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通国
《偷拳》中杨露禅拜师陈清平,当然是小说家没有打听清楚杨露禅的师父究竟是谁,造成的误解。那种拜师的经历,一波三折,平添故事的离奇。拜师方式严格而神秘,俨然中国传统武术的师承有一道成文或者不成文的制度。
那真实的杨露禅拜师,会是这样吗?或者说,陈家沟真有“武林”传说中严格的师徒关系吗?
先要弄清楚的是,一个农民为什么要习武呢?
一、农民习武,为什么?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农民习练武术当然不是要成为我们想象中的“武侠”。
不过,总是有少数怀抱着英雄和武侠梦想的爱好者,他们习武的决心决绝而彻底,这在什么年代都有,永年的杨露禅是,到少林寺出家的释德扬也是,那是年轻躯体里流淌着的荷尔蒙宣泄出的激情和追求。
大多数农民可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干。他们练武,在动乱的时期是为了保护村庄、宗族及家族自身安全和利益。
在和平年代,习武是要在漫长的农闲季节,寻找点乐趣。与东北农民在什么事情也不能做的冬季,唱一唱荤段子的二人转是一样的道理。那年代的中国,西方的运动还没有传播进来,也只有产自本土的体育活动形式,于是民间有了自发的习武传统,甚至比武较技的方式,那与体育比赛的决胜负似乎没什么区别。所以,陈家沟一带就有了推手比赛的方式,相对于致死致残的打斗,它要安全得多。
除此而外,农民习武并没有太多的出路,想考武举,那要到官办的“武校”里学习,因为高考的内容与民间习武的内容不一致;想去镖局或者给人看家护院,讲真,那和现代的保安差不多,千万别把它当成了能出人头地的行业。
因此,在武术走进城市实现商业化之前,练功夫并不是赚钱的营生,农民习武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师徒制”,但这并非说没有师承关系。
二、陈家沟太极拳“师承关系”所以的所以,陈家沟太极拳传承“师承关系”,表面看上去虽然十分复杂,可仔细探究却发现在宗族内部的传承关系几乎是随机的。
真实的境况却是所谓“族人累代习其拳,无分男女”,从这个角度看师承传递的路径早已突破了血缘关系的局限。在数百年来的传承中,陈家沟陈氏族人一人多师,甚至长辈求教于晚辈也是很常见。【1】
陈家沟人对师傅的选择有时是为了扩大社会资源的需要,当然在这个前提下大多数人更愿意把自己归属于血缘更近的人。
从陈氏宗族谱牒中的资料,可以清楚地了解这些宗族精英们的师承辈分和家族血缘辈分大体平行的关系,以及“大架”和“小架”传人的年代和血缘的分布状况。
这些都表明这个宗族内传承太极拳的内源性动力可能主要存聚在宗族的几个分支内,因此更像是一种家族继替的文化习惯。成就师生缘份的因素并不单单取决于血缘,这种根据太极拳师承传递所形成的“圈子”显现出一种特殊的社会关系架构。 【2】
那些所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的江湖规矩更像是外人的杜撰,时间长了陈氏族人内部也不自觉地附合起来,在市场博弈中渲染神秘氛围。
1980年代为了对外传播太极拳的需要,陈伯先【3】应温县体委之邀从事太极拳历史资料的挖掘工作,根据以往老人们的记忆,编写了《太极拳名人传递表》。
著名摔跤名家李宝如也曾说:在解放前,没有任何史料或实物证明摔跤是靠磕头拜师传承的,如清朝,摔跤组织像军队一样,跤手分等级,由老师带学生,与现在的教练教运动员相仿。1952年和1957年曾出现过个别磕头拜师的例子,但是,占主导地位的是政府部门办运动队或学校,由教练带学生,直至今天仍由这种模式传承。【4】武术还不做为谋生手段的年代,师徒关系严格传承的意义是什么?陈家沟历史上的师徒关系是松散的。
三、靠谱的偷拳,脸谱化的拜师这样看来,杨家弟子中关于杨露禅偷拳的故事有点符合实际。杨露禅在陈家沟跟随陈长兴学习太极拳,其时从陈长兴习武者,除了他和李伯魁外,都是陈氏家族人,所以处处受到排斥歧视。在这里苦练几年,但是与他的师兄弟们较技常常败北,很是苦闷,一直找不出其中的蹊跷。
一日,夜间起床小解,听到墙外有人声,一时好奇就越墙向外观看,看到有几个师兄弟围着师父,听师父口传身受技艺,都是他平日不曾见到的。着了道的杨露禅便常去偷窥。在平时较技中暗自揣摩,渐渐地他的师兄弟们已经很少人能再胜他了,师兄弟们对杨露禅技艺的转变都很惊讶。
评:这样的“偷”是可以偷来技艺的,他偷的是实战中制胜的诀窍,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实战机会来体会技巧的运用之道。
拜师有点脸谱化。
其师见状,招露禅曰:“吾察子数年,诚朴而能忍耐,将授予以意,明日来吾室。”翌日,杨露禅往见其师,假寐与椅而仰其首,状至不适。杨露禅垂手立于侧久之不醒。于是以手承师父之首,良久臂若折,而不敢稍移。及其师醒曰:“孺子来耶?予倦矣。明日再来。”杨露禅退,明日复如约而往,其师已陶然入梦乡矣。杨露禅屏息而侍之。其师或张目四顾,见杨露禅俟与旁,无怨色,又言如前。杨露禅第三日往,其师曰:“孺子可教也。”于是授之术。【5】
这种考察徒弟的方式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传统社会中考察徒弟的方式一定是有的,它会以不同的形式呈现。
评:中国文化中最经典的拜师形式,它可能出现任何一个名人或武侠小说人物的拜师场景中,即便是孙悟空也是这样受到师父指点的!这是把中国武技当成当成“秘诀”的典型故事。
不过,比起小说《偷拳》中的偷拳和拜师的方法,总是有一点人间烟火气。
把陈长兴收杨露禅为徒弟说成第一次突破陈氏拳术不传外姓的说法或许只是神秘化太极拳的一种杜撰。
有些人根据“武林”界的传统,编纂出太极拳在陈家沟陈氏宗族的传承路径,起初是为了宣传的需要,今天就演变成了真有其事,真在行其事。
“武林”一词是宫白羽在武侠小说中创造出来的,它产生在距离我们并不遥远民国,所以,武林界的师徒制出就自民国,更成了今日传统,它不属于杨露禅的时代。
今天太极拳传播中的“师徒制”仪式,也是民国年间所没有的,或许应该称它为“真的传统”。
注释:
【1】【2】张雷等.家庙、谱牒与组织——在社会学视野中太极拳拳发源地陈家沟陈氏宗族的一种解析[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07(1)P:13-15
【3】陈伯先(1920-1989),字耀祖,笔名斌农、伴农、残叟,号清风岭人,陈家沟陈氏十九世陈伯先幼承家学,习修太极。是陈鑫之后的又一个文人太极拳家。
1950年,陈伯先回到陈家沟,在村中历任人民代表,扫盲班、民校主任教员,大、小队会计,人民调解员等职。参与主笔陈氏族谱修续工作和陈氏太极拳的重振活动,并组织带队培训,1963年带队参加河南省首届武术比赛。
1984年调县体委从事太极拳历史资料挖掘整理工作,发表《太极拳由来》、《太极拳习练概要》和《陈王廷传》等论文,对太极拳的传播、推广和普及作出了重要贡献。
【4】中国式摔跤无门无派
[EB/OL]https://sports.sohu.com/20071125/n253462254.shtml
【5】见陈微明著.太极剑附太极长拳[M].太极拳名人轶事.上海中华书局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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