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桃花开里罗辉母亲扮演者

近日，我市作家杨春的长篇报告文学《魂归高原》发表在《西部》杂志2021增刊《时代楷模 帕米尔雄鹰——拉齐尼·巴依卡专刊》，拉齐尼·巴依卡事迹厚重感人、道德情操高尚、影响广泛深远。“克拉玛依零距离”公众号将陆续对“西部杂志社”公众号连载内容进行转载，为广大党员干部学习楷模，弘扬精神，作出文艺支持。

十一、碎石滩牦牛受惊

一连翻过3座雪山达坂之后，海拔高度有所下降，但保持在4000米以上。挡在巡逻队员面前的首先是碎石滩，坡陡路滑，碎石不时滚落。

悬崖峭壁就在脚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坠下悬崖。

这时候，谁也不敢把脚全部放进脚镫子里，因为要随时准备在牦牛沿着陡坡下滑时“跳牛自救”。

“往上爬的速度，一定要超过石头往下滑的速度。”连长杨映伟骑牦牛走在队伍中间，他一次次提醒大家：“这是条路险，必须跟上拉齐尼的速度，听从拉齐尼的指挥。”

无论什么时候，杨映伟连长对拉齐尼·巴依卡的信任都是100%，不含一丁点儿杂质。他认为拉齐尼·巴依卡细心、机敏、勇敢，而且忠诚，是最值得信任的战友加兄弟。

他们的友情建立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度，建立在全长888.5公里的边境线，建立在一次次峭壁与悬崖相望的巡边路途，建立在一个个急流与风雪交织的白昼与夜晚，建立在一回回舍生忘死的冲锋和坚守中。

这种友谊固若金汤、坚如磐石、稳如泰山。

杨映伟连长记得很清楚，2018年过碎石滩的时候，一名战士骑的牦牛受惊，战士从牛背上摔下来，幸亏拉齐尼·巴依卡及时抓住他的衣服，否则那名战士就可能受伤，也可能摔落悬崖。

即使有拉齐尼·巴依卡当向导，每次经过碎石滩，杨映伟连长的心还是会提到嗓子眼。这满是碎石的陡峭山腰，牦牛每踩一脚就有一堆碎石滚落悬崖。如果有野生动物在峭壁跳跃，就会引发一阵碎石雨。

内心是忐忑不安，脚下更是步步惊心。

尽管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意外还是防不胜防。牦牛队纪律严明，缓缓上行。军医罗辉骑的牦牛走着走着，突然扭头向陡坡下冲去，好像受到召唤了一般，径自转身拐弯下行。其后的牦牛也像受惊似的，纷纷效仿着扭头奔跑，任凭大家怎么拉拽手中的缰绳都无济于事。碎石滩顿时烟尘飞扬。

这是一个紧急突发情况，如果不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军医罗辉骑的头牛，后果难以设想。

最可怕的是出现了牦牛跳崖事件。帕米尔高原已多次发生牦牛跳崖事件了，其中的一次是这样的：几十头牦牛好好地山顶平坡吃草，突然有一头牦牛跑向悬崖，毫不犹豫跳了下去，其他牦牛也跟着一头接着一头地跳了下去……

没有人能解释这件事情。后来，人们从网上得知，世界各地都有牛群集体跳崖事件。不仅牛群，马群也会发生这种情况。

现在，悬崖就在侧面，一头牦牛跳下，其他牦牛都会紧跟。

拉齐尼·巴依卡抬脚、翻身、下牛一气呵成，他一个箭步冲到罗辉的牦牛前面，从罗辉手中抢过缰绳，拼命勒住牛头。

犹如神助，他的身体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迅速流转到双手和手臂上。他的头发生着风，两条腿像打在地上的钢钉。

坐在牦牛背上的罗辉很吃惊，以他多年的行医经验，这股力量从拉齐尼·巴依卡瘦削敏捷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很明显不科学。健壮的牦牛足有400公斤，体积也是拉齐尼·巴依卡身体的三至四倍，按常理，拉齐尼·巴依卡身体的力气再大，也不足以拉住一头受惊的牦牛。

令罗辉吃惊的是，牦牛的脚步慢下来了，最后停在斜坡上。

牦牛停下后，拉齐尼·巴依卡一手抓住牦牛的角，一手轻扶牦牛的脸、眼睛，又在牦牛的耳朵边叽里咕噜说话，神情极为庄重、严肃，很有一些神秘的感觉，好像是父亲在和自己的孩子谈心，又好像是在向牦牛传授神秘的旨意。

一位年轻战士看到这一幕，非常不解和震惊。连长杨映伟解释说：“他在安抚牦牛，告诉牦牛要好好走路，帮助我们完成巡逻任务。”

那位战士更惊讶了：“他懂牦牛的语言？”杨映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牦牛是他从小养大的，平时经常训练，你说他懂不懂？”

果然，在拉齐尼·巴依卡的安抚下，牦牛慢慢地温顺下来了。并且听从他的牵引，回归了队伍。

惊魂未定之时，人们发现傍晚的天色突然变暗了，吹在脸上的风饱含湿气。抬眼望向天空，发现从山那边飘过来一朵很大的乌云。这朵乌云像是一个疯狂的马拉松运动员，撒开手脚迅速到达了天空的四角，也就一二十分钟的时间，峡谷的整片天空都被乌云占据了。

刚刚安定下来的牦牛又有些烦躁了，对着天空发出低沉的哞叫，然后又低下头去。

拉齐尼·巴依卡更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运动员，知道如何与暴风雨抢夺时间。向沈新明政委报告情况后，他带领巡逻队伍赶往可挡风避雨的山坳。

一座座帐篷刚刚搭起来，暴雨就到了。拉齐尼·巴依卡让大家进帐篷避雨，自己则坚持留在外面看管牦牛。这样的大雨，牦牛会被惊吓得四处乱窜，需要人看管。

过了一会儿，风停了，天空中的黑色巨兽迅速散开，化为无数小的块状云朵，天色又变得明亮起来，一条彩虹跨越峡谷上空。巡逻队员纷纷走出帐篷，欣赏峡谷雨后彩虹胜景。

这时候，拉齐尼·巴依卡手里捧着一坨毛茸茸的东西，神神秘秘地让大家猜他抓到了什么。

大家胡乱猜测了一番。当他把毛茸茸的东西展开给大家看的时候，大家哈哈大笑。

根本没有什么动物。是拉齐尼·巴依卡被淋成了“落汤鸡”，帽檐上原本有型的羊羔毛被水泡得软趴趴，彻底没了形。

十二、“一步崖”与“乱石滩”

太阳升得很慢，水洗后的吾甫浪沟慢慢被万丈霞光照亮。峡谷两侧的许多山岩形状独特，显现出明艳、美丽而神秘的朱红、黄绿、棕黄等色彩。好似海市蜃楼，又像天上宫阙，金碧辉煌，耀眼夺目。

战士肖瑶是一名摄影爱好者，也是本次巡逻的宣传员，他用便携式简易照相机记录沿途风景、艰苦路途、解放军官兵和护边员向导们的巡边点滴。他常常后悔此行没携带长焦、短焦镜头，否则，沿途不知能出多少大片。边境线上的崇山峻岭，即使最能吃苦的摄影师也无法抵达呀。

巡逻第三天清晨，肖瑶被万丈霞光映照的美丽山岩吸引，其他战士打点行装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带着便携式相机，拍摄“一步崖”去了。他想，七八分钟时间，拍一两张就归队，也就没向任何人请示、打招呼。

拉齐尼·巴依卡第一个发现肖瑶骑的牦牛缺了主人，立即向沈新明政委报告。没有人知道肖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名战士，没有报告就离队了？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就走丢了？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紧张的空气弥漫在巡逻队伍中。为缓和紧张情绪，拉齐尼·巴依卡笑着说：“一定没走远，给我20分钟，我去把他找回来。”话音未落，拉齐尼·巴依卡紧跑几步，绕过一道山脊，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到20分钟，向导拉齐尼·巴依卡与战士肖瑶一前一后出现了。战士肖瑶一脸惭愧向大家敬军礼道歉。

原来，肖瑶满怀激情登上一个较高的岩石，拍摄了两张相片，又登上另一块较高的岩石，按了两下相机快门。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另一个山背，不在大家的视野之内了。等他估摸着必须返回时，发现了一个问题，山岩下，先前供他攀登的一块石头，因为上行的蹬力歪倒了。他目测了一下岩石高度，超过两米，如果硬跳很可能受伤，甚至摔断腿骨。等人来救援，必定耽误巡逻进程。进退两难之际，拉齐尼·巴依卡出现了，好像从天而降的天神。

肖瑶激动万分， 看着拉齐尼·巴依卡羚羊一样爬上他所在的山岩，又听任拉齐尼·巴依卡用手用肩膀把他接下山岩。

怀着一种劫后重生的感情，战士肖瑶骑上牦牛，跟着巡逻队向传说中的“一步崖”进发。

“一步崖”是牦牛长年累月在绝壁上蹚出的一条20厘米宽的羊肠小道，蜿蜒于半山腰，只容得下一只牦牛通行。

一边山岭高耸入云，另一边悬崖深不见底，山体因长年风化，不断有碎石下落。

巡逻队停在山前，沈新明政委仰望着这道“天堑”，忧虑地说：“这‘一步崖’不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意志的磨炼啊。”

杨映伟连长也忧心忡忡。他心里很清楚，通过“一步崖”，最好是晴朗无风的天气，下雨、下雪、大风都不行。

大风天，风化的碎石随风飞舞，横冲直撞，噼噼啪啪， “一步崖”就会演绎一场碎石歼灭战，没谁敢近前。

下雨、下雪，道路湿滑，牦牛一旦失蹄，随碎石滚下悬崖，也会是九死一生。

所有的眼睛望向拉齐尼·巴依卡。拉齐尼·巴依卡望着天空。阳光很好，云朵像一群群撒欢的绵羊，洁白面轻盈。拉齐尼·巴依卡非常高兴，海拔4000米以上的崇山峻岭，一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就像母羊生四胞胎一样难得。

他笑着说：“我们今天运气好，天气特别适合过‘一步崖’。”

“高原之舟”牦牛迈开稳健的步子，一个紧挨一个鱼贯而行。脚下全是风化的碎石，牦牛一踩，就听见噼噼啪啪砂石滚落的声音。

沈新明政委提醒大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丝毫懈怠。巡逻队员们自然不敢懈怠，死死抓住牦牛缰绳和鞍上铁环。拉齐尼·巴依卡更是不敢懈怠，他很清楚一个向导的责任，必须保证解放军官兵们的安全。

在碎石上寻找落脚点，对牦牛的跟腱伤害很大。战士辛小龙骑的牦牛，两条后腿被乱石割伤，鲜血直流。辛小龙非常心疼，坚决跳下牦牛，小心翼翼牵着牦牛走在半山腰的小路上。

为了确保官兵们的安全，拉齐尼·巴依卡没有骑牦牛，他牵着搭载重要物资的头牛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是探路，二是观察四周有没有野生动物，比如野生黄羊、野生盘羊、野生羚羊。

在这“死亡之谷”巡逻路上，最怕遇上黄羊等善于跳跃的野生动物。一旦惊动了它们，它们便在山顶蹦跳跃起，踩落的碎石极易砸伤人。最厉害的，还会引发一起声势浩大的山体碎石滑坡。

果然，对面有一只跳跃的身影。拉齐尼·巴依卡拿起望远镜观察，发现那是一只野生盘羊，立即向沈新明政委报告。

沈新明政委命令全体原地休息，尽量不要惊动野生盘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拉齐尼·巴依卡说前面20多米的地方是一处较为宽绰的路面，可以在那里原地休息。

原地休息其实是打尖，补充能量的时间。训练队员们暂时放下紧绷的神经，说笑起来。

杨映伟连长说：“嘿，谁还记得哪一年我们过‘一步崖’牦牛受惊的事情？要不是拉齐尼，田壮就牺牲在这里了。”

其他战士满心好奇，要求杨映伟连长讲这个故事。

那是2015年的一次吾甫浪沟巡逻，巡逻队员们在“一步崖”小心翼翼行进。既没有大风吹刮，也无野生动物捣乱，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凭空降落。一块石头正好打在战士田壮骑乘的牦牛头上。牦牛受惊，频频后退，两只后蹄滑下断崖。

还好这头牦牛训练有素，懂得如何自救，牦牛前蹄扒住崖壁，后腿拼命蹬住岩石，呼呼地直喘粗气。田壮紧趴在牛背上，一动也不敢动。

拉齐尼·巴依卡见此情况，迅速组织官兵们救援，有的紧拽缰绳，有的扳牦牛的两只角，保持牦牛不再下滑。拉齐尼·巴依卡像猿猴一样紧贴在石壁上， 伸长胳膊抓住了田壮的手臂。

最后，在官兵们的共同努力下，田壮和牦牛都被拉上来了。

打尖差不多用了一刻钟，确定四周再无野生动物捣乱，巡逻队伍继续进发。顺利通过“一步崖”，又翻过两座山，大家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他们已经站在乱石滩的边缘了。

乱石滩，自然是乱石林立。有的像拳头胡乱矗立，有的横向摊开如手掌，有的柱石削平了顶端，无缘无故上面摞了一块更大的石头。这里的石头有一个共同特点——棱角锋利如刀。

有一次，一位战士回内地探亲，回到帕米尔高原，送给拉齐尼·巴依卡一把瑞士军刀。拉齐尼玩弄着那功能齐全的军刀，半天憋出一句话：“很像乱石滩里的石头，四面八方都是刀刃。”

过乱石滩最大的危险有两个。一是牦牛的脚可能卡在石头缝里，拔出来时，腿脚肯定会被石头锋利的棱角割破；二是一些石头表面大而平展。其实底部没有生根，是浮石，很不稳固。牦牛踩在浮石上，很可能因踩翻石头而摔倒。

之前巡逻，巡逻队都是骑着牦牛过乱石滩。一次，一头牦牛踩到浮石，把一个年轻战士摔了下去。幸亏战士身手敏捷，摔下去的时候，双手死死抓着马鞍子，脚也没卡在马镫子里，有一定的缓冲，才没有发生太大的危险。

另一次，牦牛腿卡在石头缝里拔不出来，被锋利的石头割破，鲜血直流，牦牛疼痛难忍，乱转乱踢中，鞍子从牦牛背上滑落下来，如果不是拉齐尼·巴依卡眼疾手快，及时把那位战士拉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之后再过乱石滩，拉齐尼·巴依卡就要求巡逻队员们都不骑牦牛，步行通过。

按拉齐尼·巴依卡的安排，一位战士、一位护边员、一头牦牛，三个人一组，互助前进。穿越乱石滩大约花费两个小时，人们小心翼翼、谨慎举步， 除一头牦牛两条后腿都被乱石割伤外，其他一切都好。

十三、穿峡谷拉齐尼受伤

“乱石滩”之后，再穿过一条峡谷，便可抵达界碑了。峡谷内，时而有冰河横穿，时而又有山梁如刀，将峡谷斩断。巡逻队不得不蹚河爬山，砥砺前行。

这时候，最艰难的路程已经走过，虽然是举步维艰、步步为营。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有化险为夷，有绝处逢生，最终有惊无险平安抵达。

解放军官兵和护边队员们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意气风发。中巴9号界碑就在前方，夕阳照耀的时刻，队员们就能与界碑同框，向祖国告白了。

眼看着夕阳为天边披上了艳丽的色彩，人们情不自禁驱赶着牦牛快快赶路。差不多是最后一道山梁了，距离界碑山只有两三公里。人们兴冲冲地骑牦牛爬山上行，战士邰禹阳骑的牦牛爬到半山腰，却自作主张掉头往下走。邰禹阳猛拽牦牛的鼻环，硬生生要把牦牛拽回上行方向。牦牛被激怒了，来了牛脾气，奔跑起来，向着左前方斜坡小跑着攀爬上去。

山坡的倾斜度足有五六十度，邰禹阳座下的鞍子原本是借来的马鞍子，牦牛身体上的毛长而顺滑，小跑爬陡坡的时候，马鞍子三颠两颠，滑到了牦牛屁股上了。鞍上的邰禹阳瞬间后仰，摔下牦牛背，可是，他的一只脚卡在了马镫子里，人被牦牛拖着跑。

一片惊呼声中，勇敢的解放军官兵及护边队员们纷纷跳下牦牛，个个奋勇争先，沿陡坡追跑上去。这是一场海拔4000米以上高原的赛跑，更是一场营救战友生命的赛跑。虽然牦牛上行的速度不似百米冲刺那般神速，但高原上的赛跑加之内心的焦急，人们感觉呼吸越来越紧促，双耳炸响，双脚如同踩在棉花垫子上……

这时候，人们看到一个瘦削敏捷的身影，以羚羊的速度冲在最前面。速跑，并跳起来，一下子冲到牦牛的前面， 抓住牦牛鼻环上的绳子。那是优秀护边员拉齐尼·巴依卡。

牦牛依然牛脾气爆棚，被拉齐尼·巴依卡抓牢了鼻环，也忍着疼不停下来。牦牛前面拖着拉齐尼·巴依卡，后面拖着战士邰禹阳，还是一个劲地往上走。

也许拉齐尼·巴依卡向后拉扯的力量太大 ，牦牛被他拽烦了，连连后退，拉齐尼·巴依卡躲避不急，被牦牛狠狠踩了一脚。惊叫声如同石块投入激流，一下子就被淹没了。人们的目光都注视着发疯暴走的牦牛和被拖行的邰禹阳，也看到了牦牛在后退，但少有人注意牦牛后退踩到拉齐尼·巴依卡的脚了，风把拉齐尼·巴依卡痛苦的惨叫声带走了。人们看见牦牛慢慢停下来了，一窝蜂地涌向前，把邰禹阳的脚从马镫子上解救出来。

掉下牦牛背后，年轻战士邰禹阳勇敢自救。一只脚卡在了马镫子里，他把另一只脚也高高翘起。同时，他头戴巡逻钢盔，双手抱头，眼睛一直盯着前方，观察前面的情况。这样，他的头部一点儿没受伤。被牦牛拖行的20多米，他的整个身体保持一个大写的U型，与地面产生拖擦的背部，恰好背着一只军用背包，军用背包被磨烂了，他的背部也有一些小擦伤。军医罗辉紧急救治后说：“没伤着骨头，三两天就好了。”

人们都长舒一口气，认为有惊无险，准备继续向界碑山前行。

夕阳还没有落下，明亮的光线把峡谷照射得分外清晰，间或还有一层光彩暗自移动，似乎和冰河里的水流搅在一起，向界碑山的方向流淌过去。巡逻队员们的心也向着界碑山的方向流淌过去。

拉齐尼·巴依卡依然走在巡逻队的最前面。杨映伟连长最先发现拉齐尼·巴依卡走路异样，虽然不是明显的瘸或者拐，但杨映伟连长感觉不对劲。这才回忆起，牦牛后退那一刻，他依稀看到牦牛的脚踩在拉齐尼·巴依卡的脚上了，那一声惊呼他似乎也听到了，只是当时的注意力没在拉齐尼·巴依卡身上。

杨映伟连长意识到，牦牛这么大的重量，又在使蛮力跟人较劲的时候，被它踩一脚肯定好不了。

杨映伟连长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叫停巡逻队伍，命令道：“拉齐尼，快把鞋子脱了。”

鞋子已被鲜血染红，袜子和脚趾粘到一起很难脱下来。拉齐尼·巴依卡龇牙咧嘴，疼意尖锐如针一下一下挑着他的血脉。拉齐尼·巴依卡咬着牙，一声不吭。

人们知道，那是一个塔吉克男子的隐忍和勇敢。无论吃多大苦，忍受多少疼痛，他们都不会在人前喊苦喊疼，更不会在人前流泪。

高原上的塔吉克男子，心胸像高原一样宽广阔大。在他们眼里，高山之外还有更高的山；在他们心中，高山之下的人就应该挺直站立。所以无论遭受多少艰辛，无论经历多少苦难，他们心中都怀着一颗信念的种子，那就是保家卫国，无怨无悔。

拉齐尼·巴依卡的脚已经肿成了面包，乌紫色，右脚指甲盖被掀了起来，鲜血直流。巡逻队没有携带X光这样的精密仪器，军医罗辉也无法判断脚骨是否断裂，医药包里只有一些治疗皮外伤的药品，只能进行一些常规治疗。

军医罗辉要给拉齐尼·巴依卡打绷带时，他拒绝了。他说：“绑上那东西，还怎么走路？” 说罢便一瘸一拐走到最近的一条冰河旁，把脚放进冰冷的河水中。

看着拉齐尼·巴依卡的背影，沈新明政委内心很是酸楚。这个忠诚、坚韧的塔吉克护边员正在忍受怎样的痛苦呀！拉齐尼·巴依卡自己不说，沈新明政委也不说，其他战士看在眼里也都不说。

夜风起来了，沈新明政委当即命令：原地宿营，明天一早登界碑山。

十四、界碑前向祖国告白

第四天早晨，天气比前几天都好，太阳刚从峡谷顶露出，就散发出明亮的光。

一束阳光照在拉齐尼·巴依卡脸上，刺得他眼睛疼，他便又闭了一会儿眼睛。

之前的每一个早晨，他都是第一个起来，忙着照顾牦牛，忙着准备早餐，忙着收拾帐篷，做出行前的各种准备工作的。现在他迟迟没有出现，大家的脑袋嗡的一声响，觉得他的脚肯定问题很大。

幸亏峡谷内温度低，冰河里的水寒冷刺骨，拉齐尼·巴依卡的脚差不多消肿了，脚背从紫黑深成了乌黑，犹如在墨汁里浸泡过一般。

沈新明政委命令军医罗辉再次检查，重新包扎了大脚趾。为了让大家放心拉齐尼·巴依卡故意原地跳了几下，又小跑了几步，他笑嘻嘻地说：“看，脚一点没事。”可是，他走了几步之后，又不知不觉地拐起来了，人们嘴里丝丝地吸着凉气，好像要替他忍受疼痛似的。

沈新明政委望着拉齐尼·巴依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作为指挥官，他必须立即发出拔寨起营向界碑山进发的命令。

令沈新明政委感动的是，一路上，拉齐尼·巴依卡从未喊疼，跋山涉水，负重探路，一如往常。可是他到家后，休养了两个星期，因为脚的问题下不了床。

翻越雪山达坂，蹚过刺骨冰河，长途跋涉，漫漫征程，巡逻队终于接近巡逻终点，来到9号界碑所在的山脚下。

留一名护边员看守牦牛，其他解放军官兵和护边员要徒步攀登到50多米高的山顶，9号界碑就矗立在那里。

50多米虽然不算高，却是最难走的一段路，山坡足有六七十度。

山高坡陡，山石年久风化，被风一吹，呼呼啦啦往下掉。

这是一场没有保护措施的攀岩活动。岩壁上，哪个方向易攀爬，哪个地方能放脚，很考验向导的能力。

虽然跛着脚，拉齐尼·巴依卡也不忘自己向导的职责，他率先攀上岩壁，像壁虎一样紧贴山壁，一点一点地向上移，解放军官兵严格按照他的行径路线攀爬，便会万无一失。

战士向瑾不小心踩落一块大石头，他向下大喊一声：“小心！快闪开！”

杨映伟连长在向瑾的正下方，石头冲他径自砸来，他机灵地一闪，石头咕咕噜噜滚下山去了。

近一个小时的艰难爬行后，人们终于全部登上山顶。看到界碑，人们似乎都忘记了缺氧，一路小跑奔向界碑，每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笑容。当他们的双手抚摸到9号界碑上硕大而清晰的“中国”两个字时，眼睛都湿润了。

那是经过艰苦跋涉终于登上顶峰的热泪盈眶；更是终于站在了界碑前内心充满激动、自豪和骄傲的喜极而泣。

中巴边界9号界碑，是新中国成立后根据中巴边界议定书里议定的标准型制的大型界桩，高4米，露出地面部分的高度为2.7米，长宽各为0.6米。两个饱蘸红色的大字“中国”，在高原的阳光下鲜艳醒目。

站在这个点位，可以对方圆5公里的目标进行有效观察。再远处就是巍巍喀喇昆仑山。

解放军官兵及护边员们有的清理界碑周围的杂物，有的用水泥修补界碑损坏的地方，有的擦拭界碑。沈新明政委负责为界碑描红，杨映伟连长做助手。这些都是每次巡逻必须完成的重要工作。

天空澄澈如明镜，山风呼啸且当歌。沈新明政委站在铅灰厚重的界碑前，神情庄严肃穆，界碑上硕大的两个字“中国”，一笔一笔，再次被描红。

沈新明政委正在描红的手停下了，停在“国”字的最后一笔上。

他转向拉齐尼·巴依卡，命令道：“拉齐尼同志出列，请你代笔，把‘国’字的最后一笔点上。”

拉齐尼·巴依卡接过沈新明政委手中的笔刷，内心激动万分。这是一次最崇高的奖励，是动人心魄的认可。拉齐尼·巴依卡稳了稳心神，鼓起勇气，提笔在界碑的“国”字上点上鲜血般的一点红。

拉齐尼·巴依卡的爷爷和父亲给连队当向导巡边时，每次都带上3样东西：水泥、油漆和馕。馕在路上是干粮，水在山沟里随处都是。到了界碑，大家用水泥修补损坏的地方，用油漆刷新，还要描字，然后敬礼、宣誓。

“全体列队，稍息、立正！”

列队完毕。杨映伟连长向沈新明政委敬礼：“报告政委，新疆军区某边防团红其拉甫边防连巡逻队全体登上9号界碑，集合完毕，请指示。”

沈新明政委回礼：“同志们辛苦了！我们可以向北京、向祖国报平安了！”

沈新明政委转向北京方位：“报告祖国，中巴边境9号界碑平安！”

全体解放军官兵们及护边员整整齐齐转向北京方位，敬礼，并高呼：“报告祖国，中巴边境，9号界碑平安！”

风将他们的呼喊抛向高空，又掼回来。雪域高原的满山满野都是他们高亢激昂的向北京报平安的声音。

数声鹰的啸叫应和着人们的呼喊。

人们抬眼望向天空。一只雄鹰正穿过云层，啸叫着向着雪山的方向飞去。鹰急速飞行的影子很快就在雪山之巅移动了。尽管很远，拉齐尼·巴依卡也确信那是一只羽翼足有一米长的雄鹰。

“红其拉甫很高很高，红其拉甫很远很远，我们这个地方叫边关，界碑树在云里面……”雄壮威武的军歌响起，这是红其拉甫英雄连的连歌。每每唱起，战士们都豪情万丈、激情满怀。

歌声嘹亮，感天动地，歌不仅是引信，还是火把。每一次心潮澎湃、热血沸腾，都需要这样的引信、这样的火把。

艰苦跋涉来到界碑前的人们，用激昂的歌声，把内心的爱国主义情怀点燃了。

火并不仅仅存在于英雄连的连歌里。火在还没有变成歌之前，就早已存在于人们的眼睛里了。

人们的眼睛望向一面五星红旗，望向上书“祖国万岁，和平必胜！”标语的手牌。五星红旗和手牌燃起的火在人们的内心汇合，喷涌而出一阵阵高呼：“祖国万岁，和平必胜！”

巡逻队的每一名队员一一拍照留念。这张照片对于登顶的每个人来说，都无比珍贵。

沈新明政委招呼拉齐尼·巴依卡来拍照，拉齐尼·巴依卡摇着手笑：“我已经有很多与9号界碑的合影了。”

沈新明政委问他一共上来多少次，他摸着脑袋不说话，就是笑。

其实护边员拉齐尼·巴依卡也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登上九号界碑了。

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父亲单独带他行走吾甫浪沟查看地形、认路时，他们登上高台,站在9号界碑远眺的情形：阳光灿烂，天地间、界碑前，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当时，他的内心也燃烧着一把火，那就是：“为祖国守好边防是一件幸福事！”

那是2004年，拉齐尼·巴依卡刚从部队的复员不久，父亲就把给解放军官兵当向导的接力棒交到他手中，他正式成为一名“不穿军装的军人”。

2004年也不是拉齐尼·巴依卡的第一次登上9号界碑，在少年时代，他就已经跟着父亲一起巡边，给解放军官兵当向导了。

拉齐尼·巴依卡心里很清楚，随着边防执勤信息化水平日益提升，直升机、无人机等手段已在管边控防中运用，徒步巡逻吾甫浪沟的频率逐步减少，巡逻更多采取现代化、信息化的执勤手段。

拉齐尼·巴依卡虽然一时半会儿报不出自己走过吾甫浪沟多少回，但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每一次走这条沟的情形。每一次，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都让他记忆深刻。

吾甫浪沟是一条极其艰险的巡逻路线。雪山、乱石、冰河，恶劣的自然环境；刺骨的寒冷、暴风骤雪、风雨交加，瞬息万变的气候天气。在这里，来不得一星半点的迟疑、怠慢、马虎；在这里，轻率、懦弱、自以为是，全部行不通；在这里，一切经验都会因无常与意外清零；在这里，勇敢、沉着、机智、果断才是通行证。

十五、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当繁星再一次点缀在铁干里克达坂宿营点上空时，路途中所有的疲惫与艰难险阻被一把篝火燃烧成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酽香。热瓦普欢快的旋律，拉齐尼·巴依卡低沉的歌喉，久久回荡在浩瀚的夜空。

歌是塔吉克语的，旋律悠扬深情，波涛般涌入耳膜，又涌上人们的心头，悠啊荡啊，人们的内心就都美丽如春了。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

所有的解放军官兵和护边员都站起来听拉齐尼·巴依卡弹唱，大家热烈鼓掌——是把手掌都拍红了的那种。

每一次完成巡边任务，拉齐尼·巴依卡都会忍不住弹唱这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每一次唱到“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这一句，他就感觉一个炽热的、明亮的、让人只想快步冲上前的使命在自己的内心蓬勃，燃烧成可以燎原的火焰。

那是他们——拉齐尼·巴依卡一家三代，还有边境线上所有的塔吉克护边员们，对祖国最直接、最强烈、最深沉的热爱啊。

（刊于《西部》2021年增刊）

来源：克拉玛依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