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火政委扮演者

这件事，当年是严格保密的，如今早已解密，满世界都知道了。但是，尽管光阴荏苒， 40年过去了，可今天无论是回想、谈论起来，还是从书本、网络上看到，依然令人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于我而言，则更是感慨万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还是从我处分面前 “有惊无险”说起吧。

1987年2月的一天，领导把我唤进办公室，脸色很不好看。几句对话下来，遂严厉批评我违反宣传纪律，泄密！原来，与我写空军兰丁寿机组的稿子有关。大约我的满不在乎令领导不满，领导随手抄起一份红头文件一掷，“你看看！”

这是一份不同寻常的文件，上面有团中央第一书记、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空军政委、副政委的签名和批示，大意是：查明情况，严肃处理。后面，附有《追求》杂志关于发表兰丁寿机组稿子的检讨。令我恼火的是，检讨中居然点了我的名字，却并未说明实情。领导严肃地要我“写个检查”，我没好气地说：“我没有必要写检查，顶多写个情况说明！”那么，我是不是煮熟的鸭子肉烂了，就剩嘴硬呢？不是。至于原因，后面再说。

那么，空军兰丁寿机组又是怎么回事呢？又何以因写其事迹而使有关部门大动干戈，兴师问罪呢？

下面，以我当年写的那篇题为《把忠诚镌刻在天上——记空军某运输团“英雄机组”》的稿子为依据，重温一下当年空中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吧。

兰丁寿机组指空军某运输团（空军某专机师精简整编后的改称）“子爵号”飞机50258号机组。它由八名空勤人员组成：正驾驶兰丁寿、副驾驶张景海、领航长王贵峰、领航员刘铁军、通信员唐全兴、机械分队长庄永春、电气师房家林、服务员郭灵（女）。

回京路上——

风云突变

1982年7月30日上午9时许，上海虹桥机场，一架“子爵号”飞机腾空而起。这是一架专机，机上载着非洲某国军事代表团，团长是该国陆军总司令T少将。陪同的有该国驻华大使，以及我国总参外事局的领导同志。代表团结束了在上海三天的参观访问后，要返回北京，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建军节的纪念活动。

起飞10分钟后，机上第一部超短波电台发射不太好，空勤机械分队长庄永春立即进行检查修理。不多时，飞机飞出了上海空中走廊，苏州、无锡在机下掠过，前面就是常州了。仪表指明飞机的高度是3300米，一直在爬高。这时，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所的通报：有一架飞机高4800米，要进走廊，请你们飞4500米保持，注意观察天空。正驾驶兰丁寿回答：“明白。”他和副驾驶张景海便更加集中精力观察前方。

这时，庄永春排除了电台的故障，到通讯舱送工具，领航员刘铁军到通讯舱与领航长王贵峰校对飞机位置，准备发位置报。就在刘铁军离开前舱门的一刹那，一个鬼一般的影子忽地闪进了前舱，随即“啪”地一下反锁了前门。时间是9时32分，地点是常州以东13公里的上空。

兰丁寿和张景海正全神贯注操纵飞机，观察天空，突然，兰丁寿的耳机被人生硬地拽掉了。他回头一看，一只黑洞洞的手枪口正指着他的后脑勺，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叫起来：“别动，谁敢捣鬼就打死谁，把汽油点着一块完蛋！听我的，飞航向150度，到台湾桃园机场落地！”

这个身着短袖衬衣的家伙，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

随着这凶狠的声音，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袭来。原来，座位上、前舱里，被闯进的歹徒喷洒了汽油。“歹徒劫机！”兰丁寿和张景海脑海里“轰”地一下炸开了，立马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兰丁寿和张景海——

眼神的决策

兰丁寿和张景海明白眼前遭遇了最大风险，但他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个劫机的歹徒，不是别人，竟是他们都认识、陪同外宾的总政保卫干事郑延峰！他是机上唯一的武器携带者。

此时的郑延峰，一副亡命之徒的丑恶嘴脸。他叉着双腿，目露凶光，面色铁青，一脸杀气。由于内心极度紧张、恐慌，他一说话嘴角就抽动得发歪，声音也变了调。

“飞航向150度！”歹徒显然有所准备，操着声嘶力竭的语调，又恶狠狠地叫起来。

蓝丁寿和张景海没有吭声。

“不听我的指挥，就打死你们！”从歹徒那扭曲的嘴角中，又崩出这么一句。由于高度紧张，此时歹徒已满头大汗。

兰丁寿和张景海的血管里，热血在沸腾。他们的胸口，蓄满了愤怒的霹雳火。此时此刻，面对这个无耻的叛徒、丑恶的败类、凶狠的敌人，真恨不得立马扑上去把他撕个粉碎！但是，理智提醒他们要冷静，责任告诫他们要沉着，千万不能蛮干。因为这既不是一般的飞机，也不是民航客机，而是一架专机。机上，乘坐着外宾。专机的安危和结局，事关国家尊严，军队声誉啊！在这严重关头，他俩用坚定、沉着、自信的眼神，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想法：为了国家、人民和军队的利益，一定要把这个歹徒消灭掉，确保外宾和飞机的安全，粉碎歹徒的罪恶图谋！

这时的处境，对兰丁寿和张景海很不利。副驾驶张景海飞左座，是主飞，这是兰丁寿为了培养他任机长单独执行任务的能力；正驾驶兰丁寿飞右座，而歹徒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不容易够着。千钧一发，危如累卵，一着不慎，就可能机毁人亡！

兰丁寿冷静分析了眼前的一切，心想：唯一的办法是先稳住歹徒。他平静地向张景海使了个眼色，张景海立即用眼神回答：“明白。”

对于兰丁寿和张景海来说，这是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考验他们的信念，考验他们的技术，考验他们的心理素质，也考验他们的经验、智慧和果敢。

前舱——

周 旋

歹徒紧靠在驾驶舱门旁，右手握枪，左手举着打火机，继续吼叫：“飞150度，到台湾桃园机场降落！”他见兰丁寿和张景海都不动，便威胁地晃动一下枪口：“快改变航向！”

兰丁寿神情十分镇定，他瞟了歹徒一眼，故意点点头，把航道罗盘旋钮转到150度，飞机慢慢调转头来，朝东南方向飞去。

由于兰丁寿的耳机被摘掉了，不能与地面及后舱联系，便趁歹徒说话和不住地擦脸上汗水的时候，利用发动机噪音的掩护，压低声音对张景海说：“赶快报告地面。”张景海立即小声向地面报告：“飞机被人劫持！”又用机内通话小声告诉后舱：“前面出事了！”后舱通讯员唐全兴回答：“知道了。”

刚说完这两句，就被歹徒发现了，又逼迫张景海摘下了耳机。这样，前舱与后舱、与地面的联络便完全中断了。

为了稳住歹徒，争取时间，兰丁寿、张景海同歹徒展开了一番对话。对话态度软化，口气和缓，时断时续，三言两语。

与此同时，兰丁寿悄悄推动驾驶杆，使飞机的高度从3700米下降到3000米，并寻机打开了释压开关，以解除飞机增压。这样做的目的，即使歹徒开枪，也不会造成飞机爆炸解体。

由于兰丁寿一直是歹徒监视的重点，他瞅准歹徒抬手擦汗的一刹那，顺手把罗盘转换开关拨到左边，飞机改由张景海操作，但他仍然做着操纵飞机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两分钟过去了，按这个航向飞下去，半个小时就可以出海，而一旦出海，对我方的斗争就很不利了。兰丁寿想到这里，小声告诉张景海：“往西南方向飞。”于是张景海以不显眼的小坡度，慢慢转向215度，飞往西南方向，而兰丁寿面前的航道罗盘仍然标着150度。娴熟的操纵技术，加上这时是云上飞行，歹徒一时没有察觉。

但过了一会儿，机警的歹徒便发现了问题。他掐着一块指北针说飞机航向不对，并恶狠狠地命令：“往东南飞，不是西南，快改过去，耍花招，就打死你们！”兰丁寿平静地说：“你的指北针在地面是准的，但在驾驶舱受电磁场的影响就不准了。你看我的罗盘指的就是150度。”歹徒没有再说话，估计他信以为真了。

为了继续迷惑歹徒，兰丁寿还暗暗采取了一些相应的技术措施。悄悄打开自动驾驶仪，以防发生搏斗时飞机失去控制。打开通风开关，以便让驾驶舱内的汽油尽快挥发掉。并把安全带扣解开，打开座椅调整开关，一点一点地将座椅调整到最后位置，把两个人的手脚全腾出来，做好了与歹徒殊死搏斗的必要准备。

时间过了一秒又一秒，双方都在等待。

兰丁寿和张景海在等待时机。

歹徒在等待飞过海峡。

后舱——

紧急会议

证实前面出了事，再一看少了保卫干事，大家都明白了劫持飞机的是谁。

通讯员唐全兴立即向上级发报：“50258报告：飞机被劫持，歹徒为机上保卫干事。请地面打开雷达，观察我机位置。”

六名机组人员中，数领航长王贵峰入伍时间最长，1961年的兵，年龄最大，41岁，飞行和社会经验也最丰富。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他身上。

王贵峰把手一招，大家迅速围拢过来。他神色严峻，简短地说：“现在这个小子劫机，我们开个临时小组会，看怎么采取紧急措施。”

“把门砸开。”

“想法进去个人，增加我方力量。”

“把坏蛋引出来。”

同志们纷纷出谋划策。

王贵峰请示陪同外宾的总参外事局领导，领导说：“一定要稳住，保证飞机和外宾的安全。”

王贵峰上下看了舱门两眼，冷静分析说：“不到紧急情况不能砸门，否则会促使歹徒狗急跳墙，孤注一掷。紧急情况，一是前舱打起来，二是出海，三是发动机不正常。”接着，他做了分工：他和房家林各执一把救生斧，在驾驶舱门口把关，随时监视动静；唐全兴坚守电台，保持和地面沟通联络；刘铁军观察航向变化，掌握飞机位置；庄永春注意发动机工作情况；郭灵到客舱正常服务，不要惊动外宾。

分工完毕，王贵峰又讲了一下行动方案。

“就按这个分工，各就各位！”王贵峰果断地一挥手。

紧急会议开了5分钟。

客舱——

宾主谈笑风生

22岁的共青团员郭灵，笑盈盈来到客舱，为外宾正常服务。刚才，她听说有歹徒劫机，开始不相信。待到她从门缝里果真看到了持枪歹徒，又感到十分紧张。参加了紧急会议，听了电波里传来的北京的声音：“飞机向北飞，向西飞。一定要勇敢沉着、机智灵活地与歹徒作斗争，坚决粉碎劫机，保证专机安全。党相信你们！”她和大家一样，完全镇定下来，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遇到歹徒劫机，对机组来说当然是个意外，但同志们也并非毫无思想准备。由于前不久从西安到上海的民航客机上刚发生了5名歹徒劫机事件，这次下达任务时，领导特意提醒他们要注意。从北京起飞时，王贵峰准备了斧头，那是机上配备的十分锋利的救生斧，并笑着对郭灵说：“万一出事，我把前门，你把后门。”郭灵也笑着说：“我那里还有把西瓜刀。”没想到这话竟然应验了。

郭灵满面春风地来到客舱，热情给客人们送糖果倒茶水。开始，代表团团长坐在客舱稍前的沙发上，没有安全带，她担心歹徒万一冲进来行凶，便机智地对团长说：“今天气流大，后舱座位有安全带，到那里比较安全。”团长很乐意地答应了。

客舱里一切正常。尽管前舱突然发生了那样凶险的变故，兰丁寿和张景海还是柔和地操纵着飞机，因而客人们毫无不适之感，宾主依旧谈笑风生。

猛地，郭灵想到一件事，万一发生不幸，怎么让党和人民了解事件真相？她走出客舱，找到王贵峰建议，把劫机事件写到纸条上，装进一个铁咖啡盒里，好向组织上有个交代。王贵峰连声说“好”，让她赶快去准备。

郭灵又不露声色地回到客舱里。

前舱，蓄满惊雷，一触即发。客舱，毫无察觉，如沐春风。

前舱——

惊心动魄的搏斗

兰丁寿和张景海操纵着飞机，心中都在翻腾。

兰丁寿，中等身材，是福建龙海一个渔家子弟，从小跟着父亲下海。大风大浪不仅造就了他黝黑的面孔和健壮的体格，而且锻炼了他坚强的意志和无畏的胆魄。面对凶狠的敌人和险恶的处境，他沉着冷静，临危不惧。他的打算是：瞅准时机，坚决和歹徒搏斗，就是自己牺牲了，也要保住张景海。有景海同志在，专机就能安全落地。

张景海，身高一米八四，看上去清瘦，但是身体灵活，身强力壮。这个辽源煤矿矿工的儿子，此刻在想：自己牺牲算不了什么，无论如何要保住机长。只要机长没有问题，专机的安全就有保障。

这对亲密战友，在危急关头，想的都是牺牲自己，保住对方！

兰丁寿和张景海，都是本部队被中央军委授予“忠诚战士”荣誉称号的陈修文烈士的战友。在1971年的“九一三”事件中，当林彪死党周宇驰、于新野、李伟信妄图乘3685号直升机叛国时，陈修文在机上同叛徒们展开了机智灵活、勇敢无畏的搏斗，最后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粉碎了叛徒们的罪恶阴谋。陈修文烈士的事迹，他们曾不止一次学习过。“学习陈修文，做党的忠诚战士”，曾经是他们的共同誓言。今天，考验他们的时刻到了。

飞机被劫持已经半个小时了，兰丁寿此刻暗暗做了一系列搏斗的准备，张景海完全领会机长的意图，也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兰丁寿怕时间拖长了，歹徒见还不到海而起疑心，便大声说：“到台湾去没有航线，我们得研究一下。”他把地图拿上来放到操纵台上，和张景海凑在一起，手在图上比划着，嘴里说的却是:“关键是找机会夺枪。他离我们远，想法把他引过来，到时你抱头，我夺枪。抱住他按倒，夺过抢来打死他。”张景海点点头：“明白。”

由于驾驶舱内噪音较大，歹徒听不清他们讲什么，还以为真的是在研究航线。

张景海几次设计，想把歹徒引过来，但那个狡猾的家伙都没有上钩。

这时，兰丁寿从云缝里看到下面有片水域，他知道那是湖泊或是水库，便灵机一动，大声对歹徒说：“已经到海边了，你过来看看。”歹徒眨了眨眼，阴沉的脸上闪出一丝快意。张景海明白机长的用意，拿起地图，指着对歹徒说：“你过来看，到这个地方了，下面已经飞到海上了。”歹徒叛逃心切，估量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便把脑袋伸向前去看。

时机到了！就在歹徒脑袋前伸的一刹那，兰丁寿使了个眼色，和张景海以猛虎下山、饿虎扑食之势，同时窜出座椅，向歹徒猛扑过去！张景海两只鉄钳般的大手一下抱住歹徒的脑袋，猛然向怀里一带，并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向歹徒猛压下去。兰丁寿两只鉄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歹徒握枪的手腕，并用尽全身力气狠命向歹徒撞去。几乎与此同时，“叭叭叭！”歹徒也开了枪。

枪声，吓不到英雄的人民空军飞行员。对敌斗争的怒火，好比岩浆般喷发出来。在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从兰丁寿和张景海身上，爆发出了难以置信、无法估量的力量。前舱那扇紧紧锁着的舱门，被兰丁寿和张景海向歹徒这么狠命一撞，竟然一下子被撞开了！

三个人死死扭打在一起，重重地摔倒在舱门口。

后舱——

我们胜利了

前舱搏斗的情况，后舱的同志看不到。但前舱两位同志在和歹徒周旋，后舱的同志却完全明白。虽然舱门紧闭，割断了机上联络，但前后舱的心是相通的。自从后舱紧急会议之后，同志们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单等那决战时刻的来临。

前舱枪声一响，唐全兴喊了声：“贵峰，开枪了！”王贵峰一听，跳起来掀起门帘，抡起斧头正要劈门，只听“啪”地一声，舱门开了。王贵峰正要冲进前舱，但一看前舱空无一人，猛低头，见三个人扭作一团倒在脚下，还在撕打。飞机上的过道不过一米多宽，下面光线又暗，歹徒就在脚下，王贵峰热血沸腾，抡起斧头正要劈，但猛然想到有自己人，便急切地大声问：

“哪个是？”

“下面那个！”兰丁寿、张景海齐声回答，同时把头向两边一闪。

王贵峰咬紧牙关，看准那颗暴露出来的邪恶的脑袋，抡起明晃晃的利斧，用尽全身力气狠命劈了下去。

血柱喷涌，脑浆四溅！……

其他同志冲上来了，唐全兴拿着工具箱，庄永春攥着汽水瓶，房全林持着西瓜刀，刘铁军提着斧头。然而，歹徒只是蹬了蹬腿，翻了翻眼，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甚至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声。

全机组同志从内心深处欢呼一声：我们胜利了！

从9时32分歹徒闪进前舱，到10时零6分歹徒毙命，中间隔了33分钟，而真正的搏斗不过两分钟。

歹徒在舱内连开6枪，张景海腿上中了一枪，是贯通伤，不影响他日后重返蓝天。兰丁寿胸腹部的飞行服被子弹打穿，万幸没有受伤。

尾 声

经请示地面，专机决定临时在南京降落。

客人们在郭灵陪同下谈兴正浓，丝毫没有察觉方才机上曾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也根本没有意识到专机曾一度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因此，当他们被礼貌地告知专机将因“天气原因”在南京暂时落地时，还风趣地对郭灵说：“小姐，把我们拉到南京来，是不是你想家了哇？”因为他们从攀谈中得知，郭灵是南京姑娘。

专机在南京安全降落后，空军司令员张廷发专程坐飞机赶到南京，看望机组并当面听取了情况汇报。

外宾在南京作了短暂停留，很快由另一架专机接到北京，按时参加了八一建军节招待会。外宾是在八一宴会上才知道这一切的，他们激动地竖起拇指，对机组予以高度赞扬。

蓝丁寿机组对飞机做了认真仔细的检查后，于次日安全飞回北京，在西郊机场受到数千名空军战友热烈而隆重的欢迎。空军司令员张廷发、政治委员高厚良等空军首长与机组同志一一亲切握手，高兴地说：“欢迎你们胜利归来，向你们致敬！”

接下来，中央军委和空军党委表彰英雄的速度史无前例。几天之后，8月8日，表彰大会在空军体育馆内隆重举行。中央军委授予50258号机组“反劫持英雄机组”荣誉称号，授予蓝丁寿、张景海“反劫持英雄”荣誉称号；空军党委授予王贵峰“反劫持英雄”荣誉称号，给机组成员刘铁军、唐全兴、庄永春、房加林、郭灵各记一等功一次。

以上，就是兰丁寿机组的英雄事迹。

兰丁寿机组合影，左一是兰丁寿，左二是张景海

回京受到热烈欢迎的兰丁寿机组

兰丁寿机组反劫机胜利，恰逢空军召开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先进代表大会前夕。于是空军领导决定，“英雄机组”作为大会特邀代表，在8月12日开始的大会上亮相，并在会上大力宣扬了“英雄机组”的英雄事迹。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但是，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空军司令员张廷发又明确指示：“英雄机组”的事迹只在空军内部宣传，不见报，包括《空军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负面影响。根据这个指示精神，8月17日《空军报》头版发表的《“英雄机组”同飞行员代表亲切会见》的新闻，以及9月28日《空军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发表的本报记者对蓝丁寿的专访，都对具体事迹只字不提，甚至连“反劫机”三个字，都没有出现。可谓“犹抱琵琶半遮面”。

发过这两篇语焉不详的报道之后，“英雄机组”的宣传告一段落。因此，当时除了空军，其他军兵种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更甭提社会上了。

这就要说一说当时我的心思和举动了。召开空军精神文明大会时，我是空军报社派去搞会议报道的记者之一。对于“英雄机组”，尽管我知道空军领导有不公开报道的指示，但出于新闻记者的职业敏感，我还是认为这是个重大题材，丢掉可惜。于是会议期间，趁“英雄机组”成员都在场的有利时机，抓紧进行了采访，请他们在我的采访本上签了名，并趁热打铁写出了长篇通讯。这些，都出自我的主动，没有领导安排，也没有谁个提醒。稿件写好后我给它找了抽屉这个好去处，存起来，心想，日后总有用得着、“放虎归山”的时候。

就在空军取得反劫机重大胜利，却只在内部宣传，不得向社会公开的时候，《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工人日报》等国内众多媒体正大张旗鼓地宣传民航一个反劫机英雄机组。1982年7月25日上午，民航兰州管理局第八飞行大队副大队长杨继海机组驾驶一架伊尔-18飞机，由西安飞往上海，在无锡上空突然遭遇五名歹徒劫机。杨继海机组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在和歹徒巧妙周旋的过程中，看准时机，果断出手，和歹徒展开殊死搏斗，最终制伏了歹徒，在上海虹桥机场安全落地。8月12日，国务院发出嘉奖令，隆重表彰杨继海机组。这一报道，在全社会引起了强烈反响。

我们只能眼热。

3年之后，1985年夏，空军领导班子调整。年底，新上任分管宣传工作的空军副政委高兴民同志提议创办一份综合性刊物《中国空军》，我受命参与创办，并很快于1986年4月下旬出版了创刊号。在筹备第2期稿件时，高副政委指示可以写一写“英雄机组”，说：民航反劫机可以报道，我们空军反劫机为什么不可以报道啊？于是，我翻箱倒柜，所幸找出了4年前写好的那篇稿子。其间，我曾向《追求》杂志的朋友谈到了《中国空军》的创刊情况和“英雄机组”的稿子。朋友甚感兴趣，极力动员我把稿子给《追求》刊用。我回答，须待《中国空军》首发后再给，请注明“原载《中国空军》”，并且还要请示领导。我希图借助《追求》的影响，扩大一点新创办的《中国空军》的知名度。朋友满口答应。然而，后来《追求》刊用时，却并没有注明“原载《中国空军》”。而《追求》的转载，我也是逐级请示领导同意了的。

没有想到，拥有订户上百万份的当时文摘类报刊的龙头老大《报刊文摘》（上海《解放日报》主办），在1986年11月的一期以《蓝天上的搏斗——“七·三0劫机事件”追记》为题，用较大篇幅摘录了我的通讯。摘录者很煽情，动手所加的开头一段先声夺人：“1982年7月30日，从上海起飞的一架专机被歹徒劫持，飞机上乘坐的是某外国军事代表团，形势十分危急。《追求》第6期首次披露了事件的详情，现摘录如下……”。这下，让某强力部门看到了，立马向《追求》的上级主管单位团中央交涉问责。

原来，当年发生劫机事件时，机上那句“飞机被人劫持”的通话，被美国之音监听到了。“子爵号”专机尚未在南京落地，美国之音就向全球广播了：中共一架专机被劫持！可是，当外国记者问及此事时，有关部门不说“无可奉告”，却来了个矢口否认。这下“英雄机组”事迹见报了，岂不惹人感到“被动”而恼火吗？这就是那份追责的红头文件的来由。

“事实就是事实。写是首长让写的，转载是请示领导同意了的，我哪里错了？”这就是我的底气所在。最终，就像守门员扑住了点球，也像射门打在了立柱上一样，红头文件上的所谓“严肃处理”，到此画上了句号。

无论如何，我的有惊无险，与处分擦肩而过，还是要感谢从报社、空政到空军、总政各级领导。没有他们的实事求是和主持正义，结果恐怕也还难说。

后来听说，劫机歹徒郑延峰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受到组织处分，对前途悲观失望，又受到台湾金钱美女的诱惑，才铤而走险，走上犯罪道路。时任总政治部主任韦国清因被问责而遭免职。继任者中央拟定的是陈丕显,但余秋里提出和陈丕显换一换，中央同意了，结果陈丕显和余秋里同时进入中央书记处，陈丕显担任了中央政法委书记，余秋里担任了军委副秘书长、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兰丁寿后来当了空军参谋长助理、中国联航总经理，晋升为空军少将。当然，这都是些题外话了。

2022年8-9月

（主要参考书目：《中国空军》《悠悠蓝天情》《蓝天奏鸣曲》《我的文革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