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我的手周元扮演者

赵大地审视一番。钻出小庙。跳到地上。背起包袱，向东走到离仙家庙二百多米远的大路东侧的龟驼碑前。放下包袱，一跃骑在龟脖子上。瞭望与龟驼碑毗邻的东方的富饶、肥沃、美丽的田野。田野里，耕作的人们，个个像绿色的海洋上一叶小舟，摇曳晃动着，慢慢前进。其间，有个红点，火一样闪动着，更增添了这绿色海洋的生机。红点在扩大。突然，红点流星般向着他飞来。

“大地。考过啦？”红点飞到赵大地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俊枝？”赵大地从龟脖子上下来，惊喜地看着晒得黑黝黝的俊枝说，“没有。”

“没考。那你咋回来啦？”苏俊枝两手掐着身边的白草穗说。

“我被学校保送上高中了。不用参加升学考试。”

赵大地微笑着说。

“那就好。”苏俊枝有点焦虑地说“，我二哥和文晖他俩呢？”

“苏天柱和文晖在学校复习功课。准备参加升学考试。”赵大地如实回答。

“哦。”苏俊枝两只杏仁眼一闪，两条垂到臀部的辫子一甩，流星般向庄家地里跑去。她边跑边喊：“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啦！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啦！”

赵大地呆呆地站立着。怔怔地看着苏俊枝走远了，飞进庄家地里，才背起包袱慢慢往家走去。

正在锄地的男女老少，听见苏俊枝的喊声，刷的一下，跑着围住赵大地的爹赵龙。七嘴八舌地说：

“大叔，请客。大叔得请客。”

“哈哈。赵家出秀才了。”

“我们村出秀才了。”

“赵龙，当老太爷啦。”

赵龙被几个年轻人抬起来。嘴里一个劲地说：“我请客。我请客。快放下，要散架啦。”

“婶——歇歇吧。文晖在学校复习功课。升学考试罢就回家。”苏俊枝向还在锄地的文李氏大声喊叫着说。

文李氏好像没有听到苏俊枝的话，没理她。继续锄地。苏俊枝就跑到文李氏跟前，拍拍她的肩膀，说：“婶，大地从学校回来了。他说，文晖和我哥在学校复习功课。升学考试罢，就回来。”

“大地咋回来啦？”文李氏双手握着竖起的锄杠，关切地问。

“大地被保送上高中啦。不用参加升学考试。”苏俊枝兴奋异常，说着转身锄地去了。

“哦。赵家出人才啦。苍天有眼。”文李氏说罢，使劲拉锄锄起来。

听到苏俊枝喊叫，人们都把目光投向文李氏。忽然想到了文晖。考虑到文李氏此时的心情，顿时，热闹、喧哗的场面静下来。赵龙也被平稳地放在地上。人们悄悄的低声细语慢慢地离去，回到自己原来的干活的地方，干起活来。

“赵老大，这回，你可一定得请客啊。”与赵龙肩并肩锄地的傅起——绰号红眼圈，把锄往地上一戳一只手握着锄杠，一只脚在锄板上上下搓动，嬉笑着说，“可不要嘴巴说说啊。”

请。请。一定请。”赵龙停下锄，苦笑着说。两只粗壮的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摆动着。

这个从旧社会走过来得到解放、翻身的又经过农业合作化运动洗礼的忠厚、精明、勤劳、正直的农民，听到苏俊枝呼喊“赵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啦”时的心情，不减当年分田地，斗地主，闹翻身时从内心迸发出的喜悦心情。可是这种喜悦却被他的理智控制住了。他那被岁月刻下的深深的皱纹的脸上流露出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忧虑：从哪里弄钱供儿子上学呢？那些狂喜的年轻的男女们看不见赵龙的这些心思。却逃不脱经过生活磨难的有深厚阅历的老农傅起的眼睛。

“儿子被学校保送上高中，为何高兴不起来。想什么呢？”傅起眯缝起他那两只眼圈红红的小眼睛，盯着赵龙，讥讽地说。

“什么也躲不过你红眼圈的眼睛。我就给你实说了吧。”赵龙停止锄地，把锄杠竖起，一只脚放在锄板面上，上下移动，边擦锄板上的泥土边说，“家里缺钱。我想叫地儿上师范学校。师范学校管吃，不要钱。我去找过他的老师。他的老师说，地儿是个很有才华的学生。上高中，上大学。将来可为国家作更大的贡献。不要误了他的前程。”

“地儿啥想法？”傅起眯缝着眼圈红红的小眼微笑着说。

“地儿当然想上高中啦。”赵龙无奈地说。

“人往高处走。这是你赵家的荣耀。你就鼓起大肚子撑吧。”傅起鼓励赵龙说。

···“你说的也是。哈哈------”赵龙说罢，两手握住锄杠，把锄伸出去，往土里吃得深深的，哈腰，蹬腿，迅速地拉起锄锄起地来。

虽然遇到经济上的困难，也现出愁眉苦脸的样子。但是，赵龙内心是高兴的。他那内心的喜悦还是抑制不住地流露了出来。从他脸上那一丝微笑、锄地的架式和劲头完全可以看得出来。毕竟儿子给他赵家增了光，给贫下中农增了光。

赵大地背着包袱走进家院里。见娘教徒样虔诚地正向毛主席像和天爷上供、烧香。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挂在堂屋的后墙上，看上去庄严肃穆，和蔼可亲。双目炯炯有神，注视着前方。好像关注着人世间的一切不平事，好像关注着每个人的心迹，好像关注着人民的疾苦，好像关注着人民的温饱与冷热，也好像关注着世界的风云变幻------毛主席像两边有对联。是赵龙在村里请人为他书写的。上联：翻身不忘共产党，下联：幸福感谢毛主席。横批：毛主席像太阳。毛主席像下边靠墙放着一张条几，条几旁放一张方桌，方桌前挂着红桌巾。

赵大地专注地看着庄严肃穆、和蔼可亲的毛主席像。崇敬、热爱毛主席之情油然而生，并充满他的脑海。同时，他也在想，热爱毛主席是对的。可是娘把毛主席也当神敬。这是迷信，这是农民的愚昧无知啊。要不要向娘讲解世上没有神，要破除她的迷信思想呢？

他正在这样想，娘拍拍他肩膀叫他去给毛主席磕头。他想用道理和事实说服他娘不要相信神。这个想法一闪就过去了。他没有去劝说他娘，而是，毅然地站在毛主席像的正前方，恭恭敬敬向毛主席像三鞠躬。赵大地内心里崇敬、热爱毛主席。他娘要求他做的也正是他所想做的；再者，他不愿惹他娘生气。再者，他自觉他学的知识还不足以说服他的娘。

“鞠躬也行。都新社会啦。”赵郭氏说，“去，给天爷也三鞠躬吧 。”

赵大地转身掂起包袱要往西里间走，赵郭氏拉住他的胳膊，说：“快去。听娘的话。”

赵大地遵从母训，向天爷鞠躬后，抬起脚，沉甸甸的，缓慢地回到屋。掂起包袱走进西里间。把包袱放在炕上。坐在炕边，脊梁倚在包袱上。自责起来。我算是什么团员？当了封建迷信思想的俘虏！------

赵郭氏听儿子说被保送上高中了，喜出望外。一颗悬着的心扑通落下来。她笑笑，对儿子说：“我叫郭瞎子给你算了一卦。郭瞎子说，你聪明，有才华。可惜，命运多舛。功不成，名不秀。我说他瞎说。”赵郭氏说罢，转身做饭去了。边往屋外走嘴里边默默说：“毛主席，老天爷，看得准。公平。”

中午。下晌回到家，赵龙放下锄，就到村供销合作社，买了一条金钟香烟，买了两瓶散装白酒，买了二斤水果糖。准备招待乡亲。忙得中午饭也没吃好。

赵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的事，一顿饭功夫，就传遍将城全村。社员和村民沉浸在赵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的欢乐之中。赵大地的同学傅大孬、黄国庆等，没吃中午饭，到村供销合作社，买了把一千头的合浦牌的鞭炮，出了供销合作社的大门就放开了。一直放到赵大地的家门口。又放了一阵子。震得全将城村在颤抖。在鞭炮声中，来庆贺赵大地被保送上高中的年轻人，欢呼、跳跃、拥抱、流泪，老一辈人，则向赵大地的祖父、父母道喜，庆贺。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应接不暇。

晚上。曙光农业生产合作社社长赵启，村党支部书记兼将城村村长的周元和其他几个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社长、会计，都来到赵大地家，祝贺赵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赵大地的父亲赵龙把来庆贺的干部们让到摆好的桌子上，急忙递上金钟牌香烟。然后，上菜，上酒。热情招待大家。

将城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周元没坐，双手握住赵龙的手，说：“龙哥，大地是棵好苗子。为咱将城村贫下中农争了光。”说罢，遂坐下。他一不吸烟，二不喝酒。吃了几口菜后，对大伙说：“据说，光绪年间，咱村文明昌得中举人时，他家那热闹场景也赶不上今天这热闹的场面。”

“文明昌是文林的爷爷。传说，他家为他中举花了不少银子。咱大地是真本事。”赵启挥舞着手，说，“都来，为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干杯！”

赵启给在座的人酒杯里倒满酒，说：“来，为龙哥、为嫂子养出好儿子干杯！”

这时，赵龙拉倒水的赵大春到西屋，说：“再去供销社买两瓶白酒。酒下得快。我没估计到。”

老一辈人。吸烟，喝酒，吃菜。上八辈儿后八辈儿，三皇五帝，说个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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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大孬、黄国庆、苏俊枝等人，嫌家闷热，再者，也不愿听老一辈人说话。拉起赵大地悄悄地往村西头的打麦场上去了。傅大孬们来到打麦场上，这里已坐了不少乘凉的人。他们都在谈论赵大地被学校保送上高中的事。傅大孬们，再往前走，到打麦场的西边沿坐下来。几个人围城一个小圈。傅大孬紧挨赵大地。傅大孬拍拍赵大地的肩膀，说：“大地，将来你做了官什么的，可不能忘了咱这帮泥腿子呀。”

“离远点。火炉一样。”赵大地捶了傅大孬一下，“我压根就没想做什么官。只想多学点科学文化知识，为老百姓办点事。”

苏俊枝提议：“别说那些遥远未来的事了。咱们唱支歌吧。”

“好，好，好 。俊枝领唱。”大家异口同声说。

“东方红，太阳升。预备唱。”苏俊枝毫不犹豫，用她那银铃般的歌喉领唱。大伙也跟着她的歌声唱起来。唱罢，苏俊枝又领唱一曲《歌唱二郎山》唱罢，又说又笑。说笑罢，苏俊枝又领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唱罢，又是一阵说笑。他们说呀，笑呀，唱呀，说呀，一直到夜很深很深，才回家去了。

夜。静静的。村西边，不时传来京广铁路上急速而过的火车的鸣叫声。

选自《牟山荣珍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