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有个叫梁鸿华的港片编剧,选择了转型导演,并与蒋家骏、黄靖华两位导演联手,拍摄了分段式警匪片《金田一手稿之奇异档案》。
这部片子在当年的港片市场上,表现十分平淡。联合导演之一的梁鸿华,也没能因为该片,博得什么市场名气。
《金田一手稿之奇异档案》之后,梁鸿华决定独立执导一部电影作品,在影坛打响自己的导演名号。
于是在1999年,他自编自导了一部小成本恐怖片——《山村老尸》。
这部《山村老尸》,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童年梦魇。片中,唱着粤剧的楚人美,更是成为大批观众,挥之不去的内心阴影。
笔者儿时,也曾被这部《山村老尸》吓得不敢喝水。可等长大了再度重温,却发现,这部片子除了恐怖,还满含了梁鸿华导演,对港片发展的隐喻。
楚人美不仅仅是个“女鬼幽灵”,同时还是“港片兴衰发展”的一个缩影。
本期,我们就来重温《山村老尸》这部恐怖经典,同时说一说,恐怖故事背后所隐喻的“港片兴衰过往”。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山村老尸》的故事脉络,然后再来说说,这些故事脉络背后的那些港片兴衰隐喻。
电影的一开始,Rubbish带着阿明、Annie、大B、Biggie4个朋友,来到自己的家中玩“通灵游戏”。
“阿明”(海俊杰饰演)自小就有阴阳眼,看惯了脏东西的他,对这个游戏并不感兴趣,可Rubbish4人却对此兴奋不已。
4人接了一碗水、划破手指、歃血同饮,之后开始通灵。
Rubbish4人按照步骤、开始通灵,而一旁的小明发现,一个黑发蓝衣的幽灵,也开始向4人靠近。
未免4人遭遇不测,阿明打断了通灵仪式,幽灵也随之消失。
通灵仪式被打断之后,怪事开始在阿明的4个朋友身上,接连发生。
先是Rubbish,他在上厕所时,突然心力衰竭而亡,“法医”经过鉴定,认为Rubbish是受到过度惊吓,才导致的心力衰竭。
Rubbish去世后,大B也莫名其妙的坠楼身亡。
阿明、Annie、Biggie都觉得,Rubbish、大B遭遇意外,与之前的通灵有关,三人在酒吧碰面时,阿明看到Biggie气色不太好,还发现有个长发蓝衣的幽灵,跟在Biggi的背后。
结果这一夜之后,Biggie也遭遇意外身亡。
阿明将自己看到幽灵的事情,告诉了Annie,并提醒Annie多加小心。
Annie的妈妈担心出事,于是请来了一位法师,为女儿作法。
这位法师“学贯中西”,左手拿圣经、右手拿道符,作法完毕之后,还留下了一个高僧开过光的风铃,说是可以伏魔驱邪。
阿明的姐姐“Cissy”(黎姿饰演),担心阿明也会遭到幽灵的袭击,于是找来了好朋友“毛老师”(吴镇宇饰演)帮忙。
毛老师对灵异事件颇有研究,同时他还暗恋Cissy。
一番分析之后,毛老师发现,Rubbish和大B以前都是黄山村的,而黄山村曾经发生过一起灵异事件,66口人在3天之内离奇毙命,他怀疑这件事与黄山村有关。
毛老师和阿明,来到黄山村打探消息。可是,村子里早已荒无人烟。阿明利用阴阳眼,看到村子里有好多幽灵在游荡。
在离黄山村不远的一个餐馆里,阿明、毛老师向老板打听黄山村的消息。
餐馆里的一位老人,听到黄山村三个字,突然情绪紧张,表示当年村上66口人,3天之内都被楚人美“害死”,多亏李强的平安镯,才平息了一切。
阿明、毛老师想向老人追问情况,可是老人又突然闭口。老板告诉二人,这个老人有精神疾病,总是胡言乱语。
毛老师认为,疯老头的话,或许是线索,于是二人四处寻找疯老头口中的李强,希望查明当年的真相。
经过寻找,二人顺利找到了“李强”(雷达饰演),当二人问起黄山村的事情时,李强讳莫如深。
阿明将自己三位朋友的经历告诉了李强,得知事关重大,李强也说起曾经的往事。
李强是个孤儿,5岁时被楚人美收养。楚人美考入了黎民伟先生所创办的“入我镜剧社”,可是在那个年代,女孩子演文明戏,是非常出格的事情。
于是,楚人美送给了李强一个手镯,希望年幼的李强,替自己保守秘密。
楚人美的丈夫卜万田,染上了鸦片。为了赚钱卖鸦片,卜万田希望楚人美去色诱同村的田七,借机向田七“敲诈”。
为了帮助丈夫,楚人美欣然答应。岂料,楚人美色诱田七时,被村长撞见。为了维护村子的清誉,村长决定用私刑,处决楚人美。
卜万田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为了不让丈夫背负污名,楚人美没有说出丈夫的计划,甘心受罚。
然而,这一切都是卜万田的诡计。钱庄老板的女儿,看上了卜万田。卜万田想要休了楚人美,可是却找不到休妻的理由,于是便设下了这么一个诡计。
诡计得逞后,卜万田与手下细说缘由之际,躲在草丛中的李强,意外听到了一切。
李强来到楚人美的墓前,将自己听到的秘密,说了出来。而“楚人美的尸体”,也突然举起了双手。
之后,黄山村怪事不断,3天之内,66口人离奇丧命。李强知道,这一切都是楚人美所为,于是他将楚人美送给自己的手镯,带回到楚人美的手臂上,并希望其答应自己,不再害人。
自那之后,楚人美的亡灵便得到了安息,黄山村也恢复了平静。
李强不明白,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楚人美的亡魂会再度发作。
阿明认为,到楚人美的墓前看一看,或许能够找到线索。二人赶往楚人美的墓地,半路上,口渴难耐的二人,在山间的水潭里饮水。
李强感慨,这水潭里的泉水,还像以前那样清澈,却不知这一口泉水,即将为自己带来大祸。
二人来到荒山之上,发现曾经的墓地,早已不见了踪影,为了配合城区的发展建设,这里已经被夷为平地,打算修建一座发射站。
下山时,李强、阿明再度路过水潭边,二人看到一个长发蓝衣的幽灵,缓缓沉入水潭之中。李强认出,那个幽灵正是当年的楚人美。
而阿明也猜测,“楚人美的尸骨”可能在荒山开发之时,被丢入了水潭之中。
阿明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告诉了毛老师。而毛老师也经过调查发现,荒山上的那个水潭,正是自来水公司的水源采集地。
经过分析,毛老师认为,可能是荒山上的施工队施工时,意外将楚人美的“尸骨”,丢入了水潭之中,还弄掉了尸骨手臂上的手镯。结果导致楚人美的怨气外泄,混入了水源之中。
凡是喝过水的人,都会因为水中的怨气,产生幻觉,最终也因幻觉丧命。
一切正如毛老师所说,正是因为水里有楚人美的冤屈,喝过水的人,接连遭遇意外。年迈的李强,也因为误饮了潭水,意外丧命。
为了制止这一切,毛老师与阿明来到水潭边,并在水潭边找到了楚人美的手镯。
阿明潜入潭底,想将手镯戴回楚人美的手上,可惜失败,丧命潭底。
随着自来水的扩散,被怨气缠身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想办法破除水中的怨气,毛老师也喝下了潭水。
一番周折之后,毛老师发现,只要勇于面对心中的恐惧,就不会被水中的怨气所迷惑。随着毛老师领悟玄机,《山村老尸》的故事,也就此结束。
梳理完了电影的故事脉络,接下来,我们就聊一聊这部《山村老尸》背后的时代隐喻。
这部《山村老尸》诞生于1999年。此时,港片市场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低谷时期。
而梁鸿华导演,也将“将死未死的港片”,设计成了一个“女鬼”楚人美。楚人美坎坷的一生,正隐喻着“港片百年发展”的兴衰历程。
电影前半段,毛老师找到李强,二人说起楚人美的过往时,提到了黎民伟的“入我镜剧社”和“民新影片公司”。
1913年,被称为“港片之父”的黎民伟,创办了“入我镜剧社”,并在这一年与华美影片公司合作,推出了电影《庄子试妻》。
这部《庄子试妻》是第一部由中国人自主出品的“港片作品”,可谓是“港片”的开山之作。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之下,人们脑海中的封建思想还比较重,所以那个时期的“影画戏”,全都是由男人出演,片中出现女性角色时,也都由男演员反串。
然而在这部《庄子试妻》里,黎民伟先生打破了封建思想的束缚,首次在片中启用了女演员。不过,女演员在片中出演的都是配角,电影的女主角“田氏”,依旧由黎民伟先生反串。
虽然未能完全突破“封建思想对女性的歧视”,但《庄子试妻》依然是港片发展史上,极具意义的一部作品。
而在《山村老尸》里,楚人美要去“入我镜剧社”与黎先生一起反串,演的就是这部《庄子试妻》。
《庄子试妻》之后,黎民伟在1923年将“入我镜剧社”改建成“民新影片公司”,这家电影公司,也成为了推动港片发展的先驱。
值得一提的是,黎民伟的孙女,就是黎姿。而黎姿也出演了这部《山村老尸》的女主角,这样的安排,相信也是导演有意为之。
刚加入“入我镜剧社”的楚人美,遭遇丈夫卜万田的陷害,含恨而终。
而在上个世纪初,刚刚起步的港片,也在30年代末40年代初,遭遇了一次重大的打击。
因为“二战”的影响,欧洲的胶片产业遭到重挫。当时的中国,不具备胶片生产的能力,没有胶片,港片的发展也陷入了低谷。
之后,随着日军的一步步入侵,港片更是在1946年,进入了全面停产。
在《山村老尸》里,楚人美遇害后,化身成为了“幽灵”,搞得黄山村鸡犬不宁。而港片的发展,也在1947年迎来了起死回生,并进入了一段“疯魔的时期”。
楚人美化身成“幽灵”之后,总是哼唱着“郎在芳心处,妾在断肠时。委屈噶心情有月知,相逢不易分离易啊”的唱词。
这段唱词,出自1947年的粤剧电影《卖肉养孤儿》。
1947年,全面停产的港片产业,开始复苏。而这一年,由洪仲豪自编自导的《卖肉养孤儿》,也将港片的创作,推向了一个“疯魔的时期”。
这部《卖肉养孤儿》,讲述一名女子遇人不淑,被丈夫抛弃,之后生下一子。为了养活儿子,女子投身青楼的故事。
为了吸引观众票房,导演洪仲豪利用片子的女演员作为噱头,设计了不少“莺歌燕舞”的桥段。
这些桥段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可能算不上什么,但在当时却是十分前卫。
《卖肉养孤儿》之后,开始有大批港片导演,模仿洪仲豪的风格,利用一些“莺歌燕舞”的场景、搞怪的噱头,创作电影作品。
50年代初,港片的创作也进入了一个“乌烟瘴气的疯魔时期”。
高志森导演的经典港片《南海十三郎》里,也曾对40年代末、50年代初港片的创作乱象,展开过讽刺。
值得一提的是,洪仲豪有个孙子叫洪金宝。80年代初,洪金宝以导演身份,自导自演了“五福星”系列。
在这个经典系列里,洪金宝也继承了自己爷爷“莺歌燕舞”的故事套路,利用“五福星泡妞、揩油”的剧情,搞一些擦边球是桥段,为电影融入另类的商业元素。
在《山村老尸》里,李强为楚人美戴上了手镯,这个手镯如同“紧箍咒”一样,牢牢地镇压住了楚人美的怒气。
而50年代初,一片“莺歌燕舞”之相的港片市场,也迎来了自己的“紧箍咒”。
1953年,“香港影视及娱乐管理处”成立,《电影检查规例》也在这一年颁布。
“影视及娱乐管理处”的主要职责,就是对电影作品展开审查。
有了这个部门的介入,一大批“莺歌燕舞”的电影作品,遭到了封禁,而港片市场也和黄山村一样,恢复了平静。
在《山村老尸》的故事里,为了经济的发展,楚人美的墓地被改建成了发射站,而楚人美手上的手镯,也被破坏,尘封的幽灵再度复苏,搞得村子里鸡犬不宁。
而在现实的环境之中,港片的发展,也因为经济浪潮的冲击,冲破了审核枷锁,再度进入“疯魔时期”。
六、七十年代,随着李翰祥、胡金铨、李小龙等人的崛起,港片赢得了“东方好莱坞”的美誉,并一度走向了国际市场。
而为了追求更大的商业价值,“香港影视及娱乐管理处”也在1988年推出了新修订的《电影检查条例》,并对港片市场实施分级管理。
随着市场分级制度的施行,开始有大量的限制级电影作品,涌入港片大银幕。而徐锦江、曹查理、叶玉卿、叶子楣、翁虹等人,也因为这次市场分级,迎来了演艺事业的高峰。
随着电影分级措施的施行,港片市场变得混乱不堪。
然而,开放容易,整改难。就像楚人美手上的手镯一样,取下来容易,想要再戴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在这些制作拙劣的“限制级电影”影响之下,港片市场在90年代中后期,快速走向衰落。
1999年,梁鸿华导演拍摄《山村老尸》时,港片市场正处在最困难的时期,宛如一滩死水。
然而在电影的最后,梁导还是对港片未来的发展给予了希望。
如果港片创作者们,能像“毛老师”那样,克服自己的“心魔”,那么一切的骚乱,也都将得到平息。
可惜,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追求“商业性”,似乎是所有港片导演,摆脱不了的心魔。
在港片低谷期创作出了《无间道》系列的刘伟强导演,北上内地之后,在商业环境的影响之下,拍出了《血滴子》、《武林怪兽》这样的作品。
而打造了《枪火》、《PTU》、《暗战》、《夺命金》等经典的杜琪峰,北上之后也迷失在了商业洪流之中,《华丽上班族》、《三人行》、《我的拳王男友》,银幕表现一部比一部差。
能拍出《车手》、《意外》、《杀破狼2》的郑保瑞,选择在“西游记”系列里稳步前行。曾经的“武侠宗师”徐克,也抛弃了武侠,投身到了特效战争大片的怀抱。
曾经的楚人美,成为了一代人的港片记忆。而曾经的港片风采,也和楚人美一样,停留在了过去,成为了影迷们对于一个时代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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