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害怕武松报复,王婆、西门庆和潘金莲谋杀了武大。武松出差回到阳谷县,收集了证据去县衙告状。因西门庆买通了县衙上下,武松的诉讼被驳回。武松迫于无奈只好自己动手,逼迫潘金莲和王婆供认了罪行,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为武大雪恨。
《水浒传》这段武松为兄报仇的故事文字紧凑情节引人入胜,充分体现了武松的精明缜密和快意恩仇。但仔细研究武松的复仇过程,会发现有两个问题颇有意思。
一、武松为何能迅速破案
武大捉奸被西门庆打伤后,潘金莲不仅没有任何的愧疚,而且置病床上的武大于不顾,依然故我的和西门庆在隔壁老王(王婆)家通奸。老实人武大忍无可忍,警告了潘金莲:“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来捉着你奸,你倒挑拨奸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伏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王婆、西门庆听到潘金莲的转述,感受到巨大的威胁。他们等不及武大伤重不治自然死亡,便开始策划杀人灭口。
王婆毫无创意的选择了毒杀这种古老的杀人方式。三氧化二砷是随着道教炼丹术最早为中国人所掌握的几种化学元素之一,历史源远流长。砒霜易获取且致死率高,但有杀人容易灭迹难的致命缺陷。“面皮紫黑七孔流血”的尸体特征连普通群众都耳熟能详,极难做到掩人耳目。更何况由于毒杀方式过于普及,到宋朝破获毒杀案的技术手段日臻完善,只要开棺验尸,几根银针下去就能真相大白。世界法医鼻祖南宋的宋慈通过总结前人研究成果加上自己的实践撰写的世界上第一部法医著作《洗冤集录》中,就记载了很多类似案例。
因此想要彻底掩盖罪证,毁尸灭迹的火化几乎是西门庆等人的唯一的选择。但能否顺利火化,有一个重要的前提:团头何九的批准。
宋代的团头就是地保,基本就是干一些类似调解邻里纠纷的基层工作,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居委会主任。但团头工作中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给辖区内的死亡人口开具证明。只有拿到证明,家属才能处理后事。一旦团头发现死者是非正常死亡,就会马上报告上级,由刑侦部门接手。
于是让武大的典型性涉毒尸体通过经验丰富的何九检验,就成了西门庆等人必须要迈过的一关!
西门庆选择了行贿。
行贿本身没问题。提前送一份正式请柬,约一个豪华餐厅,备一桌珍馐美味,恩威并施的陈说厉害后态度谦恭的奉上厚礼再许以重金,至少也是个求人办事的样子。
可西门庆觉得没必要!
他直接在何九去验尸的路上把人拦住,拽进路旁的苍蝇馆子随便搞了点酒菜,撂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扔下十两银子扬长而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如此草率近乎侮辱的方式,还指望何九帮忙掩盖杀人的弥天大罪,真不知西门庆的脑袋是不是在云雨时被潘金莲踢过!
西门庆他们没有想到,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火化了武大的尸体,恰恰给本案留下了最大的Bug。
潘金莲宣称武大是因心脏病突发病逝的。问题是在土地资源并不紧张且讲究入土为安的年代,县里的高干家属非经济及烈性传染病原因,选择了挫骨扬灰的火葬,这极其反常。连团头何九的民妇老婆都明白“若是停丧在家,待武松归来出殡,这个便没甚么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烧他时,必有跷蹊。”的道理,怎么可能瞒得过世人的眼睛和精明的武松!
事出反常必有妖,武松正是通过这个疑点倒推,找到了团头何九。
何九早有准备,他将火化时偷到的两块武大酥黑的足矣证明死因的骨头,连同西门庆贿赂的十两银子,一并交给武松,并合盘托出西门庆找他的经过和验尸的疑点。西门庆为他的傲慢与草率付出了代价!
更为重要的是,他带着武松找到了乔郓哥。
作为武大捉奸事件的始作俑者和目击者,乔郓哥已经狠狠的得罪了西门庆。他知道只有武松扳倒西门庆,他才有活路。所以他痛快的告诉给武松他和武大捉奸的全过程。
西门庆等人苦心策划的灭口案仅仅半天就被武松破获了。
不能不说,武松之所以能迅速破案,除了本人的精明外,由文盲老太太、放荡女人和傲慢暴发户组成的杀人三人组“功不可没”。从杀死武大到武松回来的四十多天时间,这三个人尤其是西门庆居然能置团头何九和郓哥于不顾,放心大胆的进行末日狂欢,着实令人费解!
从古至今通奸杀人都是重罪,会受到律法的严惩。杀人是个技术活,想要做到杀人不留证据难度极大,精细的策划和严谨的过程必不可少。想做到杀武大于无形其实很容易,把砒霜换成蒙汗药,趁机在他胸口压上一个大沙袋,一个多小时轻松搞定(这种“土布袋”杀人法记载在《水浒传》武松发配抵达孟州牢城的故事中);如果嫌沙袋麻烦,干脆用几张沾湿的桑皮纸蒙住武大的口鼻。之后潘金莲再咬定武大死于心脏病,武松怀疑也好开棺验尸也罢,都很难发现真相。
没文化很可怕!
二、武松报仇为何如此复杂
武松掌握了西门庆等人的杀人动机和毒杀证据,他觉得其余的事很简单。只要县衙把他们传唤到案,一顿板子下去,不怕他们不交待杀人罪行。
更何况正是因为替县太爷跑了一趟几千里的快递,西门庆等人才利用武松不在家的机会做下了通奸杀人的勾当。所以武松认为于情于理县太爷都应该帮自己!
武松错了!
西门庆本是个濒临破产的商人,正是因为傍上了新来的县官才得以依托行政的力量进入了阳谷县财富榜。《水浒传》原文写道:“(西门庆)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发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复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施耐庵的草蛇灰线,清晰的讲明县官与西门庆之间的关系。
对于县官而言,他不仅在官场上需要武松这样的助手,更需要在社会中拥有西门庆这样的打手。明面上武松可以帮他威慑左右,暗地里西门庆可以帮他打击异己;武松可以帮他保护财富,西门庆可以帮他积累财富!长此以往,阳谷县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现在打手睡了助手的嫂子杀了助手的哥哥,后院起火让县官左右为难。西门庆已被豢养了两年,武松不过初来乍到,远近亲疏一目了然。帮理就要放弃西门庆,帮亲又肯定得罪武松。思来想去他也只好息事宁人指望从长计议,慢慢找机会化解俩人的矛盾。
如果说之前的杀人灭口还是西门庆等人掩盖罪行的阴谋,现在武松告状不准则成了“是我是我就是我”的阳谋。
西门庆等人认为武松除了告官,再也没有其他手段。因打虎的偶发事件从社会底层一跃而成为县政府的高级干部,武松完成的不仅仅是身份的改变,更是阶级的跨越。都头的身份、县令的赏识以及誉满天下的名气,武松的前途一片光明。所以他们自信武松绝不会因为武大而放弃前程,杀了他们亡命江湖。
白道走不通,黑道不会走,西门庆一伙当然有理由弹冠相庆!
但他们低估了武松复仇的决心!首先武氏兄弟亦父亦兄的情感远比寻常兄弟深厚的多。父兄被害,武松怎可能无动于衷?其次当武松得知自己初恋的女人正是杀死兄长的元凶,所恋非人的痛和由爱转生的恨,叠加如汹涌的洪水。更何况,也许武松还有对西门庆占有潘金莲的嫉妒。
三怒合一,恐怕神仙也拦不住武松了!
武松的复仇极其果断。他的行动更像是接替了县官,继续完成案件审理。
他在武大灵前设置了公堂,请来了邻居作为独立观察员和书记员,让土兵充当法警维持法庭秩序。武松则既扮演法官问案又扮演衙役施刑,一把短刀被他用成了惊堂木和杀威棒,“明镜高悬”的匾额换成了武大的灵牌,整套流程只有犯罪嫌疑人是正身!被武松的公堂吓得肝胆俱裂的潘金莲和王婆,很快就对害死武大罪行供认不讳!紧接着,武松又扮演刽子手亲自杀了潘金莲。然后他变成去拘捕西门庆的捕快并再次扮演刽子手以阳谷县最热闹的大街为刑场对西门庆处以极刑!
武松从为兄报仇开始,前半段身兼刑侦队长和原告,后半段更是cosplay了县官、衙役、捕快和刽子手!快意恩仇之下,更多的是令人叹息的无奈!
武松第一时间收集证据去县衙告状,就是希望法律能还哥哥公道。他相信政府能够秉公执法,相信公权力能够严惩凶手为武大雪恨。但政府机构上下的沆瀣一气和徇私枉法,让武松失去了利用公权力为哥哥讨还公道的可能。通奸杀人和谋害亲夫原本都是不赦重罪,在证据确凿案情清晰的情况下死刑犯却被营私舞弊的官员包庇纵容而逍遥法外,武松该继续相信衙门上访伸冤还是自己提刀复仇?复仇的种子是西门庆等人种下的,但复仇的行为却是腐败的政府和官员逼迫的。当公权力沦丧到失去了应有的天道和正义,无法维护百姓最起码的尊严和公平,谁能苛责无路可走的个人复仇呢?
武松之所以不厌其烦的扮演各种角色而没有直接杀了西门庆等人然后亡命天涯,就是因为他希望也需要通过法理讨还天理。世道不公是体系的错不是法律的错!直接杀人固然简单痛快,但夺回被贪官践踏的司法正义,用正道的程序还天理昭昭和应有的公平,才是最光明正大的复仇方式,也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武大的在天之灵!
自潘金莲和西门庆开始,上应“天伤星”的武松一生杀人无数。梁山上杀人如麻的大有人在,施耐庵唯独给了武松善终的结局,就是要告诉读者嗜血滥杀和快意恩仇的区别。
每一段快意恩仇的背后,都隐藏着退无可退的无奈和人性的扭曲以及道德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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