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朝时,皇子们如果读书不用功,师傅就会训诫:“你想学朱厚照吗?”显然,被提到的这位是个反面典型。朱厚照,明朝的第十位皇帝明武宗,年号正德。在正史和民间传说中,正德皇帝的声誉都是一塌糊涂,简直“既行事不正,又德行缺失”,与他年号中的“正德”二字毫不沾边儿。然而,当我第一次读正德的史料之时就觉得奇怪,一个终日受小人摆布、只知沉湎于酒色的蠢人,怎么又能同时是孔武有力、功绩卓著的武宗皇帝?这种两面性根本无法并存啊,于是,开启了对史实的探究之路。
一、正德皇帝其人:史书罗列的 “八宗罪”
1、禁食猪肉
正德皇帝因自己生肖属猪,曾一度敕令全国禁食猪肉,但他自己还是吃猪肉,“内批仍用豕”。
2、自封将军
《明史·武宗本纪》说他“耽乐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说的是他自封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并自己更名为朱寿,后来又加封自己为“镇国公”。
3、强抢民女
史载:武宗“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民间苦之”。其侍臣知道主子怪癖,竟助纣为虐,搜掠良家妇女有时竟达“十车”之多。到后来,武宗就连平民寡妇也不放过。
4、醉生梦死
《武宗实录》正德十四年,刑部主事汪金上疏劝戒,疏后附有史臣的一段话:“上嗜饮,常以杯杓自随,左右欲乘其昏醉以市权乱政,又常预备瓶罂,当其既醉而醒,又每以进。或未温,也辄冷饮之,终日酣酗,其颠倒迷乱,实以此故。”也就是说,武宗就没清醒过。
5、宠信宦官
武宗宠信八个太监,人称“八虎”,包括刘瑾、张永、马永成、高凤等人,为首的刘瑾,总想方设法鼓动武宗玩乐,逐渐掌握了大权,而后以各种名义逼迫朝臣向他进贡,不贡者会立刻被他逼死,人称“立地皇帝”。
6、沉湎豹房
正德三年,武宗离开紫禁城,搬进了皇城西北的豹房。宅内房屋200余间,耗银24万余两,有如迷宫,又建有妓院、校场、佛寺,武宗曾买来大量猛兽试验,发现豹子最为凶猛,因此多养豹子。每日广招乐妓承应,荒淫无度。
7、蓄养男宠
武宗在宫廷中“嬖佞盘结左右”,慷慨地封男宠为“义子”,赐姓朱,为他们起造豪华府第。其中江彬、许泰等“义子”气焰嚣张,恃宠干政。
8、儿戏治军
正德十四年,宁王朱宸濠起兵作乱。武宗御驾亲征。大军走到涿州却传来捷报,南赣巡抚王阳明已把宁王活捉。武宗令隐匿捷报,继续南行,沿途游玩打猎了八个多月,亲自前往妓院检阅各处妓女。但王阳明早在六个月前就把宁王押到了南京,武宗突发奇想地把宁王放回去,由自己亲手擒回。
二、正德帝的功业:文成武就都有作为
无论史书上把“过程”记载得如何难堪,正德皇帝的成绩始终是不可磨灭的,武宗在位十六年,弹指之间诛刘瑾,平安化王、宁王,大败蒙古王子,且多次赈灾免赋,而且,在他治下贤才辈出,可谓政绩卓著:
1、军事:战无不胜
“藩王之乱”和“蒙古来犯”一直是明朝二大心腹之患,但正德皇帝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御驾亲征从无败绩的皇帝,在战斗中武宗亲征一线,战略战术得法,体现了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他谥号“武宗”也确实名致实归。
他处事干脆果断,对安化王、宁王的平叛都不超过三个月,可谓兵至叛消。
大明边防主要在北,正德十二年,蒙古小王子领兵来袭,武宗亲自布置应战,双方经过大小百余战,武宗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还亲手杀敌一人,极大地鼓舞了明军士气,最后取得胜利,史称“应州大捷”。没有对比就不知武宗有多厉害,要知道当年的明英宗,曾率20万大军对战蒙古军,却在“土木堡之变”中被俘虏,而此次武宗率五六万人,抗击四五万以骁勇著称的蒙古军而大胜,含金量是非常高的,震慑得此后蒙古兵长时间不敢内犯。
2、政治:清醒果决
武宗虽然不大上朝,但仍时时听政,批答奏章,决策国家大事。他通过司礼监传达自己的圣旨,命内阁执行。即使远在宣府,虽说不许文官前来,但还是特别强调奏章要一件不少地送达。 在他发现宦官刘瑾成为“立地皇帝”后,果断出手了结,丝毫不拖泥带水。
3、文化:多元外交
正德帝天资聪颖,骑马射猎、吹拉弹唱都很精通,对佛教经典、梵语、阿拉伯文也都一学就会,史载“佛经、梵语无不通晓”。他与来自西域、回回、蒙古、乌斯藏(西藏)、朝鲜半岛的异域法师、番僧广泛交流,使外域文化得以传播。当时的北京是一个移民城市,侨民比今天还要多,中东、南亚的人很多在北京定居。
正德年间,葡属印度总督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多次派探险队与中国接触。正德帝曾亲自接见皮莱资(ToméPires),成为接见葡萄牙使者的第一位中国皇帝。
4、断案:明察秋毫
浙江钱塘发生命案,死者身中五刀,刀刀致命,钱塘县令断定此人系自杀身亡,在上报刑部后,刑部认为案理不通,驳回重审。事后,杭州府重审后仍以自杀身亡上报,刑部再次驳回并报送大理寺,此案遂上达天听。正德了解案情后勃然大怒:“岂有身中五刀自毙者?欲将朕比晋惠乎?”于是严旨彻查杭州知府及钱塘县令,最终查明凶手乃钱塘县令妻侄也。
三、正德皇帝,为何被泼得满身脏水?
胡适曾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毕竟史书都是人写的,是人就有个体的政治立场和情感喜好。然而历史又是客观存在的,再怎么打扮,也耐不住深究,事实总归是事实。对于正德皇帝冰火两重天的史料记载,背后藏着很多秘密:
1、继任不是亲儿子,贬低前朝以凸显自己
明武宗没有子嗣,继位者明世宗是他的堂弟。世宗对武宗既没好感,也没直接的血统关系,而后朝贬抑前朝可以凸显继位天子的圣明。因此,明世宗在《明实录》的编撰中令史臣多录其恶,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把“八虎”及江彬等鱼肉乡里的行径,一古脑都扣在武宗头上,使得武宗皇帝之荒唐天下人皆知。PS:武则天晚年在“将皇位传给儿子还是侄子”的两难选择时,最终还位于儿子李显,想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先见之明。
2、文官的权力争夺,肆意报复抹黑
明朝皇帝出奇葩,很多都是被逼的。明朝自英宗以来,国势渐弱,皇帝长期被文官胁迫,以至于曾经勤勉的万历皇帝连立太子的权力都没有,气得四十年不上朝。在皇权与文官的斗争中,万历帝一直处于下风,但正德皇帝明显要强硬得多。
正德帝坚定地想打破身上的禁锢,即使违背历朝祖训也在所不惜。他即位后就废除尚寝官和文书房的内官,以减少对自己行动的限制。他出走于象征权力和地位的紫禁城,营建了更自主的两个小天地:豹房和在宣府的镇国府。史书上说他在豹房“养男宠”、“庞宦官”、“戏猛兽”,实则无非是想积蓄自己的亲信势力,跟康熙帝为除鳌拜而养少年武侍,天天玩“布库”之戏是一个道理;而宣府,是北边重要的军镇,也是抵御蒙古军队入侵的第一道防线,武宗这是兵权自握,在亲自镇守边防。
按明朝规定,皇帝不能离开紫禁城,若想出宫必须征得文官系统的同意。正德皇帝却能巧妙周旋,他先把首辅找来,说自己要去大同。首辅说皇帝不能去,只能任命各种大臣去。正德皇帝第二天就让吏部尚书起草任命状,说要任命一个叫“朱寿”的大将军去视察大同到榆林等西北边境。任职通知书宣旨的那一天,正德皇帝自己跪下来了,说我就是朱寿。
武宗的不受控制,招致文官集团的报复挟制,有史学家怀疑,武宗31岁就意外早亡,正是被文官集团弄死的。要不武宗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么一落水就病死了呢?据说武宗落水后身边信任的太监都被调走了,回京被太医治疗却越治越差,史书上还有记载武宗因为久病不愈对内阁杨首辅说要在民间招揽大夫,却被其拒绝说民间大夫不可靠,都说明武宗的身边已经被控制了。而把皇帝说成是因“荒淫无度”、“身体亏空”而英年早逝,就显得非常顺理成章了。
3、说书人的演艺需要,越戏剧化越叫好
民间传说中正德皇帝到处猎艳玩女人。说他先是喜欢波斯人,就是今天的伊朗、哈吉克斯坦、土耳其这一带,玩腻了又换色目人,就是现在的印度人。有一天他听说中国的美女分成四大派:大同婆姨、泰山姑子、杭州船娘、扬州瘦马。大同婆姨摆在第一。立刻就想办法去了大同。连蒲松龄都在聊斋中写到狐仙为了见到正德皇帝,去大同变身妓女就如愿以偿。
在明清时代,小说这种题材日渐繁荣,明末文学家冯梦龙就在话本小说《警世通言》中歌颂了宋太祖赵匡胤,在记载他丰功伟绩无所不能后,还加上了一条“不近女色”,连被他营救的女子想要以身相许,还要用“破口大骂”来体现其英雄气。这显然跟史实没有任何关系,仅仅是为迎合主流价值观,用以标榜道德水准。中国封建时代男多女少,娶妻成本很高,大量底层平民都无力成家。这就形成了一种物以稀为贵的价值标准,谁占有女性资源过多甚至“挥霍”的就是“不道德”,我们看《水浒传》里的好汉都是禁欲的,视女人如草芥才能称得上真英雄。所以把武宗说得男女通吃的肆意淫乱,就是让他无比招人恨了。而在民间演艺的说书人,正喜欢这种好就好上天,坏就坏下地的黑白分明形象,于是正德皇帝就被一黑到底了。
总体来说,正德皇帝是个追求个性解放、足智多谋、平易近人、果敢勇武的皇帝,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不是个“乖宝宝”,但大事全然不糊涂,他戏剧化的一生一直被影视作品所青睐,反复演义至今,史学上对他的评价也素来两极分化。无论如何,他都算是个功绩卓越的一代英主。
史料来源:《明史·武宗本纪》、《明实录》、《武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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