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卢扮演者

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霜令

1

景佑十四年，老皇帝一病不起。

等不及他吹灯拔蜡，唯二的两名皇子，太子与景王之间的暗斗骤然加剧，百官各自站队，朝廷上下人心浮动，京城气氛诡谲莫测。

“为防止不良之徒混进宫，咱们生意都没得做了，这叫什么事儿。”

牙婆们围着一地瓜子皮闲聊，有人眼尖看见一个少女往外走，问道：“小双，上哪儿去？”

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丫髻上缀着花，甚是可爱，她费力地托了托硕大的包袱：“锦南阁。”

那人挤眉弄眼道：“你跟卢大人在一块啥感觉？”

老牙婆白那人一眼，关切地问：“小双啊，手伤着了？”

“没事的大娘。”

少女出门后，有人叹道：“小双没爹没娘，在局里勉强长大，脑子不伶俐，老是做赔本生意。要不是许了卢大人，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

“人家命好嘛，享福。”中年牙婆艳羡地望着少女的背影，裙纱随走动扬起，仿佛在少女身上笼了层轻烟，这种好布料一看就是宫里的贵人才能穿的。

“享什么福？”老牙婆啐了一口，“一身伤是福？要我说，那糟践姑娘的混帐哪天不得好死，才是老天爷开眼！”

2

姚双进了锦南阁，直奔最大的房舍，隔着帘子便感觉到一阵暖香扑面。

屋里铺设华丽，地毯柔软无声，仿佛一个精心编织的巢穴，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她小心地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古玩珍品，就见炕上倚着个美人，腰间半搭着被子，墨发如瀑，衣领松垮敞出白晳的胸口。

她看得入神，一没留意，脚下便踩住件东西。

那人听见响动，睁开猫儿似的眸子，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吐出一个字：“累。”

这位权势如日中天的理刑千户卢湛，正是她的未婚夫。

姚双连忙狗腿地为他揉肩敲背，虽然不明白他整日窝在屋里吃喝睡觉为什么累。

一通殷勤服侍完毕，卢湛心情舒畅，脸上总算露出了些笑容，他指指桌上精美的漆盒：“给你了。”

“又是这些。”她自觉失言，立马掩口。卢湛喜欢卖弄脂粉，可别人要说他，那叫嫌命太长。

果见他拧起两道修长的眉，满面阴云：“怎么，嫌我买胭脂粉黛丢你的脸？”

她心惊地垂头，见一双白晳如玉的脚踩在地毯上，绕着她走了一圈，过了半晌，头顶传来冷笑：“哦——你成日在外行走，头脑活泛了，我管不住你了。”

他的疑心病随年岁增长越来越重，火气说来就来，说到激动处，披发赤脚就要出门去。她吓得不行，赶忙推他回去。

“我错了，我错了，阿湛哥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卢湛之前受伤导致元气大伤，冬季须得在暖室静养。横竖他们之间小闹常有，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拿几句话岔开，他倒没往下为难她，一场小风波就此揭过。

她为他披上华贵的狐皮大氅，两人对坐，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他最爱听的零碎见闻，他听得兴致盎然，催问：“后来如何？”

摇曳烛辉下，他歪倚着矮几，一手端盏一手搁膝，密长的睫毛在他脸上落下翳影，颈间线条毫无瑕疵，比天下最美的女人还美。

……也比女人更八卦。

她偷偷叹口气。

3

犹记初见时，少年瘦高身段，朱红发带与墨色长发齐飞，英气耀眼。但那样的卢湛如惊鸿一现，他很快便不可逆转地变得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热衷于搜罗各种香粉衣料和奇巧小玩意儿，从头到脚打扮得比她还精致。

即使他成了这样，她依然是喜欢的。

一壶佳酿见底，眼看气氛融洽，她小心道：“我听说最近左侍郎常来找你，大家说此人名声不佳，还是少来往的好。”

卢湛有了些醉意，勾唇嘲讽道：“你整日干着买卖营生，难道不知我的名声比他更胜一筹？”

官牙局向来是人多口杂、消息灵通之地，好的坏的她自然听了不少。

“让他们说去吧。”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阿湛哥哥，我们归隐到乡下去，像古时的范夫子，买船住在湖上，每天看山色、日落……”

她一心向往那样的生活，三天三夜都不够讲，等说到孩子时她猛然回神，心道不好，捅了马蜂窝。

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他骂人，才发现卢湛早已闭上眼睛，呼吸绵长。

她对着他的沉静睡颜，失望极了。

卢湛不光顶着号称元琅国第一的脸，投机弄权同样堪称一绝。靠着景王暗中运作，弹劾他的人统统被贬到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了，他却从杂役一跃成为权臣。

若非阴差阳错当了宦官，他哪能看上自己？

她心酸地绞着手，终是抵不住温暖怀抱的诱惑，悄悄钻进被窝里，窝在他怀里睡去。

良久，男人缓缓睁开眼，一双黑瞳英气灿然。

4

次日从锦南阁出来，御街上多出许多骑马的侍卫，姚双差点挨踢，幸而有人拉她一把，一看是她的发小宋敏成。

“敏成？最近好多卫兵，跟要打仗似的。”

宋敏成拍拍她的脑袋，压低声音：“别瞎说，招惹是非。”

一番寒暄过，宋敏成掏出几幅画像：“我刚物色到一些适婚的人选，你看上哪个，我来说合。”

她哭笑不得：“敏成，你哪儿还有朝廷命官的样儿，活像个媒婆。再说，我都订亲了。”

“抓紧退掉，嫁谁不比嫁姓卢的好？”

“婚姻大事哪能说改就改，你别操心了。”她笑着摇头，对发小的话见怪不怪。

宋敏成神色凝重起来：“阿双，你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可知道卢湛为谁卖命？太子殿下登基在即，景王让卢湛当出头鸟，将来清算党羽，他头一个跑不掉，你也会受牵连。”

宋敏成又道：“就算不提这茬，人人皆说卢湛乃是奸佞，构陷官吏，人人厌弃，这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同样的话姚双听过无数次，但她的答复永远不变：“我信他不是。”

5

元宵佳节，京城解除宵禁，诏曰：天子与万民同乐。

虽然天子眼下快骑鹤了，不过丝毫不影响御街声潮鼎沸，花灯烟火应有尽有。

姚双兴致勃勃地拉着卢湛游玩，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些琐事闲话给他听，卢湛起初还听着，慢慢地他的脸越拉越长，终于忍不住哼道：“没了？”

一听卢湛亮出这个调调，姚双就知道他十有八九要训人。她作为资深出气包，立马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宋敏成给你说媒，我眼睛又不是摆设。”不愧是美人，乜眼歪嘴的险恶表情，居然无损他半点美貌，“哪怕我给不了你儿女，你也别瞎想，否则宋敏成就要倒霉。”

这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高一矮的人影猝不及防地冲过来，蹭脏了她的裙子。

那男人尴尬道：“对不住啊姑娘，我们着急逛灯会，不是故意的。青术，弄脏了她衣裳，人家夫君责怪怎么办？快道歉。”

男人牵的女童可爱极了，乌溜溜的眼珠在卢湛和姚双身上转过一圈，嘻嘻笑着：“不会，这个哥哥最疼她。”

姚双没来得及回应这两个陌生人，天上“轰”地炸开一朵烟花，流光溢彩的眸子重归平静后，映的全是他。

“阿湛哥哥，你真好看。”

卢湛无语，怎么，当他刚才放屁呢？

她认真道：“我想和你过一辈子，真的。”

“一辈子”落在心湖，瞬间把长久维持的清醒砸得浑浊难分，有些话几乎冲出唇齿，他喉头滚了滚，好不容易维持住了一副臭脸：“行了，少拍马屁。看见那个摊子没？给我买炒栗子去。”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馋嘴的时候，听到炒栗子她不由娇躯一震，前事尽抛，乐颠颠地去了。

打发她走远，卢湛长长舒了口气，暗自盘算着把画上所有男人都弄出京城需要多少时间。

那些男人是不够格抢他老婆，但人数多，贼闹心啊！

突然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见过卢大人。”

破锣嗓子透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怪异，他警心陡生，手摸向绣春刀。

来人衣着华贵，却是满脸的奴相，笑眯眯地冲他作揖：“哎呀，卢大人不要紧张，东宫贵人托奴带话，请您前往东宫一叙。”

东宫的贵人，自然是太子。时局紧张之下，宴请对手的心腹，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卢湛心中大骂“叙你奶奶个腿”，表面上却客客气气：“多谢殿下美意，不过臣有事在身，不便前往。”说完下意识往人群里看去。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生气，依然笑容可掬：“卢夫人正在去东宫的路上，您是让她独自去呢，还是同她一道？”

6

夜半时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出太子寝殿。太子身材短胖，满面笑容，乍看像个富家翁，虚留几句，便道：“孤向来爱才惜士，方才所议之事，卢大人可以慢慢考虑。”

卢湛面沉如水：“夜深当告辞，请问拙荆何在？”

太子向身边的人示意，很快便有人带着姚双出现。卢湛见她鬓衫蓬乱、双眼红肿的模样，脑子登时便“嗡”的一声，怒刃出鞘一指长，雪白的刀光刺得太子微微眯起眼。

宋敏成不知从哪儿冲出来，按住他低声道：“她没事，你不赶紧把刀收起来，就真有事了。”

卢湛神色一凛，终是压了下去。太子竖眉：“孤命尔等好生招待卢家娘子，怎的这般失礼？”

“回殿下，传闻卢夫人不晓房中事，弟兄们想替卢大人教一教。”

话音甫一落下，周围卫兵放肆大笑。待那粗野笑声平息，太子方道：“孤向来不喜读书，所交皆武人也，莽夫粗鲁，下次难保不出事，除非……卢大人变成东宫的自己人。”

夜色浑浊，难分敌我。

满天繁星压在陈旧的殿宇之上，几乎可以听到老朽帝国不堪重负的呻吟。

卢湛收回目光。他在等那一天到来，但绝不是以牺牲她为代价。

宋敏成用腰牌一路通行，马车在街角等候。

“太子殿下行事不择手段，我能力有限，保不住她第二回，你若真心为她好，就早做打算。”

她跟上来时两个男人都望着她，她不知所措，怯怯道：“阿湛哥哥，咱回去吧。”

他咬咬牙：“你跟宋敏成走，不用回来。”

“为什么呀？”

“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受人羞辱。”

“阿湛哥哥……”

他忍无可忍地一指：“听不懂人话？赶紧去！”

她求助地看宋敏成一眼，见无甚用，含泪上了车。

宋敏成表情复杂：“就算要放手，这也太快了，你是不是人啊？”

卢湛阴沉道：“闭嘴。事成之后我自会接她回来，要是被我知道谁打她主意，我保证阉了他，还有你！”

宋敏成的白眼快翻上天了。

7

成大事者胸怀似海，前提是在与她无关的情况下。

当年他初入景王麾下，景王人脉不济，他混入皇城还得靠自己的手段。他到官牙局卖身时，在一字排开的几张桌子前，一眼选中了写着“药局役”的那张，只是对负责记名的人有些不信任。

“你是官牙子？”

“嗯。”记名的小女孩圆脸圆眼，讲话四面漏风，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爹娘是官牙子，他们去世了，我来顶替……”

“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打断，谁不是死了爹妈出来混，“给我找个清闲的差事。”

卢湛注意到小女孩偷偷瞄他，转念一想到底是官牙子，万一让她瞧出异常，努力就白费了。

他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决定好好利用一把，他清了清嗓子，将额前两缕长发一撩，挤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果然，小官牙子羞红了脸。

一切顺利，直到领人的太监来到面前，他才觉出不对：“不是，你把我卖哪儿了？”

小官牙子咧开嘴笑，压根不知自己闯了大祸，依旧沉浸在助人为乐的快乐中：“锦南阁啊，那里月钱又多又清闲，很体面呢。”

锦南阁？！传说中的太监机构？！

晴天霹雳轰得少年灵魂出窍，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依次呈现出震惊、不敢置信、悲愤等一连串变化。

这时如果有人懂唇语，就能读到他颤抖地无声重复着“我ri他娘”这几字。

太监见他神情疯魔，尖声细气地催促：“赶紧的呀，趁这会儿子进宫，还来得及净身。”

他怨气滔天，但上了锦南阁的名单，有几个下得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