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女儿国世上安得两全法,西游女儿国法宝

文｜左 衡

编辑｜姬政鹏

2018年中国电影春节档高峰期已过。在这个再次创下多项纪录的档期里，《西游记女儿国》（以下简称《女》）的成绩差强人意，截止到2月25日，仅收获6.8亿票房。

在为其遗憾之余，我们更应该反思失利的原因究竟何在。

这反思的价值并不仅仅是对一部影片做个案分析，而是可以对一类影片及其制作模式、电影思维等加以思考，从而为今后该类型质量的升级做好理论上的准备。

首先来看《女》的创作。《女》是由星皓影业有限公司倾力打造的西游记魔幻系列片第三部，第一部为《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第二部为《西游记之三打白骨精》。

显然，主创团队从《西游记》小说原著里优先选择最为大众所熟知的章回加以改编、阐发新意，这样做在商业上最为保险。想法并不错，接下来的改编工作则为成败与否的关键。

《女》一方面保留下基本的情节人物，并将唐僧与女儿国主的纠葛尽情放大，上升到近乎“天理人欲”的二元对立主题；另一方面，为了增加波折、烘托主题，去掉了原作中的蝎子精劫难，又别出心裁地设计出一段女儿国国师与忘川河神的跨种族恋情。

从制作角度来看，全片把最激烈的冲突、最考究的数码特效、最宏大的灾难场面都建筑在这两段爱情悲剧之上。

这带来两个问题。其一，新添加的国师河神被赋予了能够左右人物命运、威胁剧中世界安危的强大力量，无时不刻不在喧宾夺主，唐僧和女儿国主作为第一第二位主人公几乎没有显示出行动的主体性。

其二，在这一颠覆性的设定下，孙悟空的功能被削弱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始终游离在剧情主线之外，各种神通也都不知去向，以至于笔者观影时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似乎分配给孙悟空——还有八戒、沙僧——的情节和镜头来自主创人员不很情愿的施舍，最终解决困境竟然还要请观音菩萨现身。观众不禁要问，既然如此，《女》的英文名何必还要叫The Monkey King（美猴王）？

创作思路出现如此偏差，可能是无形中受到央视1986年版电视剧《西游记》影响过多。

后者在当年奠定了经典的地位，更在随后30年里由于不断重播而成为几代中国观众的集体记忆，其中，女儿国一集更以其浪漫旖旎的情调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在《女》中，广为流传的原电视剧插曲《女儿情》也被拿来，多次出现在影片里，俨然确立影片的基调。主创可能想借此来勾起观众的情怀。

然而，《西游记》故事，在本质上是以情怀为主，还是以情节为主？就奇幻电影类型而言，恐怕仍然是后者。我们很难想象，如果《指环王》、《哈利·波特》没有了跌宕奇崛、扣人心弦的情节，还能剩下多少情怀？

这就引出另一个大的问题：《女》的类型定位。

笔者就此和几位同行做了交流，大家都认为，从影片的实际呈现来看，它的气质反倒更接近于青春片、文艺片。

女儿国主是少女造型，唐僧则英俊多情，单凭眼神对视一次便心旌摇动，二人抄经的场面如同大地行为艺术，所谓苦海同舟看上去也是浪漫多过苦难，棒打鸳鸯的国师更像是女子中学里的禁欲系训导主任。

假如《女》索性明确定位在青春片，那么在改编时就会类似于2017年暑期档的《悟空传》，放下原著小说的包袱，追求华丽、唯美、感伤、轻快等青春片的风格，也不失为一次创新。不过这样的思路距离经典文本太远，出品方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冒险。

我们现在看到的操作方案仿佛一种乡愿式的调和：既要借重经典的加持，又试图证明毕竟有些新意。

为达到后一目的，影片在人物设定和剧情走向方面十分费力地指向多个现代社会里才会出现的问题，很多篇幅都试图对理智与情感、神性与人性、律令与反叛等相当抽象的命题加以言说，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抵达深度。

但这种做法使影片重心更加偏离情节，并导致大段交代性、论说体的台词出现，不但拖慢了叙事的节奏，也造成剧情前后逻辑难以自洽。

不得不指出的是，这种文艺片的迷思贯穿了星皓公司已经完成的三部，第一部里给了孙悟空横空出世的初恋，第二部里为白骨精做女权立场的翻案文章。三部里只有第二部能较好地聚焦在人与命运这一组核心矛盾冲突上，叫座又叫好。

一般观众不难感觉到《女》在创作层面有些问题，其实更深的问题出在类型意识层面。指责编剧、导演、演员等个体并不公平，也不科学。

按理说，类型定位偏差的错误不该发生在投资如此巨大的项目上，这才是令人意外和困惑的地方。我们更需要警觉，作为近年来并不多见的奇幻系列大片，《女》的失利有可能引发电影行业对此类项目的顾虑和观望。

与此同时，以漫威为代表的美国奇幻系列大片还在全世界范围内吸金。中国电影要与之竞争，这个庞大如航母的类型样式绝不可缺少。因此，对《女》的分析判断应放置在这样的背景下，切不可因噎废食。

平心而论，《女》在观感效果上其实还不坏，但也只是不坏。它太过求稳，太依赖视觉和明星。仿佛一篇中规中矩的应试作文，非常自觉地遵循着正确然而刻板的标准，再难有艺术创造的惊才绝艳。

出品方的动作看似稳健，实为保守。之所以保守，一定程度上又是因为没有处理好对原著的心态，既然不敢大刀阔斧的更动，就只有平行并置一条情节线。

如果参照2017年同样改编自四大名著之一《三国演义》的电视剧《军事联盟》，不难看出，后者的主创对原著理解之深、把握之准、立意之巧，都超过《女》。

可见所谓“批判的继承”，绝不是轻松的套话，而是深厚的积累和高超的能力。在今天，如果电影的创作者和制作方没有超前的意识，必然会落后于高速发育的电影文化，落后于观众。

《西游记》系列前两部都曾从春节档收获过10亿的票房，《女》也在2017年12月广州“电影之夜”活动中曾获得年度最受期待系列电影奖，2018春节档期间也做足了宣发，出品方无论如何想不到，时过境迁，仅隔两个多月，两方的期待都落空了。

为什么《女》再也难以引起观众的兴趣和热情？除了创作、制作的问题以外，还有观众心理的原因。幻想型文艺的定律之一，是绝不能忽视幻想与社会现实的隐秘而又紧密的联系。

《女》所营造的奇幻世界与观众——无论是春节档合家欢氛围里的大众还是类型定位预期的分众——的人生关联度都极低。唐僧的选择困难对于现代人而言不是问题。

影片借一部分文艺青年钟爱的仓央嘉措诗句来解释唐僧的心境，但仓央嘉措的命运遭际毕竟和《女》的剧情没有可以比附的地方。人物既不能使观众认同，也就不会有移情或共鸣。

如果《女》能够在幻想世界之上建构起有关人生、情爱、宗教的价值观，也还是有可能以高姿态折服观众，实现文艺范与类型片的两全。

但这需要对上述命题做过认真思考并有所得。《女》显然做不到这一点，于是，影片里的人生不可解，情爱不可信，宗教不可信。

最应该有趣的西游故事，最应该有深度的宗教学命题，乃至少女青春的朝气与迷惘，高僧思考的痛苦和狂喜，种种可能，都被小心翼翼的套路和老气横秋的道学限制得索然无趣。

大反派河神的结局处理之所以尤其显得糟糕，还不只是草率，而是完全没有对这个人物的悲剧性表示出同情，只有在将其镇压后才允诺给一个遥遥无期的收编。这样冷酷的价值观实在难称正确。

严格的宗教教义和执著的情爱之间，斩截地说，绝不可两全。求两全只能得苦恼。但艺术是有两全法的，甚至不妨说，艺术恰恰是在看似不可能通过的沟堑上得见两全法门，履险如夷到达美与哲思的彼岸。

在大众文化的领域里，黑格尔的经典表达仍然很大程度上适用：理性的感性显现。而前提是，理性有足够坚实的支撑，感性有足够丰富的手段。

在《女》之后，这个系列如果还有继续“西行”的打算，就不能抱持现在的套路和观念不变了。

中国电影产业上一发展阶段的经验已不足恃。IP、明星、特效等等，都已是行业标配，从艺术创作和思想表达的角度看，它们并非必要条件，更远非充分条件。创作和思想的不足又制约了中国电影产业的升级换代。

《女》所在的这个春节档空前热闹，固然令人欣喜，但从艺术和美学上看，并没有出现新的质变或突破。中国电影迟早要实现全方位的突破，在此之前，我们虽无法完全预见中国电影的新形态将是怎样的，但一定要明白知道，现在有哪些不足必须改变。

（作者为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文化研究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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