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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芽旋风少女扮演者

2022-10-08来源:萧翱瘁编辑:佚名标签:

文章导读
这是为纪念一条忠勇的狗而写的故事……图片来源于百度图库 1.地窨子前面的羊圈,一条穿过黑刺林通往塔里木河的小路 黄昏镜头由冒着炊烟的地窨子,摇向一排用胡桐、红柳扎成的羊圈;随着羊圈前杂乱的羊

这是为纪念一条忠勇的狗而写的故事……


图片来源于百度图库


1.地窨子前面的羊圈,一条穿过黑刺林通往塔里木河的小路 黄昏

镜头由冒着炊烟的地窨子,摇向一排用胡桐、红柳扎成的羊圈;随着羊圈前杂乱的羊蹄印,镜头慢慢向前推进,走下二陡沿儿,苍苍莽莽的黑刺林间,蜿蜒着一条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向前面的塔里木河。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涂抹在风中摇曳的铃铛果上。

(画外音)时间,过得真快。遥远的塔里木河边二陡沿儿上的那排羊圈,那群卡拉库尔生产母羊,和它们的头领“黑玛瑙”,那成年累月张着黑黢黢的大口吞噬着人们欢欣和烦恼的地窨子……这一切的一切,早已恍若隔世了。但是,半个世纪都已经过去了,我却仍然会半夜里突然从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的,是阿黄那充满疑惑和绝望的叫声……

2.地窨子 深夜

外面,传来阿黄的咆哮声、撕咬声,和什么人的惊叫声。

“快!阿福,点灯!”老木喊了一声,跳下床,扽过破大衣,一手攥手电、一手抄木棒,几个跨步窜出了地窨子。

我、阿福和小裁缝顾不上穿靴戴帽,也都急忙跳下床来,提起桅灯,抄了木棒,紧跟老木跑了出去。

3.地窨子外 没有星星的夜

“阿黄,住口!”老木吼道。

手电筒微弱的光下,阿黄以胜利者的雄姿,压在一翻倒在地的汉子身上。羊圈旁边,影影绰绰闪过两个黑影,只见他们飞快地跑下二陡沿儿,钻进了一望无际的黑刺林。

“阿黄!”阿福吼了声。

“嗷—呜……”阿黄抬了抬爪子。

倒在地上的汉子吭哧憋肚的像条倒憋气的老牛,一幅疼狠了的样子。

“还不滚开,阿黄,你找死啊!?”老木又吼了一声。

4.地窨子中 桅灯下 夜

我们几人架着汉子进了地窨子。

灯光下,渐渐看清楚,那汉子是个长相挺英俊的维吾尔族小伙。

小裁缝端过条凳,扶那小伙坐下。

阿福举着桅灯,凑向小伙的腿,查看小伙的伤。

小伙子左腿扎在牛皮长筒靴中的灯笼裤,被血洇湿了一片,看样子带了点伤,但不算太重。

老木道:“小裁缝,去把药箱拿过来。老乡挂彩了!”

5.地窨子中 灶台旁 夜

伤口已处理完毕的小伙,一仰脖将瓶底儿的酒喝下肚去,舔舔嘴唇叫道:“好酒,好酒!就是一个大口,两个小口,太少了嘛……”

“还有,还有,”小裁缝忙从床下面摸出大半瓶绿豆烧,“我这儿还有多半瓶呢!慢慢喝。你要不要再来点下酒菜……”

“好嘛,好嘛!汉族老大哥嘛,都是这个!”小伙兴奋地挑起了大拇哥。

6.地窨子中 灶台旁 夜

维族小伙、老木、小裁缝和我,围着摆在灶台上的一大搪瓷盆大头鱼块,轮流接过酒瓶,口对口地喝着绿豆烧。

“兄弟,你嘛,也过来坐下喝嘛,大家都高兴嘛!”维族小伙冲着阿福喊道。

“我酒量不行,两口就上头啦……你们慢慢喝,咱可还有得是酒呢,喝呀!”阿福话题一转,道:“我说,小伙子,刚才讲的那个叫啥的漂亮姑娘,后来怎么着啦?接着往下讲啊!”

“那个姑娘嘛,迪丽拜尔!和她的名字一样,大美人,漂亮得很!我嘛,还有肉孜、吐尔迪,都喜欢迪丽拜尔,后来嘛,我们就商量,给迪丽拜尔买点好看的礼物。没有钱嘛,肉孜就说,你们这儿的羊又肥又大……肉孜这个人嘛,”小伙摇了摇头,“他出的主意嘛,惹了事,他先跑啦……”

众人笑了起来,小伙一仰脖灌下一大口酒,“还有嘛,这条狗,不友好!我带来一个大大的肉囊,给它吃,它不吃,还咬我……”

众人又笑了起来。

“呵呵呵……幸亏你穿着牛皮靴子,要不然呀,”小裁缝语气夸张地说,“你这双脚可就不保险喽!”

“我们阿黄,那可是从来就不吃生人喂的东西。”阿福略带自豪地说道,“你可能没想到,这家伙,可是条服过役的军犬,还立下过三等功呢!这会儿倒是退了伍啦,可人家还享受着国家每个月给的38斤包谷呢……”

(画外音)阿福的话,可是一点都没夸大其词,凡是在我们羊圈摸爬滚打过的弟兄,就没有一个不为阿黄自豪的。作为军犬,阿黄它不仅血统纯正,而且机敏、矫捷、威严、忠勇,退伍后,不知为啥就到了我们农场,后来又不知为啥,反正就辗辗转转地来到了我们羊圈。几年待下来,它不居功不偷懒,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说起来,阿黄它绝对是一条有故事的狗;只是我俩之间打一开始就结了点小仇,所以我一直不大愿意在外人面前夸它。

7.二陡渠上的小桥 晨

我夹着铺盖卷,穿过了架在二陡渠上的小桥。

(画外音)几个月前,我灰溜溜地赶往羊圈旁的地窨子,前来报道。

8.地窨子 日

老木:“……那就这样吧。到了啥地方说啥话,对吧?放羊也不是啥技术活儿,说多了没啥用,别人咋干,就跟着咋干吧。”

我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老木:“对啦,有件事你得小心着点儿。咱羊圈的狗叫阿黄,这家伙凶得厉害。生人不小心从它旁边走,它叫都不叫,扑上去就是一口!真要是让它咬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也没啥,小心着点就是啦。平时阿黄就拴在地窨子门前东边那根柱子上,出门进门,从右边绕着走,离它远点儿就是啦……”

9.二陡渠上的小桥 夜

我一溜歪斜,蹒跚着走过小桥。

(画外音)那天晚上,队部的几个铁哥们儿备了酒,拉我过去,为我践行。好几个小时,那酒喝得是五味杂陈。到半夜赶回羊圈时,我早就被灌得得迷儿麻瞪了。

10.地窨子门前 夜

我摇摇晃晃走近地窨子门前挂了盏桅灯的木柱,忽的一下子,一条黑影向我扑来,将我扑了个跟头。我就地一滚,顺手拽过一根木棒。

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见我大衣下摆刚被撕开了个三角窟窿。我咬咬牙,抡圆了手中的木棒,冲着阿黄狠狠地砸了下去。

阿黄身子一扭一闪,向后稍稍一缩,接着一跳而起,猛扑过来,就在马上又要扑到我身上时,它被拴在脖子上的铁链子拽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只见它毫不在意,退了两步,一扭身,张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低声吼叫着,窜上前来,一口咬定了那根木棒,竟跟我拔起河来。

“别闹腾啦!大半夜的,你跟个畜生较什么劲嘛!”老木打着手电钻出地窨子,“出出气行啦,快进屋睡觉吧!”

“我招它惹它啦?就把我大衣撕了个口子!”我愤愤地说。

“消消气,消消气啦。赶明儿啊,我给你缝上,”小裁缝息事宁人地说,“我这个手艺呀,管保你都看不出来是缝过的。”

“还咬什么咬!找揍啊想!”老木冲着还在啃咬着木棒的阿黄又吼了一声。

11.地窨子门前 日

我远远地将半个包子扔向阿黄。

我用一根木棍慢慢地将装有熟包谷粒的食盆推到阿黄近前。

我从地窨子顶上用绳子将一只死野兔吊着送到木柱旁的阿黄跟前。

(画外音)打那以后,我也曾试着去和阿黄缓和关系,但这小子一直对我抱有敌意,对我的示好,它全然一副不屑一顾的嘴脸,所以我也就懒得再理他它了。几个月了,我跟阿黄的冷战,还是这么毫无转机地坚持着。

12.地窨子中 灶台旁 夜

“好酒,真是好酒嘛!”维吾尔族小伙喝干瓶中最后一点酒。“你们嘛,好人!我再不来拿你们的羊娃子了……”

“还有酒呢,再喝再喝呀!”小裁缝意犹未尽。

“不喝啦。明天嘛,还要去给迪丽拜尔家砍很多很多红柳条子……以后嘛,以后我请你们喝!”维吾尔族小伙说着,站起身来。

“好,那今天就先喝到这儿啦。阿福啊,把那根半截子竹扁担找出来,让小伙拄上,省得坑坑洼洼的再摔了跟头。咱走吧,”老木对维吾尔小伙说,“我去送送你!”

“我也跟着一块去送吧。”说着,我站起身来。

13.地窨子中 夜

门被踹开,老木面带怒色走进地窨子。

“回来啦?那小伙子没事儿吧?”阿福问道。

老木哼了一声,也不答话,从墙上摘下短皮鞭,转身向门口走去。

“咋了嘛这是!”阿福一把拽住我,“老木这是要干啥呀?”

“干啥?”老木连头也不回,“还不是你小子干的好事!你说今天这狗你是咋拴的?这要真把人家咬坏了,谁他妈负得了责?!”

14.地窨子门口 夜

阿福举着桅灯,单腿跪在门前的木柱旁,灯光由上而下,渐渐照亮木柱底部。被挣开一节环扣的铁链,像条死蛇,躺在沙地上。

“老木,你过来看看,这可怪不得我了吧!这么粗的铁链子,阿黄它硬是给拽开了……”

“这王八犊子!”老木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还真是反了它啦!”

15.地窨子外 夜

“这个狗日的。”老木骂了一句,厉声喝道:“阿黄!”

“嗷—呜……”羊圈那头,传来阿黄短促沉着而略带了些异样的应答声。

“老木,别打它,那又不赖它……”阿福替阿黄求情道。

“这么个作死法,不狠狠教训,它能记得住?!”老木说着,用力甩了一下

手里的皮鞭。

16.羊圈前的一片空场 夜

沙地上,一片搏斗痕迹,杂乱的脚印,一把断了柄的砍土镘,几团碎羊毛和丝丝缕缕的烂布条,还有渗到沙土里去的血……

“阿黄!”我喊了一声。

手电的光束随即落到了阿黄身上。

阿黄就在羊圈拐角处。它蜷缩着半边身子,正用舌头舔着左腿上的伤口。它身边的地上,一把带血的英吉沙匕首镶银的刀柄上,还留着阿黄深深的牙印。

阿黄一声不响,正在努力站起身来。

手电筒的灯光渐渐变暗,打着忽闪,映照着八只绿荧荧的眼睛。

老木手里的皮鞭,滑落到地面上。

塔里木河的雾气,仿佛扑进了人们的眼眶……

阿黄轻轻地叫了一声,贴着羊圈的木桩,终于慢慢地站了起来。它举起前爪,想迎过来,但没成功。它挺了挺腰,向我们轻轻地摇起了尾巴。它的左后腿哆嗦得厉害,血,还在伤口处向外流淌……

我冲上去,搂住阿黄,想把它抱进地窨子。但抱了几次,都没能抱起来。它太重了,而且在我怀里拼命扭动,努力捍卫着一条军犬应有的尊严。

“小裁缝!”老木大声喊。

“到!”小裁缝撩开地窨子的门帘,“啥事啊……”

老木:“先别拾掇了,阿黄受伤啦!烧开水,快!把汽灯也点上!”

阿福:“我去拿药箱……”

17.羊圈前 夜

雪亮的汽灯挂在羊圈门前,一堆篝火烧得正旺。

“把毛剪干净点!哎,剪子消过毒了吗?慢点,别剪着肉……”老木嚷嚷着。

我在用镊子为阿黄清理伤口,“消炎粉,消炎粉呢?”随着喊声,小裁缝将一包消炎粉递到我的手中。

一块纱布按在伤口上,我用小裁缝递过来的胶布条,将纱布粘在阿黄腿上。

我小心地用纱布仔细地包扎着阿黄受伤的左腿。

18.羊圈门口的木柱 夜

阿福用铁链拴住阿黄,站起身来。

我轻轻地抚摸着阿黄的后背。

阿黄慢慢地调转过头,慢慢地张开大嘴,伸出滚烫的舌头,谨慎地舔着我放在它背上的手。它的双眼,分明流露出明白无误的感激之情。

(画外音)怎么,我和阿黄之间的过结,就这样化解了?是的,就这样,我们言归于好了。

19.羊圈门口的木柱 日

我为阿黄解开腿上的纱布。

我端过食盆,放在阿黄身边,阿黄走上前,大口地吃着。

我牵着阿黄走上二陡渠,阿黄低下头喝着渠水。

(画外音)很快,阿黄的伤长好了。打那以后,阿黄和我就成了死心塌地的好哥们儿。

20.羊圈前 晨

我打开羊圈门,那群黒缎子般的卡拉库尔羊,争先恐后地挤出圈门。

阿黄跑来,拦住了头羊“黑玛瑙”。我压低下巴,卷起舌头,打了声长长的呼哨,阿黄这才和黑玛瑙一道,带了羊群,撒着欢儿向远处跑去。

21.塔里木河边 傍晚

羊群沿着塔里木河散开,阿黄和羊群一起,在河边饮水。

22.大沙包,红柳丛旁 清晨

我腰间挂着几副兔夹子,围着几个沙包转悠着,选好地方就用手刨坑,把兔夹子埋下,再用干树枝把地面上的浮土掸平。

阿黄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在我两腿间钻过来钻过去地打转转。

23.塔里木河边 月朗星稀

我将拴着排钩线的螺帽,用力甩向河心,然后退回来,检查过岸边拴着另一头儿排钩线的木橛子,这才坐在一段干红柳根上,从怀中掏出口琴,对着河面上闪动的星星,吹起了我喜欢的俄罗斯民歌。

阿黄静静地蹲在我身边,不停地摇摇尾巴。

我甩了甩口琴,轻轻叫了声:“阿黄!”

阿黄往我身边靠了靠,用脑袋小心地拱了拱我的腿。

24.黑刺林间通往塔里木河边的小路 晨

落尽叶子的黑刺、骆驼刺、胡桐还没有长出新芽,荒草萋萋,一片萧瑟。

(画外音)三月时节,春寒料峭。黑刺林还不见半点新绿,但塔里木河的冰层,却已经在嘎啦嘎啦地叫着开始融化了。

25.黑刺林间通往塔里木河边的小路 夕阳西下

我赶着羊群走向塔里木河边,阿黄和“黑玛瑙”跑在最前面。

灿烂的阳光洒落下来,黑刺林裹上了一袭暖洋洋的披风。

26.塔里木河边 夕阳西下

“黑玛瑙”带头,几只跑在最前面的羊,冲向河边的冰层,一片争先恐后的叫声中,羊群像是吃了兴奋剂,你挤我我撞你,呼呼啦啦胡乱向前涌去。跑在最前面的羊,被身后这股冲力推动着,滑向河心。

“黑玛瑙”奓撒开四肢,身体后坐,企图顶住来自后方的冲力,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只听得“嘎啦啦”一声响,“黑玛瑙”脚下的冰层断裂了……

后面的羊群吃力地调转过身子,在又一轮混乱中,玩命地窜回了岸边。“黑玛瑙”和冲在最前面的两只笨蛋,却劈里扑腾落入河水中。

我愣在一旁,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却见眼前闪过一道金光,阿黄像离弦之箭射向河心,只见它嗖地跃入冰水,三抓两挠向前游去,眨眼功夫它已咬住了一只羊的后脖颈,调转头部扭过身子,奋力游向岸边。

阿黄将那只羊拽上岸,就地打了个旋,两脚一蹬窜回冰层,水老鼠般地甩了甩脑袋,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河面上溅起一朵水花。

不大会儿功夫,阿黄叼着只羊游到岸边,连扯带拱,将那只四蹄乱蹬的羊拖上岸来。

“不好!”我喊了一声。

随着河心湍急的流水,“黑玛瑙”奔波逐浪起起伏伏,已经被冲出很远了。我甩掉棉袄,打算跑向河边的冰层。

“乌—汪!!”阿黄一声咆哮,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只见阿黄俯首弓背,露出獠牙的大口,向我发出令人胆寒的威胁声,它充血的眼珠子几乎夺眶而出,大有一触即发欲将我撕作万段之势。

我略一愣怔,阿黄已旋风似地调转身子,向着河心几步猛跑,后腿一蹬,划出道漂亮的弧线,再次跃入冰河。

(画外音)谢天谢地,我们的“黑玛瑙”也得救啦!

27.塔里木河边 地平线闪耀着落日余晖

我扒拉着苇草,点燃了篝火,替三只惊魂未定的落水羊驱寒。

阿黄在我腿边抖抖身上的水珠,然后追着自己的尾巴稍飞快地打了几个旋儿,调转头,扭着全身的骨节,撒着欢儿跑了。

不大会儿,它叼着一段粗大的干红柳根,从沙包后面倒退着向火堆扭过来。它长长的影子,映在沙包上那抹最后的落日余晖里。

28.黑刺林上方的二陡沿 日

羊群边啃着草芽边快速向前走动,远处的地面,在阳光下闪着青色的光。

(画外音)二陡沿一带,芦草芽子已经拱出了地面。春天来得晚了些,但它终归还是了。“跑青”开始,辛苦的日子也就来了:眼看着到处是诱人的绿色,可跑上前去,却只见到些不够塞牙缝的小草芽芽,就这样从早到晚,馋涎欲滴、筋疲力尽地疯跑上一整天,羊们还是饥肠辘辘,夜里也就免不了会闹出点动静来。

29.羊圈 晨

我把最后一角包谷馍塞进口中,顺手打开了羊圈的栅栏门。

栅栏门旁,红柳条子编成的篱笆墙上,豁然敞着两个大洞。

“坏啦,羊跑了!阿福,小裁缝,”我急忙喊了声,“快帮我点点数,这到底跑了多少羊啊……”

30.羊圈,晨

阿福守在篱笆墙上的洞口旁,我和小裁缝清点着从圈门走出的羊数。

小裁缝:“……675、676、677、678、679。一共679只!”

“我这群羊,应该691只……这他妈好,一下子跑了12只!”我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们看,这片儿是新鲜脚印,刚踩下的……全都,全进黑刺林啦!”阿福站在二陡沿旁,弯腰查看着地面上开小差的羊留下的踪迹。

“还愣着干啥?赶快呀!”老木走过来,下达着命令,“先把这群羊赶进最东头的空圈,然后咱们下黑刺林,分头去把丢了的羊给我找回来!都麻利着点!”

我爬起身,向二陡沿下跑去。

31.黑刺林 日

我从那道斜坡跳向地势稍平的黑刺林空地。脚下一滑,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

“见鬼!”我忙收住脚,瞪大了双眼。

黑刺林沟沟坎坎的低洼处,正浸泡在冰冷的积水中……

(画外音)这可真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事全叫我给赶上啦!你说这才四月半吧,也不知道塔里木河抽得是哪门子疯,这水说涨就暴涨起来,一夜功夫,这黑刺林就淹得下不去脚了。

32.地窨子 日

老木:“阿福,等会儿把两群羊合到一块,悄悄赶到干苜蓿里地去,老这么关在圈里不是个事儿,先把今天凑合过去再说。小心着点,别再出啥事。”

阿福:“行,我这就去!”

“急啥?”老木放缓语气,“这饭还是得吃嘛,不就跑了十来只羊吗,多大点事嘛……”

“我不饿,”阿福站起身来,“你们先吃着……”

33.地窨子 日

小裁缝:“黑刺林这么大,这啥时候才能转过来呀?”

“是啊,”我说道,“一上午,才找了那么一小块地方……”

“这么找是不行,太慢!”老木略一沉吟道,“要不这样吧,咱从两边往中间找。一会你俩接着上午的茬口往东边找,我呢,先从二陡沿上往东走,到了老三连废羊圈那儿,再下黑刺林,然后往西边找……”

“我这心里咋一点底都没有……”小裁缝疑疑惑惑地问,“你们说,咱这羊还找得回来不?”

“唉!”老木叹了口气,“能找回来一只算一只,听天由命吧!”

“那赶紧走吧!”我换了双早已露出脚趾的烂球鞋,“时候不早了。”

34.地窨子 夜

昏暗的油灯,照着围坐在灶台旁的几张垂头丧气的脸,干粮筐里的包谷馍和碗里的包谷糊糊早已没有半点热汽。没人动筷儿,大家都一声不吭,呆若木鸡。

“吃!吃饱了再说。”老木捞过一只包谷馍,狠狠咬了一口。他把包谷馍一掰两半,“吃啊!阿福,接着。”

“我先带阿黄去喝水,”阿福说着走向门口,撩起门帘,“一整天了,都没给它饮口水……”

“那你吃!”老木将半块包谷馍塞给小裁缝,“不吃饭算什么事儿呀!”

“这阿黄,不知道咋啦,也跟着瞎凑热闹!”阿福钻进地窨子,“牵着它上二陡渠,刚解开链子就不老实,一个劲挣拽,让我踹了一脚。好容易上渠了,我寻思它渴了一天该好好喝水了,谁知道,它倒呲溜一下子窜到黑刺林里去了……”阿福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电筒。

“别管它啦,阿黄又丢不了!”老木低声说,“坐下,吃饭!”

35.地窨子 夜

我提了盏桅灯,站起身来。

“你干啥去?”老木问道。

“这羊咱不找啦?我就不信,它还能到天上去不成……”

“找什么找?坐下,老实呆着吧!没见黑刺林里水又涨啦?黑灯瞎火的,人要是再出点啥事,那不更糟心呀?”老木叹了口气,“都动动脑子,四月底五月初,场部又该派人下来清点各连羊圈的存栏数了,咱们还是先想想,有啥好办法,能把眼前的这一劫度过去吧。”

“是啊,”小裁缝挠挠后脑勺,“我刚才还琢磨呢,像咱们羊圈的这几块料,就算还够不上‘现行分子’,可谁裤裆里没有一滩稀屎啊?没碰上啥事,那也是走到哪儿臭到哪儿。这回要是再叫人家查出点什么……那还不得给折腾死啊!?”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阿福一幅破罐子破摔的口气,“反正也就是贱命一条……”

“机耕连羊圈有我俩老乡,”小裁缝开口道,“要不,我去找他们商量商量,咱先借上十来只羊凑个数,好歹把这个清点应付过去再想法子……”

“这叫啥主意啊!”我啐了一口,把小裁缝噎了回去,“莫非人家场部大清点,就只清点你家羊圈的不清点机耕的?咋想的嘛这是……”

半晌,谁都没再吭气。

“羊圈顶上,还晾着4张干羊皮……”老木开口了。

“对呀!快过年那会儿,放羊的老乡扔了几只死羊在黑刺林里,还是阿福跟我剥的皮。”我接上话茬道。

“哈!场部下来清点,从来羊皮也算数的!‘羊死了有皮嘛’……”小裁缝高兴起来,“谁还能知道死了的是谁家的羊?”

“我那群羊里,还打了三只埋伏。”老木又开口道。

(画外音)这事儿我们也都知道。从哪儿打的“埋伏”,没人细问过,反正八九不离十是从人家跑散了的瘸腿羊里拐回来的。

“四只,加上三只,这是七只啦。十二减七,还差着五只。”老木掐算着,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我还存着两张上好的水老鼠皮……阿福,明儿一早,你带上去兽医站,请你们老乡陈大夫到咱们羊圈来一趟……”老木叫莫合烟呛了一口,猛咳起来。半晌,他才又嘱咐阿福,“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上瓶酒……钱你先垫着吧,关了饷大家均摊……”

“酒钱我出了!多年的藏货你都拿出来了,一瓶酒钱我还舍不得呀?”阿福仗义地说。

“对了,”老木接着嘱咐道,“还得弄上把醉马草回来。”

“要醉马草干啥?”我问道。

“咱请人家陈大夫干啥?不就是想求人家开张证明吗?开证明也得有个说辞啊。咱就说,是羊误食醉马草,给毒死啦。咱们求着人家陈大夫帮忙,可也得替人家着想啊,闹不好咱再把人家牵扯进去,那可就对不住人家了……我看,咱干脆就用醉马草毒死它一只肥羊,就算非得拉到兽医站去解剖,那咱也不怕了。拿到了证明信,咱再用麻袋把半片羊一装,夜里往指导员家一扛,我看呢,这事儿闹好了也就算摆平啦……”

“能摆平吗?”我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忙了一整天,早点休息啦。”

36.(梦境)黑刺林 日

浓绿夹着鹅黄,黑刺林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一只羊从骆驼刺后探了探头,咩咩叫着,向镜头走了过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整整一小群羊,挤挤挨挨地拥了过来,叫声响成一片。

37.地窨子 夜

我一骨碌爬起身来,摸出火柴,点亮了床头用墨水瓶自制的小油灯。

我闭上眼沉思了会,苦笑着摇了摇头,直起上身将油灯吹灭。

朦胧中,渐来渐近的羊叫声中,似乎还夹杂着阿黄的低吠。

我再次点着小油灯,竖起双耳,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响动。

阿黄一边用力地扒挠着门板,一边低沉地吼叫着。

“没错,是阿黄!”我光着脚跳下床,三步两步跑到门前,一把拉开了门闩。“呼”的一股凉气,阿黄后脚直立,迎面向我压了过来。它的两只前爪一左一右搭在我肩上,还伸出长长的舌头,嘿儿啊嘿儿地叫着,想来舔我的鼻子。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阿黄却随着向前跟进两步。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有两只羊正缩头探脑,远远地跟在阿黄后面,怯怯地瞪着眼睛。

我扒拉开阿黄,跳向圈门。

哈!一小群羊,在圈门外挤成了疙瘩。

“老木,老木!回来啦,”我大声喊道,“咱们的羊回来啦!快点,你们都快来看呀!”

38.地窨子外 凌晨

老木他们几个抢着挤出门来。

几束手电筒的光柱,在羊群身上跳动。

“……九、十、十一、十二!”老木兴奋地喊着,“咱的羊全都归圈啦!”

“没错!”小裁缝乐得手舞足蹈,“老天爷!十二只啊,一只不缺,半只不少!这不是做梦吧……?”

阿黄在人们腿缝里钻来钻去,蹭了大伙一腿滑溜溜的泥水。

人们都咧着嘴,乐得忘乎所以起来。

“简直就是咱羊圈的大福星啊,这狗东西!”

“整个一大英雄嘛,狗崽子!”

“这狗日的,成了咱们的大恩人啦!”

“阿黄一天都没吃东西,准是饿坏啦!我去给它弄点好吃的。”阿福说着钻进地窨子。

“赶紧开圈门。小心伺候着,”老木道,“十二位穿皮大衣的老太爷打道回府喽!”

我傻呵呵地笑着,一个虎跳趴在地上,汪汪汪地叫着扑向阿黄,同它扭成了一团。

39.防护林中毛渠纵横的稻田 午

钻天杨的叶片,在烈日下闪着银子般的光芒。碧绿的稻田,一望无际,伸向远处。

(画外音)八月的塔里木,是我们农场最甜美的日子。笔直的白杨,刺向蓝宝石般的天空;清冽的水从二陡渠流向纵横交错的毛渠,像条条飘拂的缎带,妆拌在碧绿的大田地块中。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哈密瓜甜丝丝的清香。

可那一年,我们场的大田,一多半都撂了荒……

40.地窨子 日

阿福:“李文书,你喝点水吧!”

李文书:“没事我跑你们羊圈来喝什么水呀!我问你,场部颁发的奖状,你们给放哪儿去啦?”

阿福:“这个……我说不上来,老木收藏着呢。”

李文书:“不早就告诉你们,找个敞亮地方把奖状挂起来吗?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没长脑子吧也就算啦,长着两个耳朵片子那是为了当摆设用的?”

阿福:“李文书,消消气。等老木放羊回来,我跟他说,让他马上把奖状挂起来。”

李文书站起身来,踱到天窗下,摘下墙上的玻璃镜框,看着镜框里的照片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阿福:“是小裁缝湖南老家的亲人吧,最底下的两张,是小裁缝和他在机耕连的几个老乡照的……”

“撤了,赶紧撤了!看一个个的这幅丑样子,鬼头蛤蟆眼儿的,活像劳改犯!”李文书把镜框丢到床上,“把这些破照片收起来,就用这镜框装奖状,还挂到原处。整个地窨子,也就这儿的光线还行。”

“没问题,没问题。”阿福恭恭敬敬地说,“回头我告诉老木,让老木说给小裁缝……”

“行啦,我先走啦。”李文书懒得再说啥,“我这就算正式通知过你们畜牧班啦!最近阿克苏总部首长要下来视察,具体要求呢队部会跟老木交代,你们现在开始,就把内务先收拾起来,把这墙认真扫扫,该藏的、该掖的,藏好掖好。记住了,一定要把奖状给我装到镜框里挂到墙上!”

41.地窨子 晚

昏暗的灯光下,人们打扫着卫生。阿福举起木棍捅墙角的蜘蛛网,我和小裁缝泥着火墙上的缝隙。

老木将镜框扶正,挂在墙上。镜框里原来的照片已被换下,一张写有“抓革命促生产典型集体”字样的奖状,镶在四周空落落的镜框中心,显得很不协调。

“对不住啊,小裁缝!”老木语气平静地说,“咱可别为了这点事儿再闹啥意见……”

“怎么会呢,人家领导的决定,我能有啥意见?”小裁缝答道,“这也不光是领导们的脸面要紧,咱羊圈这不是也跟着沾光了吗……”

“嘿嘿,那倒也是!咱羊圈还是正儿八经的全场先进典型哩,”阿福接过话茬说,“李大文书还代表咱们在全场的先进经验交流大会上发了言呢。‘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李文书那嘴茬子是真不得了,听说可替咱们总结了不少宝贵经验呢……”

“啥宝贵经验嘛!说咱们‘革命不忘生产’,从不耽误一天出工——这不尽废话吗!”我嘟嘟囔囔地说,“那食堂里的大师傅不也得天天出工吗?你以为只有人不吃饭能饿死呀,这羊不吃草不照样得饿死!什么宝贵经验,还不是李大嘴自吹自擂……”

“行啦行啦,适可而止!”老木拦住话头道,“隔墙有耳,都少说两句,干完这点活,早点休息吧。”

42.地窨子 日

“……指导员要我代表他传达的内容,大致就这些了。”李文书摸出香烟,点着后抽了两口,接着说,“总部首长莅临羊圈视察,不光是羊圈的荣誉,那可是咱们全队、咱们全场的荣誉!我再重复一遍,首长要来羊圈视察,这事儿板上钉钉,已经定下来啦,到时候可千万别掉链子!都给我记好了,第一,把自己的嘴管好,只准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回头老木到队部去一趟,把指导员还有我拟定的《问答提纲》抄回来,你们没事了就抽空学学。首长前来视察,万一有什么问题问到你们头上,甭管是谁,只许按提纲的说法回答。第二条,首长来的日子定下来,队部会提前一天告诉你们。你们把这三群羊里头最肥实的挑出来,凑成一群,其他的嘛,先赶到运输班,在牛圈里躲上一天。你们也都再想想,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43.二陡渠旁 日

“吁——”一挂牛车停在了羊圈旁边二陡渠堤坝上一道水闸的闸门旁。

李文书跳下牛车,看了看手表,“老刘头,去羊圈弄个花筐过来,带上根绳子,把这些哈密瓜先镇到二陡渠里。手脚麻利着点,快点干吧!”

老木从二陡沿堤坝上快步迎过来:“李文书来得好早啊!”

李文书:“怎么样啦,你们羊圈准备的?”

“都准备好啦,李文书你尽管放心吧。昨天我们割了些苜蓿推在羊圈里,今儿一早就给羊饮过水了,这会都老实着呢。首长他们啥时候到啊?”

“快了吧。”李文书看了看表,“我说老木啊,首长可是陕西人,这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

“不行,二陡渠上那个小桥,吉普车怕是开不过来。我得赶紧去接接首长他们……记住了,首长面前可别乱说话!”说着,李文书快步向小桥方向走去。

44.羊圈外 日

“快点!首长说话就到,赶快列队啦!”李文书一边喊,一边气喘吁吁地向地窨子跑过来。

45.地窨子前的空场 日

“……首长到了,大家立正。站直了,跟我一块鼓掌。都精神着点,听到了吧?老刘头,站住!往哪儿跑啊你……”李文书一把拽住想钻进地窨子去的老刘头。

46.从二陡渠通向羊圈的小路 日

远处,在一干大小官员簇拥下,首长器宇轩昂地向着羊圈大步走来。

47.地窨子前的空场 日

“立正,鼓掌!”李文书一声令下,人们用力鼓起掌来。

李文书脸上绽放着璀璨的笑容,迎向前去,冲着走过来的首长大声喊道:“首长好!首长辛苦啦!”

“好,好,大家都好啊!”首长平易近人地点点头说,“就这几个?你们这个先进集体,人可不多嘛。嗯……不简单,不简单呀!”

阳光下,首长脑门上油光光的,一层毛汗。李文书抢上一步,摘下头上的草帽,给首长递过去。

“人呐,就是要艰苦奋斗。”首长微微摆了一下手,“忘记了这条,那可是要出修正主义的……”

“是,是!首长说得对呀。和你们老革命、老前辈比,我们年轻人真是差得太远啦,不加强劳动改造不行啊!”李文书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首长,先请屋里坐吧!大家歇歇脚,我呢,也顺便向各位领导汇报几句……老刘头,把哈密瓜弄过来,挑好的宰……”

“哦,这个……”首长似乎对哈密瓜不大感兴趣,“不急,不急。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羊吧!”

首长一挥手,自顾自地迈开了大步。一干人紧随首长走向羊圈的柴门。

李文书拽拽老刘头的衣角:“准备好家什儿……就看你的正宗西安手艺啦!”

48.羊圈柴门前 日

“好,好啊!这就是成绩嘛!”首长用手指着羊圈里的羊,夸赞道,“个顶个的精神。你们瞧瞧,这只,”首长伸出手去,指定了“黑玛瑙”,“多大的个头!膘肥体壮,这身毛长得油亮油亮的,多漂亮!跟刷了层黒漆似的……”

“是啊,”有人附和道,“看着俩眼珠子,滴溜溜的,多亮啊!”

首长拨开羊圈柴门的铁销,推开了柴门。

49.地窨子门前 日

“不好!”阿福惊叫了一声,向羊圈门跑去。

50.羊圈 日

首长右手平向前伸着,张开五指,向“黑玛瑙”走去。

突然,用锁链拴在圈门后面的阿黄,后脚蹬地一跃而起,猛地向首长扑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阿福跌跌撞撞地冲进羊圈,怪叫着扯紧铁链,喝住了阿黄。

众人涌进羊圈,七手八脚,将瘫倒在地的首长抬出了羊圈。

51.羊圈外 日

首长蜡黄失色的脸上,腮帮子抖动着,嘴唇变得紫里带青。一条崭新的毛哔叽裤子的裤管,由下而上被撕裂到了裤腰。

李文书凑到首长的裤腿前,细细地看了一遍,“万幸万幸!首长没受伤……快,把首长抬进地窨子……”

52.地窨子 日

首长平躺在老木的床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场部医院的孙院长从卫生箱中掏出听诊器,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孙院长听完诊,对众人说道:“大家还是暂时出去一会儿吧,地窨子里空间太小,人多了屋里会缺氧……”

“跟我走吧,咱们先到防护林那儿去坐会。”李文书带着众人退出了地窨子。

“首长,从前有过心口憋得慌的情况吗?”孙院长小声问道。

首长点了点头,“对……我还带着药呢。”

孙院长帮首长从口袋里掏出只小铝盒,取出一片药来,交首长含在口中。然后他又按着首长的手腕,看着手表测量起了脉搏。

李文书悄悄走进地窨子。

“这会儿感觉怎么样啊?”孙院长问。

“好多了。我觉着,没啥事啦。”说着,首长就想坐起身来。

李文书急忙上前扶住首长说,“谢天谢地,没事就好啦!多亏了孙院长在。”

首长脸色渐趋正常,他带着歉意笑笑,“这身体呀,比不了当年喽……让大家伙跟着一块儿受惊啦!小伙子,你去把跟我一块来的吴部长叫进来……”

“好哩!”李文书答应着快步走出地窨子。

53.羊圈前 日

众人架着首长走出地窨子,慢慢地沿着通往小桥的土路走去。

我们畜牧班的几个人,心神不定地站在羊圈柴门前听吴部长的训话。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这个,首长为了咱们大伙的事,日夜操劳这个,所以呢,身体欠佳。可首长心里还记挂着咱们先进集体这个,他还让我替他向各位表示感谢,谢谢你们在革命生产双丰收方面做出的成绩!今天下午,首长还得赶回阿克苏,有个重要会议,啊,所以,我们现在就得走了。同志们的宝贵经验,有时间我们还是要来学习的!不光我们学,大家都要学,抓革命促生产嘛……”

54.地窨子 日

“哈,瓜都没来得及宰!正好,他们不吃咱们吃!”小裁缝说着,抓过菜刀,将案板上那只熟透了的哈密瓜切成几瓣,“吃,大伙儿吃瓜呀!”

我抓起一块瓜,递给老木。老木阴沉着脸,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担心阿黄又得挨顿好打,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短鞭。

阿福一边啃着瓜,一边摘下鞭子向门口走去,“这个阿黄,越来越能惹事!这回非得教训教训它,让它长长记性不可!”

“咳,算了吧!别跟它过不去啦!”老木死眉塌眼,一脸的不祥之气,“阿黄它——唉,算了吧……”

“来呀,大家吃瓜,吃瓜!阿福,烩几个包谷馍,喂饱了肚子,咱好赶紧把羊放出去透透气啦!”我叫了声。

55.一间土坯宿舍 夜

几条打着赤膊的汉子,围坐在一张破桌子边大呼小叫,口对口地喝着酒。桌上一盆煮黄豆,一碗拌黄瓜丝,几个空酒瓶子。

(画外音)那天傍晚,我早早收了圈,跑到四连几个铁哥们那儿,喝起了绿豆烧。我这心里高兴,喝得痛快,就讲起了今天羊圈发生的奇事。

“你是说,那条狗往起一跳,首长他直接就瘫到羊圈里啦?”一哥们问。

“那还有假?首长进羊圈那会儿,我俩眼珠子正往那儿瞄着呢,”我呡了口酒说,“都没反应过来,就听阿福叫了一声,阿黄冲着首长就扑过去了……”

“好家伙!你们羊圈那狗,立起来有一人高。叫它扑一下子,那还不跌个大跟头啊?”

“别说让它扑着了,就光是冷不丁窜上来那一下子,还不把人吓个半死啊?”

“咳,咳,我说,不是你小子故意把狗拴到圈门后头的吧……”

“胡扯啥呀!”我一翻白眼道,“那是昨晚现抓现湊起来的一群羊,怕它们不合群,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人家阿福才把阿黄拴到圈里,好镇着它们。”

“这么巧啊……”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

阿福一头闯进来,拉风箱似地大口喘着,说不出话来。

“哈哈,又来了个骚达子!阿福你小子护圈有功,来来,先喝上口酒……”

阿福呼哧带喘,像是邪魔缠身,一扬胳膊,碰翻了四连哥们递过来的酒,跌跌撞撞扒拉开众人,一把扯住我的袖口,跺着脚喊道,“他,他,他们逼着老木,要杀阿黄!”

“什么!?”我站起身来,愣了一刻,突然不管不顾地向门外冲去。

56.四连通往羊圈的土路 夜

我疯狂地向羊圈方向跑着,大田里的庄稼,被甩在了身后。

57.二陡渠上的小桥 夜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小桥。快跑到桥头时,被一块翘起的木板,狠狠地绊了一下。

58.二陡渠堤坝旁的小路 夜

我连滚带爬冲下二陡渠的堤坝,跌倒在小路边。

我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59.塔里木河畔的天空 夜

天上,一芽新月,高高地挑起嘲弄的嘴角。

四处一片寂阒,静得叫人毛骨悚然。

60.通向羊圈的小路 夜

我一瘸一拐艰难地向羊圈跑着。

“呜……嗷……”远处,突然响起阿黄充满疑惑和绝望的嚎叫声。

我像触了电似的,猛地向前迈出一步,腿一抖,一头扎倒在地上。

寂静的夜,一下子被撕得粉碎。

(画外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叫声啊!这叫声中,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更没有了留恋,只剩下孤独的生命在向抛弃了自己的广漠世界,作着最后的告白,只剩下忠勇的灵魂在向冰冷的苍穹,作着最后的申诉。

61.二陡沿上成片的沙包 夜

苍白的月光下,那成片的沙包,像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在大地上颤栗。夜游的鸟儿,一声不响地钻进了低矮的红柳丛。

(画外音)时间和空间,一下子全都凝固了。阿黄远去的叫声,在夜的重压下,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浸润开来。

62.地窨子后面的防护林 夜

桅灯挂在一棵钻天杨树干上的大钉子上。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阿福蹲在我旁边,扯着袖口抹眼睛。

老木幽灵似地蜷缩在树下,勾着头,两臂夹起脑袋,像是要把自己按到地底下去。他的手上是血,后脑勺、腮帮子和脖颈子上也是血;脚下,是一张血淋淋的狗皮,旁边是老木的短鞭。一把带血的英吉沙匕首,被丢在草丛中,镶银的刀柄上,似乎还能看到阿黄留下的牙印……

沉默了良久。我默默地上前捡起了那条皮鞭。

老木抬起脸,眼泪和血,融成了一片。

“抽啊!”老木打破沉默,咬牙切齿地喊,“狠狠地给我几鞭子!求你啦,抽啊,快抽啊!”

皮鞭从我手中滑落到地上。

老木摸起皮鞭,梗了梗脖子。“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印子。

“老木!”我一把拽住皮鞭扽了过来。

老木身子向前一冲,双膝跪倒,又向前一冲,趴倒在地,他的脸贴在阿黄血淋淋的皮上。突然,老木放声大哭起来。

63.一条土路 夜

似有若无的月光下,几个黑影扛着条麻袋匆匆闪过。

(画外音)几天后,我们趁着半夜,从队部家属院的垃圾堆里,将阿黄的骨头偷着一块块地捡了回来。

64.一片沙包 夜

(画外音)当夜,我们把这些骨头裹在阿黄的皮里,悄悄地埋进了沙包。

65.一片沙包 日

一群羊,啃着芦草,慢慢地向前走着。

(画外音)两个月过去了,我赶着羊群经过这片沙包,亲眼看到了这样一件怪事——

“黑玛瑙”用前肢刨着地面的沙子,直到刨出一个浅坑,然后,它侧起脑袋,从沙坑里衔起一块骨头,“咯嘣咯嘣”地嚼着吞下肚去。

(画外音)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了,怀孕的母羊在缺钙时,往往会用这种奇异的方法,为自己腹中正孕育着的新生命补充钙质。是啊,这或许就是生与死的转化吧。只是,我始终想不明白,带头把阿黄的遗骸嚼碎了咽下肚去的,为什么偏偏会是“黑玛瑙”!?

66.防护林中的大田 日

大田里纵横的毛渠已不复存在,机耕连的拖拉机正在收割成熟了的稻谷。

(画外音)不久,按照场部的命令,“黑玛瑙”和另外几只最肥最壮的羊,也被开膛破肚拾掇干净,用小车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67.塔里木河畔 晨

随着航拍机的越飞越高,视野渐渐拉开:苍苍莽莽的黑刺林,二陡沿上的羊圈和冒着袅袅炊烟的地窨子;围绕着大田的防护林和横跨二陡渠的小桥……

蓝蓝的天上,飘着白白的云。东方,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

(画外音)时间是记忆的漂白剂。我常常不敢相信,曾经的一切,都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但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曾实实在在地在我们身边发生过。我还知道,那些没有梦的夜晚,和没有夜晚的梦,我是永远也不会忘掉了。因为直到今天,阿黄那充满疑惑和绝望的叫声,还会时时在我耳边响起,令我警醒。

(剧终)

5月8日 初稿毕;5月20日 二稿毕;5月21日 三稿毕。

注:本人已加入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如遇抄袭,将由协会出面代理维权,抄袭必究(任何“借鉴”本作品、情节雷同均视为抄袭。如有需要本剧本者,可留联系方式洽谈版权转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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