lost中penny的扮演者

“我们拥有艺术，所以不会被真相击垮。”

by 弗里德里希.尼采

在过去的日子，我总会对于每周三的薄暮时分感恩戴德。一方面，我从周一开始就心情愉悦，心里想着，到了周三我就可以去上西方古典音乐鉴赏课了；另一方面，周三以后我就只剩下了周四的一节体育课，便可以休闲“度假”。因此可以说，我每个星期都是在这样期盼的心情中度过，就好像，我是在指望着每周三的到来而过活的。

由于课程所带来的美好体验，也可能是我个人化的态度所引起的一种幼稚的念头使我陶醉，于是使我陶醉在音乐中，不能自拔。

为了不人为地把一个清楚的事情弄得含混模糊，以至于惹得老师同学笑话，我干脆承认：我对于音乐最开始的、最重要的启发几乎全都来自于尼克拉斯.韦耶尔奇公爵。对音乐的学习也几乎全部是从他那里揣摩而来的。

公爵将音乐这种艺术形式直接定义为：一种传达。他认为，人们最重要的事是传达。他说：“能够将自己传达出去，那你就感受过世界。”（引自《心情愉悦的音乐家》 1853年第二版）我猜测，公爵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开心得不行。

我想我大概能够理解公爵的心情。

弟弟从5岁半的时候开始学习钢琴。有时，恰巧他在弹着新的曲子，或者是在作快速练习弹奏音阶。我曾不止一次地问过弟弟说：“那东西（钢琴）好玩吗？”

“当然，弹得好的话。不过必须耳朵灵才弹得好。耳朵灵，就不会对自己弹的声音沾沾自喜。”

我点点头算是对弟弟回答的反应。

于是，我认定大概耳朵灵的人对于这个世界的反应跟那些耳朵不灵的人一定是不一样的。

弟弟安慰我似的说，“不过，你别担心，你耳朵是灵的。”又冲我笑着说，“我给你弹贝多芬好了。”

“Piano Sonata No.8 ，Please，Sir.”

“ 《 悲怆 》 么？ ”

“ 对，第一乐章。 ”

弟弟开始演奏，我喜欢他对开头和弦的处理，很舒服，他不是那种力量型的。

尼克拉斯.韦耶尔奇公爵出生于十九世纪俄国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19岁时赴德国莱比锡大学学习，深入研究了法国诸多著作中的启蒙思想，钟爱让.雅克.卢梭的作品。公爵业余时间也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他曾开玩笑地说，“像卢梭这样的思想家，居然也是靠着业余的音乐才能养活的，真是个追兔子的猎犬。”

在一次舞会中，他结识了罗伯特.舒曼，他们的友谊一直延续到尼克拉斯去世。

中年时期的公爵致力于俄国的革命事业，这也是他最悲惨的一个时期。因为十二月革命党人的事件牵连，公爵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但幸运的是，公爵的艺术才能在这一时期得到了质的飞跃，尤其表现在音乐创作上。（此前的公爵，只不过是偶尔参与一些音乐刊物的评论而已，虽然对于音乐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却无力与音乐展开对话。）

公爵在晚年曾回忆的说，“在流放地的那一时期，对于我，就像是一次洗礼。”

公爵的晚年过得不错，重新回到了祖国内陆的怀抱，重返文明社会之上。

作为音乐评论家的公爵，推崇巴赫与贝多芬。这一点与他的朋友舒曼算是同心协力，舒曼对于巴赫与贝多芬同样充满了激情。不过他们也有一些分歧，舒曼认为舒伯特与肖邦是具有天才的音乐家。但公爵却认为，这两人的音乐缺乏对世界运行的感悟，缺乏对宇宙规律的共鸣。往往一提到宇宙规律，公爵指的大概就是真正好的作品是必须具备的。当然，贝多芬被排除在外，他认为，贝多芬的作品充满了人性的暗示。而人这一存在，在公爵的眼里，是反映宇宙规律的代言。还有，舒伯特的《普罗米修斯》对公爵也是一个例外，他说那里面有一种末日的味道。

关于浪漫主义，公爵是这么说的，“感受这个世界固然不错，充满想象力以及自由的向往也是天才的表现，可真正的天才却是能够将世界如画面一般毫厘不差地表现出来的人。”可以说，公爵对于后期的绘画界是有启发的，他所谓的画面感，实际上是一种将感受以带有故事的画面感表现出来，无论那种表现的形式是音乐、美术、文学。让故事充满画面感，让画面充满故事感。

弟弟非常喜欢贝多芬，他说他最欢喜的就是贝多芬的钢琴小品《RageOver The Lost Penny》 。他觉得能写出这样曲子的人简直太有趣了。

他好笑似地忍着说，“嗳，你看，贝多芬这人，丢了一分钱也可以让他写上一首。”他接着钦佩地说，“你再看看，左手上的这些和弦，他究竟是从哪找到这些和弦的，写得太有趣了简直。”

“你觉得他的小步舞曲不错吧？”我怔怔地问。

“ 嗯，不错，贝多芬这人有情趣的。人家都以为他太严肃，可根本不是那样。”

“ 唔，反正我觉得《G大调小步舞曲》写得很美.. ”

“ 我猜你要说是很浪漫对吧？”

“对，小提琴非常合适舞曲。”

“ 小提琴，嗯，好吧，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小提琴。对了，你听的那个是谁拉的？”

“ 格鲁米欧。” 我两几乎是一起说出口。

“如果是格鲁米欧，你倒是可以听听他拉的莫扎特。还有福雷。”弟弟说。

“福雷？”

“ 法国人。曲子很有青春的味道。同时期还有一个叫做圣桑。”

尼克拉斯.韦耶尔奇公爵的父亲列夫.韦耶尔奇公爵是一个地主，经营着韦耶尔奇家族沿袭的家族庄园。他的母亲韦耶尔奇夫人是波娃芙.穆科卡，穆科卡家族是俄国新兴的工商阶级，经营绸缎布料。尼克拉斯的童年过得不太愉快。作为父亲的最小的儿子，他受到了父亲的冷落。一方面，父亲在这期间忙于生意长年在外；另一方面，父亲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儿子。

1812年，尼克拉斯6岁请家庭教师在基辅的家里开始学习钢琴。

1814年，尼克拉斯的母亲去世，尼克拉斯8岁。

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同年，尼克拉斯19岁。奔赴德国读大学。

1826年舒曼在德国莱比锡大学进修钢琴，结识尼克拉斯。

1835年舒曼创办《新音乐杂志》，邀请尼克拉斯任副编辑，并发表评论。

1836年尼克拉斯在《新音乐杂志》发表著作《心情愉悦的音乐家》 。 同一年，舒曼与克拉拉结婚。

1840年尼克拉斯因为同残余的十二月党人有染，被流放至西伯利亚。尼克拉斯34岁。

1840至1850年间，尼克拉斯创作出钢琴奏鸣曲《小鹿进行曲》 、《小河舞曲》，交响乐序曲《至西伯利亚囚徒》 。

1856年舒曼死于精神病院。尼克拉斯创作出大型组曲《心情愉悦有何不可》。

1896年尼克拉斯死于莫斯科的祖宅，无子嗣，遗产由家族继承。同一年，舒曼的夫人克拉拉逝世，勃拉姆斯赶到她墓前，拉了一首无人知晓名字的小提琴曲。翌年，勃拉姆斯去世于维也纳。

历史在某一时段微妙地联系在一起。

1978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似乎迎来了钢琴热。

1996年，弟弟开始学习钢琴，5岁半。

“无论怎么说，我所遇到的那些家伙都是些狗屎，那些人根本就不懂音乐。只是为了练琴而练琴。”弟弟有一次很生气地向我说到。

“我所接受的音乐教育，简直不行。摆有一台三角钢琴十几台练习钢琴的琴房在校长的眼里就是废品一般，那些人恨不能让所有学生都考清华、北大，然后坐等升官。

“我告诉你吧，和我一样的这些学钢琴的人，以后铁定就是钢琴老师的料了。收几个学生，开个班，混生活费罢了。”弟弟越说越激动。“说不定，我也是个狗屎。”

“说说气话嘛，不会真泄气了？”我试探着安慰他。

他还在调整情绪。

随后，他说：“嗳，不知道啊，难得很。”

“什么不难呢？”

“哥，你不懂，成为一名钢琴家太难了。朗朗一天练琴的时间是8小时，那时他都还只是个孩子，得放弃多少东西啊，成为钢琴家。”

我不太清楚该怎么回答。

他继续说，“ 音乐这个东西，对于我来说…”他突然摇摇头，“音乐太重要了，音乐给我一种东西，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那种感受，太美妙了。”

“对嘛，音乐是很美妙的。” 我也这么觉得。

“嗯，哥，跟你说，你是我所遇到的唯一一个对音乐是真的的那种，你是真的喜欢音乐的。跟那些人不同，至少现在我还没遇到。”

“就是嘛。”

看起来，他又开心了。

“ 哥，来给你弹贝多芬。”

“这次不弹贝多芬。弹这个。”

说完，我拿出一副乐谱《小鹿进行曲》 。

尼克拉斯.韦耶尔奇公爵基本上是一个古怪的人。柴可夫斯基在看了他的作品后曾说，这简直不是斯拉夫人所创作的作品。不仅仅因为他作品的苦涩难懂，可以不含糊地指出的是，他自成一派。而至于说到他的音乐到底是什么 ? 浪漫主义、古典主义、超前现代主义 ？不，恐怕都不是。从作品中透露出的调式、结构具有古典的工整美，可在和弦与音阶这些细节的处理上却透着浪漫主义的气息，华丽、奔放又令人惊叹。有人评论说，《小鹿进行曲》，他的音乐既像贝多芬，又像勃拉姆斯，又或者都不像。既充满哲思的平静，又充满人性的普遍激情。

公爵本人喜欢动物，转动的风车，山风吹拂的树丛，凡是一切会动的东西，他都喜欢。他不喜欢的东西有两样：父亲和褶领的上衣。

音乐的本质是什么呢，音乐的主题呢？公爵曾如此向自己发问。他始终无法回答，不妨这么说，到了临世之时，公爵仍然没有找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他仅是含糊地低语自己的遗言：心情愉悦是一直折磨着我的主题之一。

在佣人整理公爵遗物时，发现了一张画着一位女士的肖像画的羊草纸。画中的女士左手伸向前方，充满了一种暗示，一副很有故事感的画面。女士的年龄恐怕在二十九岁到三十九岁之间，神情紧促，透露出一种急切。灰色的背景衬托出画中女子的光彩，她皮肤白皙，一席长长的黑发，一双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遗憾地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位女士的姓名，来向。甚至于是否真有此人也不清不楚。

他一生未婚。

公爵最后的时光是在莫斯科的旧宅中度过的。那时的每一天的午后，公爵请了所有能请来的人，实际也有很多人也主动前来，就在旧宅连接阳台的二楼客厅里，演奏逝去挚友的作品，以此来打发剩下的时日。《 a小调钢琴奏鸣曲 》 --- 写于舒曼一生中最幸福的年代 ，几乎成为每天的开场曲。

结尾

弟弟抖动着双肩，这是他的老毛病，每次弹琴前的预备动作。

《小鹿进行曲》

乐曲以一段左手的快速和弦开始，接着右手的连续音符直奔主题。在8个小节之后，左手的风格突然一变，改为上行音阶与下行音阶交替变换。

整个前奏为全曲后部分酝酿出一种神奇的洋溢着青年的蓬勃气息。

弟弟一边看谱，一边说：“咦，这个曲子的结构…”

“到底是谁的曲子来着？”

右手开始变奏。曲子继续。

“感觉好别扭哇.”

他一边弹，一边笑了起来。

“有趣得很的曲子啊。”

左手和右手开始竞相追逐般地在音阶上下游走。

“不得了哇，简直就不像是一首曲子。”

右手再次进入主题，反复强调。

他又笑了。

左手现在变成几个循环的音符。

右手一直强调。

我突然感到，房间的空气似乎被压缩了一般，白色墙壁迎面而来，又快速弹开。窗户外面有鸟声和孩子的嬉戏声，分外清晰的鸟声。

和弦如雨滴一般地快速飞跃。乐曲走向尾声。

一曲终了，万物俱静。

“不得了，真是奇怪的曲子。”好久，弟弟才喘过气来。

“有趣吧？”

“十分有趣啊，弹起来愉悦无比。”

“听起来也很舒服。”

“就是啊。”

最后，特别感谢尼克拉斯.韦耶尔奇研究员，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哈里.摩根教授，以上关于公爵的事迹部分引自他的杰作《一个愉悦宇宙人》（1992年 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