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贪狼解析,杀破狼贪狼根据什么改编

原文载《当代电影》2017年第10期

许乐

《杀破狼·贪狼》应该算是2017年由香港影人主创的国产电影里的上乘之作。作为一部高度类型化的香港警匪片，《杀破狼·贪狼》虽未必值得过誉，但仍有不少地方可圈可点，值得深入研究。下文打算重点分析这部电影的三个层面：其一是《杀破狼·贪狼》这部影片在清晰的类型定位确定之后，是如何吸收香港警匪片类型下的奇案片等几种不同亚类型，并融为一体的；其二是影片中写实化的动作风格是如何与整部电影的故事线、情感线相契合，动作、叙事、情感三者是如何交织渐变共同推进，从而成就一部完整影片的；其三是由香港警匪片以及内地电影打造的电影里的“泰国”，这一独特的电影空间是如何被建构，又是如何被《杀破狼·贪狼》续写和再创造的。

一、本能刺激与情感体验

虽然迄今为止叫《杀破狼》的影片一共出了三部，但这三部影片基本上各不相干。所谓的《杀破狼II》和《杀破狼·贪狼》，片名恐怕更多是出于一种商业算计，投资方试图借2005年的那一部《杀破狼》来吸引香港动作片的爱好者。这三部影片虽然都是动作警匪片，但《杀破狼·贪狼》在类型方面更加丰富多元。这部影片大的框架和类型定位是动作片和警匪片，在此基础上又吸收了香港警匪片里面其他一些亚类型的元素在里面。大体来说，人体器官贩卖、心脏移植这一题材接近于香港奇案片风格，直接刺激观众的本能层面；父女之间的亲情、兄弟之间的友情，这些情感戏类似于叶伟信早年的《爆裂刑警》（1999）等带有文艺片气质的警匪片，触及和感染观众的情感世界；片中涉及到的政治阴谋类似于近几年《寒战》（2012,2016）、《赤道》（2015）这类大胆触及政治题材的警匪片，而影片悲观宿命的黑色结局又有点当年香港黑色电影的味道。以下分别论之。

香港的奇案片主要集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邵氏公司在1970年代后期推出的五部《香港奇案》，每一部里面包括两个或三个短片，大都是根据发生在香港的真实刑事案件改编，以其题材惊悚骇人听闻而试图吸引观众眼球。另一次出现在1990年代初，始于《羔羊医生》（1992），其后出现过一大批多被定级为三级片的奇案片，最出名的当属《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1993）。这类电影固然格调不高，但却能长时间吸引某些观众群体，究其原因，主要还不在于里面是否有过多的血腥画面，而在于像肢解人体这类题材带给人的本能层面的刺激。当然，像这一类的电影刺激有人喜欢有人反感不一而论。《杀破狼·贪狼》里面讲述的犯罪集团绑架少女贩卖人体器官，这一题材本身具有强烈的刺激性，绝对是一个能吸引某类影迷的警匪片题材。或者说，《杀破狼·贪狼》里面其实有香港奇案片的影子在里面。另外值得一说的是，这部电影也因此应该被定级为少儿不宜。

和贩卖人体器官这一题材互为张力的是影片中强烈纠结的父亲对女儿的情感。导演叶伟信是一位处理情感戏的高手，由他导演的影片无论是早年的《爆裂刑警》、《朱丽叶与梁山伯》（2000）还是后来的《叶问》系列，都能够巧妙的把情感戏和故事线穿插融合起来。在《杀破狼·贪狼》里面，父女情的展现大致经历了四个不同阶段，或者说有四种不同形态的呈现：其一出现在影片开场，以家庭录像的方式展现古天乐饰演的父亲李忠志和幼年时期女儿一起玩耍的画面，呈现的是纯真、自然、美好的父女亲情；其二是中间闪回，李忠志强行拆散女儿和男友，并强迫青春叛逆期的女儿堕胎，父女矛盾升级，感情恶化；其三是整部电影的故事主线，李忠志得知女儿失踪后寻找女儿，其间向媒体记者下跪，用铁锤怒砸绑架者，这一跪一怒，把父亲对女儿的情感强烈表现出来，震撼和感染观众；其四在影片结尾，父亲得知女儿遇害，愤怒的杀死凶手。在李忠志潜入市长竞选者家里之后，出现了既奇异又揪心的一幕——父亲知道女儿的心脏已经被移植给了那个昏迷中的老人身上，于是这位父亲趴在那个老人身上，痛苦的听着自己女儿心脏的跳动声。这里可以说是整部影片情感戏的高潮，也是影片创作者相当富有人情味道的神来之笔。叶伟信风格的情感戏，可以说时而细腻婉约，时而决绝浓烈，难能可贵的是，这些不同质感的情感戏全都能很自然的灌注于影片叙事当中。

在人体器官贩卖这一犯罪案件的幕后，是林家栋饰演的人性泯灭的黑心政客。《杀破狼·贪狼》安排的是一个完全黑色的结尾，即使古天乐饰演的李忠志最后击毙了林家栋饰演的黑心政客，依然无法改变整部电影恶势力最终得胜的绝望结局。这样的安排既有点像当年的《暗花》（1998）、《非常突然》（1998）等黑色电影的味道，又有点像《杀破狼》（2005）的宿命质感。在我看来，这样的结尾安排和整部影片的基调是一致的，随着故事的推进，到结尾处恶人得逞好人自尽，在逻辑上相当顺理成章，比好人取得最终胜利要更加合理。不足之处在于，这样的安排有点草率粗暴的结束了影片中的叙事矛盾，节奏上显得略有跳跃。至于结尾安排吴樾饰演的崔杰警官当上父亲的一幕，导演似乎是想要用一种亲情和喜悦来冲淡整部影片的黑色压抑，给影片结尾增添一点亮色，但就我个人观感来说这一笔画的反而蛇足了。

二、动作契合影片文本

喜欢香港动作片的影迷可能会觉得《杀破狼·贪狼》里的动作戏不够过瘾。确实，影片里角色的动作戏份和演员本人的“能打指数”全都反过来了：曾经做过泰拳冠军的卢惠光一如既往的演龙套反派，在片中的角色名叫阿斌，兼具坏警察、绑架者和性变态几种身份特征，在影片里只负责挨打完全没有出手；被誉为“泰国李小龙”的托尼·贾只是友情客串打了几下，其饰演的角色Tak突然不幸殒命，直让人怀念2003年泰国电影《拳霸》里他那矫健身手的惊艳；来自内地的演员吴樾似乎是头一次在电影里担当动作片主角，饰演犯罪集团头目沙查的克里斯·柯林斯据说名扬咏春拳坛，但这两个人之间的较量在影片中却相对平淡，未见有动作片巅峰对决的常规套路出现。影片最主要的动作戏份落在了男一号古天乐身上，这就让这部影片作为一部动作片显得有些尴尬了。毕竟，一个没有武术功底的演员，即便是演技再好，也难以打出动作明星的炫目效果出来。

不过反过来看，这部影片的动作风格显然是经过精心算计，并且和影片的文本叙事、以及它的类型定位和谐一致的。影片的武术指导洪金宝作为一个已经在电影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电影人，完全有能力设计出各种不同风格的动作戏，诙谐搞怪如当年的“福星”系列，沉静内敛如后来的“叶问”系列；飘逸张扬如《东邪西毒》， 恢弘大气如《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可以说，没有哪一种动作风格是洪金宝不能驾驭的。在这一次的《杀破狼·贪狼》里面，洪金宝把动作戏的夸张度降到了相当低的程度，扬长避短，让古天乐饰演的主角李忠志的战斗能力仅高于常人一点，打斗动作也更加接近不会武功的平常人，从而成全了影片的整体风格。观众看到的不是一个超级英雄在拯救世界，而是一个身为普通人的父亲为救女儿，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和恶势力搏斗。影片越往后打斗风格越偏写实，有时甚至不再注重动作的美感，而更倾向于展现近身肉搏的血腥和暴力。

应该说，这种打斗风格的渐变和整部影片的另外两种渐变是一致的。其一是影片叙事层面逐渐向着黑色、绝望和宿命的渐变，其二是主角情感的积累与爆发。影片前半段的主要叙事是寻找，李忠志寻找自己失踪的女儿，主要的情感是焦虑和压抑，所以动作方面更多让吴樾和托尼·贾展现矫健身手，在追逐和较量中，多用全景镜头甚至慢镜头来展现动作的惊险和美感。到影片后半段，李忠志找到了绑架女儿的犯罪集团老巢，以寡敌众，这里的动作偏向于简洁有力，武指洪金宝安排李忠志在与坏人打斗时一击必杀直中要害，镜头处理也偏向于短、近、快，不追求动作本身的难度而追求力度上的稳、准、狠。这里的动作风格既符合情节设置，也具有充分的情绪支持。到结尾处李忠志发现女儿已经遇害，这里是整部影片情感爆发的最高潮，动作戏已经不再是打斗较量，更像是人最原始的本能力量的宣泄，别有一番震撼。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影片后半段让人感觉有些血腥暴力，但这种感觉主要还是源自于电影语言的综合运用，仔细看其实并没有太多直接展现血腥暴力的特写画面。更重要的是，有足够的情感因素和情绪爆发作为推动力，让李忠志最后杀死犯罪集团头目的场面变得合情合理，完全能够得到观众的共鸣。另外还需注意到，尽管香港的动作片人才青黄不接，但由香港电影人打造出的动作效果，其精度早已和当年海量的武打片里的粗制滥造不可同日而语。比如仔细听不难发现，影片中的打斗场面，每一个动作的声响效果都各不相同，声音是高是低、是沉是脆、是响是闷，完全服务于这一动作的特质以及影片的整体效果。这里的音效处理早已不再是给演员的动作加上点声音那么简单——过去的老港片很多都是这个思路，所以很多打斗的声音听起来基本都一样——而是起到了参与叙事传达情感的作用。这些都是香港电影品质不断进步的表现。

三、作为电影空间的“泰国”

在近些年的国产电影里面，泰国成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电影空间。在电影里，这个神奇的国度既可以让内地游客遇到各种稀奇古怪，从而成全一部喜剧（《泰囧》）；又可以让内地小侦探迷遇到变态杀人犯和无能警察，从而成全一部推理剧（《唐人街探案》）。当然，这里说的是电影里的泰国，和真实的泰国不可等同。其实早在内地电影人注意到泰国这样一个可以畅快叙事的自由创作空间之前，香港电影人便已经在一部又一部的警匪片里面，早已把泰国打造成了一个足够成全影片叙事的电影空间。这样的电影比如杜琪峰的《真心英雄》（1998）、麦兆辉的《爱与诚》（2000）、邱礼涛的《降头》（2007）、彭顺的《B+侦探》（2011）、陈木胜的《扫毒》（2013）等。这些影片里的泰国或多或少都具有以下一些共同特点：脏乱差的城市和乡村、集团化的无法无天的犯罪组织、变态杀人狂、无能乃至堕落到警匪一窝的警察、腐败肮脏的政府以及黑心的政客。一方面，一部接一部的香港警匪片有意无意的建构起了电影里的“泰国”这样一个独特的电影空间；另一方面，也只有电影里的“泰国”这样的电影空间，才能够成全很多影片尤其是警匪片的故事文本。试想一下，把前面说的这几部电影的故事放在香港，很可能会让影片显得不够圆润；放在内地，那感觉就更不对了。至于放在台湾、日本、韩国，即便故事一样，打造出来的也必将是完全不一样的影片。再强调一下，我们这里说的是“电影空间”，完全没有和现实中的某个国家一一对号的意思。

《杀破狼·贪狼》里的泰国可以说集以往香港警匪片里的泰国之大成。影片中的这个泰国，不光有拥挤陈旧的居民楼和脏乱差的城市乡村，而且既有令人发指的人体器官贩卖组织，又有视人命如草芥的肮脏政客，还有和罪犯警匪一窝沆瀣一气的变态警察。正是这样的空间建构成就了《杀破狼·贪狼》这部极具类型化与风格化的电影。有了《真心英雄》、《扫毒》等影片珠玉在前，《杀破狼·贪狼》在空间建构和叙事方面都可以自由顺畅很多，即便是触及到政治黑幕这样的敏感题材，也无需避讳来自电影审查方面的干扰。实际上，说这部影片故事发生在泰国，跟说一部武侠片故事发生在江湖，一部科幻片故事发生在宇宙飞船是一样的，都属于一种电影层面的臆想空间，大可不必较真。创造这样一种能够让观众产生真实感和认同感的电影空间并非易事，需要类型电影的不断重复、积累，以及在重复和积累基础上的创新创造。电影里的泰国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可以被电影人继续挖掘。当然，或许我们同时也应该感谢泰国政府能够对电影这么“想得开”。

较之于以往的香港电影，《杀破狼·贪狼》还有一个新的做法，是让内地演员吴樾饰演一名供职于泰国警局的华人，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有没有受到《唐人街探案》的影响。这里演员和角色之间有比较大的差距。尤其是对于内地观众来说，大家对内地演员的形象气质都过于熟悉，这样反而比较难接受跨度大的角色。比如在某些香港电影里面让内地演员演一个悍匪，内地观众会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在这一点上，我个人觉得《杀破狼·贪狼》处理的还算比较成功，叶伟信导演的功力以及吴樾的演技，都让泰国华人警察崔杰这一独特角色显得自然合理。总体上讲，这算是一次较为成功的探索。

至于大家是否会一窝蜂的选择“泰国”作为电影的叙事空间？这样是否会让电影创作显得过于狭窄？我觉得还是化整为零的看比较好。就单独一部影片来说，只要能让这部影片完整自然不刻意，即便背景雷同一点也不算什么坏事。以泰国为空间背景的《杀破狼·贪狼》总体上是成功的，日后以泰国为空间背景的影片还可以比它更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