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玉颜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平静如一池寒水,如此,却只会让人更加难以捉摸,不得不拎起几分警惕之心,然语声略带些冰冷,说明内心的不快未消,仍存留些许薄怒,小心冀冀的言道:“回禀娘娘,陛下为恐娘娘在府中住得不习惯,所以让臣将娘娘起居之物带了过来,连带侍婢也一同过来了,——竹梅,还不进来。”
怎么说这也是她住了**年的家呀,那里会不习惯?这个紫御麒,哄人也不会找这个精明点儿的借口,还是他料定自己不会点破,会接受这么弱智的道歉。
竹梅踏过门槛,跪在地上,恭敬的磕了个头,“奴婢竹梅,见过王后娘娘。”
凤宁心中的不悦又添了些许,竹梅行的正礼让她觉得生份不少,虽然在帝宫见得多了,可心里还是起了一层朦胧的阻意,那一声王后娘娘,仿佛道尽了她要面对的重重麻烦,“你起来罢。”
“谢王后娘娘。”
“你可以回去了。”凤宁就是这样,她的自尊与骄傲从不允许让人利用或是消遣,若是不想理会一人,就算是他身边的奴才也不例外。
谁知林允并未离开,而是又说:“娘娘,陛下让臣给娘娘捎来信笺,请娘娘一阅之后给于回复。”
信笺?他也会搞这些明堂么?从林允手中摊开一看,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是张白纸而已,回复么?浅浅的勾起唇角,淡淡的寒意四溢,语带阴沉的言道:“回去告诉陛下,信笺我留下了。”
林允一愣,和陛下料想的一样,这张信笺是有来无回的,脸上毫无表情,但眼中的笑意却是深了不少,“遵懿旨。”
宁静的夜空,繁星无忧的闪烁,点点的星光耀眼了整条银河。
凤宁衣着簿簿的纱衣,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之下,手持的信笺已凝看了近两日,虽是明白他此举的用意,然而,依旧难平的心绪仍无法释怀于了然。
庭院中路过的夜风,吹起了衣袂轻摆,春意盈浓的浅浅凉意,丝丝的浸入肌里,然,思绪畅漾在天际的女子,却忽略了逐渐被凉意侵袭的身子。
垂眸看着手持的信笺,一条一条的,一条一条的,撕了个粉碎,素手轻抬,手心的碎屑,犹如月下凋谢的白花瓣,一片片的让风儿送得很远很远。
泄了满背的青丝绮绕而舞,在皎洁的月色之下,如梦境中那般迷朦不清,害怕眨眼的瞬间,便会化成轻烟,随风消散。
缱绻而绕的纸屑散尽,收回空空如也的素手,空气中淡淡弥漫的熟悉气息,让她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只能感怀无奈的轻言,“风儿吹走了信笺,却送来了你么?”
腰间让人束环,令人安心的坚实倚靠温暖的贴着自己,丝丝缕缕的暖意一点点儿的过寄,少顷后,整个身心让这温暖的胸膛给捂得暖极了,听着他温柔且危险的腔调,“果真是宁儿狠心,宁儿可是在考验朕的耐性?”
凤宁叹息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朕恨不能每日将宁儿抱在怀里疼爱,宁儿却残忍的离开朕两日之久,这不是在考验朕的耐性么?”虽然每日都有她的消息传回帝宫,可那思之欲狂的念想几乎让他崩溃,宁儿啊,朕知道这回是过份了些,可你就不能原谅一次么?
摇转身形,看着那双似望眼欲穿的双眼,他能如此的渴望自己,她该高兴不是么?可若是轻易原谅他,自己的立场何在?谁能保证他下次不会再对自己生消遣之心?“陛下的耐性可是退步了,不过才两日而已,宁儿都能耐着性子等您算计,您就不能等着宁儿气消么?”
“宁儿——。”紫御麒一声蕴含不悦的轻唤,虽然算计之事属实,但他却不愿从宁儿口中闻及,那样好似捅穿他伤害了宁儿的事实,让他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过份与残忍。
有人做错了事情,难道还不能允许她抱怨一下么?想要挣扎离开,无奈腰间被人禁固的力道只增不减,玉眸演变得彻寒,冷冷的看着那张严肃危险的妖冶容颜,“陛下惹恼了凤宁,难道凤宁连生气的权力都要剥夺么?”
眸色微转,徒然轻了声音叹息道:“朕知道此番挑衅了宁儿的骄傲,触碰到宁儿的底线,你已离开朕两日了,这样的惩罚还未能让宁儿气消么?”
凤宁闻言,忍不住轻笑出了声,他总是能找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也只有他才会有让自己气结的本事,“区区两日而已,陛下就要宁儿原谅你,那不是太便宜陛下了么?”
见到凤宁笑了,紫御麒心下略微松了些,温柔的笑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宁儿还说便宜朕了么?”抬起她的下颌,吻着她的唇叶,点点的思念之情注入这长长的深吻里,辗转的纠缠,让他的思念又上了一个层次。
凤宁承认自己心软,自从相许后,无论她走到那里,都能见到他追随的身影,彼此的心意相通,又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她会恼,自然也在他的料想之中。
“陛下可知宁儿为何会恼?”躺在床榻上,凤宁眼中泛起迷朦的波澜,看着身子上方那张邪美妖冶的面容,轻声的言问。
似墨瀑的青丝泄下,柔逸如绸缎般顺滑,身下女子娇灵的玉姿,让他眼中的欲念越发的不能自抑,“宁儿切莫再恼了,朕会心疼。”
充满情欲的沙哑之声,蕴藏了无尽的诱惑之色,呢喃声音中的自责,已让她感受到了悔意,“宁儿会恼,只是因为在乎了,若宁儿无所谓,陛下怎会留得住宁儿。”
落于额上的亲吻,犹如蜻蜓点水的温柔,然狭眸中溢出的浓浓爱意,散落了室内的每处角落,手指穿透她的发丝,轻吻由唇叶转至耳沿,温热的气息聚集在耳边,暖昧且撩人:“宁儿生生世世只属于朕一人,不管宁儿在哪儿,朕都会找到宁儿,宁儿的心,宁儿的人,朕全部都要。”
灼灼的眸子里影印着自己模样,温柔且锐厉的眸光仿佛要将自己看穿看透,霸道的话语,字字蕴含着强势的占有之欲,看来今生——注定逃不开他的束缚了,迎上他覆下的热唇,回应着他激烈的欲望,汹涌而起的情热掀扬了满室的旖旎……。
情欲后的疲惫,让凤宁昏昏欲睡,可有人好像有意让她不能如愿,“宁儿喜欢那个夜倾风么?”
即将合上的眼帘微睁,清晰的看着那写满危险却又试探的脸,好像还嗅到一阵酸酸的味道,浅浅的掀起唇角,“不讨厌。”
紫御麒闻言,惩罚性的轻咬着已被他吻得潋艳的唇瓣,轻活的灵舌直捣得凤宁呼吸不畅,凤宁推开他,用手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陛下太过武断,宁儿说不讨厌,也并未言明说喜欢。”
不排除仇恨与宁儿接近之人,因着宁儿太过出色,于她存有妄念者不乏少数,若宁儿不讨厌,那便对他存在一分危险。
看着某人邪肆的脸上,越聚越多的冰寒,苍眸敛下层层杀意,便清楚他定是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了,一手环住他的脖劲,一手轻捋着他胸前让汗水凝固的发丝,“陛下吃的是那门子醋呀?宁儿内心作何感想,麒还不知道么?所以以后切莫无伞在雨中出现,虽知晓你会无事,可宁儿还是会心疼。”
再多的烦绪,也会让她一句温柔细语击溃,语言中的笃定,再次宣告自己在她心中无法捍动的地位,紧紧的揽着女子香软的身子,仿佛整个世界无比的惬意宁静,轻吻着眉宇呢喃,片片温柔绮绕,“宁儿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听着令人安心的话,不消片刻,凤宁便沉沉的进入了梦乡,窗外月色如水,夜风醉拂枝头,颤落了一地的花瓣。
早晨飘落细线春雨,润泽了庭院,也凭空添了几丝冷意。
晌午时去了趟丹枫絮苑,酒楼的生意兴隆如初,偶尔听得几句闲话,说得最多的便是近日朝堂发生之事。
曾风光一时的护国将军姚力被撤职降为平民,其女华贵妃因开罪了新赐封的帝后被打入冷宫,本以为会因大败瑞商而得到丰厚赏赐的姚焕,也被新赐封帝后的威仪慑得神智不清,成日胡言乱语。
至于梁国舅一家被满门抄斩之事,便是为人们津津乐道,偷盗皇家林场之物,杀害几十条性命,满门抄斩真是死不足惜。
对于这位新赐封的帝后,由于她拒绝了陛下所赐的封后大典,将封后大典上半数的金银拿去犒赏三军之事,在民间传开之后,自然而然的得到十足的敬意与民心。
自古百姓不管朝堂上如何演绎得风生水起,他们只求安居乐业即可,帝后犒赏三军之举,在宇硕乃至整个天下都闻所未闻,一时间,宇硕的臣民因有这样一位帝后感到无比的自毫与骄傲。
竹梅掀开帷帘,扶着凤宁落下了轩车,紫烟散花裙摇动层层涟漪,携裙踏上石阶,凤宁不由自主的蹙眉,近日来,身子好像越发的困乏疲备,偶尔动作大了些,头还会产生简短的晕眩。
“主子,您没事吧。”手扶之人步履徒顿,面色有些苍白,竹梅有些担心的寻问,却见主子轻轻的摆了摆手,踏过了高高的门槛。
管家恭敬的迎了上来,礼道:“小姐,您回来了。”
凤宁觉得气息有丝不顺,轻轻的抚着似堵的胸口,言道:“相爷回来了么?”
“回来了,正在花厅宴客。”
说话间,已到花厅之外,几许笑声飘了出来,凤宁不禁料想何人令父亲如此开怀,步履轻摇,现身在门口,“爹,您回来了。”
纳兰青宏与那客人一起站起了身,听着他说:“你看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刚还在说,这会儿就回来了。”
因着是相府,凤宁不允许纳兰青宏对于自己三叩九拜,那顽固不化的思想用了许久才让他有了这么丁点儿的改变,入得花厅,徒然听得他语带忧色,“凤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凤宁提手轻轻的碰了碰面颊,是有些异样的冰寒,淡淡的笑着,“无事,怕是在外呆得久了些,乏了罢。”斜身看向一侧伫立之人,从自己出现伊始,他的眸光就未曾从自己身上移开过,“二殿下,今日怎么有空到访?”
纳兰青宏听出话中有异,又十分了解女儿的脾性,氛围的尴尬之意让他先夜倾风开口,“二殿下就要回典夜了,今日是来向你道别的。”这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佳婿之选,只可惜天不遂他愿,宁儿也不会遂他愿,那无情的陛下就更不会遂他的愿了。
“劳二殿下惦记。”微微的掀起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纳兰青宏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慢慢聊聊罢。”
微敛眉,凤宁知道父亲于这个夜倾风的印象很好,鉴于前几次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及此人时的惋惜之色,便不难猜到父亲在想些什么,身后无声,凤宁说:“花园里的桃花开得很美,不知二殿下可有兴致陪凤宁一游?”
她出口相邀,说明她不讨厌自己的存在,心中感伤的欣喜,拱手言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东风送暖,拂荣了满园的颜色,虽比不得御花园中奇花异卉,但映入眼帘的柳绿桃红,依旧会让人感觉惬意慵然,耳目一新。
女子唇畔携着浅浅的笑意,纯净得如同深潭中的盈水,与那夜在夜宴上凌厉慑人的模样仿若两人,身姿仍然清雅如初见,彼此的距离与那日相见时一般。
前面浅行赏花的女子,肌色有些许苍白,倾城却不失淡雅的玉颜,溢着如月清冽的气质,一双凤眸随步微转,灵动明净得如一泓千年碧水,时尔流转的瞬间,溢散着睿智与聪慧的光芒,身姿如风中之柳纤弱,却别有一股脱尘离世的仙韵,如此女子,他能铭记于心,宇硕帝锐厉的苍眸自是不可能忽略她的存在。
她的优秀与特别,敢说是天下每个懂得欣赏之男子梦寐以求之,能与她共渡一生者,何其有幸,然,上苍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且忆及那日她与宇硕帝之间的言谈随意大胆,怕是两人早已相许甚久,所以那日在御花园中的初见,宇硕帝会突然冒雨出现,定是接到密报说她与陌生男子相见,惹得他怒意横生,这才会命她禁足在芸然宫中不得外出,然她,亦体贴的不驳他面子而欣然接受。
不能怪她警告自己收起妄念,既是两人倾心相许,那还轮到他人插足,且禁止自己一厢情愿亦不失为件坏事,垂眸收回远游的思绪,心下忍不住阵阵轻叹,抬眸间,不远处丝绦拂堤,却徒然听她言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与她并肩,如此接近的距离却让他更加感怀,“凤宁,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捋袖抬手,两片粉色的桃花花瓣落于掌心,“二殿下不已在如此称呼了么?”
称她为凤宁而非娘娘,只是想存于虚幻的梦境变得真实,俊颜上泛起若涩的笑意,“其实你不用跟我这样客气。”
“殿下是客,凤宁是主,殿下代表的是整个典夜,而凤宁既为帝后,代表的便是整个宇硕王朝了,如此,怎敢失礼待客之道,且二殿下至此,凤宁自是更不能怠慢了。”
轻轻携笑的言语,透着淡淡却毋庸无庸质疑的疏离,清晰的表明了自各的立场,斜眸打量着她缓行的身姿,此时的自己,该说些什么?“我明日会启程离开回典夜,你说,我们可还有机会相见?”
失落的音色响在耳迹,凤宁微顿了步履斜身,正视着夜倾风张脸略带忧郁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不同于紫御麒的自强势与霸道,夜倾风的身上,拥有古代男子的清新儒雅,犹如一幅耐看的水墨画,虽在心中点不起涟漪,却有着让人不忍移眸的气质,“二殿下在生,凤宁未死,若是有缘,自会相见。”于这样一个倾心的男子,凤宁狠不下心来残忍,清风撩飞的几缕青丝拂过耳迹,浅白的衣袂若隐若现。
夜倾风闻言,淡淡的勾起了唇角,她没让自己失望,却也没给自己希望,好个聪慧的纳兰凤宁,跟上她步行的节奏,“明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边说边折断一根桃枝,递来凤宁面前,“借花献佛,凤宁可愿留下纪念?”
言语之意是不枉相识一场,捋过拂面的青丝至耳后,接过夜倾风手中的桃枝,眉弯似银月,“夜倾风,或许我们可以无视世俗,成为最好的知己朋友。”她既是承认了帝后的身份,举止则关乎国体。
终是在她话里听出几些真诚,然,这已足够,知己也好,朋友也罢,纳兰凤宁,你是我的心中的结,或许有一日会自动释然,也或许,终生沉淀,“既是朋友,那我可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二殿下三个字了。”
嫣然轻笑,眸光飘向了随风摇曳的丝绦,空中沉浮的花叶轻旋飘落,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花香气息。
送走夜倾风后,凤宁一直站在窗口望着天际飘浮的云朵发呆,不论如何的轻纱演变,都逃不开清风吹散的命运。
找来一个小盒子,将夜倾风馈赠的桃枝放在里面,指腹轻抚着冰凉的枝杆,不小心碰掉了一片花瓣,樱唇浅掀,叹息后合上了盖子。
竹梅入来通禀说父亲求见,想来古代的尊卑真是可笑,连生养的父母都不例外,示意让他进来,拿着盒子转身走向了内室。
片刻后撩帘出来,竹梅已给纳兰青宏沏好了茶水,“爹爹,你怎么还未换下朝服?”
纳兰青宏一滞,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朝服着身,好笑的拍拍额头,言道:“人老了,记性不好。”然,实则却是他担心女儿与夜倾风。
“瑞商降了宇硕,身为宰相,爹爹应周事繁锁,为何却见爹爹轻然一身?”落坐在软凳上,精致的绫袖拂过桌沿,素手端起茶水,温热的气氲溢了满面。
纳兰青宏叹息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却是安排了些事情,可能体恤为父年纪老迈,只事未言。”
闻得父亲语声带异,凤宁明白他在职不在事的郁闷,可亦清楚帝王如此安排所为何意,“那爹爹就辞官罢,去游玩一下锦秀山湖也好。”
不料,纳兰青宏却顺势接下话来,“如今我到是乐意辞官,与其游览锦秀山湖,我到是更乐意晒书弄孙。”女儿已为帝后,所生的子嗣自然会被立为储君,于这培养之责,他到是赋有极大的兴趣。
凤宁无奈的苦笑,想着每次与紫御麒欢爱后服下的药丸,父亲注定不能就近如愿了,澈眸微转,换了话题,“爹爹,我一直想问问您,宇硕拿下瑞商,必定在诸国中掀起不小的动荡,然此次惟有典夜差人来恭贺,可是他们太沉得住气了?”
纳兰青宏闻言,自然先是一怔,随即说:“凤儿,此乃政事,你如今虽为帝后,却也无权干涉。”
父亲还是有所顾忌,凤宁却为此不屑一词,缓缓起身离开,看向窗外阳光洒落在芭蕉叶上的光线,柔柔的,感觉好像某人的手,“爹爹谨慎是好事,可是从早到今,您所以有担心不过都是杞人忧天,凤儿之所以开口问您,不过是不想看到陛下在凤儿面前表现得地上事他全知,天上事他知一半的得意神情。”
倚在窗口那抹背影,是他所熟悉的,却又是让他感觉到陌生的,他的凤儿已经不是从前的凤儿,或者说她本就存在着那睿智果断的一面,只是掩藏得太好他没发现而已,这世间可怕之人莫过于先帝与如今的年青帝王,可经过那夜之后,他知道他的女儿,生来就有母仪天下的威仪,与那冷情的陛一样,绝非好惹之人,想起了泫英老叟的话,何为相生相克?何为分开,天下即会大乱?此时已是全然的释然于怀,“早些年,先帝在位时,便听闻苍泽想要吞并瑞商,这个传言一直被识作可行之举,可苍泽几十年来却未有过任何的行动,渐渐了,这个传闻也被世人所淡化,无人再提及,然典夜差人此行,实则应是多为试探,瑞商本不弱,此番让宇硕拿下,让典夜起了防犯之心,前来观望也属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苍泽至今未有动静,却是令人不解好奇。”
过了一会儿,一直未见女儿有何反应,纳兰青宏又说:“凤儿呀,宇硕如今刚拿下瑞商,兵力虽不减却是元气大伤,你有空劝劝陛下,让他体谅民息,不宜续战。”
在朝堂上站了那么多年,父亲除了与其他朝臣一样了解陛下是个做事只论喜好不论对错且脾性怪异嬗变之外,其他的,还真是一无所知,此次拿下瑞商,重要的不是让瑞商投降,而是姚家在宇硕的威胁,虽说他有本事轻易拿下姚家,可因着他爱看消遣的玩心,这才容忍事态冲着姚力料想立功的思绪上发展,何来的瑞商犯境?不过是他暗中让人在宇硕边境起了几次哄而已,而姚力为了自家的势力更上层楼,女儿又能登上帝后之位,自然会请命派兵出征,可他害怕梁国舅在他出征期间有所动作,如此一来,就只能让儿子替他出征,将军虽是姚焕,然那副将却是帝王硬生生派去的人,至于能不能拿下瑞商,姚家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轻轻的转过身形,碎花裙荡起小小的涟漪,饱含深意的笑言,“爹爹多虑了,陛下既为宇硕之主,自是会有分寸,到是……。”徒然的一阵晕眩,让凤宁的话咽在了喉间,连忙依靠在书案上,胸口堵闷难忍,随即俯弯身子,一番呕吐之后,却什么都未吐出来。
“凤儿,你这是怎么了?”纳兰青宏着急的扶了上去,看着一侧有丝惊慌的竹梅说:“快去将御医叫来。”
竹梅颌首跑了过去,纳兰青宏又朝门外一阵吼喊,“快来人,快来人。”
片刻后,凤宁平稳的躺在床榻上,可胸中的呕吐欲丝毫未减,喝了口父亲递上来的水,喘息着说:“爹,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然,纳兰青宏内心却做着另一番推算,凤宁如此的模样,如同当年她娘怀上她时害喜的症状,胸中泛起阵阵喜悦,却又怕说出来后是一场空欢喜,只能一切等御医过来后再看。
半个时辰后,御医来了又走了,诊脉的结果让凤宁气急,却让纳兰青宏喜上眉梢,女儿有喜了,陛下有后了,宇硕有接班人了,他能不高兴么?
她有喜了,怀了紫御麒的孩子,记得自己曾一早言明,不想太早为人母,所以每次欢爱后她都有服用药物,可为何还是怀上了?心中恍然一滞,定然是那药物有问题,凌厉的眸光看向订床榻一侧的竹梅,沉声言道:“那药一直是你给我的,陛下动了手脚对不对?”
竹梅只觉得脊背上掠过一阵寒风,充满惧意的神色浮上脸颊,霎时跪倒在地,“娘娘恕罪。”陛下曾吩咐过,若有一日娘娘怀疑,让她直说便是,“回娘娘话,这药确是换过了,并非阻延龙脉之物,而是一种凋理女子内息的药物。”
徒然记起,两月癸水未至,因着前世上的生理课中有言明,不同的环境,气候与心情都是会对癸水造成影响,这两月事情太多,无暇顾及,这才忽视,然他,又算计了自己一次,凤宁真是越想越郁闷。
正在此时,送御医出去的管家仓皇而至,慌张的神色仿佛遇到了天大的事情,结巴的言语:“相爷,陛——陛——陛下——来了。”
纳兰青宏倏然看向门外,却没有陛下的身影,“人呢,在哪儿?”
“正——路过——花园——。”
纳兰青宏欲大步离去,身侧却骤然闪过一阵凉风,诧愕的回眸一看,床榻上那里还有女儿的影子,心仿佛被惊吓得窒息了,他没料到女儿有此傲人之能,让管家扶住快速踏过门槛的身子又在忖虑,刚才没见到女儿因着有孕脸露喜色,从竹梅那里闻及药物一词,虽不明详细,但方才闪过的影子,决对不会是向陛下报告好消息而去,他得赶紧找到女儿,不然依她的性子,定然做出要他老命的事情。
看着满园的桃花,想起了先前隐卫向他通报夜倾风折了一枝送给凤宁儿事情,紫御麒便恨不能将这满园的桃花都给毁了,看来真是不能让她在宫外待得太久,如今他亲自前来,就是要给她施加压力,连同那个‘忠心’的纳兰青宏一起,逼她回宫。
边走边想的紫御麒刚转过一株桃花树下,就看到那纤弱的身姿翩然若飞的向自己跑来,微携笑想着,原来他的宁儿与他一样,分隔一小会儿,都会思之欲狂,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不分开,不禁加紧了步子,可当宁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时,‘呃——?’紫御麒神色一滞,宁儿——好像来者不善,在他还未弄清楚状况之时,就见到宁儿气势汹涌的朝他推出一掌。
紫御麒斜身撇开,周围泛起的花雨阵阵,足以见得宁儿这掌功力不小,瞧着她突然回身又是一掌推出,直击得周围的桃树上的花瓣层层扬落,漫天飞舞,“紫御麒,你又算计我?今日若不给我个交待,我纳兰凤宁岂容你一而再的欺负?”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紫御麒一个旋身而上,轻然的立在枝头上,银灰色的袍子掀着绝傲且阴沉的弧痕,青丝拂过胸前,妖孽的脸上,是淡淡的却令人胆怯笑意,眉宇轻挑,语色揶揄,“宁儿可是要谋杀亲夫?”
澈幽的玉眸滑过不悦,摇身又是一掌击了过去,看着宁儿冷情的神色,紫御麒不禁在想自己那里又开罪了她?
纳兰青宏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皆仙姿卓傲的两人,在桃花林中的花海里追逐,女子一脸的冷漠与不甘,男子则是一惯的慵然与危险,然男子脸上宠溺的笑意稍稍令他心安,至少知道女儿不会有难,徒然觉得想得太远了,立即跪在地上,提着心扯开了嗓门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陛下,快让娘娘停下来,娘娘有喜了,这样会动了胎气呀。”
紫御麒闻言,神情微怔,随即明白了宁儿如此恼怒的原因何在,既是如此,便不能与她再纠缠下去了,身形微转,似一阵轻风霎时落到凤宁身后,点了她的穴位后揽入怀中。
无奈凤宁只得靠在他的胸膛,耳迹响起他撩人的话语,“宁儿,小心动了胎气。”
纳兰青宏来到两人面前,又是扑嗵的跪下,“臣恭迎圣驾来迟,望陛下恕罪。”说完,又仔细的打量着凤宁,“娘娘,您没事吧?”
凤宁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紫御麒似笑非笑的言话,“宰相大人为宇硕操劳一生,就若为了你晒书弄孙的愿望,朕不会让宁儿有任何闪失。”说完,又看向一侧的竹梅说:“收拾一下,回宫。”
“遵旨——。”
帝王抱着凤宁转身离开,而纳兰青宏却怔怔的跪在原地,思忆着‘晒书弄孙’几个字,此乃大逆不道之话,凤儿自是不会向陛下言及,那他怎会知道?心中闪过阵阵阴寒,如此一来,那夜自己留宿宫中时,在芸然宫说的所有话,陛下都一清二楚了,瘫坐在地上,纳兰青宏只能微张着口,来溢散心中的惊恐,耳边响起管家的呼喊声,犹如来自很遥远,“相爷,相爷您没事罢,相爷——。”
回到帝宫后,紫御麒赶紧又唤来御医仔细为凤宁检查身子,同时安排了专职侍候孕妇的宫中女官,在偶然得知女子怀孕是件非常痛苦且危险之事后,紫御麒不禁为自己这一生做过最错的决定感到万分懊悔,至少,在那夜凝视了凤宁一晚之后,他做了一个让凤宁无语的决定。
不知是因为有孕之人脾气本就要暴燥一些,还是因为某人任性的固执,凤宁自回到宫后脸色就一直没好看过,成日去到那里,身后都会跟着二十个御医,分之为二侍候两侧,二十个宫中女官,分之为二随时差遣,现下莫说出宫去丹枫絮苑看看,就连坐在御花园亭中歇会儿,映入眼中的除了娇妍的姹紫嫣红之外,就数黑压压一片人头。
这是极力在挑衅她的容忍限度,然有人见到自己这番麻烦时,却还有落井下石的心思看笑话,凤宁一想,太不公平,于是,她也做了一个决定,既然那群成日跟随的御医奉圣谕不得离开,自己又改变不了身子里成长着另一个生命的事实,那么就接受现实好了。
宇硕祁宇殿之神圣,天下尽知,凤宁若在殿中,那群御医就得跪在殿外侍候,若凤宁久未出殿,他也就跟着跪多久,那日,凤宁命人在祈宇殿外摆了桌子凳子,从此以后,帝宫的女官与宫侍们,就经常看到御医们与帝后娘娘坐在一起谈论医经,有时帝后娘娘说的话,总能让一些御医兴奋得措手不极,久而久知,也就演变成桌子上多了笔墨纸砚,帝后娘娘说什么,便有御医有兴趣的记录什么。
紫御麒看着凤宁越来越紧张肚子里的孩子,神情也就越发的冷漠,每次见她用充满温柔的眸光抚着隆起的小腹时,就感觉一层重重的危机笼罩在身侧,眉宇间的阴霾凝沉,望着那小腹的苍眸也不由自主的变得森冷。
感知灵敏如凤宁,她自是能觉查到每次当着紫御麒的面抚着腹中小孩时,紫御麒那狭长绝美的眼眸里溢满了淡淡的杀气,尔后听着他好似极力隐忍的恼怒,“他到底何时能出来?”
每每此时,凤宁都十分愿意配合回答他的问题,因为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王者,为自己做错事后得不到改变、无可奈何的窘色,天下间除了她纳兰凤宁,可是无人有缘得见的,于是,她总是充满愉悦的携笑言道:“陛下,您问过四百零八次了。”而后,继续着她的抚腹动作,她就是要气得某人郁闷难耐,让他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眨眼之间,春去秋来,小桥之下流水之上,飘浮着几片泛黄的树叶——。
这日,凤宁突然收到童儿从羽微山府带来帝宫的信笺,看完信笺的内容,凤宁本平复的眉宇越蹙越紧,赶紧书写回信让童儿带回羽微山府去。
紫御麒踏进祁宇殿,便看到一抹身影倚在窗棂,由于身子不便,她只能将一些力道分散到支撑的手上。
俊逸的妖颜上携上几许温柔,薄唇一畔轻掀,移步走了过去,却在路过殿中的御案时,看到那上面摆放的一张信笺,扫过信笺上的内容,看向凤宁目光变得深沉,“羽微山府出事了?”
没有因着紫御麒的话而回身,只是收回看向童儿飞离的眸光,轻风摇曳几缕青丝拂面,淡红的樱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半个月前寅夜,地魔教趁夜大肆搜寻羽微山,有人误打误撞破了师父设的八卦阵,进了一层防护林,幻炅受伤了。”
淡淡的口吻,却字字透着慑厉,掰过她的身子,目光极不乐意的瞥着即将临产的肚子,“你现在不能回去。”
凤宁轻轻的颌了颌首,缓缓的靠在他的怀里,“不用担心,误打误撞而已,泫英老叟之能岂是徒有虚名。”羽微山虽然用肉眼看确是一座普通山,但实则内藏玄机,总共有三层防护,每次防护林的变化会根据不同时间,不同地步而幻测,就若破了第一层,也不能表示什么,只是能让幻炅受伤之人,实力不容小觑,这也说明鬼阎罗急了,他急于想得到长生珠,或许还有翠娘带回羽微山府的——擎魂筝。
“宁儿,犹记得你跟我说过,鬼阎罗非常想要得到你师父的长生珠,可否告诉我那长生珠到底有何妙用?”
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携着他走向殿外,两旁侍候的宫婢立即行礼,踏下台阶来,回转身形抬眸,祁宇殿三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神圣金光,抚抚隆起的腹部,眸光看向了竹兰,“吩咐下去,今夜我回芸然宫安憩。”
竹兰闻言,不解的看向凤宁,随即又见陛下没反应,这才应了下来,“奴婢遵旨。”
紫御麒搀着她的身子,细心入微,唇角是邪美的笑意,眉宇间却轻撩着揶揄,“想不到宁儿竟会在意这个。”
祁宇殿在宇硕有着特别的意义,凤宁虽对任何事情不屑一顾,但与紫御麒占上些关系,潜意识中还是有些敬畏,“我只是不想给你添些麻烦而已。”
紫御麒笑了笑,没在说什么,他的宁儿在为他顾忌,心中自是欢喜不已。
走在由一般大小的卵石铺成的花径,空气中浮弥着缱绵的花香,柔风拂过,带动飘扬的衣袂,仿佛整个身子都要飞了起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好像很喜爱紫色与白色,自从有了身孕以后,在女官的固执坚持下,才略微的为腹中孩子改变喜好。
今日的宁儿,青丝轻挽,束上一支碧玉素钗,三千青丝垂逸,好似一纵黑绸溢下,衣着淡绿的翠烟衫,绫花添白绿柳百褶裙,肌若凝玉气若幽兰,因着身怀有孕,脸上自然而然的泛着母性的光泽,他的宁儿,无论何时,都是这么的美丽迷人,慑人心魄。
身侧没有动静,凤宁微顿了步履,回眸难得看到紫御麒呆滞入神的模样,随即嫣然一笑,眼神透着温柔,“在看什么?”
箭步行至女子面前,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徒然之间有千言万语涌现,却又沉寂在了一片深情温柔里,“明知故问。”
跟随的御医与女官被撇在祁宇殿候命,随行而来的几个宫侍,面对陛下与娘娘之间的恩爱,已经由起先的惊愕转变为如今的见怪不怪了,谁敢说帝王冷情,那是他无缘得见陛下与娘娘的福分。
“由金狼看守的长生珠,师父只是很宝贝,至于有何用途他至离开都未留下片语,但既是鬼阎罗锲而不舍追逐之物,定然是有所价值才是。”立在湖边,迎着送来柳风,温柔如他此时的手。
湖面泛起的淡淡的涟漪,涌着荷叶梗枝,摇曳了满湖的碎影,“幻炅受伤了,可朕却未见宁儿面露忧色。”
玉颜上仍是那么浅显的笑意,却兀自多了几许异样的深意,“我到是不担心羽微山府的防范,只是能伤到幻炅之人,我不得有所顾忌。”
余光停在她不停轻抚的小腹,或许他能明白此时宁儿在想什么,地魔教么?“宁儿,你可愿意我动手。”
明白他意中何指,凤宁轻轻的摇了摇头,“此事与你无关,若我需要你帮忙,自然不会客气。”
“宁儿这一年未出宫,不知江湖俗事,你曾拿着禁令出现在南兴城中,又拿走了擎魂筝,摆明了与禁忌城有关,所密探回报,地魔教这一年中,虽表面没什么动作,然暗中却是发了疯似的寻找禁忌城与一名叫林依的女子。”
还有地魔教三使之一的媚娘呢,这事儿还未与紫御麒明言过,到是这个消息让她心中升了些许期许,然,那毕竟是个麻烦,禁城忌隐匿得太深,连鬼阎罗都寻访不到,足以证明身侧的男子本性有多可怕,眉宇携上一丝笑意,“如此一来,帝宫到是安全。”
紫御麒未理会凤宁语声所带的淡淡讥意,而是信手一转,不远处一朵素雅的小花便拈入指间,为凤宁携入青丝,满意的颌首,“宁儿怎么都漂亮。”
‘噗哧’一笑,撒娇似的捶着他的胸膛,澈眸中流露的,侧是令人陶醉的幸福,“贫嘴,麒,你从未说完你这身傲人的本事为何人所授?”
没料到宁儿会问这事儿,脑海里浮现什么,随即无奈言道:“是个爱吃鱼的怪老头。”
“爱吃鱼的怪老头?他可还活在尘世?”疑惑的盯着他,想着爱吃鱼很怪么?
紫御麒点了点头,“自我登基以后,就再未见过他,也不知他去哪儿?”
微敛下眉宇,却是满眸的笑意,言道:“是你不愿意去找吧,如果是?这世上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紫御麒宠溺的光芒浓冽的将她层层包围,无声的揽她入怀,满足的叹息着,与她一起,眸光飘向天际,正好看到云霞渐红,夕阳西坠。
柳绦下,碧光粼粼的湖中,印映着一对壁人的身影,随着光线的变化,远远看去,犹如一副惟美的画卷。
不论那个时空,宫殿的建筑无不是其中最为瑰丽的奇葩,在结构与形式上,无不彰显了皇家的尊严与富丽堂皇的气派,在宇硕,历代帝君都非常重视象征帝王权威的宫殿,虽然随意如紫御麒,但既是身居帝位,且奢侈如他,更是不能例外。
这日朝堂上,陛下依旧慵姿懒散,却威严十足的倚在龙椅扶侧,听着朝臣们说向他汇报近日来宇硕境内生的大事小事,而今宇硕大败瑞商,让瑞商成了宇硕的国土后,前来示好投诚,寻找僻佑的小国不在少数。
如今天下为三分,渐渐强大的宇硕已成为天下之人啧啧称赞的国都之一,可以说在三国之中,已是显露头角。
汇报事毕,朝堂之上一下子安静下来,静谧之中又携着几分怪异,如今的宇硕帝,比一年前梁国舅与姚力揽紧政权时的威仪更加可怕,每每下了朝,都会站在殿外大口呼吸空气,这样才能让忐忑的心得以安定。
林允神色全无的立在帝座一侧,眸子中似死寂般毫无波澜,看着陛下随意的拿起一份折子,不经意间扫到奏折的内容,上面说的,是彭月国敬奉朝礼之事,迅速敛下眼来,因着这些事情他不该看在眼里。
御案台上的茶盏里,茶香四溢,几片嫩青的茶叶沉浮其中,周围是气氤淡淡的袅升,将手持的奏折丢到一侧,端起一侧的茶盏,嗅着清凉的茶香,苍眸半敛,扫视了堂下一干朝臣违恐的神色,浅掀唇角,言道:“此事就交由礼部去帮罢。”
礼部大臣闻言,身子先是一颤,随即出了臣列,拱手应道:“臣遵旨,臣启陛下,臣还有一事启奏。”
略微的看了他一眼,“说——。”简单的一个字,却透着十足的威慑。
“是,陛下,再过……。”
“陛下——。”礼部大臣还未将话说完,王座一侧倏然响起一阵颤粟的声音,众臣自是见不到何人胆敢在朝堂上兀自出言,寻声看去,见到的却是陛下狭眸中四溢的冰寒与危险。
林允语带不悦,看着匍匐在地的宫侍言道:“放肆,是何人给你胆子在此不敬。”
那宫侍自知此举性命不保,可他也没办法,只得破着头皮前来禀报,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是来禀报陛下,帝后娘娘要临盆了。”
众大臣闻言,自是一阵欣喜,宇硕终于有后了,正欲恭喜陛下时,骤然发现王座之上不知何时已无了陛下的踪影,讶然之余,只得转向恭喜纳兰青宏了。
窗外银月满泄,如水的月色莹莹的穿透薄雾,迷朦之间的纠缠,仿佛永远无休无止。
凤宁醒来的时候,好似全身的力量皆被徒然抽空了,耳朵里一阵阵的轰鸣声终是得以平复,女官叫喊‘用力’的声响也不复存在了,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的痛苦,那为什么她不爱她?
感觉到有人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那手好冷好冷,而且从中还感觉到一丝颤意,缓缓的睁开眼帘,眼神清晰后,看到了那森冷危险的妖颜,狭长的苍眸里则翻涌着层层焦急与忧虑,虚弱的喊了一声,“麒——。”
紫御麒沉沉的一声叹息后,吻着她的掌心,仿佛只能这样,才能感受到她生命的动力,宁儿是何等的女子,不惧盈月之劫的折磨,却被此番折腾得喊出了声,“宁儿,是朕的错,是朕的任性害你受苦。”
语带的哽咽让凤宁不禁一愣,如此骄傲之人,今生——是她纳兰凤宁的,眼角凝泪而落,唇畔扬着温柔感动的笑意。
轻轻的抚起她的身子,让她舒适的靠在自己怀里,庆幸这身子是热的,否则,他不敢保证御医院那帮御医与侍候她的女官会有性命见到明日的日出,听着着她幽幽的话,“麒,生孩子好痛苦,可为何我妈妈不爱我的呢?”
妈妈一词,宁儿曾给向解释过,是娘亲的意思,此时相问,怕是这番折腾又让她忆及过往了罢,“宁儿可会爱我们的孩子?”
孩子?对了,还未见到孩子,“麒,我们的孩子呢?”
紫御麒身子微滞,从陪宁儿在身边开始,他就未见过孩子,记忆中好像是让竹兰抱出去了,看向一侧侍候的竹梅,“去将孩子抱来。”
凤宁暗自无奈的叹息,这个男人,不喜欢孩子,却要让她生孩子,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竹梅将孩子抱了过来递到凤宁怀中,看着这个小小的肉球,凤宁突然觉得之前所受的一切罪过都无足轻重了,“麒,你看他多可爱。”
可爱么?紫御麒拧眉,认真的打量这个肌肤皱皱的小人儿,实在看不出那里可爱了,但宁儿既说可爱,那就可爱罢,“是挺可爱的。”
勉强的声音入耳,凤宁倒也懒得与他计较,反正这孩子还在腹中,他就于他没什么好印象,此时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意罢了,“麒,给他起个名字。”
有些不悦的拧眉,看着宁儿如此宝贝这孩子,紫御麒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宁儿心中本就只有他一人,此番到好,有人来跟他抢位置了,不过看到宁儿期许的神色,便也只好认了,“沧云。”
“沧云?”凤宁轻声的呢喃着,眨眼之间,释然了这名字的出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乌山不是云。”幸福的颌首,点着孩子的小鼻头,“孩子你可有听见?父皇给你起名了,唤作沧云,从今以后,你便是母后……。”不经意见瞟到帝王越来越黯沉的神色,凤宁立即改口道:“母后与父皇宝贝的云儿了。”心下却无奈的忖着:跟个奶娃娃也能吃上味。
见不得宁儿与孩子这么好,帝王眸光一转看向竹兰,“娘娘乏了,将孩子抱下去,有多远抱多远。”
听出有人已是不悦,凤宁只得将沧云交到竹兰怀里,少顷收回眸光,带着几许无奈言道:“你看云儿不哭不闹,到是陛下更像个孩子些。”
帝王紧紧的将凤宁扣在怀中,嗅着她发间的冷香,霸道的宣誓,“宁儿是我的,心里只能有我的位置,就算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他让你受了这么些苦,宁儿可别指望朕会好好待见他。”
“是吗?”淡淡的两个字,不禁让凤宁眉宇之间挑起了一丝笑意,这孩子到底会成长成何等模样呢?若是变得跟紫御麒一个性子,她到是很期待这两父子对峙的场面,“宁儿有些饿了,想吃粥。”
紫御麒闻言,立即向门口处轻唤,“来人啊——。”
几日之后,沧云的眼睛睁开了,凤宁很满意沧云那云清澈透明的眼睛,因为感觉跟紫御麒一样的无情。
又是一年冬来临,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将整个暝灵城外染上了纯白的颜色,帝宫之中,人人都换上了厚厚的绵衣,一早起身,梳洗完毕之后,开始了一整日的忙碌。
晌午已过,凤宁逗完着摇篮中的孩童,眸光不时的瞟向门外,忖着可是出了大事不成?平日里这个时辰都该下朝了才是。
竹兰踏过了殿内,恭敬的说:“娘娘,陛下去了御书房处理公务,吩咐过来说不陪娘娘用午膳了。”
凤宁心中一愣,自是有些狐疑,他平常不都说宁儿最为重要么?怎么突然重视起那堆奏折来了?云眉挑上一丝兴趣,微俯身抱起摇篮里精致可爱的沧云,语气中携着笑意,“云儿,母后带你去找父皇去,看看父皇在忙什么公务。”
在帝宫之中,陛下与娘娘的威严与权力一并存在,娘娘既然说要去御书房,竹兰便只好跟着,然刚踏出殿外,却听到娘娘这样吩咐,“你们不必跟着侍候了。”
“是,娘娘。”
在一阵恭敬的应声中,凤宁抱着怀里的小孩童消失在了芸然宫门口,途中所经之处,皆是一片跪地请安之声,不禁忖虑这些人是否在膝头处绑了护膝,如今到好,从前宫中那么多的主子,那跪得过来呀?
小沧云安安静静的躺在母后怀里,不时的眨着一双与某人相似的眼眸,周围的环境不知他能记下多少,但成长过后,差不多都会在记忆里忘却消失。
踏下曲廊的台阶,御书房已然在望,御林卫笔直的守卫在门口,个个面无表情,身材魁梧。
帝王正迅速的用玉杆朱笔批着奏折,此时御案之上堆积的奏折,差不多朝臣们都提出了意见,只待帝王批阅可后,便可实行了,只有少数几册不能作主抑或是提不出意见者,另置一旁,有待陛下审阅后圣谕下达。
方合上上册,徒然听及门口响起一阵请安,“叩见帝后娘娘。”
心中一喜,撂下玉笔立即迎了出去,宁儿会在这个时间来找他,实属难得,可当见到她怀着抱着某人时,欢愉的神色不禁敛了些许,“宁儿怎么来了?”眸光作势无意的斜向一旁的林允。
林允却立即会意的走了过来,见礼过后从凤宁怀中抱走了孩子。
不是不明白他心中的那点儿小计较,如此便也随他去吧,让他揽入怀中,凤宁笑道:“如果宁儿说,云儿想父皇了,陛下可信?”
啜吻着她的额眉,此时只要能见到宁儿,信与不信又有何妨?“宁儿说的,朕都信。”
“陛下油嘴滑舌的本事可是功力未退倒见涨,尽会说些好听的来敷衍我。”
紫御麒闻言,刚才说什么,却还来不及开口又听着怀中的女子自顾言道:“不过与其听逆耳的真话,宁儿倒是愿意听顺耳的假话。”
她的逻辑,总是那么的出乎人的意料,不过,这就是他喜欢的宁儿,在乎入生命的宁儿,“朕还有几本奏册批阅完毕即可,中午宁儿想吃什么,我让林允吩咐下去。”
嗅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感受着他真实的存在,凤宁惬意的吁了口气,略微拉开些距离,望着那对饱含深情专注的狭眸言道:“先前食了些点心,现在不饿,还是等陛下批完奏折再说罢。”
既是这样说了,那便惟有由着宁儿,紫御麒转身回了御案帝落坐,重新拾起了玉杆朱笔。
从林允怀中抱过小沧云,看着他甜甜可爱的小模样,凤宁就忍不住欣喜,不过不愧是宇硕帝王的DNA,岂今为止就没见到他笑过,按说都一个多月大的孩子了,该学会笑了。
此时,有宫侍进来叩地禀报,“启禀陛下,宰相大人、礼部大臣、侍郎,兵部大臣,侍朗,还有王群大将军求见。”
帝王微微抬了眼,狭长的苍眸撩起一瞬寒光,神色毫无起伏,不知在想些什么,凤宁有些疑惑,斜眸看向跪地的宫侍,轻言,“宣。”
“遵旨。”
踏入御书房的六人,看神情应是退朝后还未离宫,今日早朝之上,未见陛下有过任何愉悦之色,如此更是不敢多言语什么,可是退朝后在臣工房中,以纳兰青宏为首,越觉着那件事情不若表面那般简单,与此相关的大臣们一商议,只得顶着压力前来相讨,齐齐跪地,异口同声的礼道:“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罢,何事朝堂上说不得要到御书房来多话?”低沉的声音源自上方而来,语中的不悦气息已在这御书房中淡淡的酝开。
众人平身后,自然感觉仿佛一阵似凉风透体,可陛下的阴晴不定各人皆心知肚明,若在忧虑之前将事态言明,也不至于事态发生之后,陛下圣颜寒怒,届时身首异处来得好,如此一想,总算拎起了一点儿勇气。
纳兰青宏正欲说什么,却在抬眸时,徒然看到女儿坐在一旁,神色微滞,众臣得见后,莫名的寻着他的眸光看去,瞧到帝后娘娘正笑意盈然的坐在一旁,逗玩着襁褓中的小婴儿,“臣等叩见帝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到父亲在列,凤宁又不禁拧起了眉,可这是一个王朝不可更改的礼数,她也只得入乡随俗,起身走了过去,“都平身罢。”
“谢娘娘。”
“爹爹,您还未见过云儿罢。”
女儿欢愉的声音响在耳迹,纳兰青宏顺势看到了她怀中那晶莹剔透的孩子,随即只觉一身震撼,这孩子与陛下太过相似,水灵灵的眸中,他好像能看到与陛下一样的冷情。
“咳咳——。”
一声缓慢沉抑的轻咳突兀响起,纳兰青宏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想抱抱外孙的冲动自是更要按下了,“陛下恕罪,老臣失仪了。”
这么多位大臣在此,定然是有事,凤宁冲着父亲淡淡一笑,转身重新坐了回去,继续逗弄着怀中的小沧云。
“说罢,何事非得下朝来见?”帝王脸色缓了些,淡淡的言道。
能闻得帝声起了几分不悦,但纳兰青宏还是言道:“陛下,此番苍泽来访,觐见之日乃是陛下的生辰与王子百日诞辰之日,臣等细斟酌了一番,实觉不若表面那般简单。”
大将军王群亦恭敬出列,语带担忧与严谨,“陛下,宇硕大败瑞商,天下皆惊,微臣只怕苍泽此次来者不善,会为我宇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兵部大臣出列言道:“大将军所言甚是,臣以为,应在苍泽使臣来访期间,在暝灵城中原基础的防备上多增添几处,以备不时之需。”
“不知苍泽此番来我朝觐见,使臣由什么人组成?”
帝王未示下,帝后却问开了,大将军拱手作答,“回禀娘娘,使臣主事暂定三人,由苍泽帝宠臣林天刚为首,另两位则是林天刚的心腹属下,其余的,还有歌妓三十一人,随从四十二人,护卫六十八人。”
大将军言毕,凤宁却未在言语,想着‘暂定’二字,这里面是否有文章可做?
久未见宁儿凝神,帝王唇边微掀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眉梢携上几许兴味,略微抬眸言道:“宁儿好像对苍泽很感兴趣?”
斜眸迎上他满溢的消遣之色,随即凤宁垂眸点着孩子的小鼻梁,言道:“自是有兴趣,最近的日子太过乏味,来了个苍泽给平淡的生活添点儿调剂也好。”
众臣闻言,心中自是一紧,听闻帝后娘娘一番话,不由自主的悄然投去眸光,见她青丝悠然的散了一背,脸上,是初始的盈然笑意,逗弄着小王子的温和神色,与方才说的那番令人心惊的话丝毫拉不上关系,由想着去年元宵之夜的情形,不难怪陛下与帝后娘娘总是鹣鲽情深,他们本属同一类人,一样难以捉摸的气息,一样傲然于天地的神情,还有那不安于静的阴晴性情都那般相似,说出的话自然寓意也相同了。
冷冽一笑,看着宁儿沉寂如幽潭的玉眸泛动了点点兴味的光泽,玉颜上的笑意看不出深浅,但她既是这样说了,就言明此话中有所寓意,“方才所奏之事准奏便宜,礼部那边不必有何改动,都下去罢。”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纳兰青宏临走时,笑着看了女儿一眼,最后一个踏出了御书房外。
“宁儿不怪朕私自做主将云儿的百日诞辰与朕的生辰放在一起么?”起身离开王座,御案上的砚台中,四溢着淡淡的墨色气息。
生辰么?去年这个时候好像随她一起在江湖未回宫呢,“陛下往年都不过生辰的,今年怎么突然想起了?”
“今早朝堂上,礼部提醒云儿的百日诞辰之期与朕的生辰刚好一日,他怎会错过这个机会,自然得大肆铺张一番,半旬之前接到苍泽投来的觐见公文,便综合在一起过了。”
听似随意简单的话,凤宁知道这其中不乏深意,如同大将军所言,宇硕摇身成为强者,必定会遭遇到各国的提防、不安与觊觎之心,苍泽此番到访,确是来者不善,不过既然某人不操心,她何必自寻烦恼,轻嗤一笑,不再打算在为这个问题细想下去,“已过午时了,林总管,传膳罢。”
“是,娘娘——。”
旬月前去丹枫絮苑,年掌柜呈上各雅间内的窗帘与桌布更改的布料样版,凤宁仔细的检查了布料的质量与触感,结果都不能令她满意。
今日抽出空来,决定自己前去各布庄转转,辗转了一上午,没有一家布料适合凤宁的心意。
“小姐,去年咱们丹枫絮苑更改那批料子是在陈记绸庄购置,小的之前呈上的布料也是从陈记绸庄提供的,不知小姐以为那里不妥?”
车室之外喧哗的闹市,热情洋溢着每日人们对生活的希望,年掌柜想了一路不明白的问题,终是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
凤宁略微松下撩帘的纤手,垂顺于胸前的青丝轻颤,捋过丝质玉花的袖沿,玉眸毫无波澜,就如同她此时说的话一般,“质量虽是上乘,质感却不如去年。”
年掌柜闻言,垂下了眼眸,小姐已作应答,既是她心中有决定,自己便最好不要多嘴。
轩车缓缓停了下来,厮人撩开帷帘后,竹梅扶着凤宁落车,眼前这家绫氏布庄是暝灵城中最后一家凤宁未踏足过的上等布庄了。
进入布庄之内,较于其他布庄的铺面,这家铺面到是冷清多了,略微抬眸觑视一周,案上柜在都摆满了鲜艳明亮的布匹。
“姑娘,您需要什么样的布匹,请挑选。”柜台后,是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见到那徒然踏入铺中的女子,只需一眼,便知道她非同一般寻常之人。
微颌首,时尔看看布案上的布匹,时尔看看布架上的布匹,边看边说:“瞧你这布匹质量不差,怎么生意如此冷清?”
柜台倒也不隐瞒,实话实话,“您有所不知,小的这绫氏布庄布匹制作程序精细,东家说一分钱一分货,这才门庭清冷。”
一分钱一分货?原来是价格问题,指着一处说:“将那布料拿来我看看。”
柜台笑笑转身,拿来了那块布匹客人面前。
这是一布镶着水莲花边的料子,不论质地与触感都十分令人满意,且适中的颜色也为凤宁所喜,“掌柜的,这布料你给我二十匹。”又抬眸指着一块水蓝色的布匹,“将那匹布料也给我二十匹。”
掌柜的一惊,这绫氏布庄开庄以来,还未接过这么大笔的生意,“这位姑娘,水蓝色那布匹您还未看过呢,这样决定会不会太仓促了。”
“不必,若你备的布匹有何差池,我自会来寻你麻烦。”
唇边的笑意浅掀,却又兀自添了几分冷意,柜台听着这似威胁多过玩笑的话,不禁身形一颤,立即拱手言道:“不敢不敢,姑娘请放心。”
点了点头,凤宁转身离开,只余下几句交待的话荡漾在若大的布庄之中,“我给你一日时间准备,明日此时我会派人前来取货。”
回到轩车上,凤宁对年掌柜说:“雅间之内的帘子与桌布,我各订下二十,大厅之内的你明日此时再来此处定夺,不必诉于我知道。”
“是,小姐。”年掌柜接着说:“小姐,楼里新出来的菜已备了几日,您今日是否能抽出时间尝尝?”
已是出得宫来,夜幕降临之时回去即可,这几日宫中忙着筹备那人的诞辰与孩子的百日诞,且还要接见附属小国派来的朝贺之臣,回得宫去,他也是无暇理自己,“去丹枫絮苑。”
到达丹枫絮苑,已是半盏茶功夫之后的事情,因着年掌柜在轩车之中,自是不便与凤宁一起落于正门之前。
厮人在丹枫絮苑后门停下了轩车,年掌柜叩响门后,对开门之人做了一番试菜的交待,待那人离开,这才请凤宁落车。
不料凤宁步子还未站稳,突然跑来一神色慌张之人,那模样像是酒楼之中跑堂的,“掌柜的,您可回来了,前厅出事了。”
年掌柜一听,有些不安的瞟了一眼身侧女子的脸色,随即言道:“何人如此放肆,敢在丹枫絮苑撒野?”
“小的不知道呀,只知道已在酒楼大门口闹了尽半个时辰了,班头儿一直劝说,可那些人就是未见离开。”
“你带这位姑娘去雅间,我去看看。”年掌柜轻声吩咐,言词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跑堂忙点头,正准备领着凤宁离开,却听到那女子不疾不徐的开口,语气中透着一股子凉意,“你也去。”
随即她身侧的貌美侍婢恭敬应答,“奴婢遵命。”
竹梅随在年掌柜身后,还未到达大厅就听闻阵阵热闹之声,穿过了大厅到达门口,那里早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入得耳来的,有哭泣之声,有道歉之声,还有人怒喝之声,年掌柜不禁蹙眉,怎么偏挑这个时在丹枫絮苑门口闹事?
“怎么回事?”
在人前,年掌柜就是丹枫絮苑的老板,他的话,便是掷地有声,充满威信,迎客厮人立马回道:“掌柜的,这两位客人从咱们酒楼用完午饭刚想离开,有个小孩子拿着一糖人不小心撞到了他,孩子的母亲虽有道歉,可这客人就是不肯轻易放过他们娘俩,在此怒骂多时了。”
年掌柜朝人群里去看去,妇人瘫坐在地,怀中紧紧的搂着哭泣不止的小孩子,糖人已掉在了身上,周围散落了满地的青菜叶子,看来这妇人是个卖菜的,然再看那正盛势凌人之徒,瞧着衣着装扮,好似不像宇硕之人,“知道是什么人么?”
迎客厮人言道:“具体的不清楚,不过曾听一旁的侍卫言说是什么苍泽来的使臣。”
年掌柜心下一颤,这两日适逢宇硕帝君生辰,又得王子百日诞辰,丹枫絮苑是迎过些游览暝灵城风光的客人,却没一个如苍泽这般无礼,但苍泽毕竟是强国,他得罪不起,怕是如今的宇硕也是开罪不得,想要如何应付,还得认真斟酌一番,敛眉忖了少顷,递给迎客厮人一个眼色,那厮人便会意的在围得牢紧的人群里拨开一条道来。
才出现在人群里,年掌柜就见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面孔,那人是巡城御史手下的一名小吏,官不大,官威倒是不小,自古民不与官斗,就若官再小,他一介平民也得迎合着,脸上堆满了笑容,迎上前去作了一揖,“哟,这不是罗仕官,是谁人胆敢惹着您生气呀?”
罗仕官见着年掌柜,眉毛一挑,藐视的眼神立即投了过去,“原来是年掌柜呀。”
“正是小人。”年掌柜笑意盈然的说着,眸光不由自主的定在他身畔的那两男一女身上,那女子生得妖绕妩媚,修长的体态潋艳得勾人魂魄,一双流动的杏眼不时的透着轻蔑,整个身姿乍看之下,倒是有一股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然她身侧的两位男子,模样是虽是下人装扮,却总让他觉得那里不对。
年掌柜还来不及细想那里不对,就听闻罗仕官一声朗喝,“年掌柜,你好大胆子,苍泽的使臣也是你这种人配看的么?”
年掌柜收回了眸光,躬身垂眸笑了笑,“是是是,是年某得罪了,罗仕官,虽不清楚这位妇人如何开罪了苍泽的使臣,但这位妇人既是道歉,您看是不是请使臣高抬贵手放过她。”
罗仕官狡猾一笑,一双鼠眼轻转,随即言道:“我知道再拖下去会耽误了你做生意,这样吧,您替这贱妇赔了妮嫣姑娘衣裳的银子罢。”说完,改了一幅比年掌柜还可笑的谄媚表情对着那女子说:“妮嫣姑娘,您看这样如何?”
那名唤妮嫣的女子拉了拉被糖人粘得粘粘的罗裙,作势非常无奈的言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年掌柜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上他注意被讹了,“好吧,不知得赔多少银子?”
罗仕官知道得逞了,满意的颌首后,听到妮嫣娇媚的声音响起,仿佛能滴出水来,“本姑娘这件薄纱,可是苍泽的太子殿下所赠,采用雪蚕丝纺纱而制,至于价格,本姑娘不是清楚,你就赔个两千两银子算了。”
两千两?围观的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么件薄纱需要两千两,摆明了是敲讹嘛,那地上的妇人一听,差点被吓得晕了过去。
年掌柜闻言,也不禁皱起了眉,这倒不是钱两的问题,难得今年平了账目,不用多出一笔异样支出,看来又是不能如愿了。
妮嫣见年掌柜皱眉深忖,诱人的唇角掀起嘲弄的弧度,“怎么?现如今的宇硕可是地大物博,不会连区区两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罢。”
略带讽讥的话,拉回了年掌柜远浮的思绪,正拱手想说什么,却被倏然出现的一声冷语给逼了出去,“什么样的衣裳值两千两银子?”
众人寻声望去,一女子踏着悠然的步履款款走出丹枫絮苑的门槛,只见她鬓发微垂处,斜插一支碧玉瓒凤钗,脱俗的玉颜犹如寅空寒月,溢着清冷且疏倦的光芒,唇畔那抹若隐若现的笑,婉如春日里泄入的光缕,让人不禁贪恋那丝暖意而深陷其中,一袭涅白色衣绫花绣裙,手腕微曲处的淡紫色披帛兀自将她无双的身姿,又添染了几分惟美的气质。
大致的事情经过,凤宁皆已听竹梅禀报过了,此时的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玉眸蕴含着四溢的淡淡威仪,凝视着妮嫣那名女子,她在等她回话。
这女子的出现,让周围围观之人自然而然的噤了声色,浅湿的华贵气质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仿佛陪她一起等着自己的应话,心中莫名的胆怯,腿脚不由自主的向身侧的随从后挪了挪。
罗仕官一见这女子,内心的忐忑一直就未停过,可他侍候的,是苍泽的使臣,巡城御史都不敢得罪的人,还怕这女子么?此念一生,心下便有了底气,指着凤宁阴险的言道,“你是那里来的,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与妮嫣姑娘说话呢,她可是要给陛下献舞的尊贵之人。”
献舞?倒是听说有这么回事,不知是苍泽盛产美人,还是苍泽帝够大方,让如此娇滴滴的女子前来宇硕,冷冷的浅掀唇角,别过身子走向一旁瘫坐在地的妇人与孩子,正欲伸手扶起她们,却听到有人朗声喝道:“住手,你若敢扶起这贱妇与贱种,你就是跟他们一伙的,对了,怪不得你想替这两人出头,原来这贱妇的不敬之举,乃是由你指使的。”
周围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看着罗仕官的眼神皆是敢怒不敢言,那妇人一看凤宁伸出来的手,恍恐的摇了摇头,认命的合上眼帘,分明是不想连累凤宁的举动。
轻轻一声叹息,女子微微转过身形,于罗仕官的话并未生怒,反而一派淡然从容的模样,然,眉宇间逐渐携带的冰冷,似有似无的生出几分危险之色,“你可是吃着宇硕的皇粮,拿着宇硕的俸碌,你可知这些皇粮与俸碌都是那里来的?可都是你口口声声称作贱妇等人交税养活你的?难道一个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衣食无忧的贱妇还不比苍泽一个小小的舞姬么?”
“好——说得好,说得好。”凤宁刚说完,周围就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宣泄着他们内心的敢怒不敢言,同时,也徒然觉着一股自豪感流遍全身,从来不知道自己每月上交的税金,会让自己觉着这么伟大。
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妇人,妇人落下泪来,不知从那里猛然涌出一股勇气,说:“姑娘,并非小妇人有意顶撞这位官爷,确是这位官爷与这些苍泽的客人无礼在先,小妇人承认孩子调皮脏了那位姑娘的衣裳,可小妇人只是个卖菜的,实在拿不出两千两作赔偿啊。”
“对,我们都看到了,是他不对,跟个孩子过不去。”
“我们宇硕那里比别人差了,他居然帮着外人。”
“就是,明明是宇硕的官,却带头欺负我们的宇硕的平民百姓。”
……
要不怎么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百姓的舆论是强大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罗仕有些急气了,听得他一声朗吼,“都给我住口——。”
周围的声讨虽停了下来,若目光能杀人,此时的罗仕官早已千疮百孔了,只见他面露为难的冲着妮嫣说:“姑娘,您恕罪,别跟这些个贱民一般见识。”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敢说贱民二字,凤宁勾起一抹悚然的笑意,缥缈的玉颜上泛起层层冰冷的寒意,众人只听得一个阴沉的声调,“竹梅。”
随即从人群里走出一美貌的侍婢,“奴婢在。”
“给我掌嘴。”
“奴婢遵命。”
在罗仕官还未有反应之际,已挨了竹梅狠狠两个耳光,妇人惊恐的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言道:“姑娘,他是官,打不得啊,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麻烦么?她是怕麻烦,可这点儿麻烦她还是担待得起的,然,叫住竹梅扬起的手,“算了。”
竹梅停了下来,恭敬的立在一旁,凤宁移步至前,从方才就一直发觉,妮嫣一直靠在一随从身侧,那流转的眼眸里,透着暧昧不清的依懒,如此美貌的女子,能看上一个随从?想仔细打量那随从的模样,却让他渐渐垂下脸去,未看清他脸上的神色,然那细致的肌理倒还是给她留下了印象,“妮嫣姑娘,您若有兴致游暝灵城的风光,应在恭贺我陛下诞辰之后,此番若想一睹为快,可是有怠慢我宇硕之嫌,我劝你还是尽快回到处所,精心编排你的舞姿为好。”
现场不禁有人猜想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衣着虽然素雅,但质地绝非一般富贵人家所能拥有,举止适中得当,身姿傲然威仪,且所说的每句话都关乎国体,莫不是宇硕的皇亲国戚?
“你这女子好生大胆,我虽然只是巡城御史属下的一名小小官史,好歹也是朝庭命官,你不胆敢动手打手,还对苍泽使臣也言不敬,你就不怕我奏明御史大人,让你遭怏么?”
挨了两记耳光的罗仕官已气得胸中怒火直燃,指着凤宁一阵怒喝,却任被女子泰然自若的神情吓得胆颤心惊。
“她算什么苍泽使臣,不过是名舞姬而已,你既是归巡城御史管辖,今日之举若自行去领了罚,我便饶你性命,还有,你回去告诉巡城御史,让他写一份检章折子递到史部,至于内容嘛,就是你。”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倒抽口凉气,感叹道,好狂妄的女子。
半阖了眸子看向罗仕官,凤宁继续言道:“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罗仕官早已被那番话给怔得冷汗下淋,那还胆敢说什么,诧然的点着头,结巴的应着,“我知——知——知道了。”
“让轩车行至过来,我有些乏了,今日之事作罢。”前面的话是对竹梅说的,后面的话是对年掌柜说的,竹梅先行离开,年掌柜却还停留在人群当中,不敢在主子未离开之前动身。
凤宁轻轻的叹了口气,摇身走到妮嫣面前,她妖绕绝美的脸让她想起了地魔教三使之一的媚娘,但却没有媚娘那份胆色,“苍泽的强大虽然天下尽知,若他的臣民都是些恃才傲物之人,那也不过是绣花枕一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回去处所告诉林天刚,不管苍泽有多大能耐,此乃宇硕皇都之暝灵城,最好让他约束随行之人的行径,以免产生误会,毁了两国的友谊。”
妮嫣虽然不悦,却是胸中有怒不敢直言,只得强作笑颜吐出两个字,“知道。”
凤宁作势满意的颌首,澈眸微抬,扬起些许温和令人欲易亲近的笑靥,“都散了罢,在这里围着,会乱了秩序。”
轩车之声渐渐驶来,围观的人并未着因着凤宁的话而有离开的意思,纷纷看着她上那辆轩车,徒然一束探究紧随的目光,直凝视着到那轩车消失在街角,仍不忍收回。
车室之中,凤宁神情冷漠,然那双玉眸里却满是兴味之色,她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引人注目,不过,为了确定心中一些疑虑,牺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娘娘——。”习惯了主子嬗变的神情,竹梅一声轻唤,饱含一丝担忧。
凤宁自是明白她语中之意,有人已跟随轩车走了几条街了,再继续下去就得跟着回帝宫了,看来鱼儿真是上钩了,“去金店。”
“是——。”
前两日听父亲说过,他让人打了一长命锁还在金器店中,与其陪人家绕弯子,不如去办点儿正事。
------转载自柳风拂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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