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江桥卫兵的扮演者

原创 王国栋老师

历史常常就是罗生门。

我发现，对于同一段史实，当事人会有不同的说法。然而真相只能有一个。

后人根据自己掌握的不同的当事人叙述，会得出不同的看法。可类比瞎子摸象，摸到象屁股的和摸到象鼻子的各执一端，这就是现在中国舆论界左右之争常见的一个现象。

当事人为什么会有不同的证词？

或为了美化自己的道德，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或为了掩饰自己的过失……总之，人人都会叙述一个自己的故事版本。

例如“九一八”之后劝降马占山，也有一团拨不开看不清的迷雾。

1.

劝降马占山，金州人韩云阶是主角之一。

韩云阶当时公开的身份是黑省克山县义祥火磨公司的老板，一个商人而已。但韩云阶在黑龙江的确不是一般的商人，那时人们把用电力磨面粉的工厂叫“火磨”，“火磨”磨出的面粉叫“洋面”，乡下农民碾子磨的面叫“本地面”。而且韩云阶是中国引进德国机械制粉设备的第一人，1924年他做为南北满实业家代表，曾经赴西欧和俄国考察商业经济。

如果套一句现代语言，就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和大老板。

关于劝降马占山，韩云阶在伪满洲国成立之后曾经写了一篇很长很长的回忆录，题目就叫“劝降马占山内幕”。这是伪满洲国成立之后，要出版一本《满洲建国侧面史》的书，以歌颂日本殖民统治，蒙蔽中国人民的。但那本《满洲建国侧面史》的书也真出版了，韩云阶的那篇文章却没入选。估计原因就是马占山降日不久又重新抗日，让日本人恼羞成怒。

按照韩云阶自己写的回忆录，他简直就是这部大戏里的“男一号”。所以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

上一篇说过，马占山江桥抗战，日军受挫。但马占山经过激战也是元气大伤，只好退居海伦修整。韩云阶受关东军指派，急赴海伦去见马占山，对马“彻夜相劝”。马占山“最初没怎在意，后来终于侧耳倾听。到天亮时，他委韩作他与关东军谈判的代表”。

这一篇想讲讲韩云阶回忆录的下半部分，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韩云阶离开海伦回到齐齐哈尔后，马占山召开军事会议。旅长和副官长们都主张要同日军作战到底。尤其这时哈尔滨的丁超、李杜又揭竿而起开始抗日，这两个人也都是东北军的旅长，所以很多人在会议上大骂韩云阶。

韩云阶在齐齐哈尔却不了解这个情况，有人给他送来写着一个“逃”字的纸条，让韩云阶知难而退。这时的韩云阶表现出了他的另一面，他说：“我豁上和马占山一起去死，不能就这样逃出齐齐哈尔。”于是他带领两个随从坐火车准备去找马占山，但火车到五家子站就不走了。

在五家子站，韩云阶阻止了马占山部下吴松林部的军事行动，而且是有一点舌战群儒的赶脚，因为吴松林部近万人要去重新攻占齐齐哈尔城的。

当时和旅长吴松林对话时，听到这个消息韩云阶是笑了。

吴松林质问：你为什么笑？

你们的军事行动是轻率的。

何以见得？

你们发动这次军事行动究竟有多少军队？

两个旅。

你想齐齐哈尔城到底有多少日本军队？

不足千人吧，我们有一万人。

这是毫无根据的误算，日军为从背后打击哈尔滨的丁超、李杜，从长春来的进攻部队和由北方来的部队有五千人以上。而且日军了解你们的行动，全部进入齐齐哈尔城正等着你们去呢！你们在发动军事行动之前为什么不调查呢？

吴松林听了脸色大变：是真的吗？

是真的，因此你们现在发兵如同去送死。

事实是日军并没有进入齐齐哈尔城，韩云阶就是要阻止马占山的军事行动为关东军效力。

韩云阶还用电话向吴松林的上司程志远司令说明了利害得失，程志远电话命令吴松林部停止前进。

韩云阶坐卡车回到克山火磨厂，在那里他又给马占山挂了长途电话。责问马占山说，关东军方面都做了欢迎你回城的准备，你让我怎么办呢？

马占山说：这事用电话不好对你说，请你务必来一趟。

2.

韩云阶再一次来到海伦。

当时马占山身边的主战派首领是参谋长谢珂和几位副官长，他们知道韩云阶又来了，却不通知马占山，把韩关在一个会客室里，卫兵在室外漫骂：小子，今晚杀了你这个卖国贼。

马占山还是知道了，立刻派副官把韩云阶带去他的房间。

这一次又谈了四个小时。然后他让马占山用电话向部队传达命令：今夜立即发临时列车把两个旅撤到呼兰。又让马占山的秘书给哈尔滨的日军土肥原特机关长写了信，说自己有苦衷，详情让韩代表奉上云云。

在这个过程中，马占山身边有一姓常的人知道谢珂和副官制定了要在韩云阶返回途中伏杀的计划，他悄悄地告诉了韩。

韩云阶于是在上车时请求马占山说：现在是旧历年前的骚乱时期，如果遇到土匪就麻烦了，所以请你派三四名可靠的部下护送我去车站吧。

马占山一听就明白了，突然站起来大声骂道：混蛋，你们说韩代表是卖国，谁是卖国贼？要杀韩代表的话就杀我吧。

马占山立刻把副官长叫来，命令说：你带三个副官送韩代表去车站，到车站再留一个人护送到哈尔院，如果韩代表有个万一就要你的命。

到哈尔滨之后，抗日将领丁超、李杜的部下也知道韩云阶去劝降马占山，所以有数十人到韩云阶家搜查但没找到他。

韩云阶对土肥原特务机关长讲述了前后经过；给他看了马占山的信。土肥原说：你这段时间干得很好，我立刻给本庄司令官打电报。

之后是根据关东军安排，韩云阶三进海伦，把马占山带到了哈尔滨。马占山从海伦出发时，他的部下劝阻他，但马占山说，自己就是死也要同韩云阶一道去死。

日军多门师团长在哈尔滨的满铁会馆同马占山见面，在那里谈完之后，马占山决定去奉天。又是韩云阶陪同马占山乘日军飞机到的奉天城。

从这个回忆录看，明显感觉到韩云阶是有夸大炫耀之词的。但去劝降马占山的确是单刀赴会，出生入死的状况，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的。

马占山手下那些人不是吃素的。

可见韩云阶这个人的狠。但自然也会受到日本主子的格外赏识。

关于马占山部下要除掉韩云阶曾有几个版本。一个是马占山的主力旅长苑崇谷计划要在半路上派人干掉韩云阶，但是被参谋长谢珂拦阻了，谢珂不是同情韩云阶，而是担心内部会分歧，会自相残杀。

还有一个版本是副官长唐风甲等人在海伦时秘密把韩扣押起来，用麻袋蒙上头准备处死，马占山得知后下令将韩云阶释放了。

3.

关于劝降马占山，韩云阶和另一个汉奸赵仲仁还有相互争功之嫌。赵仲仁在关于马占山的影视作品中出现的比较多，因为赵是黑龙江省政府委员，还曾任市政筹备处处长，论过去的交往也与马占山更多。而韩云阶仅仅是过去做生意时，通过商人高锡九认识了马占山，可以说是点头之交。

但是马占山心目中，感觉他是更倾向于信任韩云阶。因此赵仲仁后来不敢见马占山，而韩云阶在马占山那里可以说一直是言听计从。

例如马占山宣布就任伪满洲国的黑省省长，就任命了韩云阶为实业厅厅长，后来又兼任财政厅厅长。注意，从一个商人一下子就当上了厅长，而且那时是没有副省长职位的。

听说韩云阶当了厅长，还在金州南金书院当教师卢元善就给韩云阶写了一封信，恳求韩能否在省长马占山属下为自己谋求一职。

韩云阶很够意思，回信就叫卢元善马上到齐齐哈尔来。然后引见卢去拜会马占山，马占山对这个根本不熟悉的外乡人当即委任为黑龙江省的公署秘书。

当然是给韩云阶的面子。

卢元善由此也走上了伪满洲国的官场，一直当到文教部大臣。

更有意思的是，1946年春节前夕，伪满洲国已经倒台，韩云阶为躲避苏联红军追捕，又跑到北平找国军的东北副司令马占山。马占山还给他介绍了一些国民党大员陈诚、何应钦等人与之见面。

读罢韩云阶的这段经历，真伪程度还可以参考看看日本人怎么赞扬韩云阶的。

日本特务机关长林义秀说，韩云阶“建立了卓越的功绩”；后来被列入日本甲级战犯的大特务土肥原则说韩云阶，“满洲国还找不出像你这样的热心人”；而关东军司令本庄繁说，“韩云阶的努力相当于两个师团的作用”。

4.

所以回过头来再看一些关于马占山的影视作品，感觉就是太假。

说他假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不敢让韩云阶上场。

马占山江桥抗日的电影版《铁血江桥》，完全是走的英雄人物“高大全”路线，太拔高了；去年刚上演的长篇历史电视剧《决战江桥》是李幼斌主演，更接近于史实一些，但也有为英雄和尊者讳的意思，因为他也不写马占山在抗日过程中的犹豫和动摇，不写他的历史局限性，因此这部剧也不让韩云阶上场。

因为韩云阶一上场，马占山的弱点就暴露了。韩云阶之于马占山，就是马占山人物性格弱点的一个催化剂。

在马占山降日的问题上，有学者认为马占山的性格是其降日的一个重要因素。因为马占山出身绿林，从其发迹经历中我们可窥得其性格。就是既有强烈的民族意识，能在东北三省都不抵抗下坚決抗日打响第一枪。又具有敢作敢为和能屈能伸的心理素质。

狄德罗曾经这样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

1932年初马占山出任了伪黑龙江省长兼任伪满州国军政部总长之职，到了4月初，马占山秘密用12辆汽车、6辆轿车、将2400万元款项、300匹战马及其它军需物资运出城外，就再次举起了抗日的大旗。

马占山重新抗日之后，又是韩云阶出面，再次诱降了了马占山最得力的部下骑兵旅旅长程志远，日本人让程志远出任伪黑龙江省省长。但程志远的省长仅仅当了四个月就被免职，日本人把他调到伪满首都长春担任有名无实的参议府参议。

程志远懊悔不已，先是拔枪击毙了汉奸赵仲仁，继而又拿起斧头猛砍汉奸李义顺。日军特务机关遂以程志远“精神病严重”为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进行“隔离治疗”，第二年程志远即郁郁而逝。

程志远的省长实际是给韩云阶打个场。日本关东军支持财政厅长、实业厅长双职的韩云阶继任黑龙江省省长，并且仍兼任财政、实业两厅厅长。尽管这个动议伪满洲国国务院总理、各部总长都不同意，但在提交审议时，无人敢违背关东军的意图。于是1932年8月韩云阶升任伪黑龙江省省长。

这一年韩云阶39岁。

5.

当时的黑龙江省正是动乱时期，各种复杂的势力相互角力又盘根错节。而韩云阶一个外乡人并且是商人出身，在当时官场上想站住脚确实非常困难。尽管有日本人做后台，大面上的一些东西是必须的。

因此，韩云阶在当省长的时候，就开始在黑龙江培植扶持了一个“金州帮”，帮主或者说叫大哥的就是韩云阶。

其中主要人物有省参事官王贤炜即王永江的二儿子，民政厅长刘德权、实业厅长卢元善、龙江县长李义顺、外交科长张汉仁、参事王贤桐、黑龙江省警备司令部情报处长于治功，军需处长金旭东等一大批人。金旭东就是他落魄时来哈尔滨投奔的南金书院同学，而他在克山义祥火磨时为他当经理的宋钧衡，也被任命为讷河县税捐局长，在哈尔滨托运公司为他当助手杨赓锡被任命为依安县税捐局长－－总之，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这些人同样又拉来和安排了一大批金州人。

那个时期，有没有金州人去接管了黑龙江省的意思呢？

多年未回黑省，现在不知道齐齐哈尔的那座嫩江大桥是否还在？过去资料介绍嫩江大铁桥全长853米，28孔，江中心部位为花桥，桥高5米。桥南端之西，桥北端之东各设有炮楼一座。红砖筑造水泥抹面，是黑龙江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伪满洲国作为日本在近代中国建立的第一个伪政权，它产生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个汉奸群体，而金州地区恰恰是最典型的一个区域，因为这里除了伪满三大臣下面还有很大的一帮人。许多人认为汉奸就是丑恶的，甚至会认为，你写汉奸就是喜欢汉奸。实际当汉奸的人是需要有学问的，而研究特定历史阶段出现的汉奸现象也是一种学问。

因为不写清楚汉奸，将来还会出汉奸。以我个人的经历和阅历来判断，平时越是高调的人，反而越容易成为汉奸。

越容易从这个极端走到那个极端。

铁桥锁江中，将军一战雄，尘封碎叶里，忽见金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