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与戏剧的异同,元杂剧在形式上最明显的特征

元杂剧是一种面向民众的通俗文艺，它的许多题材来自民间传说，这些故事在民间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互相影响和互采撷，因此，元杂剧以这些故事为题材，就常常有彼此雷同的现象。例如度脱剧，开头往往是由王母或东华仙述说金童玉女因思凡被罚往人间，现今业缘已满，令人引度其归还仙界。中间多半是让他们见些恶镜头，迫其醒悟。最后则拜见群仙，正朝元。所以梁廷楠《曲话》说：“元人杂剧多演吕仙度世，叠见重出，头面强半雷同。马致远之《岳阳楼》，即谷子敬之《城南柳》，不惟事迹相似，即其中关目线索，亦大同小异，彼此可以移换。其第四折，必于省悟之后，作列仙出场：现身指点，因将群仙名籍，数说一遍此岳伯川之《铁拐李》，范子安之《竹叶舟》诸剧皆然，非独《岳阳楼》《城南柳》两种也。”

戏曲表演艺术剧照

此外，描写穷秀才变泰发迹的作品，大半是开始时富亲友对穷秀才故待以无情，而暗中托他人之手以资助之，使其锐意进取；及至得官，不肯相认，然后由他人说明真情，一个怨其“瞒煞”，一个怪其“傲煞”，于是彼此和好。如《举案齐眉》中的孟从叔和梁鸿，《破窑记》中的刘员外和吕蒙正，《渔樵记》中的刘二公和朱买臣，《王粲登楼》中的蔡邕和王粲，《冻苏秦》中的张仪和苏秦，《度还带》中的王荣和裴度，均如出一辙，甚至“不特剧中宾白同一板印，即曲文命意遣词，亦几如合掌”。（梁廷楠《曲话》）而他们发迹的方式不是递上万言长策，就是考中头名状元，除此别无他途。至于男女爱情，才子小姐的恋爱多半是张生、莺莺式，即一见钟情，花园相会，被迫应考，得官重圆；秀才妓女的恋爱则多半是双渐、小卿式，即男女相爱，鸨母作梗，商人捣乱，得官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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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东墙记》、《㑇梅香》和《西厢记》，从关目乃至插科打诨，都如法炮制，照本慕拟所以王骥德《曲律》说：“元人杂剧，其体变幻者固多，一涉丽情，便关节大略相同，亦是一短。”在公案剧中，也常有相同的关，如《生金阁》、《神奴儿》、《盆儿鬼》中的魂子诉冤，都是因门神户尉阻挡，魂子不得入内，（有的还加上魂子害饥去买烧饼）包公以魂子的引带人说谎而予以责罚，如此三次方得入内诉冤。昏官污吏断狱时，则一般是昏官说：“那人命事，我那里断的！张千，与我请外郎来。”而外郎则说：“那一日巡街去，来到他家门首，我讨一个凳儿坐一坐，他就不肯拿出来。”接着便是受贿法，严琍逼供，造成冤狱。在战争剧中，净色武将上阵，常常是被骂时说：“风大，听不见。”并自称：“是你孙子哩。”理由是：“若输了呵，拿住要杀，也便饶了，道是我孙子哩。”结果也当然是狼狈败走。

《西厢记》

庸医看病的情节更是依样画葫芦，很少差别。至于元杂剧结尾的官人作断，团圆相庆，也很少例外。这种雷同现象几乎成为一时之风气。碰到有例可援的机会，作家们便顺手抄来；有时甚至连照抄也不必为之，只以“情理打别科”（《拜月亭》）、“双斗医科范了”（《西厢记》）之类注明，演员照常规套用即可。情节的雷同，在今天是艺术的大忌。但它却恰好表现了元杂剧的民间特色。据美国学者帕利和劳德的研究，古代的民间口头文学在立意谋篇时经常运用彼此相同的构思方式，它们就是利用这种程式化的套式来表达某一束思绪。运用这种套式，不但作家和演员可以迅速地创作，而且听众因习惯于这种套式，一听开头便可引起迅速反应，预想和期待以后的情节。套式正是抓住听众的这一心理特点，拨弄听众的心弦。同时，由于这种套式具有简明易懂的群众性特点，所以也容易使群众感到亲切、熟悉。可见，古代民间口头文学的审美观点与现代文学是不同的，它们有自己的独特的写作技巧。

《西厢记》

元杂剧虽不完全是民间口头文学，但却受了民间口头文学相当大的影响，它的雷同有时也是有意为之的。所以梁廷楠《曲话》说：“此又作者之故尚雷同，非独扮演者之临时取办也。”这一观点对我们理解元杂剧题材和情节的雷同性乃至中国戏曲的程式化也许是有所启发的。当然，文人文学是比民间文学提高了的文学，人们的审美观点也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因此元杂剧中的雷同现象不能在今天的文艺创作中也加以提倡。孔尚任《桃花扇小识》说：“传奇者，传其事之奇焉者也，事不奇则不传。”王充《论衡·艺增》说：“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因此，情节的传奇性是引人入胜的重要条件，它对叙事作品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中国史籍特别丰富，其中就包含着大量传奇性的人物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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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沃尧《两晋演义自序》说：“盖吾国文化，开通最早，开通早则事迹多……自周、秦迄今，二千余年，历姓代，纷争无已，遂演出种种活剧，诚有令后人追遵之犹为之怵心胆、动魂魄者。”中国的小说更是以情节的奇特、怪异取胜，以“奇”、“异”、“怪”命名的小说书籍层出迭见。民间文学和说唱文学也具有浓厚的传奇色彩。戏剧作品要吸引观众，当然也要求情节的传奇性。中国戏曲在情节、表演、唱念、化妆等方面都带有强烈的夸张性，具有鲜明的传奇色彩元杂的大部分作品取材于史书、小说、说唱和民间传说，再加上作者的张和想象，因此其情节的传奇性也十分突。元杂剧情节的传奇性具体表现在哪里？首先，它表现在人物行动的奇特、罕见。元杂剧（特别是历史剧）常常排除那些一般的、平庸的生活事件，而选取、提炼那些超出生活常规、一般人所不能为之的人物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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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霍光鬼谏》中的霍光为劝新君用贤臣、远女色而请求将自己不学无术的儿子打为庶民，把自己身为宠妃的女儿打入冷宫《单刀会》中的关羽单刀赴会，胜利返回；《赵氏孤儿》中的程婴和公孙杵白为救孤儿而分别献子和舍命；三国剧中的诸葛亮和公案剧中的包公才智过人，料事如神，显然都是现实生活中可能有、但并非一般人们所能做到的事件。更有甚者，元杂剧还常常通过渲染、夸张，把人物非同寻常的行动写得达到世上罕见、耸人听闻的程度。如《介子推》中的介子推，为救重耳，把自己儿子的首级腐烂冒充重耳之头，割下自己身上的肉与重耳充饥《焚儿救母》中的小张屠为求母亲病愈而许以焚儿还愿；《豫让吞炭》中的豫让为替主人报仇而栖身为癞，吞炭为哑，装疯行乞，刺杀赵子，失败后自刎而死；《赵氏孤儿》中的屠岸贾要杀全国婴儿；

《赵氏孤儿》剧照

《赵礼让肥》中的赵礼甚至为了守信而向强盗请假，然后按时回去受死。这样的情节令人惊心动魄，具有更强的传奇性。而且它们大都为了宣传封建道德，带有很大的夸张性和较为明显的虚构色彩。正因为这些情节是奇特、罕见的，它们比现实生活更强烈、更集中、更典型，所以人们才感到新鲜，产生兴趣，为之吸引，为之激动，津津乐道，传诵不已。但这里应该有一个前提，即奇异的情节要以现实生活为基础。我们常说艺术作品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不高于生活，便没有艺术感染力；不源于生活，也就不能令人信服，使人感动。其次，元杂剧情节的传奇性表现在其事件的偶然巧合上。巧合是两个事物的具有特殊意义的偶然性的遇合。在现实生活中，偶然性的巧合是经常发生的，但是它们比较分散，因而也较少产生强烈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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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艺术作品则把生活中的巧合加以集中和夸张，把多种偶然性集合到一个狭小的时间、地点和人物的范围之内，因此就变得十分稀奇罕见，造成了不同寻常的传奇性。如在《金钗》中，秀才赵鹗贫穷已极，一家人啼饥号寒，好不容易在桥头卖诗得了二百文钱，又恰遇强盗李虎讹诈张天觉，被张天觉将钱借去。张天觉还给赵鹗十支金凤钗，赵䴗埋于门后。恰好李虎杀了杨衙内的家仆，拿走十把银匙，也住在赵鹗所住店中，并以银匙换走金钗。杨衙内来店搜查，赵鹗又于慌乱中将银匙揣入怀中，于是被诬为杀人凶犯，判为死罪。正要举刀问斩之际，张天觉恰好奉旨而来，救了赵鹗，李虎以金钗换钱，又恰为店小二所见，于是捉杀李虎，案情大白。赵鹗的不幸遭遇集中了多种偶然性事件，具有强烈的传奇性，但它却正是那个动乱黑暗的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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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荐福碑》中的张镐带了范仲淹的书信去投托他人，刚到黄员外家，黄员外当夜就害心疼而死。再去投托黄州团练副使刘仕林，问路时又得知刘仕林刚刚去世。​回张家庄途中，又被张浩冒名顶替得了官职，并几被杀害。后来流落荐福寺中，长老让他拓下颜真卿所书碑文卖些钱财，却偏偏当夜便雷电交加，轰了碑文。一系列富于戏剧性的巧合情节集中于张镐一身，使作品充满了奇情异趣，同时也突出了张镐的不幸遭遇。作品中一系列的巧合，更集中、更强烈地反映了封建社会知识分子的悲惨命运。因此，大量的偶然巧合是生活矛盾饱和状态的反映，它更深刻地反映了生活的本质，能给人以特别强烈的感受。在艺术作品中，必然性是经常要通过偶然性来表现的，否则，人物便只能按照重复刻板的公式行动，而不能真实地表现现实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因此偶然性巧合的运用使作品具有传奇性，但又是真实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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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常说：“无巧不成书。”这对戏剧尤为适用。直到今天，巧合在戏剧中仍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所以，元杂剧由巧合见奇的方法说明它抓住了戏剧的特点，也是元杂剧的艺术成就之一。此外，元杂剧题材和情节的传奇性表现在其情节的超现实的幻想上。在元杂剧中，有不少情节完全是主观幻想的产物。如《窦娥冤》中的六月下雪、鬼魂诉冤，《倩女离魂》中的离魂出走，《两世姻缘》中的死后投胎，《张生煮海》中的煮沸大海，以及许多作品中的鬼魂告状、神仙道佛，都是现实生活中所不可能有的现象，它们以超现实的诡异而见奇。虽然它们是非现实的，但观众仍然伴随着这些人物和事件而痛苦、而欢乐、而愤怒，仍然感到它们是可信的。因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超自然的巨大力量反映了人民的愿望这种非现实的人物仍然有着人的感情和某些特点，这种像是合情合理的，它们实际上是现实生活的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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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如果违背了人民的愿望，或者人物和事件的发展不合情理，不合逻，即使是生活中可能有的，也仍然不能为人所信服情节的传奇性能够使人惊心耸目，提神魄，使主题和人物更突出，更理想，使作品的倾向性更强烈，更鲜明，使故事情节更曲折复杂、跌岩有致，它表现了民间文学的特点。因此它深为中国人民所喜爱，从而也就被中国古典叙事作品广泛采用。唐代文言小说和明清长篇戏剧都称为“传奇”，《三国演义》、《水浒传》以及许多侠义小说都以其故事的传奇性吸引着入门。所以，元杂剧情节的传奇性是符合中国人民的欣赏习惯的，因而是一个成功的艺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