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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金钱镖 宫白羽,十二金钱镖(民国经典小说) 宫白羽

2022-09-14来源:萧翱瘁编辑:佚名标签: 《十二金钱镖》宫白羽著 

文章导读
第十六章毒发药误英雄遗恨扶伤救死壮士徒劳南荒大侠狮林观主一尘道长,竟以一时的不忍,为救贞妇,误中了群贼的假采花计。那个伪扮拒奸贞妇的女贼,竟从背后潜下毒手,一粒毒蒺藜打中一尘右肩胛。一尘道长

第十六章

毒发药误英雄遗恨

扶伤救死壮士徒劳

南荒大侠狮林观主一尘道长,竟以一时的不忍,为救贞妇,误中了群贼的假采花计。那个伪扮拒奸贞妇的女贼,竟从背后潜下毒手,一粒毒蒺藜打中一尘右肩胛。一尘道长虽负重伤,仍不可侮,四个贼竟还抵敌不住,便改用缠战法,来消耗一尘的精力,教他久战毒发,力竭而死。果然这毒计才施展过一个时辰,一尘道人便毒气发作,浑身打战。正在危急时,玉幡杆杨华从店房奔窜出来,一路寻声追踪找到,展开连珠弹法,一路狂打,锐不可挡,把一伙贼人全都打跑。这时候,一尘倚墙拄剑,低头不语。

杨华挟弓收鞭,走到道人身旁,叫道:“道长!”一尘道人哼了一声,半晌才说:“你这壮士,你贵姓?”忽然又道:“你莫要留姓名,千万切记,你等我缓一缓!”杨华走到一尘面前;月影下,只见一尘道人穿一件短道袍,左手提剑,靠在墙上,浑身不住抖颤,低着头,口中的牙咬得吱吱乱响,鼻息咻咻。猛然间“呕”的一声,一张嘴,从浓髯中喷出一口血来。杨华愕然道:“道长,你莫非受了内伤?……”道人猛抬头,向杨华一看,把杨华吓了一跳。在月光下,但见一尘道人两眼瞪视如灯,眸子直如两个血球,努出眼眶外,跟着倾身往前一栽。杨华急忙扶住道:“道长累坏了!”一尘摇了摇头,半晌道:“我受了毒药暗器,你……你把我扶到那边,我喝一口水。”遂将右肩一侧。杨华见右肩好好的,还是不明白。(毒蒺藜的伤痕很小,月光下是看不出来的。)杨华以为道人是教他搀扶,伸手便来搀架一尘的右肩。一尘急忙一推,杨华倒退出两三步,险些跌倒。杨华不悦道:“这是怎的?”一尘道:“我……右肩中了毒……”说着把左臂一抬,玉幡杆杨华这才将一尘左臂掖起,扶到茅舍里面。

一尘道:“水,快快!”

这茅屋就是贼人乔装采花,一尘受伤之所。此时残灯犹在,悄然无人。杨华找到水瓢,舀了一瓢冷水。一尘道人把寒光剑插在地上,手抖抖地取出一包丸药来,那丸药只有梧桐子大,红色的,共有二十多粒。只见一尘先一阵乱嚼,将丸药嚼碎,然后和水吞下,喘息一阵,教杨华再打冷水来。一尘伸左手掣剑,把右肩衣服豁开,将那地上的门帘长条,蘸在冷水内,要往右肩上缠。杨华茫然不解,问道:“道长,你哪里受伤了?”一尘惨然道:“这里。”他回身对着灯光,用左手反指。杨华看时,右肩胛后面,有着针眼似的三五个细孔,细孔里微微地汪着一点黄水,周围浮起一片红肿,却是方位并不大。杨华道:“这是什么伤!”一尘呻吟道:“毒蒺藜。”

这“毒蒺藜”三字,打入杨华耳内,他蓦地一惊道:“好厉害的暗器!”他也听得这种毒器,只是没有见过。他皱眉想了想道:“道长,我店中有化毒散,待我拿来给你治伤。”一尘摇头不语,却将那沾湿的布条往右肩缠。想是疼得厉害,自己竟系不上扣,叹了一声道:“这位壮士,你给我系上。壮士,你可是店中五号的客人?”杨华道:“正是,道长可是遇见仇人了?”一尘点点头道:“白天那两个就是。他们,男女五个人……用下贱的诡计,假采花。是我一时救人心切,遭了他们的暗算,毒蒺藜……”一尘忽用眼一寻道:“壮士,你把那毒蒺藜拾起来。”杨华就着灯影一看,果然看见核大的两个黑东西,摆在地上。他俯腰伸手,意欲拾取。哪知被一尘一脚踢开,道:“这样拾不得,你拿布垫着。”杨华用一块手巾叠做数层,轻轻拾起来。就灯下一看,这毒蒺藜有核桃大,圆形铁球,上面有许多小铁刺,刺长三分左右。其中一颗,铁球发亮,铁刺呈暗青色。那女贼在房间暗袭一尘时,共发出两颗毒蒺藜。一尘只闪开一颗,另一颗毒刺则深深陷入肉内,一尘提起一口气,那毒蒺藜立刻绷落在地上,上面稍凝血迹。

一尘看了看,仰面惨笑道:“想不到我狮林观一尘道人,竟丧命在小小毒蒺藜之下,这可是天意了!”杨华闻言不胜惊讶,上眼下眼看了看一尘道:“哦,道长原来是云南大侠一尘道长?”一尘摇头道:“惭愧!我,咳,竟遭宵小暗算,一世英名付于东流!壮士,承你救我,但是,我命已尽于今日。你救我逃出群贼之手,你却不能救我逃出毒物之下。我毒已发作,早治还来得及,不幸贼人和我缠战好久,晚了!”他叫杨华把毒蒺藜包起来,收在皮囊内。一尘倚在竹床上,浑身不住地颤抖。那把寒光剑放在床上,闪闪吐出青光,与那一盏孤灯的黄光相映。一尘紫棠色的面容,此时却笼罩了一层暗青色气色。杨华不由发怒道:“这恶贼也太歹毒,道长不要难过,我店中有药。……”一尘道人道:“那不行……”正说处,忽然微风一送,隐隐听见近处微有声息。杨华吃了一惊,慌忙摘弓取弹。一尘道长也陡然站起,取剑在手,侧耳一听道:“咳,这不是贼人,这必是本房房主。壮士,你找一找,必定被贼捆在哪里了。”又听了听,道:“大概在院外草垛里呢。壮士,你快救出他来,要快。”

杨华依言,窜在屋外。果在茅舍院角草垛后面,搜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乡民模样,衣履很穷苦,已被贼人堵上嘴捆着。杨华用匕首跳开绳索,也顾不得问话,急转回茅舍。那一尘道人已一晃一晃地,左手提剑,自己走出屋来,向杨华凄然说道:“壮士,你救人救到底,你把我送回去。”杨华道:“道长放心!道长英名,晚生久已钦仰,今日得效微劳,理所应当。就不是道长,陌路人也是我……”一尘不等杨华说完,忙截住道:“好,要快。”杨华道:“我送你回到何处?”一尘道:“回回……回店。回店不好,但是别处……还是回店吧。”说时,展眼四外一寻,又叫杨华道:“壮士,你上房瞭一瞭。”杨华窜上房头,看了看,月光下四处无人。他跳下来说道:“贼人已走,不要紧了。”他搀起一尘,寻路走去。那把寒光剑并未归鞘,一尘依然倒提在手中。

玉幡杆杨华半搀半扶,一尘道人且走且回顾,脚下加快,牙关紧咬,也就走出三四里地。一尘呻吟道:“壮士,我看我回不去了。此处无人,我求你,我死了之后,你把我掩埋起来。那边很僻静,把土弄平了,免得教贼人寻见我的尸体。”杨华暗暗吃惊道:“他是要自杀!”忙说道:“道长不要心乱,快回店想法治伤要紧。”一尘道:“路太远,我越走,血脉越流得快,毒也发作得快。”杨华这才觉出一尘神气越发难看,似已支持不得,行走不动。便道:“道长放心,我来背你。”不容分说,杨华一伏身,把一尘背起来,拔步急走。

杨华的外号叫玉幡杆,可是一尘道人比杨华还高一点,体格更是雄伟硕壮,背起来足有二百多斤。店房距此还有二三里路,在平时一尘眨眼便到,此刻却寸步难挨,觉得路太长了;又兼在这沉沉的凄凉秋夜之中,在这荒旷的野外,不禁有些惕惕。杨华的武功又没有十分根底,背起人来奔走,煞是不易。他好容易才把一尘背进镇甸内,听更锣已三更二点过了。把个杨华累得通身是汗,气喘吁吁,却喜路上平安,未逢意外。

杨华把颗心放下,挣扎着气力,寻到聚兴客栈门前。只见门灯暗淡,店门紧闭。到了这时,想不惊动店家是不行了。杨华放下一尘,抡起拳头就打店门,叫了好半晌,值夜的店伙方才隔门缝答话:“是谁砸门?我们这里没有房间了。”杨华忙说:“我是五号客人,出去找朋友,回来晚了,你多辛苦吧。”那店伙说:“大门上锁了。”只是挨磨。杨华气得要背一尘跳墙过去。一尘倚着墙道:“不行。你不会跳过去,给我开门么?”杨华道:“唉,我昏了。”便不再与店伙怄气,飞身窜进店院,怒冲冲推开店伙,哗啦将店门打开,并怒声斥道:“快叫你们掌柜起来,你们店里出事了,知道不知道?”他边说边跑,出来搀架一尘。那错愕的店伙惺忪睡眼,满怀不悦,挑着一只灯笼一照,不由惊叫起来。杨华是背弓提鞭,满面通红,汗如雨下,两眼蕴着急怒。那一尘道人庞大的身躯,倚墙抖衣而颤,左手提剑,右臂赤露,神情惨厉骇人。

那店伙吓得挡住门,要想拦阻,道:“你们这是什么事?我可不敢做主,叫我们掌柜的来,你再进店。……”杨华把眼一瞪道:“呸,胡说!你知道么,你们这店里闹贼,这位道爷舍着性命追贼,教贼人伤了。你教你们掌柜起来,少啰嗦,你们敢是贼店不成?”说着大声叫道:“掌柜的快起来,你们店里闹贼了!”吓得店伙忙拦道:“大爷别嚷,我给你叫去,这是闹着玩的么!你老可别这么嚷,你老别着急,我们哪知是怎么回事?你老先进来吧。”杨华不再发威,急扶一尘抢奔西跨院。那店伙满面惊疑地关上店门,先到柜房送了个信,跟着提灯随了进来。此时六号房残灯已灭,杨华吩咐店伙:“赶快点上灯。”便把一尘扶到床上。一尘摇摇头,却将寒光剑插入背后剑鞘内,坐在床上道:“包袱,递给我。”有大小两个包袱,放在床角。杨华伸手全提到一尘面前,回头吩咐店伙:“快给烧些热水来。”店伙嘟哝道:“热水可没有。”杨华大怒道:“胡说,快弄去!这位道爷追贼受伤了,你愿意店中出人命么?”吓得店伙回头要走。一尘呻吟道:“等一等。”那店伙说:“不是教我弄水去么,我还得炖去呢。”

杨华忽然灵机一动,从兜肚内摸出一块银子,叫住店伙道:“给你这几两银子,好好服侍这位道爷,人家是在你们这里追贼受伤的。”这一锭银子足有二两多,这店伙立刻睡魔全去,惊云尽消,满脸赔笑地接过去,道:“你老别着急,我立刻弄水去。”一尘皱眉道:“你先别走,店家,你们别处还有空房间没有?”店伙道:“有,南房拐角,十七号、十八号小耳房全空着呢,就是太潮湿。……”话未说完,一尘陡然立起身来,把那个小些的包袱抓在手内,对店伙说:“空房在哪里?你快领我去。”杨华道:“道长,你要做什么?”一尘顾不及答言,只说道:“壮士,你快跟我来。”将那小包袱挎在左肩上,迫不及待地抢出屋外,急急地用眼向房上房下四面一寻,“嗖”的一个箭步,连窜带跳,扑到南房,推门进去。

一尘这一番举动,不但店伙愕然,就是杨华当时也是一愣。杨华急忙提灯跟踪进去,只见一尘已栽倒屋内,跪扶着那空板床打颤。杨华急忙扶起一尘,催店伙把一尘的被褥取来。一尘喘息道:“快不要拿,你给我打开包袱。”杨华将那个小黄包袱打开,里面沉甸甸的,有几十两银子和一个锦囊,几本书,一个护书,一只小药箱,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一尘道:“小箱子,打开。”杨华将药箱打开。一尘并不作声,劈手抢过来,将药箱内几个小磁瓶,找出来一个,拔开塞子,倾出一些粉红色的药末。一尘把药末干咽了一半,又将那一半教杨华给他敷在创口上,叹息道:“药不对症,只能多挨延一会!……”经过这番挣扎,一尘不觉倒在空板床上,却又挣扎起来,倚着墙,急急地盘膝闭目,打坐运神。那痛楚之相,从杨华眼中看来,似乎较前略定。

杨华把头上的汗抹了抹,小夹袄两掖和后背全湿透了。他心上焦躁无措,便将弹弓囊摘下,把腰带松开,小夹袄也脱了,小衫扣钮也解开了。这时候店中管事的先生因掌柜没在店中,已闻耗过来探问。杨华只说是有贼进店,道人追贼受伤,教店家好好伺候。这管事先生惊愕无主,慌忙地退出,暗遣伙计,即刻给掌柜的送信去了。杨华坐在床边椅子上,披襟解领,燥热顿减。一尘道人忽然把那无力的左手抬了抬,微向杨华招手,紫黑色的嘴唇动了动,隐隐听得说了个“来”字。杨华忙把放在床边的弹囊夹袄,往床里推了推,凑到近前,问道:“道长,你这时觉得好些了么?”一尘道人不语,忽然把头低了,眼皮也微合,呼吸渐渐微弱。杨华心里吃惊道:“别是要坏吧!”

夜静声沉,一灯相对,杨华不禁觉到有一种惨怖的冷气逼人。又耗了一会,一尘把下颏一俯,喉间微响,杨华听出一尘是把口中积的津液咽了下去。只见他倦眼微睁,似正调停呼吸,杨华方才放心,知道一尘尚不致有什么凶险。忽然一尘嘴唇稍动,发出喑哑的声音。杨华侧耳挨到一尘道人的面前,这才听见他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仗着四十年来的吐纳功夫,和我九转化毒丹之力,可以苟延一时。可是这独门毒药,只凭我的药力,决救不了我。现在我还有一线生机,求你费心。你快快拿纸笔来,我念着你写。这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杨华忙找来一支破笔,一块残砚,拿一张包茶叶的纸,将灯剔亮,都放在床头。将小茶桌当凳子用,杨华坐在茶桌上,预备好了,拈笔仰面问道:“道长,你说吧。你打算给谁写信讨药呢?”

一尘道人低声念道:“不是。你写‘五灵脂’。”杨华提笔写出“五龄子”三字,自己看了不懂,抬起头来,看了看一尘道人,问道:“对么?”一尘道人眉峰紧蹙,颇有怒意。杨华道:“我写错了么?”一尘缓了一口气说道:“不对。是药名,‘五灵脂’是灵魂的灵,胭脂的脂。”杨华方才恍然,忙把错字涂改了,重写出来,抬头又看了看一尘道人。一尘道人点了点头。杨华心想:“这一定是自开药方,往下一定是写份量了。”跟着听一尘道人说了个“三棱”,杨华很快地写在“五灵脂”三字下面旁边。写完一看,却又晓得错了,这决不象份量。

一尘道人皱眉说道:“‘三棱’也是药名!”杨华忙又涂改了。他心上很着急:“这不是强打鸭子上架么?我如何会开药方!”跟着一尘道人一连念了几个药名,催杨华快写。越快越错,好容易才将药方写完,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把错字全改正清楚了。计有:

五灵脂 三 棱 制胎骨 沉 香 木 香 麝 香 兔丝子

肉 桂 刘寄奴 蒲 黄 川杜仲 红 花 地 鳖 五加皮

广 皮 血 竭 破故纸 飞硃砂 胎发灰

共十九味药。

杨华看了看,心中暗暗着急:“这等小镇甸,这等时候,还不知有药店没有,买得来买不来?”杨华擎着笔,等着写份量。

一尘道人一口气念完药方,闭了闭眼,略缓一口气,便催杨华道:“不用写了,快快买去。”杨华道:“份量呢?”一尘咬着牙说道:“这十九味,除了麝香跟血竭各买一钱,其余十七味全买三钱。壮士,你快快去,我的生死全在这一着了!我只能等你半个时辰。若是耽误稍久,只怕我撒手红尘了。”

杨华不禁憬然,忙站起来说:“道长宽心,我立刻就去,只盼望这里能够买着,我决不耽误。道长保重,千万强自支持,不要,不要……”“自杀”两字咽住没说,抓起小夹袄来,立刻拔步就走。

那一尘道人听了杨华这话,强睁着那失望的眼,喟叹了一声:“我命付于天,尽人力,听天命而已!我虽说仗义除奸,这也是过去犯杀戒过多之报。你去吧!不要忘了多带银子,药很贵。”说话时,杨华早已抢出门外,隔门口答道:“我这里有钱,足够。”却是听到“很贵”二字,忙又转身,只好从道人包袱中的银两中抓了几块,急匆匆地奔将出去。

杨华抢到店门前,这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药店何在,忙又返回来,大叫店伙。那个值更的店伙本来答应给烧开水去,现在经过这么大的工夫,还没见他把水送来。

杨华忙找到厨房,厨房果然有灯光。刚才那个伙计大约困极了,竟坐在凳子上,伏着菜案子睡着了。灶上炖着一把水壶,已开得沸沸腾腾的。灶内柴炭还在很旺地烧着。靠里面一架铺板,睡着一个厨师傅。杨华左手提灯笼,伸右手照店伙脑后,“啪”地打了一掌。那店伙叫了一声跳起来,睡眼迷离的,一见是杨华,立刻想起那二两多银子,忙说道:“大爷,你老往里头请吧,水这就快开了。”杨华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放屁,水壶都快熬干了,还没开么?快提过去,那道人都快死啦,等水吃药!”

这里一阵捣乱,那个厨师傅也醒了。杨华急忙催问店伙:“这地方哪里有药铺?”店伙揉着眼说道:“有一家很远,在镇甸尽东头哩。”杨华忙将碎银子拿出一把来,先抓给店伙两三块,说道:“你快跟我买药去。”又抓几块给那躺在床上的厨子,说道:“大师傅快起来,你快把这壶水给老道送去。老道受伤太重,这是救命行好的事,快着快着。”

那厨师比伙计更爱财,忙光着膀子爬起来,说:“客人不用花钱,我就送水去。”又向店伙说:“刘头,别犯困啦。出门在外,有个病不容易,我给你关门去。”店伙也立刻清醒过来,接过杨华手中的灯笼,说道:“大爷别着急,这时候不好砸门,咱们就碰碰去。要不,你老把钱都给我,我给你抓药去。”杨华略一寻思说:“一块去吧。”立刻,三个人一先二后,抢到店门前。厨师傅开门关门,杨华催他送水照应一尘道人。然后跟那店伙,挑着灯笼,如飞地奔向大街,去砸药铺门。

秋日风劲,夜气凝寒,玉幡杆杨华少年热血,扯住店伙,如飞地奔跑。空旷旷、冷清清的一条街,只有二三野犬闻声狂吠,引起一群狗来,东一声、西一声乱叫。杨华心头火热,那店伙却似怯寒。杨华恨不得一步赶到药铺里,好不虚自己救人救彻的心愿;而且得与云南大侠效劳,把他拯救了,在江湖上也算自己值得夸耀的际遇。他心急脚快,扯着店伙,跑似地急走,所幸不远,便已来到一个地方。

那店伙突然站住说道:“大爷,到啦。”杨华说道:“药铺在哪里?”店伙把灯一提,往左首一照说:“这不是么。”

杨华一看,并没有冲天招牌,只有一个虎座子门楼,横着一块匾,上面写着:“积德堂。”大门紧闭,门那边还有一块木牌,上写“儒医胡寿峰”。仔细看时,门两旁还挂着五尺来长的两块招牌,写着:“本堂虔制汤剂饮片丸散膏丹”,“采办川广云贵地道生熟药材”。墙上还有七零八落的几块“妙手回春”、“功同良相”的匾,原来是医寓兼营药店的。

那店伙走上台阶,拉铃叫门。杨华迫不及待,奋拳一阵乱砸。过了好半晌,才有人隔着门问讯。店伙说是聚兴客栈来抓药的,那门扇方才忽隆地开了。

一个青年男子光着脚,散着裤腿,提着个小灯,揉眉擦眼地说:“什么时候了,是什么急症?你们掌柜又犯老病了么?”店伙忙说道:“不是,他那病还能老犯么。少先生,扰你老的觉。”说着一闪身,指着杨华说道:“这位也是朋友,劳你驾,给抓一副药吧!黑更半夜,多惊动你老了。”

杨华忙上前称呼道:“少先生,你多费心,病人太沉重,急等着用药。……”杨华忙将药方送了过去。那青年看了杨华一眼,说道:“谁给开的方子?”杨华忙说:“是自己的成方。”青年便不再问,关上街门,让两人跟了进去。

到了屋内,杨华这才看出,是一暗两明三间诊室,中间摆八仙桌。左边摆着矮脚药橱,上面放着不多的药瓶药罐,也是一张小小柜台,横在左边屋前。那青年把灯里的蜡烛点着,屋里腐旧的景象越发显露出来。想见这个医寓兼药店的生意,不甚兴隆。那青年接着药方,正要细看,忽听里屋有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一阵,说道:“绍基,是谁抓药?深更半夜的,必定是急症,你别胡出主意拿药,给我惹事呀!”那青年答道:“人家是成方。”

说罢,那青年赶紧拿着药方子,转身走进里屋。杨华目送过去,看这暗间,挂着茶青色旧门帘,横楣上有一块横额,烟熏尘蒙,仿佛是“藏诊”二字。杨华坐在椅子上拭着汗,很焦灼地等着。半晌,听得房屋中人且咳嗽,且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什么。杨华着急道:“请你快着点吧,我们有危重的病人,实在不能久等。”

那青年慢吞吞从屋里出来,拿着药方,来到柜房边,对杨华说:“你老的药方是治什么病的?这药的份量,按君臣佐使说也不对。方上有几味药很贵,在我们这药铺里,可是说不定有没有。你要是明天午后用,还可以配齐。”

杨华闻言愕然:“费了半天事,药还是买不全,看起来一尘道人的命不容易保了!”杨华急得心如火焚,向青年说道:“先生,你不论如何,总得想法子,把药给配全了才好。这是我们祖传的秘方,你不用管份量对不对,我们自己担责任。”

那青年听了,摇头道:“这药材不比别的,可以将就,这一点也不能含糊。”杨华搓手无计,想了想,只好说道:“不知哪味药没有?”青年道:“我还不知道哪几种药没有货,我给您看看去,大概麝香、血竭是没有。”当下这个青年借着灯光,拿着药方,从东面拉开药斗子,由西面拔开药瓶塞,连看了几处,转脸向杨华说道:“不错,血竭和胎骨没有。麝香倒有点,大概至多五分,不够一钱。三棱这味药,简直没上过药架子,连沉香还是前天给人看病,现买来的。说实在的,这种细药我们这里不预备,轻易也卖不出去。你老是用不用,自己拿主意吧。”

杨华坐来站起地着急道:“怎么办呢?”暗想:“就是买不全,也不能空手回去,索性尽现有的买了拿回去。万一有效,岂不救了一尘道人的命?就是不行,我的心已然尽到,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杨华只可对这青年说道:“先生,请你按着方子快抓吧。只要有的,你就给配出来。全单包着,包上请你全标明了。”那少先生见药不全也买,立刻高兴起来,这副药足有二两多银子可赚。那少先生随即拿了戥子,把药一味一味给配起来。全配齐了,净短三味。杨华瞪眼看着,见还短一味胎发灰,忙向青年问道:“胎发灰可有么?”少先生忙答:“有,有。”随即在药架子前,放了一个凳子,脚登着凳子,从架子顶,拿着一个标着“紫河车”的盒子。上面尘封土满,打开盒盖,拿出一个纸包来。从里面取出一把短发,拿到外面,耽隔好久,才用纸托进来,这已焙成发灰。杨华此时心头一阵阵起急,催着把药包好,将钱付过,只说个“谢”字,立刻拔步抢先出门,催店伙赶快回店。哪知就在杨华买药的工夫,店中又演了一幕惨剧!

一尘道人刚才强支病体,口念那解毒药方,急过了力,禁不得一阵阵晕眩。一尘导引之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候,自知丹田元气一散,毒气立即攻入心房,再有仙丹,也恐回生无望。一尘虽在昏昏沉沉的时候,仍自强打精神,不敢把元气懈散。这时候,那厨房的厨师受了杨华之托,已披衣起来,将灶上坐的一壶沸水提了下来,打着呵欠,往西跨院走。他将到六号房间,窗前黑忽忽的没有灯光,厨师道:“病人许是睡了吧!”一面开门,一面招呼道:“道爷,水来了。”屋中没有动静,门却信手推开了。厨师道:“人哪里去了?”提壶回身,猛然一抬头,看见山墙上人影一晃,倏地伏下身去,把厨师吓得一哆嗦,水壶险些出手,连忙抽身退出跨院,抢到正院。就在这时候,突听得南房十七号耳房中,大吼一声:“恶贼逼我太甚!”跟着听得“哎呀”一声,靠风门一带,吧吧吧,连响数阵。厨师失声大喊:“有贼!”

厨师这一声未喊完,忽然,东房房脊后,悠地打来一瓦片。恰巧厨师正一扭身,瓦片掠耳根擦过去,“叭啦”地打在墙角。厨师吃了一惊,拔腿便往前院跑,扯喉咙大叫:“有贼了!”蓦然间,从南房黑影中,“嗖”地窜出一个人来,明晃晃刀光一闪。这厨师慌不迭的,把手中提的沸水壶抡起来,照贼人抖手打去。只听“哗啦”地一声响,壶底朝上从贼人头顶飞过去,壶没有碰上,沸水却浇了贼一头面。铁壶“刮”地暴响一声,掉在砖地上,声音很大。贼人吃了这个亏,抹头便跑。这一闹,全院客人顿时惊醒了不少。有几个隔着屋子的客人,也答了声。只听那东墙上贼人连投下几块瓦片,口打呼哨,公然叫道:“并肩子,风紧,扯活。”那被沸水浇头的贼人,立刻窜上房头,如飞逃走。那个厨师边跑边喊,柜房中的一个管账先生、三个伙计和马号里一个更夫,各提着门闩、铁通条,虚惊虚乍地赶出门口外,一阵乱嚷,贼人早已走得没影了。

那厨师一见人多,胆子也大了,赶过来指手划脚地表功道:“贼让我赶跑了,贼让我赶跑了!”管账先生摇头道:“掌柜的偏偏今晚回家,偏偏今晚出事。看看动了哪屋里没有?”大家点上灯笼,忙忙乱乱各处搜贼,恐怕贼人也许潜藏在暗处。搜了一回,那管账先生便说:“咱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事,留神看看,是内贼是外贼。”厨师忙插言道:“是外贼,我全看见了。一共三四个呢,西墙头上,东墙头上都有。还打我一瓦片呢,没打着。哈哈,好大胆!有一个贼从十七号房窜出来,明晃晃拿着一把刀,教我一开水壶,浇得叫了一声,上房跑了。”管账先生不悦道:“怎么都让你看见了呢?黑更半夜,你拿开水壶做什么,咱们这里多咱闹过贼,这么瞎炸庙!”管账先生还想掩饰,却有一个伙计说:“是真的,我看见房上那个贼了。”厨师气忿忿说道:“怎么样,我不是说么,给六号房道爷送水吃药,我刚走近西跨院……”

这厨师正要往下说,忽听大门擂鼓也似地“嘭嘭”一阵乱砸,众人仓惶之间,不由骇然。侧耳倾听,有人在店门不住声的乱敲,并大叫:“快开门,快开门!”那管账先生惊惊惶惶地说:“先别开,问一问再说。”那厨师恍然大悟地说:“对了,这是给六号道爷买药的回来了。六号道爷不是受伤病重了么?”果然在一个躁急的异乡人腔口外,还夹着熟人叫门的声音,正是店中那个伙计和杨华抓药归来。众人忙去开门,杨华抢进店院,手中灯笼也跑灭了。他见院中站着好几个人,不禁吃了一惊道:“怎么样了?那一尘道人莫非是死了?”厨师抢着说:“别提了,杨爷,又闹贼了……”

杨华道:“哎呀,不好!”飞身抢奔南耳房十七号房间,大叫:“一尘道长,一尘道长!”急抢步开门,陡然间灯影里,听一尘惨烈地叫道:“好恶贼!”抖手打出一物。玉幡杆杨华吓了一惊,急抽身闪避,劈面扬来一把碎土,打得杨华满面生疼。那一尘道人怒目圆睁,目眦尽裂,一条腿登下地,一条腿跪在床上;一只手按床框,一只手乱抓。杨华放在床边的弹囊,竟被一尘抓得粉碎,百十粒胶泥麻纸做的弹丸,坚硬如铁,也被一尘抓成团砂。一尘神智渐昏,手爪浑如钢钩,床边木框也抓透好几道深沟,木屑纷纷。杨华乍入,一尘误道是贼人又来了,将抓碎的弹丸捞了一把,迎面打来,却只扬了杨华一脸砂。杨华急叫:“道长,是我!”一尘忽然精神一懈,“哦”了一声,扑地栽下床来。杨华急忙扶住,一尘一只手紧抓床框,已经人事不省。

原来,那群贼败逃之后,也忙着救护那个被一尘踢坏的少年,一时没有赶来。但群贼寻仇之心不死,恐一尘万一得救,不但报不了仇,还有绝大的后患。群贼一狠心,留一个人背走那个受伤的人,其余三贼二次追寻到店中。果不出一尘所料,群贼竟奔西跨院六号房,却扑了个空。一尘回店时早已料到,已潜藏到十七号房间去了。贼人疑心一尘没有回店,竟往别处寻了一圈。那女贼颇饶智计,问那探店的贼:“可曾到邻号房间探看过没有?”那个叫晋生的说:“没有。”被女贼恶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废物!”教那使棍的青年贼人,结伴再去探看,先探看五号房,杨华的行李尚在,人却不见。又到六号房窥看,一尘的一个大包袱和被褥也都没动。群贼疑惑起来,旋在店中潜踪细搜,竟寻到南耳房拐角处,瞥见十七号房微露灯光。一尘伤重疏忽,杨华去后,忘记了熄灭灯亮,竟被男贼发现形踪。那男贼使倒卷帘式,才攀窗内窥时,又被一尘听出。一尘道人命在垂危,余威犹在,杨华的弹囊恰在床边,一尘怒吼了一声,爪裂弹囊,抓一把胶泥麻纸弹丸,劈窗打去,贼人应声落地。贼人忍痛手发暗器,当不得一尘神勇,刷刷刷,连把弹丸打出,奋身要挣下床来,与贼拼命。就在这时,厨师一声惊叫,水壶出手,全院哗然乱嚷,把巡风贼人惊走。一尘道人神昏气冲,右手抓床框,左手不住地把弹丸捞一把,打一把。十七号房的门楣窗纸,被打得稀烂。那青年贼人猜想一尘道人不能追出,必已毒入膏肓;又见全店惊动,杨华的连珠弹过于厉害,遂不敢怎样,飞身窜房逃去。

玉幡杆杨华当下扶住一尘的庞大身躯,一尘早已气闭过去。那只负了伤的右手臂青筋暴露,手指头深深抓入床框内,牢不可拔。杨华独力难支,忙叫伙计快来。店中人挤进房内,剔亮残灯,一看这一尘道人,面目紫肿,两个血球似的眸子弩出眼眶之外,牙关紧咬,青色的唇吻边沁沁出血,个个都吓得惊疑万状,失声道:“怎的了,怎的了,是什么急症?”没人敢说是教贼伤着了的。忽然有一个人叫道:“你们瞧,这是什么?”大家齐看时,迎门屋墙上,明晃晃插着一支镖。原是贼人打的,没打着一尘,钉在墙上了。

掌柜不在店中,人命牵连,不是小事,那个管账先生惊惧失措。那抓药的店伙刘二悄悄告诉管账先生几句话,管账忙转身低问杨华:“客人,可与这位道爷是朋友么?道爷怎么闹成这样?要是看着不好,咱们请个先生来。万一出了意外,也好,也好……”杨华无暇对他深谈,只催店伙赶快弄热汤来,灌救一尘。经众人帮忙,此时已将一尘放在床上。那深入木床的手,已由杨华给拔出来。杨华抹去头上汗,这才把管账先生拉到没人处,低声说道:“这位道爷和我并不认识。他这是重伤,不是病,这里的大夫决治不了。你们这里闹贼,他追贼受了毒药暗器。我呢,不能见危不救。其实我连这道人的名姓也说不清,他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都是出门在外的,都是武林一脉罢了。掌柜的,事情你是遭上了。客人是住在你们这店里,贼是在你们这里伤的人。咱们都是外场朋友,你让我们过得去,我们也教你过得去。咱们谁也不愿意吃人命官司。外面都要保密一点,声张出去,都有不便。我们现在是先救人,救不活,也就没法了,那时再想法子了事。现在你们先去吧。有这位刘伙计在这里伺候,足够了。再呆一会儿,看出起落来,我再到柜房找你细谈去。”

管账先生唯唯地答应着,说道:“你老多费心吧,都是出门在外的人,用什么,你老只管吩咐。只要不出事,大家都好。”说到这里,转身向那直着眼发愣的厨师一点手,一同退出去,把别人也邀了出去。那个店伙刘二提着半壶水,走进屋来。

玉幡杆遣走众人,教伙计刘二斟了半杯热水,亲到五号房内,将自己包袱打开,取出一包药来,用水化开了,拿一根竹筷子,把一尘牙关撬开,慢慢灌救下去。半晌,一尘呻吟了一声,喃喃骂道:“奸贼,赶尽杀绝!”杨华忙附耳叫道:“道长醒醒,贼人早打跑了。”一尘忽然苏醒过来,叫道:“你是谁?哦,是你。”霍地爬起来,双手按着床,从唇吻边迸出几个字道:“药呢,药呢?”杨华道:“药买来了,只是差几味。”那一尘道人只听得“药买来”三个字,陡然精神一振,双目寻视道:“快拿来。”杨华忙从床上拿起药包,叫店伙道:“快找药吊子,还有小火炉、炭。”一尘伸出左手,急口的说道:“快给我。”杨华递过药去,一尘慌不迭地教打开药包,自己抖抖地将一味一味的药,用手挑拣着,先拈了一些,往嘴里送。有的多拈一些,有的少拈一些,抓好了便塞入口中,一阵乱嚼乱咽。杨华看出一尘道人先吞硃砂和麝香,口中嚼着,那左手依然掂分量,抓别的药。内有不好咽的药,一尘涩声说:“水,热的;热的没有,凉的……”

杨华忙斟一杯热水,送到一尘唇边;一尘把着杨华手腕,直着脖子,连灌了数口水,连吞了几味药。一尘瞪着眼看定那十几个药包,忽然说:“唔,血竭呢?怎么没有?”杨华道:“血竭药铺没有,一共短三味药呢。”一尘浑身一战道:“什么?短三味?血竭没有,还有什么没有?”直着眼睛看看药包,哎呀一声道:“血竭、三棱、胎骨……”突然双睛一翻道:“荷荷……我命休矣!”庞大的身躯猝然一挺,突向前一栽,“咕登”一声,头脸向下,栽倒在床上,将药包、水碗整个都砸在身子底下,立即人事不醒,又昏厥过去了。把个杨华、店伙都吓了一跳,急上前呼救。一尘那赤露的右肩,从伤口赤肿处微微流出一点黄水。两个人将道人的身体,慢慢仰翻过来。杨华扪了一扪,一尘浑身灼如火炭,那右肩胛肌肉竟似热铁一般,又烫又硬。杨华顿足叹息道:“可怜一世的英雄!……”那个店伙手足无措地说:“这道爷神气不好,我叫先生来吧。”杨华不答,将手去摸一尘的口鼻,好象呼吸欲断。又来摸胸口,胸口跳动渐微。

孤灯惨淡、秋风凄厉,从那弹丸打穿的窗纸破洞,阵阵寒风吹来,吹得灯光闪闪烁烁。阴湿的房屋,空板的木床,仰卧着须眉如戟、毒发气厥的一尘道人,这景象直令人周身起栗。伙计刘二毛发悚然地推门跑了。那玉幡杆杨华侧坐在凳子上,目对着已失知觉的一尘道人,禁不住汗流浃背,心火上腾,却又一阵阵打寒噤,牙齿错响。这时,忽听一尘道人喉咙格的一声。杨华忙起来道:“完了!”伸手来再试呼吸,手还未触着,却听一尘嘘嘘地连吹了几口气,眼皮也似转动。杨华惊喜道:“莫非药力醒开了?”杨华无可为助,便俯下腰,要给一尘按摩胸口。蓦然,一尘道长吁了一声,两眼睁开,却目光瞠视,似醒不醒。杨华道:“道长,好些了?”一尘忽然若有所悟,把脖颈抬了抬,却是力尽筋疲,竟抬不起来。半晌,唇吻微动。杨华忙挨过去,只听一尘道人低低地说道:“壮士……”杨华道:“道长,你此时觉得怎样,可好些么?”一尘摇头,微微道:“我不行了!……壮士,你扶我起来,我有话。想不到我一尘纵横一世,竟有今天这么一个结果!”

杨华将一尘轻轻扶起,盘膝坐着。杨华细看一尘道人的脸色,两颧发红,唇焦吻裂,血红的二目陡发异光,杨华不由惨然。一尘无力的左手抬了几抬,似要抚摸右肩胛伤处,却又抖抖地放下来,放在膝上。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壮士,累你了。……我一尘,仗着四十年导引之功,自信天再假我十年,当另有成就。何期陡遭魔劫,续命无方。数十年轰轰烈烈,竟这样糊糊涂涂,葬送在几个无名男女手内。我,我实在死难瞑目!……”说着将牙一咬,从眼角滴下热泪来。

杨华眼见一尘神智转清,满以为药有回天之力。谁想一阵白忙,一尘终于说出这样话来!杨华强摄心神,扶着一尘,忙安慰道:“道长,不要心乱,我看道长这工夫好多了。”一尘惨笑一声道:“天之绝我,不可为也,我死期已迫!我现在觉着肚内发空,心中发慌。……就是药能买全,也误了时候,侥幸不过保住一条残命,数十年苦功也必尽弃。如今,药是缺了几味主药,又加贼人二次来扰……”正说处,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杨华急回手抄取兵刃,那伙计刘二已引领着管账先生,管账先生陪着从家内找来的掌柜,先招呼了一声,相随开门进来。管账先生一指床上道:“就是这位道爷……”

掌柜是五十多岁的一个矮胖子,抱着一肚皮的懊恼,在屋中一站。他这一进门,便已看出一尘道人神色不对,忙向管账先生发话道:“你们都管干什么的?这不是服毒么?怎的不早给我送信,怎么反说追贼受伤了?”回头向杨华发话道:“客人,趁着病人走得动,你们趁早迁动迁动吧。我们小店……”杨华勃然大怒道:“混账!这道人是受了你们店里贼人的毒药暗器,我不过也是住店的,你想撵谁?”店主板着个面孔,刚要说:“不行!”突然间,一尘道人怪叫了一声,身子一挺,瞋目叱道:“一群万恶的奴才,出去!”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气力,“呛”的一声,左手将寒光剑拔出,把掌柜吓得一哆嗦,倒退到门口。杨华赶过去,抓住掌柜的肩头,叱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们了,有话回头柜上说!你是要我声张出来,愿打人命官司么?”掌柜忙说:“不是,不是!我是听说道爷病了,看看请大夫不请?”一尘道:“滚!壮士,赶出他们去。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杨华立刻将店家一齐赶出屋门外,回转身来,见一尘神智越发兴奋,只是鼻翅大扇,抬头纹已开,面色已透红光。一尘道:“快过来,这边坐,听着。……我我我一尘,我实姓朱。告诉你,我命在俄顷,承你搭救,我已无法报答你。但是,我还有几个徒弟……”说到此,喟然长叹道:“若不是徒弟,我还不至于惨死在此地!……壮士,时不及待,不能细谈。我是云南狮林观……”杨华侧坐床边,手扶一尘,忙拦道:“道长,你先歇歇吧。道长的英名,弟子早已耳熟……”一尘摇头道:“你听着,我一尘,近因闻江湖传言,我的第四个孽徒和一个徒孙,竟不守规戒,卖身投靠清廷一个朝贵,为虎作伥,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罪恶累累,还犯了淫恶大罪。我这次北上,就是与我的第二个门徒,分道前来,查究此事。不想路经此地,遭贼暗算。……”说至此,喘气渐粗,似乎方寸已乱。只见他闭了闭眼,缓了一口气,又支持着说:“壮士,承你救护我,人力扭不过天命,也就无可奈何!我现在还想有求于你,不知你肯否念我在末路垂毙,助我一臂,替我走几百里路,送个信么?”杨华忙应道:“道长只管吩咐,只要弟子力所能为,不远千里,皆当效力。”

一尘点头道:“你听我说,我等不到出太阳,必死。死后第一件,我求你将我尸首焚化,装入骨瓶,送到豫鄂边界青苔关,找我的第三个弟子,白雁耿秋原。我的大弟子名秋野,也是出家人,远在云南。我的二弟子尹鸿图,此时的踪迹不定,不好找了。你找着耿秋原,教他给我报仇……不是的,是教他转告我所有的弟子、徒孙,限他们三年之内,寻找仇人,给我报仇。仇人大概是四川人,四男一女,有两个男的,叫晋才、晋生,还有姓窦的。壮士你可将今晚情形,详细告诉他们。贼人的年貌口音,你学说给他们听。……第二件,我死后勿要惊动官府——你最好跟店家说,不要惊动官面,免得验尸裸体。你务必设法,将我的尸体隐藏起来,埋藏在隐密的地方。我怕贼人……我怕贼人还要残害我的尸体,你明白么?”杨华眉峰一皱道:“这恶贼!……我明白了,道长放心,我一定照办。”

这一些话,一尘说得力竭声嘶。喘息一阵,双眼呆定地看住杨华,叫道:“壮士……我死后烦你之事,你真能照办么?你要实说,你不要骗我垂死之人。”杨华不由悲凉心酸,叹道:“道长,你老万一不幸,弟子一定跑到青苔关去一趟。如果言而无信,教我不得好死。”一尘道人道:“惭愧,壮士不要起誓,我信你就是了。壮士,我垂死之人,空有感激之心,无以为报。”忽然眼光一瞥,将寒光剑抓了一抓,眉峰一皱,面现毅然之色道:“壮士,这把寒光剑,乃是我家传,也是师门相传的无价之宝!先父遗言:只传给掌门弟子。我如今感你盛情,我算收你为徒,要把这剑相传给你。你须把送信、报仇、掩藏尸体,全办到。”杨华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尽心去办。不过这样重宝,弟子受之有愧。”口说着连忙跪下去,叩头认师,叫了一声:“师父。”一尘皱眉摆手道:“咳,我已是死人了,不要耽搁时候,你现在快把包袱递给我。……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你告诉白雁,教他转告大弟子,务必将广州那件事办了。他若不办,就不是我的徒弟。我那第四个孽徒,也要他们追究,不许徇情。”

杨华连声唯唯,将包袱递过来,打开了。一尘手指锦囊道:“解开。”杨华依言解开,内有两本黄皮书,和小小两本墨笔抄写的书。一本厚有一寸多,一本厚有半寸,长只有巴掌大,都是绸面丝订,仿佛很珍重。另外还有几封信札,一个纸本子。一尘叫杨华端过灯来,指着信札道:“把这个烧了。”杨华应命,把信件烧毁。一尘自己要过那两个抄本,握在手掌内,看了看,叹了口气,忽然亲手将一本薄些的送到灯火上。枯纸遇火,烘地烧着,一尘一松手,却落在床头,仍然呼呼地燃烧。杨华忙抓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道:“老师,烧它做什么?”一尘摇头不语。

一尘喘息了一会,将倦眼睁开,叫杨华快取笔砚来,并强自挣扎着,教杨华帮忙,要亲写遗嘱。仓促间没有纸,便将包袱内那两本黄皮的大本书,取了一本,就在书的底页上书写。一尘右手臂已抬不动,就用左手抖抖地写。写的是: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

一尘神智渐又昏惘,那支笔只是晃,却想不出蒺藜二字怎么写法。只见他字迹倾斜,仅辨形体,他往下写道:

我行经鄂北,为贼毒吉利所害。限尔等三年内复仇。……

一尘忽问道:“壮士,你叫什么名字?低声说,附耳告诉我。”杨华道:“弟子叫杨华,河南永城人。”一尘茫茫地说道:“你叫什么?我听不见。”杨华只得大声说:“弟子名叫杨华。”一尘拈着笔,竟画了些黑圈,咳了一声道:“你叫杨什么?你叫杨化?你扶着我的手写。”杨华忙把着一尘的手,又写道:

谱传三弟子,剑赠杨华。……

实在不能写了,口中念诵,叫杨华捉腕代笔,写道:

杨华乃救我之人,尔辈当以师弟待之;同学剑术,誓报此仇。仇人为四川口音,名晋生、晋才,俱系青年,自称与我有十多年旧怨。我之心事,尔辈皆知,当勉完吾志,匆匆勿忘。此嘱:秋野、鸿图、秋原等,一粟诸师弟均此。一尘绝笔,年月日。

一尘好容易将遗嘱写完,似乎心事已了,双目渐瞑。突又一惊地睁开眼睛,叫杨华捉腕,换纸另写。一尘一字一歇地念道:

我云南一尘道人,在客店为贼人毒器所伤。承同店客人杨君,念在武林一脉,力加施救,毒重无效。又念我为出家人,慨允出资,将我尸体焚化掩埋。我情愿将遗物赠杨,与店家无干。临危书此为凭。……

一尘叫杨华扶着自己的手,亲自署了“一尘道人具”五个字,连同遗嘱一并交给杨华收执。这才掷笔一叹,闭上双眼,意要躺下待绝。杨华忙叫道:“老师,这遗嘱送到什么地方?”一尘睁了睁眼道:“青苔关,三清观。”随又将手边抄本,和那把寒光剑,指了一指道:“这把剑给你。这本剑谱,你务必交给他们。他们三个人都是用剑。你跟大师兄学,他远在云南,不久必来。跟二师兄学更好,他也是俗家人。你跟他们三人,共同看谱。那两本书,黄皮的,是我手抄的《黄庭经》和《易筋经》,就专先传给大弟子,做个遗念。”一尘又道:“你,这把寒光剑非同小可,削铁如泥,你要好好用它。不要教人夺了去,不要教行家打眼,好好地保藏着。你现在算是我末一个弟子了,休要忘了我的话。……你从前的师父是谁?”杨华道:“弟子从前的业师,是商丘懒和尚毛金钟。弟子现在是铁莲子柳老英雄门下。……”

那一尘道人目注杨华,盯了一晌,道:“你是谁的徒弟?你是铁莲子柳兆鸿的徒弟么?”杨华道:“正是!”一尘忽然呻吟道:“噫!你是柳兆鸿的徒弟?寒光剑给你,呵呵,这这这可真是天意了!”面色一变,咽喉一响,将嘴一张,痰和血都涌上来。呜呼:

崆鹤衔箭,徒兴铩羽之悲;

白龙鱼服,竟死细人之手!

“咕登”的一声,尸体倒在床上,浑身筋肉一阵抽搐。杨华急上前扶救,但见一尘两腿蹬了蹬,呼吸顿绝。双睛突出,从眼耳口鼻沁沁地溢出血来。其时,晓风习习,太白焰焰,群鸡一声声乱啼,已是五更将破晓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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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楚乔传》的热播,让大家对演员的关注度又进一步加深了。在这部剧里面,除了赵丽颖和林更新之外,还有很多抢眼的角色,燕洵世子就是其中一个,而他的扮演者就是当年《山楂树之恋》里面的那个老三。窦晓因为《山楂树之恋》出道走红,从此开启了自己的演艺生涯,但小编最近在看《楚乔传》的片头,才发现原来窦晓国籍并不...

8 白狗黄牛扮演者

今天小编给大家介绍的是张继南。张继南,大陆演员,擅长拳击武术,表演功底扎实,不论文戏还是武戏都能拿捏得精准到位。在《青年霍元甲》中,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备受关注,张继南的表演将一个反面角色的阴辣凶狠刻画得入木三分,因此也让观众过目不忘。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是一个孤儿,从小孤苦无依,为报杀父之仇苦...

9 风起霓裳琉璃成亲,风起霓裳琉璃被提亲

《风起霓裳》当前正在热播中,女主库狄琉璃在很小的年纪就遭遇了母亲被陷害离世,幸好有孙德成相助,他才通过假死逃脱,并且在不禄院躲藏了起来。以医官小豆子的身份自居。然而得到了母亲绝学,并且还天赋极高的他,就算是隐藏了身份,只要是绣的东西迟早都会被查出来。这不很快不小心掉落了一个荷包正好就被尚服局的人给捡...

10 捅死陈翔六点半女艺人的醉汉,陈翔六点半的女演员被刺死

12月29日,有媒体从云南法院相关人士了解,故意杀害《陈翔六点半》签约女艺人刘洁的凶手叶建康维持原判被法院判处死刑,昆明中院将在12月6日对叶建康验明正身押送刑场处决。这场持续了两年的判决终于落下了帷幕,只是可惜受害人刘洁就此香消玉殒,年仅28岁。据悉刘洁曾是云南电视台主持人,在《木府风云》中饰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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