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虞姬!,霸王虞姬戏剧

（一）曾经有一部这样的电影：在大陆一上映，观众蜂拥而至，剧院的火爆场面几乎失控，连剧院保安都被挤受伤。据说张国荣有一次衣冠楚楚到达剧院，西装扣子都被挤掉。剧中讲述的是中国故事，以京剧国粹为背景，但运用了西方精神分析的意象手法拍摄，让西方观众借由意象能够看懂故事的情感流动，所以它在法国戛纳电影节一举拿下“金棕榈大奖”，并随后两次获奥斯卡提名奖、金球奖。

这部电影就是《霸王别姬》，最早是香港作家李碧华女士在20多岁时为导演罗启锐写的电视剧本，于1985年改编成小说出版，后来台湾电影公司老板徐枫两次邀请导演陈凯歌，电影才终于得以完美拍摄，名垂青史。

（二）历史上的《霸王与虞姬》的故事：楚汉争霸时，西楚霸王项羽被刘邦设计围困兵败垓下。他的爱妃虞姬为了不拖累他，拔剑自刎。项羽埋葬了虞姬后，逃至乌江亦自刎。故事中项羽是一位骁勇善战、豪气冲天、叱咤风云的盖世英雄。他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孙，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且人格高贵，铁血柔情。

李清照曾经歌颂项羽的英雄气质，有诗为证：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而虞姬，美貌多才，能歌善舞，经常跟随项羽出兵作战。对项羽忠贞不二、同生共死。

京剧《霸王和虞姬》，唱的就是霸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这样荡气回肠的爱情传奇。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古绝唱，是因为霸王身上，凝聚了中国男性英雄气质的情结，而虞姬又是中国女性温柔忠诚的化身。

（三）电影《霸王与虞姬》的两个主人公：段小楼和程蝶衣。戏里，一个演霸王、一个演虞姬；戏外，一个假霸王、一个真虞姬。

（1）天桥相遇

段小楼，也就是童年的小石头，一出场就给了观众满满的期待。一直跟着师傅学唱霸王的小石头从小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功夫也不错。当师傅老关被街头恶霸殴打时，他急中生智，拿出大师哥的担当和勇气，来了一个砖头拍头的卖力表演，成功的吸引了恶棍们的注意力，从而化险为夷。当小石头大吼一声，观众包括当时的小豆子，以为免不了看一场英雄救场，打一个天翻地覆、落花流水、酣畅淋漓的好戏，结果小石头只是用砖头拍了自己的头，表演了一个真功夫，不免让观众有一些失望，但他的表现依然被幼小的小豆子看在眼里，在他小小的心里，装进了这个大大的英雄。

小豆子幼年就在妓院长大，母亲是妓女，更不知父亲为谁。母亲让他穿着花袄，扎着小辫子，当女孩儿来抚养。让他学习唱戏，为了将来有口饭吃，狠心剁去他的第六指，鲜血淋漓地托付给戏园老板，然后就脱下外袍给他披上，狠心地决绝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童年的母爱父爱与安全感的缺失，是他人格、性别、角色迷乱的根本源头。也正是他的孤苦无依和楚楚动人，引起了豪爽的小石头的注意。

眉清目秀、窈窕婀娜，定是宿命的安排，注定他此生的荣，也注定他错位的悲。

（2）相互取暖的童年

当小豆子被留在戏园，小石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和保护他。小石头练功刻苦，圆滑机灵中不乏善良。当他看到小豆子劈腿练功，脚下垫的砖太高时，假装不小心给他踢走一块，因而受罚。小豆子万分感动，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可以保护他关心他的大哥哥。当小石头被师傅罚着用头顶盆、跪雪地冻得瑟瑟发抖、往回走都乱晃悠、嘴上却在逞强时，一直趴在窗上盯着小石头的小豆子，给他披上早就准备好的棉衣，两个孩子钻进一个被窝，搂抱着甜甜地睡去。这时候的小石头，内心善良，又有情有义，敢于担当，虽然有时候要点面子而心口不一，有时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但依然是小豆子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在这凄风苦雨的世间，他是唯一能替他挡风遮雨的霸王哥哥，也是波涛沉浮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坚石。

眼为情描，心为情种，无从分辨是亲情还是爱意。

（3）坎坷成长的少年

进入戏班之后小豆子直接被指向学唱旦角，好几次因为唱错“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而挨毒打。小癞子因不堪忍受非人的折磨，拉着小豆子准备逃离戏园，但当两人看到当时的名角唱的《霸王别姬》何等风光时就想起师傅那句“人啊，这一辈子得自己成全自己。”小豆子又决定返回戏园，小癞子却说“我看你根本就是离不开小石头”。小豆子一怔，在他心里，自己的命运与前途，本来早就已经和小石头连成了一体。

回到戏园后看到小石头正因放走自己挨打，小豆子自己爬上凳子，褪掉裤子，接受酷罚，而且绝不吭一声。

自此安心唱戏。

小豆子因为长相清秀被那五相中，让他唱一段《思凡》，性别认同依然冲突的小豆子张口唱“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时，准备把小豆子引见给张公公的那五脸色一变，立马起身准备离开。善于察言观色的小石头意识到大事不妙，担心小豆子错失命运良机，拿起一杆烟枪，猛地插进小豆子的嘴里，粗暴地一顿乱捣，直到小豆子的嘴角流出殷殷鲜血。当时小石头眼含热泪，但下手毫不留情。此时此刻，小石头身上的纯真善良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粗暴功利。此时霸王的面目已然模糊，而结果呢？小豆子受到了张公公的强暴和玩弄，让小豆子身心受到了更深的伤害和摧残。

自己是男是女，更是在这丑恶的乱世当中无从分辨。

自此小豆子的眼里多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悲愁。

（4）渐行渐远的青年

年轻时候的段小楼，已经成名成角了。此时少年裘马、春风得意，他的人生似乎别无他求，准备享受世俗的声色犬马的名利生活，甚至想带已经同样出名成角的程蝶衣去妓院吃花酒。程蝶衣苦劝段小楼，守住初心，自己会陪他唱一辈子的戏。“我要和你唱一辈子的戏，一辈子，少一个月、一天、一分钟都不行！”蝶衣表达了自己对小楼的忠诚，也表达了对唱戏舞台的忠诚，但段小楼却冷冷地说：

“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戏是戏，生活是生活，他拎得清。

他从来也没有百分百的爱过唱戏，正如他也从来没有百分百的爱过菊仙。他在妓院遇到被无赖纠缠的菊仙，也同样用自残的方式英雄救美，获得美人芳心，并用开玩笑的方式说是要和菊仙订婚。要不是菊仙执意要嫁给他，也许他真的会把这件婚姻大事当成一句玩笑。

最终，菊仙嫁了，他娶了。

在段小楼和菊仙订婚的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失魂落魄的程蝶衣独自赴约。欣喜若狂的袁四爷袁世卿，望着虞姬打扮的程蝶衣，错位迷情，竟也一时分不清时空真假，眼前人似梦非梦，莺声燕语、泪眼迷离，情不自禁叹道：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

不管承不承认，四爷虽为配角，却是蝶衣唯一的知己。他与他都是艺术疯子。都是对京剧不疯魔不成活的戏痴。所以当四爷与蝶衣，台上台下一相逢，有着电光石火、云垂海立的震撼。那一刻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万念俱灰的程蝶衣，被袁四爷夺下欲要自杀的宝剑，倒入他的怀里。霸王屈就了世俗与尘世，蝶衣无奈怀抱另投。

人生知己难寻，唯有梦里寻欢。

（5）忠诚与背叛。

和菊仙结婚是段小楼在情感上对程蝶衣的背叛，也是对自己事业的背叛。结婚后的段小楼又被婚姻绑架，菊仙不让他唱戏，他就不唱，玩蛐蛐、赌钱，似乎背叛唱戏也是理所当然，后来师傅苦苦相劝，他才决心继续唱下去。与段小楼摇摇摆摆的人生态度不同，程蝶衣虽历经了朝代更迭，但他不管台下观众是谁，依然保持唱戏的清源本色。

抗日战争结束后，为了救当时被当成汉奸身陷囫囵的程蝶衣，段小楼和袁四爷联合作假证，并让菊仙传信，只要蝶衣承认自己是被日本人用枪指着、遭受殴打才被迫唱戏的就会获得释放机会。但在法庭上，最后时刻，程蝶衣在捍卫生命还是人格面前选择了后者，他说“日本人中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法庭一片哗然，袁四爷愤然离场。表面上看，程蝶衣必死无疑，但阴差阳错，他被当庭释放，继续为国民党司令和长官唱戏。程蝶衣唱戏唱的纯粹，做人做的单纯，而段小楼，人品人格在与现实的妥协中日渐浑浊。

清者愈清，浊者愈浊，

假霸王与真虞姬，渐行渐远，两个人各唱各的。

（6）霸王不再

段小楼人性真正的扭曲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批斗。段小楼、菊仙、程蝶衣三人被造反派挂上牌子，跪在地上，在小四（当年程蝶衣在大街上捡回的孩子，现在成了造反派头头）威逼利诱之下，段小楼率先崩溃，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菊仙，她是个妓女，越说越激动，又把程蝶衣和袁四爷的私情当众揭发……如果说当时的他是被逼无奈，不如说是他的霸王精神气质彻底丧失和沦陷，道德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线。你说，连你一个霸王都求饶了，还有救吗？

程蝶衣也彻底崩溃，对着菊仙一顿破口大骂。只有菊仙，哀大莫过于心死，她此生为爱而生也为爱而死。爱情已经死去，了无生趣的她回到家穿上最喜爱的红色嫁衣上吊自杀。

（7）虞姬难活

转眼11年过去了，十年浩劫已经结束，戏院里空空当当，只有一个幕后苍凉寂寞的老人的声音。已经21年没有唱戏的段小楼和程蝶衣走上舞台，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昔日京戏的繁华已经冷冷清清，几乎被人遗忘。没有观众，两个人在台上唱着唱着，霸王身体晃了一下，自我解嘲说：不灵了，不灵了，人老了，霸王唱不下去了！——程蝶衣在那么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把他投射成了顶天立地的楚霸王。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己一直爱着的是心里的霸王，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凡人。霸王是霸王、段小楼是段小楼，如果说童年时候的小石头有一些义气英雄的影子，政治历史，翻云覆雨，不问苍生。眼前的他在江山易色权力更迭的大时代里，连像霸王的身体躯壳也正在走向衰老和死亡。

程蝶衣终于发现，自己多年爱的霸王只是一个幻像，而自己的虞姬角色又何尝不是一个假象？那么，爱呢？几十年的爱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当程碟衣发现她心中的霸王一点点死去，才明白，现实中从来就没有真的霸王，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梦醒也已经无法回头——戏可以重唱，人生却无法回头。

“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最后唱一句“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回归他的真正男儿本色。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一生的挚爱，毕竟东流去，爱已失去，尘世何恋？

挥剑，自刎。

告别这个梦幻泡影的世界，也告别了这个被错误认同的身份。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伤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

（8）角色迷失的悲剧结局

这部电影本身是讲一个戏子程蝶衣的人生，在讲述一个性别认同障碍导致的人物性格悲剧。

小豆子出生于妓院，环境没有给他提供良好的母婴关系的可能性，对母亲的认同孩提时代就出现了偏差。而后来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亲让他发展出对男性的认同感，于是，在戏班中被训练成旦角的经历，逐渐在一次次“我本是男儿郎”的口误中，让小豆子原本被压抑的对女性的认同从潜意识中上升到意识层面，也为小豆子程蝶衣成为真虞姬完成了一种铺垫和升华。

程蝶衣在性别和虞姬角色里迷失了几十年，曲尽人散，终是南柯一梦。他以最决绝的姿势退出了人生的大戏台。那是几十年漫长的人生跌宕里，最终的，绝世的一折。世界既已无爱，不诉离殇。

（9）张国荣的戏里戏外

当年《霸王别姬》的选角，还真的是一波三折。程蝶衣的扮演者，几易其主，但终究还是敲定了至情至性的张国荣。戏里张国荣既扮演虞姬，又同时扮演程蝶衣，也是戏里戏外，人戏不分；戏中虞姬的美丽与忠诚，蝶衣性别认同的混乱和错爱，也都在现实中集于一身。影片中的虞姬和蝶衣都为爱而死，而现实中的张国荣，自幼几乎没见过父亲，依然无法抽离依恋情怀，于是在影片杀青后的晚宴上失声痛哭。当晚陈凯歌梦见张国荣一身白衣向他告别，醒来后泪湿衣襟。十年后，张国荣跳楼而亡（为情？抑郁？不得而知）。虞姬、蝶衣、国荣终于合而为一，恨过、爱过；真真假假、戏里戏外，俱往矣！

冥冥之中，终有一双看不见的命运之手。

有人说，童年的遭遇会影响一个人的一辈子。

也有人说，命运就是潜意识，潜意识就是命运。

霸王血色尽，虞姬胭脂乱。曲终人散时，看完三个小时的悲喜人生的我们，总是为主人公身处的极度混乱和残酷的境遇所扼腕叹息。时代的巨轮滚滚而来，将人性无情的碾压倾轧，人性的卑劣与高贵被极端环境淬炼，让人分不清哪是鲜血哪是泪水，生命深处的血腥和芳香伴随着叹息滚滚而来，让人回味。

谢丽玲2020/3/21

错位迷情

（一）曾经有一部这样的电影：在大陆一上映，观众蜂拥而至，剧院的火爆场面几乎失控，连剧院保安都被挤受伤。据说张国荣有一次衣冠楚楚到达剧院，西装扣子都被挤掉。剧中讲述的是中国故事，以京剧国粹为背景，但运用了西方精神分析的意象手法拍摄，让西方观众借由意象能够看懂故事的情感流动，所以它在法国戛纳电影节一举拿下“金棕榈大奖”，并随后两次获奥斯卡提名奖、金球奖。

这部电影就是《霸王别姬》，最早是香港作家李碧华女士在20多岁时为导演罗启锐写的电视剧本，于1985年改编成小说出版，后来台湾电影公司老板徐枫两次邀请导演陈凯歌，电影才终于得以完美拍摄，名垂青史。

（二）历史上的《霸王与虞姬》的故事：楚汉争霸时，西楚霸王项羽被刘邦设计围困兵败垓下。他的爱妃虞姬为了不拖累他，拔剑自刎。项羽埋葬了虞姬后，逃至乌江亦自刎。故事中项羽是一位骁勇善战、豪气冲天、叱咤风云的盖世英雄。他是楚国名将项燕之孙，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且人格高贵，铁血柔情。

李清照曾经歌颂项羽的英雄气质，有诗为证：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而虞姬，美貌多才，能歌善舞，经常跟随项羽出兵作战。对项羽忠贞不二、同生共死。

京剧《霸王和虞姬》，唱的就是霸王英雄末路、虞姬自刎殉情这样荡气回肠的爱情传奇。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古绝唱，是因为霸王身上，凝聚了中国男性英雄气质的情结，而虞姬又是中国女性温柔忠诚的化身。

（三）电影《霸王与虞姬》的两个主人公：段小楼和程蝶衣。戏里，一个演霸王、一个演虞姬；戏外，一个假霸王、一个真虞姬。

（1）天桥相遇

段小楼，也就是童年的小石头，一出场就给了观众满满的期待。一直跟着师傅学唱霸王的小石头从小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器宇轩昂，功夫也不错。当师傅老关被街头恶霸殴打时，他急中生智，拿出大师哥的担当和勇气，来了一个砖头拍头的卖力表演，成功的吸引了恶棍们的注意力，从而化险为夷。当小石头大吼一声，观众包括当时的小豆子，以为免不了看一场英雄救场，打一个天翻地覆、落花流水、酣畅淋漓的好戏，结果小石头只是用砖头拍了自己的头，表演了一个真功夫，不免让观众有一些失望，但他的表现依然被幼小的小豆子看在眼里，在他小小的心里，装进了这个大大的英雄。

小豆子幼年就在妓院长大，母亲是妓女，更不知父亲为谁。母亲让他穿着花袄，扎着小辫子，当女孩儿来抚养。让他学习唱戏，为了将来有口饭吃，狠心剁去他的第六指，鲜血淋漓地托付给戏园老板，然后就脱下外袍给他披上，狠心地决绝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

童年的母爱父爱与安全感的缺失，是他人格、性别、角色迷乱的根本源头。也正是他的孤苦无依和楚楚动人，引起了豪爽的小石头的注意。

眉清目秀、窈窕婀娜，定是宿命的安排，注定他此生的荣，也注定他错位的悲。

（2）相互取暖的童年

当小豆子被留在戏园，小石头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和保护他。小石头练功刻苦，圆滑机灵中不乏善良。当他看到小豆子劈腿练功，脚下垫的砖太高时，假装不小心给他踢走一块，因而受罚。小豆子万分感动，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可以保护他关心他的大哥哥。当小石头被师傅罚着用头顶盆、跪雪地冻得瑟瑟发抖、往回走都乱晃悠、嘴上却在逞强时，一直趴在窗上盯着小石头的小豆子，给他披上早就准备好的棉衣，两个孩子钻进一个被窝，搂抱着甜甜地睡去。这时候的小石头，内心善良，又有情有义，敢于担当，虽然有时候要点面子而心口不一，有时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但依然是小豆子心目中的男子汉形象，在这凄风苦雨的世间，他是唯一能替他挡风遮雨的霸王哥哥，也是波涛沉浮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坚石。

眼为情描，心为情种，无从分辨是亲情还是爱意。

（3）坎坷成长的少年

进入戏班之后小豆子直接被指向学唱旦角，好几次因为唱错“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而挨毒打。小癞子因不堪忍受非人的折磨，拉着小豆子准备逃离戏园，但当两人看到当时的名角唱的《霸王别姬》何等风光时就想起师傅那句“人啊，这一辈子得自己成全自己。”小豆子又决定返回戏园，小癞子却说“我看你根本就是离不开小石头”。小豆子一怔，在他心里，自己的命运与前途，本来早就已经和小石头连成了一体。

回到戏园后看到小石头正因放走自己挨打，小豆子自己爬上凳子，褪掉裤子，接受酷罚，而且绝不吭一声。

自此安心唱戏。

小豆子因为长相清秀被那五相中，让他唱一段《思凡》，性别认同依然冲突的小豆子张口唱“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时，准备把小豆子引见给张公公的那五脸色一变，立马起身准备离开。善于察言观色的小石头意识到大事不妙，担心小豆子错失命运良机，拿起一杆烟枪，猛地插进小豆子的嘴里，粗暴地一顿乱捣，直到小豆子的嘴角流出殷殷鲜血。当时小石头眼含热泪，但下手毫不留情。此时此刻，小石头身上的纯真善良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粗暴功利。此时霸王的面目已然模糊，而结果呢？小豆子受到了张公公的强暴和玩弄，让小豆子身心受到了更深的伤害和摧残。

自己是男是女，更是在这丑恶的乱世当中无从分辨。

自此小豆子的眼里多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悲愁。

（4）渐行渐远的青年

年轻时候的段小楼，已经成名成角了。此时少年裘马、春风得意，他的人生似乎别无他求，准备享受世俗的声色犬马的名利生活，甚至想带已经同样出名成角的程蝶衣去妓院吃花酒。程蝶衣苦劝段小楼，守住初心，自己会陪他唱一辈子的戏。“我要和你唱一辈子的戏，一辈子，少一个月、一天、一分钟都不行！”蝶衣表达了自己对小楼的忠诚，也表达了对唱戏舞台的忠诚，但段小楼却冷冷地说：

“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戏是戏，生活是生活，他拎得清。

他从来也没有百分百的爱过唱戏，正如他也从来没有百分百的爱过菊仙。他在妓院遇到被无赖纠缠的菊仙，也同样用自残的方式英雄救美，获得美人芳心，并用开玩笑的方式说是要和菊仙订婚。要不是菊仙执意要嫁给他，也许他真的会把这件婚姻大事当成一句玩笑。

最终，菊仙嫁了，他娶了。

在段小楼和菊仙订婚的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晚上，失魂落魄的程蝶衣独自赴约。欣喜若狂的袁四爷袁世卿，望着虞姬打扮的程蝶衣，错位迷情，竟也一时分不清时空真假，眼前人似梦非梦，莺声燕语、泪眼迷离，情不自禁叹道：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

不管承不承认，四爷虽为配角，却是蝶衣唯一的知己。他与他都是艺术疯子。都是对京剧不疯魔不成活的戏痴。所以当四爷与蝶衣，台上台下一相逢，有着电光石火、云垂海立的震撼。那一刻他们的灵魂是相通的。万念俱灰的程蝶衣，被袁四爷夺下欲要自杀的宝剑，倒入他的怀里。霸王屈就了世俗与尘世，蝶衣无奈怀抱另投。

人生知己难寻，唯有梦里寻欢。

（5）忠诚与背叛。

和菊仙结婚是段小楼在情感上对程蝶衣的背叛，也是对自己事业的背叛。结婚后的段小楼又被婚姻绑架，菊仙不让他唱戏，他就不唱，玩蛐蛐、赌钱，似乎背叛唱戏也是理所当然，后来师傅苦苦相劝，他才决心继续唱下去。与段小楼摇摇摆摆的人生态度不同，程蝶衣虽历经了朝代更迭，但他不管台下观众是谁，依然保持唱戏的清源本色。

抗日战争结束后，为了救当时被当成汉奸身陷囫囵的程蝶衣，段小楼和袁四爷联合作假证，并让菊仙传信，只要蝶衣承认自己是被日本人用枪指着、遭受殴打才被迫唱戏的就会获得释放机会。但在法庭上，最后时刻，程蝶衣在捍卫生命还是人格面前选择了后者，他说“日本人中有个叫青木的，他是懂戏的。青木要是活着，京戏就传到日本国去了”。法庭一片哗然，袁四爷愤然离场。表面上看，程蝶衣必死无疑，但阴差阳错，他被当庭释放，继续为国民党司令和长官唱戏。程蝶衣唱戏唱的纯粹，做人做的单纯，而段小楼，人品人格在与现实的妥协中日渐浑浊。

清者愈清，浊者愈浊，

假霸王与真虞姬，渐行渐远，两个人各唱各的。

（6）霸王不再

段小楼人性真正的扭曲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批斗。段小楼、菊仙、程蝶衣三人被造反派挂上牌子，跪在地上，在小四（当年程蝶衣在大街上捡回的孩子，现在成了造反派头头）威逼利诱之下，段小楼率先崩溃，他承认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菊仙，她是个妓女，越说越激动，又把程蝶衣和袁四爷的私情当众揭发……如果说当时的他是被逼无奈，不如说是他的霸王精神气质彻底丧失和沦陷，道德已经没有了任何底线。你说，连你一个霸王都求饶了，还有救吗？

程蝶衣也彻底崩溃，对着菊仙一顿破口大骂。只有菊仙，哀大莫过于心死，她此生为爱而生也为爱而死。爱情已经死去，了无生趣的她回到家穿上最喜爱的红色嫁衣上吊自杀。

（7）虞姬难活

转眼11年过去了，十年浩劫已经结束，戏院里空空当当，只有一个幕后苍凉寂寞的老人的声音。已经21年没有唱戏的段小楼和程蝶衣走上舞台，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昔日京戏的繁华已经冷冷清清，几乎被人遗忘。没有观众，两个人在台上唱着唱着，霸王身体晃了一下，自我解嘲说：不灵了，不灵了，人老了，霸王唱不下去了！——程蝶衣在那么一瞬间恍惚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把他投射成了顶天立地的楚霸王。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自己一直爱着的是心里的霸王，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凡人。霸王是霸王、段小楼是段小楼，如果说童年时候的小石头有一些义气英雄的影子，政治历史，翻云覆雨，不问苍生。眼前的他在江山易色权力更迭的大时代里，连像霸王的身体躯壳也正在走向衰老和死亡。

程蝶衣终于发现，自己多年爱的霸王只是一个幻像，而自己的虞姬角色又何尝不是一个假象？那么，爱呢？几十年的爱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当程碟衣发现她心中的霸王一点点死去，才明白，现实中从来就没有真的霸王，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梦醒也已经无法回头——戏可以重唱，人生却无法回头。

“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最后唱一句“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回归他的真正男儿本色。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一生的挚爱，毕竟东流去，爱已失去，尘世何恋？

挥剑，自刎。

告别这个梦幻泡影的世界，也告别了这个被错误认同的身份。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伤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

（8）角色迷失的悲剧结局

这部电影本身是讲一个戏子程蝶衣的人生，在讲述一个性别认同障碍导致的人物性格悲剧。

小豆子出生于妓院，环境没有给他提供良好的母婴关系的可能性，对母亲的认同孩提时代就出现了偏差。而后来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亲让他发展出对男性的认同感，于是，在戏班中被训练成旦角的经历，逐渐在一次次“我本是男儿郎”的口误中，让小豆子原本被压抑的对女性的认同从潜意识中上升到意识层面，也为小豆子程蝶衣成为真虞姬完成了一种铺垫和升华。

程蝶衣在性别和虞姬角色里迷失了几十年，曲尽人散，终是南柯一梦。他以最决绝的姿势退出了人生的大戏台。那是几十年漫长的人生跌宕里，最终的，绝世的一折。世界既已无爱，不诉离殇。

（9）张国荣的戏里戏外

当年《霸王别姬》的选角，还真的是一波三折。程蝶衣的扮演者，几易其主，但终究还是敲定了至情至性的张国荣。戏里张国荣既扮演虞姬，又同时扮演程蝶衣，也是戏里戏外，人戏不分；戏中虞姬的美丽与忠诚，蝶衣性别认同的混乱和错爱，也都在现实中集于一身。影片中的虞姬和蝶衣都为爱而死，而现实中的张国荣，自幼几乎没见过父亲，依然无法抽离依恋情怀，于是在影片杀青后的晚宴上失声痛哭。当晚陈凯歌梦见张国荣一身白衣向他告别，醒来后泪湿衣襟。十年后，张国荣跳楼而亡（为情？抑郁？不得而知）。虞姬、蝶衣、国荣终于合而为一，恨过、爱过；真真假假、戏里戏外，俱往矣！

冥冥之中，终有一双看不见的命运之手。

有人说，童年的遭遇会影响一个人的一辈子。

也有人说，命运就是潜意识，潜意识就是命运。

霸王血色尽，虞姬胭脂乱。曲终人散时，看完三个小时的悲喜人生的我们，总是为主人公身处的极度混乱和残酷的境遇所扼腕叹息。时代的巨轮滚滚而来，将人性无情的碾压倾轧，人性的卑劣与高贵被极端环境淬炼，让人分不清哪是鲜血哪是泪水，生命深处的血腥和芳香伴随着叹息滚滚而来，让人回味。

谢丽玲2020/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