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锁子扮演者

2022-10-10来源：萧翱瘁编辑：佚名标签：

文章导读: ——1959年国庆之夜。——武汉市武昌群众剧场。湖北省戏曲学校汉剧科的师生正联合演出《龙凤配》。汉剧《龙凤配》即京剧的《龙凤呈祥》。剧情是三国时期吴国孙权与周瑜定下美人计，以其妹孙尚香为

——1959年国庆之夜。

——武汉市武昌群众剧场。

湖北省戏曲学校汉剧科的师生正联合演出《龙凤配》。

汉剧《龙凤配》即京剧的《龙凤呈祥》。剧情是三国时期吴国孙权与周瑜定下美人计，以其妹孙尚香为诱饵，诓骗刘备过江相亲，欲以威逼或谋杀的手段达到夺回荆州的目的；最后失算，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在剧中演到甘露寺吴兵埋伏的情节时，随着音乐武场“急急风”的锣鼓点，一个腰扎四根彩旗、别着锤锏鞭叉、两手提着大刀长枪的小丑将军，螃蟹般地登场了。他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小小的个头和滑稽的身法，即刻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哄笑。

听到锣鼓点的最后一击，小丑将军亮相发声了：“身穿锁子连环甲，一心要把刘备杀！大将贾华！”

他的这两句“定场诗”和“家门”一报，哈！看不出这小家伙念白的底气足、音量大、语速快、吐字清。竟把观众震住了。（那个时候是不兴麦克风的哟。）一位老年观众竟惊讶地脱口而出：“个杂子，这个伢是个喳娃——”

不错！这个学生伢的诨名就叫“喳娃”。

湖北省京剧院《膏药章》（服装设计李显明）

“喳娃”的道行

“喳娃”的学名叫李显明，1959年3月，12岁的他考入湖北省戏曲学校汉剧科。他的嗓子极好，中气十足，说话响亮，完全可以分配学习花脸行当。可能因为脸盘不大、而且身个单瘦，最后分到了丑行。

他们那届分到丑行的几个同学，年龄偏小，个子都不大。有的不甚活泼，有的不太大胆，有的不爱讲话。唯有李显明多动也爱多话。尤其是他的嗓子音量颇大，上课时就数他显得热闹。丑行的任职老师是冯小红先生。他那时已是花甲开外的爷爷教师，对这几个学生伢就像盘孙子一样，有时十分生气，有时无可奈何，有时又觉得异常好玩。故他给这几个伢都起了诨名：有的叫“狗娃”，有的叫“塌娃”，而给李显明起的就是“喳娃”。

在戏曲表演中，花脸角色表示情绪激动、怒恼时，常会这样表现：用极宽的音量和舌底的颤动，发出“喳、喳、喳，哇呀呀呀——”的声音来，行话就叫“打哇呀”。冯老师觉得有时李显明就像花脸行“打哇呀”那样吵人，故而以“喳娃”名之。

汉剧丑行的表演重在念白。李显明的音量大、调门高，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冯老师常以大段念白的戏教授与他。如《辕门斩子》中的穆瓜、《九锡宫》中的程咬金、《闹金阶》中的刘化王、《疯僧扫秦》中的疯僧、《审陶大》中的陶大等。在丑行集体练习念白功时，其中声音最响亮、表情最活泼者，非他莫属。

一次对外公演《打花鼓》，他演大相公。在上场前幕后的一声“哎哈——”人未上台，那声音却响在了台中间。

又一次他演《辕门斩子》中的穆瓜。见到杨宗保被绑在辕门外，他唱道：“有穆瓜嚎啕哭呃——哭一声杨爷我的姑夫！”他的哭声唱腔“汪洋恣肆”，顷刻便引来了满堂彩。到后面“穆瓜开言道、姑娘你是听”的一大段念白（占子），他念得绘声绘色、有腔有调，观众们听得音清字明、有滋有味。特别是结尾处“你做你的山大王，我卖我的胡萝卜大蒜韭菜葱——”的“葱”时，宽洪的声音竟一“冲”而出，颇有气势，宛若虎音响堂，震撼人心。这出三生行的主角唱功戏，竟让这位小个丑行的亮嗓子“抢”去了几个“好”。

李显明扮演的大相公

“喳娃”的狠劲

李显明的家境贫寒，父亲是拖板车的，母亲是小百货商店营业员。他嗓子虽好，但身体的底子不佳，骨头较硬，劲头较弱，练毯子功有些吃力。进校不到一年，就遇到疝气开刀。接着又逢三年自然灾害，营养不足，患上了肝炎。这些对他练习武戏功夫都有影响。

1960年，他的父亲不幸盛年去世。他是家中的老大。在哀痛之中，母亲叮嘱的言语他铭记在心：“显明呐，你是老大要懂事，在学校好好学，以后要帮家里多挑担子呀”。

实际上在读小学时，他便开始帮家里挑担子了。几个暑假里，他和大弟弟常去帮父亲拖板车。每次拖货遇到上下坡，都要累得黑汗稀水。有次帮父亲拉货过汉水桥（江汉桥）。武汉人都知道那座桥很陡，是拖车最难走的好汉坡。他们父子三人都累得瘫了条。在他心里，汉水桥就是“汗水桥”。

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他才考取了戏校。父亲过世后，家里少了顶梁柱。他更加珍惜读书不要钱还发钱的戏校生活。多学习、苦钻研、要争气！他对自己发出了“狠劲”的要求。

他知道自己练武功的身体条件差，就加大力量练习、基本功练习，暗中虎跳、毽子不知多“砸”了多少个。随着年岁增长，力量增加，武戏开打、翻筋斗也轮到他上场了！他的“出场”（毽子后空翻）和“跺子蛮子”（直体侧空翻）翻起来又高又飘……后来汉剧科与湖北省汉剧团联合排演《智取威虎山》，省汉剧团扮演剧中副官长（金刚之一）的贾海权（贾海泉）回团后，他便随即顶上。剧中的开打、窜椅子（表示从地道口逃跑）的高难技巧动作，无一敷衍，照单全部接了下来。

戏校除了业务课（学戏、身训、毯子功、把子功）外，还有文化课、政治课、音乐课和美术课。他对这些共同课的学习也如饥似渴。

文化课的学习，使他能将文化知识与自己丑行表演结合起来实践。如在科里的黑板报上，可以看到他比照戏词写的快板书。“文革”前，他已经可以动笔写评书、写故事了。

美术课的教学，使他懂得了“三原色”及色彩搭配的基本道理，对绘画产生了兴趣。美术老师和舞美班同学的宿舍里，他常去串门观画，实为暗中偷师。想不到多年后对人生道路的重新选择时，彼时的小兴趣竟打了个后来事业的起步基础。

音乐课主要是视唱练习。新来的郑毓华老师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清瘦斯文，举止矜持，不苟言笑。但他的教学，却给同学们带来了新的艺术营养。他引用的教材，有京剧的、评剧的、越剧的、歌曲的。拓宽了大家的专业视野，非常吸引人。一天他教导的视唱材料是聂耳的《大路歌》。当大家铿锵有力地唱起“哼哟咳嗬嗬咳咳嗬咳哼哟嗬嗬咳哼嗬咳哼”的歌曲旋律时，李显明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父子们在汉水桥大汗淋漓、艰难拖车的情景……

以后每遇到困难的时候，“哼哟咳嗬”的旋律便自然在脑子里响起。让李显明觉得，再苦再难，人生路上总要步步向前！

李显明扮演的县官

“喳娃”的踌躇

戏校早期的三届学生应于1964、65、66年毕业。因“留校闹革命”，均延宕至1970年才统一进行分配。李显明因嗓子好、出身好，未对口分去湖北省汉剧团，反被充实到新成立的湖北省京剧团。

当时全国都在学演样板戏，这是省京剧团的主要任务。由于样板戏的段子在收音机里成天播放，耳熟能详。汉剧又是京剧的“前辈”，许多唱腔的调式板式及锣鼓点都基本相同。唱汉剧的学演京剧样板戏说不上有什么困难。如在汉剧《智取威虎山》中，他演副官长；到了省京剧团排《智取威虎山》时，他还照演同一角色。响亮的嗓音不时在京剧舞台上还可听到，依然很“喳”。

混了几年后，传统戏开始恢复上演。这一来“喳娃”就喳哇不起来了。当初毕业分配时，汉剧科约一半同学分到了省京剧团，一半同学分到省汉剧团。分到京剧团的同学专业不对口反而有些窃喜，因为汉剧没有京剧的前途远大嘛。哪晓得一放开传统戏后，原汉剧科的同学与京剧科的同学在专业上顿时就拉开了距离。京剧科的同学自小学习训练都是老戏，本子、唱腔、套路、程式学得根深蒂固。一旦恢复上演，马上可以驾轻就熟。汉剧科同学在校时对京剧老戏很少学过，学过的也只是学的路子以便移植，不讲究原汤原水。遇到老戏恢复上演便抓了瞎，许多规矩的东西不会呀！即使有人愿意教，可现学现卖，但戏曲行的本领又是讲究幼功的，要把唱腔念白练得地道，临时抱佛脚又谈何容易！

如京剧丑行的念白与汉剧丑行的念白大不相同。京剧丑行很少专用大嗓门，而是讲究本嗓、边音混用，京白、韵白都来。念台词时要“噙”着范儿、“悠”着劲儿。汉剧丑行的念白以武汉话为主，多用本嗓，也分平白和韵白；也讲究抑扬顿挫，吐字分明。但总体比较，京剧丑行的念白富有弹性和韵律，音乐感强。而就这点，汉剧科丑行同学一时很难掌握。加上京剧科丑行同学以“慧玉”朱世慧为代表的几块“玉”（京剧科丑行张啸庄老师给学生起的玉字绰号）又都是高材生。他们在艺术表演上，各有光彩。相形见绌之下，李显明感到了继续做京剧演员的沉重压力，往下不好混呀！“喳娃”的好嗓门“噤声”了。

那段时间，省京剧团内原汉剧科的同学人心不稳，各寻出路。有的回到本该去的省汉剧团，有的调入影视广播等文化单位，有的调入商业、粮食、外贸系统，有的留团走上舞台幕后服务之路。这些同学在分别之际，有的自嘲，有的自叹，有的自慰，但都离不了一句话——“唉，不上樟树上柳树”。

“不上樟树上柳树”？这不就是黄振校长当年为同学描绘的各自成才之路吗？李显明也动心了。

不久传来一件令人瞩目的事。湖北省电视剧制作中心要开拍电视连续剧《诸葛亮》了。这部戏是从省京剧团调入该中心的胡三香（原汉剧科小生、武生学员，后为国家一级编剧）参与创作的。原汉剧科三生、武生行的欧阳明（后为湖北省京剧院国家一级导演）应邀担任该剧的副导演兼服装设计。欧阳明师兄特意邀李显明去做服装主管，这与心动的他一拍即合。此一去，便使昔日汉剧舞台上的“喳娃”，走向了另一方再展拳脚的艺术天地。

在省京剧团的同学（自左至右）前排熊茂康、汪定邦、李显明、胡三香后排：龚战、习志淦、谢其瑞、石磊

“喳娃”的探寻

1984年，湖北省电视剧制作中心成立。开山之作便是十四集长篇电视连续剧《诸葛亮》。李显明进入了《诸葛亮》剧组，仿佛进入“大观园”，处处透着新鲜。好在艺术是相通的，历史古装电视剧与传统戏曲离得不远，虽然新鲜，但不陌生。在剧组不时还可见到文艺界的熟面孔，使他对周围怀有亲切感。如汉剧科的好几位同学在剧组的编剧、导演、化妆、服装等重要岗位服务。扮演诸葛亮儿子诸葛瞻的是京剧科同学李天锡、王小兰的儿子李宗翰（后为知名影视演员）。扮演曹操、关羽、魏延等剧中重要角色的，不少人也是本省各文艺团体的著名演员。

对于服装主管工作，李显明是一名“新人”。既是新人，首先就是一个字“学”。处处要谦虚、谨慎、认真，可不敢随意喳哇了。他的任务既要量好演员尺寸、按服装设计订制服装，又要选择服装面料、计算合理制作成本；既要为重要角色现场穿戴服装服务，又要指挥群众演员的服装穿戴。有时群演人数很多，为了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他不得不拉大嗓门临时交代注意事项并作示范。这时“喳娃”的嗓音倒派上了用场，音量抵上了电喇叭。

他在忙碌的实践中，逐渐感觉到到影视剧是朝阳产业，未来可期，便坚定了改行学习服装设计的信心。他参加了函授服装设计培训班，挤出时间学习、做作业是每天的必修之课。为丰富服装设计的知识并开阔视野，购买、借阅了大量有关的书籍。在服装设计定稿、订货、监制、试装的过程中，又抓住点滴机会向欧阳明师兄学习，向本剧的服装顾问周锡保先生请教，向武汉戏剧用品厂的“掌桌”和制作老师傅们请教。这样一点点地学习积累，一步步地探询前进，既学到了理论，又获得了经验。渐渐从“懵”到“会”、从“生”到“熟”。《诸葛亮》全剧拍完，他也从这所特殊的服装设计学校“毕业”了！

李显明的服装设计草图

《诸葛亮》之后，他独立承担了黄梅戏电视连续剧《貂蝉》的服装设计。《诸葛亮》和《貂蝉》都是三国时期的戏，在服装上有共通之处但又不能照搬。他借鉴《诸葛亮》中服装的式样，又汲取传统戏曲服装虚拟夸张的特点，注意表现细节，突出自我风格，使该剧的服装既符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又兼顾了戏曲表演程式的方便展示。如在大臣的冠饰设计上，参考戏曲盔帽的制作，化用戏曲中的翎子为短雉尾、并装上醒目的面牌，便使一众大臣显得各具特色。他这次成功的服装设计，为该剧在1990年全国电视剧“飞天奖”评选中获奖，起到了促进作用。

“喳娃”的欣慰

通过黄梅戏电视剧《貂蝉》服装设计的成功，李显明又陆续接了《孙中山羊城蒙难记》《樱桃行动》等电视剧的服装设计，均获得了较好的艺术效果，在文艺系统有了不小名气。不久就被省京剧团正式调入艺术创作室。

省京剧团艺术创作室是一个团结上进、生气勃勃的战斗集体。多年来创作了不少立得住、叫得响的新编剧目。李显明作为其中一员，自然不肯懈怠，以自己的辛勤努力和出奇才思为这些剧目锦上添花。他在剧团创作的《药王庙传奇》《膏药章》等重点剧目中，都承担了服装设计的任务，取得了圆满成功。

湖北省京剧院《膏药章》朱世慧饰膏药章（右）舒桐饰大师兄

李显明对《膏药章》中大师兄的服装设计图

尤其是《膏药章》一剧。2001年参加在南京由文化部举办的第三届中国京剧艺术节时，演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被评为“优秀保留剧目创新奖”（金奖），同时还获得优秀编剧奖、优秀导演奖、优秀表演奖、优秀舞美奖等十项奖项。其中就包括李显明所获得的优秀服装设计奖。

在为本剧团艺术创作贡献自己的才智的同时，经领导批准，他也承担了省内外戏曲和影视团体专聘的服装设计任务。湖北省京剧二团创排了戏曲儿童剧《小凤》。该剧取材于魏晋民间传说 “李寄斩蛇”。为了很好地诠释以小凤和蛇魔为代表的正反两个阵营的斗争和对垒，并凸现童话儿童京剧的表演特色。李显明在服装设计上以歌颂正义、鞭挞邪恶的设计理念，采用了正反对比、明暗结合的表达方式。正义方的服饰色彩鲜明悦目，式样活泼丰富；邪恶方的服饰色彩浑浊阴暗，式样怪诞刺目。这些符号式的服装，符合全剧整体既是正剧又是儿童剧更是戏曲的综合风格；又与舞台布景、灯光设计、舞蹈组合和谐一体。为该剧提供了童心、童趣的舞台美术良好观感，受到观众特别是少年观众的热烈欢迎。在2000年国家文化部第九届文华奖评奖中，该剧获得三项专业奖项：全剧获“文华新剧目奖”，主角小凤扮演者朱荣利获“文华表演奖”，服装设计李显明获得了“文华舞台美术奖”。

李显明获第九届文华奖证书

多年来，李显明承担和参与服装设计的还有《法门众生相》、《沧海作证》等剧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第六届戏剧新作展演舞台美术服装设计奖；汉剧《美女涅磐记》获湖北省第二届新剧目展演服装设计奖。为电视连续剧、戏曲艺术片服装设计的作品《孙中山羊城蒙难记》《樱桃行动》《貂蝉》《楚女择婿》《鸳鸯绣》等十多部，均获全国及中南地区多次奖励。

退休后至今，他依然在服装设计这片艺术之地勤耕不已。如湖北省艺术剧院的楚剧《大别山人》，又是他担任服装设计。另外的任务项目不一一赘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