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平县衙后堂上,如燕和锦娘坐在榻上说着话,狄公三人走进来,锦娘赶忙站起来,盈盈跪倒:“小女锦娘叩谢县令大人、狄老先生救命大恩!”
狄公道:“快起来,快起来。锦娘啊,杀你父亲的凶手,那个侯府恶奴杜二已被林大人处斩,现在你可以安心了。”
泪水从锦娘的眼中滚落下来,她轻轻抽咽着。狄公长叹一声道:“孩子,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锦娘摇摇头:“我不知道。爹死了,只剩下我一个,我、我……”
如燕赶忙道:“叔父,刚才我和锦娘认了姐妹,我看就让她先到咱们家中住下吧。”
狄公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林永忠,林永忠道:“老人家,此事由锦娘而起,以我看来,恐怕薛青麟不会那么轻易罢手,万一他明的不行来暗的,我们就更难提防了。如燕姑娘所说倒不失为一条权宜之策,先让锦娘在您家中住下,等事态平息后再做区处。”
狄公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只是不知锦娘意下如何啊?”
锦娘赶忙跪下:“我愿意。”
如燕将她扶起来:“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跪,快起来。”
狄公微笑道:“好啊,自从我收了如燕以后,家中的人丁越来越兴旺了啊!”大家笑了起来。
薛青麟静静地坐在榻上沉思着,一名师爷模样的人走进来,薛青麟腾地站起来,急煎煎地问道:“怎么样?查到了吗?”
师爷轻声道:“查到了,那个老头子姓狄,是半年前来到五平县的,现住在专诸巷内。”
薛青麟点了点头:“锦娘呢?”
师爷道:“和姓狄的在一起。”
薛青麟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个姓狄的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硬要替锦娘出头呢?”
师爷小声道:“侯爷,您想怎么办?要不要调寨中的弟兄下来,干掉他们!”
薛青麟摇头:“今日之事我就算有了个大把柄落在林永忠手里,因此,往后一定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贸然行事。否则,我们的处境会非常不妙,皇帝正愁找不到机会除掉我们呢。而且,我看那姓狄的气度不凡,今日在公堂之上竟张口便说出了我的官秩和食邑,还说到当年黄国公李霭之事。你想一想,这些是一般人能够知道的吗?”
师爷倒抽了一口凉气,点了点头。薛青麟道:“因此,目前我们只能蛰伏待机,暂避锋芒。张义,你下去要严厉约束府内人众,最近一段时间绝不可出去惹是生非!”
张义道:“是。可侯爷,锦娘呢,锦娘怎么办?”
薛青麟道:“当然要把她夺回来!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先摸清这个姓狄的身份。这样吧,你马上以我的名义写下书信,派人投到洛阳梁王府,请武三思大人替我查一查,这个狄某究竟是何出处。一旦此事弄清,什么林永忠,什么姓狄的,都叫他死在薛某的手中!”
张义道:“好,我马上去办。”
薛青麟道:“还有,你立刻下去安排,命人日夜监视姓狄的住处,只要发现锦娘出府,立刻向我禀报。”张义点了点头,转身奔出门去。
脚步声响,小云端着茶走来。薛青麟微笑道:“小云,怎么又是你亲自端茶。”
小云笑道:“我稀罕你呗。”说着,她将茶碗递到薛青麟手中。薛青麟笑了笑,将茶碗放在桌上,搂住小云轻声道:“这几天忙得紧,也没得空好好陪陪你。”
小云笑道:“得了吧,忙得紧?是为那个锦娘吧。新人上了床,老人丢过墙。等你把锦娘弄到手,还不得把我小云扔到九霄云外呀!”
薛青麟笑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良心?”
小云道:“嗯……现在还可以,可谁知道以后啊。”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了,一名家丁奔进来:“侯爷!”
薛青麟一惊:“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家丁道:“有一个叫葛斌的人在门外求见,说是特意从江州赶来,现在门外等候。”
薛青麟吃了一惊:“葛斌?”
家丁道:“正是。”
薛青麟倒吸一口冷气,轻声道:“他怎么来了?”
小云问道:“是谁呀?”
薛青麟皱了皱眉道:“是、是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闲人。”说着,他转头对家丁道,“你就说我不在府中。”
家丁道:“侯爷,他自称是您的故人,说有要事求见。”
薛青麟不耐烦地道:“哪来这许多话说?不见,不见!”
“虽说侯门深如海,可总不至于把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朋友都拒之门外吧!”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薛青麟一怔,抬起头来。一个中年人缓缓走进门,“青麟兄,别来无恙啊。”
薛青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冲家丁摆了摆手,家丁赶忙退下。薛青麟不太自然地笑了笑道:“多承葛兄挂念,小弟一切安好。”
葛斌微笑道:“怎么,不请我坐下。”
薛青麟赶忙道:“葛兄恕罪,请坐。”
葛斌坐在客椅上。薛青麟对小云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我们要说些事情,你先回到后堂去吧。”
小云点了点头,转身向后堂走去。薛青麟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之后,霍地转过身对葛斌道:“你怎么来了?十年前我们说好的,再不见面!”
葛斌站起来,低声道:“你以为是我要来吗?黄文越被杀了!”
薛青麟一声惊叫,连退两步:“什、什么?”
葛斌道:“他在江州的馆驿中,被人用铁锥砸碎了脑袋。”
薛青麟一把抓住葛斌紧张地道:“是谁,是谁干的?”
葛斌忧心忡忡地道:“恐怕与十年前的那件事情有关啊!”
薛青麟浑身剧烈一抖。葛斌道:“几个老兄弟都已从江州赶到五平,现分住在城中的五家客栈之中,约好今夜在悦来老店见面。怎么样,五弟,大家就等你了。”
薛青麟深吸一口气道:“好!咱们现在就走。”说着,他拉起葛斌,快步向门外走去。
影壁后,一条人影转了出来,正是小云。她静静地望着二人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侯府后堂上,没有灯,一片漆黑。小云闪电般地蹿进来,回手关上房门。她快步走到一排书架前,数到第七个,然后,将中间一层的书籍搬下来,露出了里面暗藏的机关。小云伸手轻轻一按,“咔”,书架弹开了一条缝,里面隐隐透出一丝灯火,小云闪身走了进去,书架自动关闭。
狭小的暗室里点着一盏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光。小云缓缓走进来,四下环顾着:暗室中没有任何陈设,只有正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小云伸手掀开画,露出了后面隐藏的一道小小暗门,旁边镶嵌着一个红色的按钮。小云的手指放在钮上,轻轻一按,“啪”,暗门打开,她划亮火折向里面照去。
里面空空如也。小云的脸上泛起一丝疑云,伸手关上暗门,静静地思索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转身走出暗室。
悦来老店门前,两匹马飞驰而至,正是薛青麟和葛斌。二人翻身下马,店小二快步迎出店门:“哎哟,薛侯爷,是您老人家,快,快请进!”
薛青麟将马缰向后一丢扔给小二,与葛斌快步走进店内。街拐角处,一条黑影缓缓走了出来,此人身穿一件套头黑斗篷,脸隐藏在风帽之中。他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薛、葛二人走进客店,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客房中,三个中年人围坐在桌旁低低地说着话。门声一响,薛青麟和葛斌快步走了进来,桌旁三人赶忙站起身,拱手道:“五弟,别来无恙。”
薛青麟举手还礼:“多承众位哥哥记挂,小弟感激之至!”
年长的一人道:“快,快坐下。”
薛青麟点了点头,与葛斌坐在了桌旁。年长之人长叹一声道:“五弟呀,十年之前的约定你还记得吧?”
薛青麟道:“是呀。当时我们在龙王庙中歃血为誓,各享富贵,再不见面。”
年长者点了点头:“不错,五弟,别怪哥哥,形格势禁,我们是不得不来呀。”
薛青麟道:“我已经听四哥说过了。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杀了六弟?”
林永忠听得下人禀报公堂上有位客人求见,赶快向公堂迎来。那客人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正是江州刺史温开。林永忠冲进堂来双膝跪倒:“卑职五平县令林永忠,叩见刺史大人!”
温开微笑道:“林县令请起。”
林永忠道:“卑职不知大人驾到,误延迎迓,望大人恕卑职不恭之罪。”
温开道:“是本州来得唐突,怎能怪罪林县令。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谢大人。”林永忠叩首起身道,“刺史大人,夤夜驾临卑职治所,不知有何训教?”
温开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这五平县中有一位姓狄的老先生,你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林永忠一愣:“姓狄……”
温开点点头:“此人身材魁伟,极有威严。”
林永忠连连点头:“大人,知道,卑职知道这位老先生,今天我们还在一起……”
温开脸现喜色:“太好了,太好了!你立刻引我前去。”
林永忠奇怪道:“怎么,大人要见他?”
温开道:“正是。”
林永忠道:“大人封疆之臣,怎能劳动?这样吧,便由卑职前去,将老先生请到县衙相见便是了。”
温开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本州一定要亲自前去。”林永忠愣住了。
五平县狄府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初更时分,府中一片寂静。第一进院落的书房里亮着灯火,狄公伏案疾书,毛笔飞快地画在纸上,发出沙沙地轻响。良久,他大笔一收,长长舒了口气,抬起头来。
门声一响,狄春快步走进来:“老爷,您叫我?”
狄公点了点头,搁下笔,将奏折合起,交到狄春手上:“六百里加急,送往神都,面交张柬之大人,请他立即转呈皇帝!”
狄春道:“是。我马上就动身。”
狄公道:“记住,快去快回!”
狄春道:“老爷放心。”说着,他将奏折揣进怀里,快步走出门去。
狄公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缓缓踱了起来。
后院,正房的门打开了,如燕走出来,回手带上房门,向前一进院落走去。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发现东厢房中还亮着灯,烛火将一个娇小的身影投在窗纱上。如燕沉吟片刻,转身向东厢房走去。
锦娘坐在桌旁,静静地想着什么。如燕敲门进来,锦娘赶忙起身叫了声“如燕姐”。
如燕微笑道:“锦娘,这么晚了还不睡呀?”
锦娘笑了笑:“睡不着。”
如燕问:“是不是住这房子不太习惯?”
锦娘道:“也许吧,我由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住过这么大的屋子。”
如燕道:“要不要我来陪你?”
锦娘赶忙道:“啊,不用了。”
如燕笑道:“需要什么就叫我,我就住在你旁边。”
锦娘点了点头,拉住如燕的手道:“如燕姐,你对我真好。”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如燕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好了,小美人儿,早点儿休息,啊。”
锦娘点了点头。如燕快步走出门去。锦娘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狄公徐徐踱着,静静地思索。如燕走进来,一见这情景,伸了伸舌头,缓缓向堂外退去。狄公抬起头道:“如燕呀,进来吧。”
如燕返回堂内。狄公问:“怎么样,锦娘安顿好了吧?”
如燕点点头:“我将她安排在后院的东厢房了,离我近一点。”
狄公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刚刚失去亲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怜呀,你要好好照顾。”
如燕道:“您就放心吧。”
狄公点了点头。如燕看了他一眼,踌躇着道:“叔父,您发现没有,锦娘这孩子似乎、似乎有些奇怪。”
狄公回过头:“哦?”
如燕道:“她小小年纪,却总是显得心事重重。好像、好像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狄公没有说话,慢慢踱了起来。如燕继续道:“而且,而且……”
狄公停住脚步:“你想说什么?”
如燕笑了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狄公转过身来:“说吧,没有人会责怪你。”
如燕道:“据锦娘所说,昨夜,薛青麟要对其强行非礼,她抵死不从,这才逃出平南侯府,回到家中。”
狄公点点头:“不错。”
如燕道:“叔父请想,平南侯薛青麟是何等的强凶霸道,手下恶奴更是如狼似虎。像锦娘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怎么能够逃出这些恶贼的魔掌?此事颇有些不可思议呀。”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好啊,如燕,真想不到你对事情竟能有如此细致的判断和分析。看来,这一年多来你的长进不小啊!”
如燕笑了:“您早就想到了,是吧?”
狄公点点头:“是呀。你进门之前,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不过是诸多疑问中的一个。”
如燕一惊:“您是说,还有其他的?”
狄公道:“刚才你的问题提得好啊。这样吧,我也给你提个问题。”
如燕道:“叔父请讲。”
狄公道:“我们姑且这样说,锦娘是由于一个侥幸的原因,这才能够逃出薛青麟和恶奴们的魔掌。那么在她逃出平南侯府以后,第一个选择会是奔向哪里呢?”
如燕愣住了:“第一个选择?”
狄公点了点头:“我换一种问法。如果你是锦娘,侥幸逃出侯府之后,会去哪儿?”
如燕沉吟着。狄公道:“不要思考,说你直接的想法。”
如燕道:“我会跑到深山里藏起来,让侯府的人找不到我,等事情平静了再回家。”
狄公笑了:“非常正确,这就是第一选择。可是,锦娘呢?”
如燕似乎有些明白了:“她选择了逃回家中……”
狄公道:“是的。据她所说,自己逃离侯府以后,便直接回到了小蒲村的家中。”
如燕道:“正是。”
狄公道:“这难道不是一种最不合理的举动吗?如燕,我再给你提个问题,还是要你直接的想法。”
如燕点点头。狄公道:“如果你是薛青麟手下的恶奴,奉命去抓捕锦娘,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如燕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锦娘家。”
狄公问:“为什么?”
如燕道:“因为我并不知锦娘逃到了哪里,所以,只能先到她的家中,守住其家,挟持其父,一旦锦娘露面,即行抓捕。”
狄公点点头:“非常好。这一贷一偿,就是逃亡之人和抓捕之人截然不同的想法。因此,逃亡之人的第一选择,绝不是回家,而是像你刚刚所说的那样,先找个地方藏匿起来,等风头过后,再偷偷潜回探望。”
如燕点头:“不错。”
狄公道:“再有,逃回家中,不但自己无法脱身,还会为老父带来无穷的灾祸。我想,锦娘绝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那么,她为什么要做此有悖常理之事呢?”
如燕道:“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狄公道:“此其怪一也。其二,据她所说,当天夜里,恶奴们便追到她的家中,将她强行抓走,是吗?”
如燕道:“正是。”
狄公道:“那么,这里面便产生了两个疑问:第一,就是你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她是怎样第二次从恶奴们手中逃脱的?如果说她逃出侯府是侥幸所致,那么,这第二次逃走就绝不可能再是侥幸。”
如燕深吸了一口气:“不错。”
狄公道:“第二,她所说的时间和空间上都有差距。今天,我们在江边救人已是巳时左右。如果说锦娘是夜里逃脱了恶奴们的掌握,怎么会在第二天巳时才跑到江边。如此算来,她岂不是跑了三四个时辰?五平是个临江的县城,从小蒲村到江边,步行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她怎么会跑了那么长的时间?而且,不要说人,就是马,如此连续奔跑也会累垮的。”
如燕一怔:“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
狄公道:“你说得很对,锦娘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呀。她的身上,定然隐藏着什么秘密。”
话音未落,李元芳快步走进来:“大人,您看谁来了!”
狄公一愣,抬起头来。温开和林永忠快步走进门来。狄公赶忙迎上前去,笑呵呵地道:“是你们呀。”
身后的如燕惊喜地叫道:“温大人,你怎么来了?”
温开紧走两步,双膝跪倒叩下头去:“学生温开,叩见先生。一别半年,先生身体清健,是开之幸,江州之幸。”
林永忠看得目瞪口呆,登时显得手足无措。他连忙屈膝欲跪,被一旁的李元芳笑着拉住了。林永忠回过头来,一脸茫然不解之色。
狄公将温开搀起来:“快快请起。贤契呀,你怎么有空来五平探望老夫啊?”
温开笑道:“先生学究天人,学生此行,一来是探望先生,二来是有事求教。”
狄公道:“哦?”
温开的目光望向林永忠:“这位林县令,就不需学生介绍了。”
狄公微笑道:“我二人是忘年之交,今日便联手杀了杀那奸侯薛青麟的嚣张之气。”
温开点点头:“实不相瞒,五平县令黄文越与平南侯沆瀣一气,为害一方,此事,学生早有耳闻,也曾多次向吏部奏呈,然均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此次,黄文越卸任,候补县令中竟没有一个愿意前来五平任职。”
狄公道:“哦,却是为何?”
温开道:“一来五平地处偏僻,二来平南侯薛青麟凶狠强横,大家心有所忌。只有这位林县令胆色过人,他本为归随县令,却宁愿放弃富庶之地,前来五平,整饬吏治民生,实为可敬。”
狄公赞赏地道:“永忠者,忠正耿直,疾恶如仇,实为官中上品!温开呀,我为你江州还有这样的官吏感到自豪,更感到欣慰啊。”
林永忠诚惶诚恐地道:“老人家谬赞,永忠愧不敢当。”
温开笑道:“林县令,先生平时极少赞许人,这几句话可以说是对你最大的鼓励了。”
林永忠道:“永忠惭愧。”
温开道:“林县令,有些事我要和先生单独谈谈,你先回去吧。”
林永忠躬身道:“是。”
狄公道:“元芳,替我送送林县令。”
元芳道:“是。”二人谦让着走出门去。
狄公微笑道:“贤契,我们到正堂叙话吧。”说着,二人向正堂走去。
李元芳和林永忠快步走出书房。林永忠回头看了看堂里,低声问道:“元芳兄,狄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呀,怎么,连堂堂刺史大人都要跪他?”
李元芳笑了:“林县令,待时候到了,先生会亲口告诉你的。”
林永忠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你们几位是我这一生中见过最难以捉摸的人了。”
狄公、温开和如燕穿过花园的回廊,向正堂走来。身后,李元芳快步赶上来:“大人,已将林县令送出府去了。”
狄公点点头对温开道:“温开呀,刚才你说有事求教,是什么事呀?”
温开道:“阁老,江州馆驿发生了一宗命案,蹊跷诡异,毫无头绪。正好李将军和如燕姑娘都在,也请你们帮我参详参详。”
狄公道:“哦,江州馆驿?那此案定然是与卸任的官员有关了。”
温开倒吸了一口凉气,由衷地道:“您真是神了,一开口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错,死者正是一位离任的县令,此人刚刚我们还说起了,就是五平县令黄文越。”
狄公猛吃一惊:“是他!”
深夜,小蒲村静悄悄的,偶尔能够听到一两声犬吠。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树梢,直奔村中而来,飞快地掩到吴四家门前,不是别人,正是小云。她四下看了看,纵身一跃掠过柴扉向正房奔去。突然她停住脚步,迅速将身体贴在墙边。
正房内隐隐传出一点声响,小云慢慢凑近窗户,点破窗纸向里面望去。屋内,一个人在四下翻找着什么。小云从背后抽出一柄短刀。屋里那人翻找了许久,最后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伸手掀起门帘。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那人的眼前,正是小云。那人一愣,小云右手一挥,刀柄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脸上,那人立时晕倒在地。小云蹲下身,定睛向那人脸上望去:竟是锦娘!小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进她的怀里掏摸着,锦娘的怀中空无一物。小云失望地站起身,转身快步走出门去。锦娘静静地躺在地上。
悦来客栈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薛青麟、葛斌等五人快步走出来。薛青麟一举手轻声道:“一切照今夜之计行事!”年长者道:“全靠五弟了!”薛青麟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其他人无声地拱了拱手,转眼间各奔东西。
平阳客栈客房内一片漆黑。葛斌开门走进来,划亮火折点着桌上的风灯。一条人影缓缓从面前的墙壁上升起,葛斌大惊。墙上的影子越升越高,葛斌一脸的惊恐之色,猛地回过身。身后,黑斗篷慢慢举起掌中的铁锥。葛斌一声惊叫,夺门而逃,“砰”的一声巨响,葛斌的头顶被铁锥砸碎,倒地而死。黑斗篷双脚迈过葛斌的尸体,向门外走去。
再说那狄府正堂上,狄公问温开道:“你是说黄文越的后脑被重物砸碎?”
温开点头:“正是。全身只有这一处伤痕,想是他夺门而逃,被凶手用重物击中后脑而亡。”
狄公点点头:“还有什么别的发现?”
温开摇了摇头:“驿丞说,晚上曾经有一个穿黑斗篷的人来馆驿找他,但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狄公道:“在黄文越随身的行李中,发现了什么?”
温开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这是在黄文越随身行囊中发现的一张银票,票据是江州城中最大的紫云银号开出的。”
狄公伸手接过来,不由得惊道:“好家伙,五十万两!”
温开道:“数目惊人啊!”
狄公道:“一个小小的县令在任内竟狂敛五十万金,五平百姓的生计之艰,由此可知!”
温开点点头道:“以卑职想来,这定是黄文越伙同薛青麟搜刮的民脂民膏。”
狄公哼了一声:“这等赃官真是死有余辜!”
温开长叹一声:“薛青麟权势熏天,更有皇帝和朝中的大佬们撑腰,因此,地方官吏趋炎附势、助纣为虐、掠夺生民,中饱私囊也就不足为怪了。”
狄公点点头道:“温开,这个黄文越平时有没有仇家?”
温开沉吟道:“黄文越做了十年五平县令,与平南侯薛青麟狼狈为奸,巧取豪夺,搅扰地方,以卑职想来,仇家定然是有的。然而,究竟是谁,为了什么样的动机做下此案,却无从寻找端倪。”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踱了起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忽然,狄公停住脚步轻声道:“薛青麟……”
温开道:“阁老,您想到了什么?”
狄公道:“黄文越与薛青麟的关系如此密切,也许,从薛青麟的身上,可以得到一些端倪。”
温开一愣:“哦?”
狄公问:“温开,这个黄文越是什么出身?”
温开道:“哦,近几日,卑职查看了黄文越的所有官档,此人并非进士出身,为五平县令之前吏部也没有任何记录。”
狄公抬起头来:“哦?这怎么可能?”
温开道:“他是十年以前黄国公李霭谋逆案后,由一介平民直擢为五平县令的。”
狄公双眉一扬:“黄国公案?”
温开点了点头:“正是。”
狄公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温开问道:“阁老,这与黄文越的死有关系吗?”
狄公转过身来:“现在还不好说。但以我多年断案的经验来判断,此案不简单啊。”
此时,平南侯府一片寂静,只有正堂还亮着灯。一条黑影掠到正堂门外,正是小云。她飞快地贴到窗旁,点破窗纸,向堂内望去。正堂内,薛青麟坐在榻上,手拿一封书信专心地看着;有顷,他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小云的眼睛亮了起来,紧张地望着薛青麟。薛青麟将信纸折好,放进怀中,站起身,吹灭风灯,快步向大门走来。站在正堂外的小云纵身而起,跃上了屋檐。
“吱呀”一声,正堂门打开,薛青麟探出头朝左右看了看,而后快步走出,回手轻轻掩上房门,向后进院落走去。小云从房梁上纵身跳下,尾随薛青麟而去。
后堂内未燃烛火,一片漆黑。薛青麟快步走进来,回手插上房门。小云轻轻一纵来到窗下,透过窗纱向里面望去。只见薛青麟将书架上的书搬下来,打开暗室的门走了进去,“咯”的一声,暗室门关闭。小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她腾身而起,几个起落,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吱呀”,后堂的门打开了,薛青麟站在门前,望着小云隐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晨曦微露,东方现出鱼肚白。狄公在花园中散步,边走边沉思着。忽然,一条人影从太湖石旁闪过,径奔后院而去。狄公抬起头来,人影转眼间便消失了。狄公沉吟片刻,随后跟了过去。
狄公快步走进后院,只见人影一闪,进了锦娘的房间。狄公收住脚,静静地思索着。身后如燕走过来:“叔父,您这么早就到后院来了?”
狄公轻轻嘘了一声,如燕愣住了。狄公朝锦娘的房间努了努嘴,如燕登时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快步向锦娘房间走去。狄公转身走出后院。
如燕来到锦娘房门前,门开着一道小缝,里面隐隐传来一阵水声。如燕也不敲门,径自推门进去。房内,锦娘正在洗脸,听到门声,她一惊,抬起头来。如燕站在门前。锦娘赶忙将脸半转过去:“如燕姐,这么早啊。”
如燕慢慢走进来:“锦娘,你的脸怎么了?”
锦娘一惊,支吾着道:“啊、啊,没什么。”
如燕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扭了过来:右脸颊上有一块青紫色的淤血。如燕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锦娘笑道:“嗨,别提了,早上起来到花园里去玩儿,脚下一滑,头撞在太湖石上。哎,真倒霉。”
如燕道:“是撞的?”
锦娘道:“是、是呀。”
如燕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锦娘面前的脸盆。盆中的水很混浊,沉淀着泥沙。如燕抬起头,望着锦娘的身上,只见她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和干草。如燕问:“锦娘,你的身上怎么这么脏啊?”
锦娘道:“刚才摔的呗。”
如燕笑了笑:“以后小心点儿。”
锦娘点点头:“如燕姐,你起得这么早?”
如燕看了她一眼,语中有音地道:“心里有事,睡不着啊。再说,你不是起得比我还早吗?”
锦娘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我也睡不着。”
如燕道:“好了,赶快换换衣服,我让人给你送早饭来。”说着,她快步走出门去。锦娘长长地吐了口气。
狄公缓缓向正堂走去,如燕快步追了上来,对狄公道:“非常奇怪,她的右侧脸颊上有一块淤血,据她所说是撞在了太湖石上。但我看不像,那是重物击打所致。”
狄公抬起头来:“哦?”
如燕道:“还有,她的脸上、身上都沾满尘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狄公点了点头:“这个小丫头有些意思。我想,她逃出平南侯府肯定是另有原因。”
如燕点头:“我也这么想。”
狄公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这个当姐姐的,该好好照顾她呀。”
如燕会意道:“请叔父放心。”
狄公道:“你记住,绝不要惊动她。现在,一切都是悬疑,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如燕道:“我明白。”
“阁老!”身后,温开快步走来。
如燕对狄公道:“那我先去了。”狄公点了点头,如燕与迎面而来的温开打了个招呼,快步向后院走去。
狄公微笑道:“贤契呀,昨晚休息得可好啊?”
温开道:“多谢阁老,李将军安排得非常周到。”
狄公道:“自江州一别,你我也有半年未曾相见了。”
温开道:“是呀,‘蛇灵’案后,卑职右迁江州刺史,与您天各一方。闲暇之时,常常追思在柳州和大杨山时的情景,心中甚为怀念。所幸者天降奇事,您竟奉圣谕到江州休养,使开能够再次聆听您的教诲,实在是幸甚至哉。”
狄公笑了:“我哪有什么教诲给你,不过是些往日的经验,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只怕你还会嫌烦哩。”
温开赶忙道:“卑职岂敢,您的话句句金石,温开得益匪浅。此次黄文越案,卑职特来求教,想起又能再见阁老,心中倍感欣喜。这一次我一定要多住几日,还望阁老能够不吝接纳呀。”
狄公笑道:“好,好啊。你刺史大人光降寒舍,我这山野之人岂敢不纳。而且,我狄仁杰在江州的一切用度都由你刺史府公出,你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哟!”
说着,他大笑起来。温开也笑了。狄公道:“你尽管住下,不必匆忙。我想黄文越这件案子绝不会是单孑孤立,想必还有下文。”
温开愣住了:“哦,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黄文越与薛青麟过从甚密,他在江州被杀;无独有偶,这几天平南侯府也热闹得紧,这中间恐怕不会没有关联!”温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顶官轿飞奔而来,停在狄府门前。林永忠从轿中走下来,三脚两步向府内奔去。狄公和温开正边说话边向正堂走去,身后传来林永忠急促地呼喊:“刺史大人,狄老先生!”
二人一愣,回过头来。林永忠飞步奔到跟前道:“昨夜,城中平阳客栈发生一宗命案,死者身份不明,但据店小二说,此人是从江州来的。卑职率人勘察现场,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这个。”说着,他将手里的一块小木牌递了过去。
温开赶忙接过,仔细地看了看,吃惊地道:“这、这是刺史府的出入令牌呀!”说着,他将木牌递到狄公手中。狄公接过看了看,点了点头。
林永忠道:“大人,卑职以为,死者有可能是江州刺史府的公人,您和狄老先生是不是去看一看?”
温开一惊,望着狄公,狄公点了点头。
平阳客栈已被三班衙捕团团包围,气氛异常紧张。客房内,葛斌的尸体倒卧在门前,周围的地面染满了鲜血。狄公、温开、林永忠、李元芳一行走进屋中。
狄公的一双鹰眼四下扫视着:屋内窗户紧闭,床榻桌椅安放良好,没有丝毫打斗过的迹象。狄公收回目光,望向地上的尸体。温开和林永忠立即将尸身翻过来。温开突然一声惊叫:“葛斌!”
狄公一惊,赶忙道:“怎么,这个人你认识?”
温开的身体微微颤抖,点了点头:“此人便是江州司马葛斌!”
所有人一听,登时惊呆了。林永忠脱口惊呼道:“他、他是司马大人?”
温开点头:“我说这死者身上怎么会有刺史府的令牌。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葛斌怎么会在五平……”
狄公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江州司马,官秩四品,可以说是封疆大吏,竟会死在这小小的客栈之中,这内中的缘由耐人寻味啊!”说着,他蹲下身仔细地验看葛斌的伤口,良久才道,“是被钝器击中后脑而亡。”
温开道:“与黄文越一模一样!”
狄公抬起头来:“哦?”温开道:“是的。后脑被重物击碎,连尸体的倒向都是一致的。”
狄公点点头道:“元芳,你来看一看。”
李元芳快步走过来,仔细验看着伤口,半晌,他抬起头来想了想道:“大人,应该是铁锥一类的凶器。凶手不会武功,但却是天生神力,这一点,从他的发力就能够看得出。”说着,他比划着道,“凶手定是藏在死者背后,高高举起铁锥,死者要逃,凶手抡动铁锥狠狠地砸了下去。”
狄公点点头:“不错,看屋中的位置,应该是这样的。”
李元芳道:“如果凶手是习武之人或是职业杀手,则根本不会使用如此笨重的武器,更不会发出这样的拙力。您知道,脑袋是身体最坚硬的部分,因此,专业杀手杀人,是绝不会选择头部的。”
狄公道:“不错。”李元芳接着道:“而这个凶手所用的武器笨重无比,至少在五十到八十斤之间,而且,是用尽全力狠狠砸下,这才致使死者的后脑深深凹陷。以此推断,凶手绝非职业杀手,也不是习武之人。但此人力大无穷,一柄七八十斤的铁锥,普通人连提起来都很困难,就更不用说将之作为武器了!”
狄公点了点头,站起身,四下巡视了一遍道:“昨夜,店里是何人值宿?”
店小二赶忙跑过来:“是小的。”
狄公问:“昨夜店门是何时关闭的?”
店小二道:“亥时关闭。”
狄公道:“死者是何时回店?”
店小二道:“子时左右,是小人给他开的门。”
狄公点点头:“在这之前,还有什么人来过?”
店小二想了想道:“大约戌时三刻,有个穿黑斗篷的人来到店中,要找这位葛先生。”
狄公猛地抬起头,目光望向温开。温开倒吸一口凉气道:“黄文越被杀之前,馆丞也曾说过,看到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前来找他。”
狄公问:“那个人长得什么样子?”
店小二道:“他身穿的斗篷风帽很长,看不见脸。小人告诉他葛先生没在,他不相信;小人没办法,只能带他到楼上去看,房门锁着,他这才离开了。”
狄公道:“你是说他离开了?”
店小二道:“正是。”
狄公沉思了片刻,道:“死者是子时左右回到店中?”
店小二道:“是,大约是子时二刻吧。”
狄公道:“他回来后,你听到房中有什么动静?”
店小二想了想道:“没有。”
狄公道:“好了,你去吧。”店小二退了出去。
狄公环顾四周,慢慢地道:“昨天夜里葛斌回到房中,凶手已在屋内等候了。”
林永忠道:“可先生,刚刚小二说那个穿黑斗篷的人离开了呀。”
狄公笑了笑:“应该说,凶手不是一个人。”
温开、林永忠惊呆了:“什么?”
狄公道:“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狄公将他的推断描绘了一遍——
深夜,平阳客栈中静悄悄的,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盹儿。黑斗篷走到柜台前,轻轻咳嗽了一声,小二一惊抬起头来:“客官,您是住店,还是找人?”
黑斗篷道:“从江州来的葛先生住在哪个房间?”
小二道:“天字第一号。葛先生现在不在。”
黑斗篷道:“胡说。”
小二道:“真的不在。”
黑斗篷道:“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你便是欺骗于我。”
小二道:“好,好,我带您去他的房间,您跟我来。”说着,他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带着黑斗篷向楼上走去。店门外人影一闪,另一个黑斗篷手拿铁锥飞快地蹿进店内,转眼间便躲藏在黑暗之中。
小二带着黑斗篷走下楼来,道:“您看,他是不是不在?”
黑斗篷不再说话,快步走出店去。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门边,上板打烊。此时,潜进店里的另一个黑斗篷从黑暗中飞步而出,经由小二身后,轻轻地走上楼去。
狄公道:“凶手上演了这样一出双簧,使自己安然地潜入了葛斌的房间。”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无懈可击,应该说是唯一的一种解释。”
温开道:“事情原来是这样。”
林永忠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狄公道:“葛斌回到房中,点燃桌上的风灯,黑斗篷从身后出现,以铁锥重击他的后脑,立时致其死命。”
温开道:“先生,可、可葛斌为什么要到五平来呢?”
狄公道:“当然与黄文越之死有关。而且,我敢断言,他一定是来见薛青麟的。”
温开吃了一惊:“哦?可、可先生,说黄文越与薛青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可以肯定;而葛斌却不同,他并不认得薛青麟呀。”
狄公笑了:“温开呀,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我可以这样告诉你,如果说黄文越之死代表本案的开始,那么,葛斌的死绝不意味着结束。”
温开愣住了。狄公道:“永忠,你立刻撒出手下的衙役捕快,遍查全城各家饭店、客栈,只要查到有薛青麟或者葛斌的消息,立刻回报。”
林永忠道:“好。”
狄公道:“温开,你马上命人回江州,取来十年内所有的官档和籍史,我想,从那里面会找到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平南侯府正堂上,薛青麟与师爷张义低声说着话。张义道:“侯爷,给洛阳梁王的书信已经派人发出,想不日即有回报。”
薛青麟点点头:“好,姓狄的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义道:“监视的弟兄们说,昨夜林永忠引着一个人进了狄府。过了一会儿,林永忠回到县里,那个人就留宿在姓狄的家中。”
薛青麟问:“哦?那锦娘呢?”
张义道:“没有看见她出来。”
薛青麟深吸一口气道:“锦娘的事要尽快解决,否则,大事不妙!张义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张义一惊:“哦?”
薛青麟道:“现在还说不好,只是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哦,对了,昨夜吩咐你的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张义道:“请侯爷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薛青麟点点头:“好极了!看来我们很快便知分晓。”
后堂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薛青麟冲张义使了个眼色,张义快步走出堂去。小云带着两名丫鬟走进来,丫鬟将茶碗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小云走到薛青麟身旁,搂住他撒娇道:“昨天夜里又到哪儿风流快活去了?”
薛青麟微笑着站起身道:“来了几个朋友,大家聊一聊。”
小云撇了撇嘴:“才怪。”
薛青麟笑道:“真的,不骗你。”
小云问道:“那个锦娘怎么样了?”
薛青麟长叹一声:“跑了。”
小云笑道:“没想到逐年打雁,却让雁啄了眼。你这个风流薛小侯从没想到过,也会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薛青麟无奈地笑了。小云道:“你对她那么好,谁想到最后还是跑了。”
薛青麟笑着拍了拍小云的脸蛋,轻声道:“还是你好。从今以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小云笑道:“算了吧你,说这等不着边际的话,也就是哄我高兴罢了。你薛青麟要是没有女人,就不是你了。”
薛青麟一把将小云搂进怀里,轻轻吻了一下道:“我答应你,不管有多少女人,你永远是第一。”
小云笑出声来,一把推开薛青麟:“行了吧,净说好听的,你不把我扔了,我就烧高香了。”
张义走进来,小声道:“侯爷,冯万春、张贤拱和吴顺三位先生求见。”
薛青麟一愣。小云道:“我走了,你忙吧。”薛青麟点了点头。小云快步向后堂走去。
门声一响,昨天夜里悦来客栈中另外三个人快步走了进来,脸色异常惊慌。薛青麟迎上前来:“大哥,怎么了?”
冯万春轻声道:“葛斌昨天夜里被人杀了!”
薛青麟一声惊叫:“什么?”
冯万春道:“刚刚我们到平阳客栈,发现客栈已被公门中人所围,细问之下才知道,葛斌被杀了!”
薛青麟倒抽了一口凉气,连退两步。冯万春道:“先是六弟黄文越,现在又是四弟葛斌。老五,我们的处境不妙啊!看来,这一次他们是有备而来。”
薛青麟牙关一咬:“大哥,我让张义陪你们立刻赶回客栈,收拾好行囊,搬到我这里来。我就不相信,凭小弟在五平县的势力,会怕了这些孤魂野鬼!”
冯万春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但是五弟,事不宜迟,一定要尽快找出他们,否则,你我寝食难安呀!”
薛青麟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很快便有分晓!”
繁华的洛阳城,城关高耸,雉堞连云。街道上人流川涌,喧嚣异常。一骑马飞奔着冲进南门,马上的正是狄春。他高声呼喝:“闪!闪!”街道上的行人纷纷向两旁闪避,狄春狂鞭坐骑,绝尘而去,转眼便到了门下省正堂(鸾台)。
张柬之正坐在公案后。狄春快步走进堂内,双膝跪倒:“张阁老。”
张柬之一惊,站起身快步走到狄春跟前,将他搀起来:“狄春,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狄公出了什么事情?”
狄春笑道:“阁老请放心,我们老爷一切安好。”
张柬之舒了口气:“看你这急匆匆的样子,是不是狄公有事交办?”
狄春笑道:“难怪老爷常说张阁老是他的知己,果真不差,一猜便中。”说着,他从身上的招文袋中拿出一封信和一份奏折递了过去:“这封书信是给您的;这份奏折老爷请您代为转呈皇帝。”
张柬之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好,我马上进宫。”
上阳宫御书房里,武则天坐在龙书案后,静静地翻阅着奏章。一名女官快步走进来禀道:“陛下,梁王殿下现在殿外候旨。”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叫他进来。”女官高声传旨:“有请梁王殿下!”
武则天长长吁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脚步声响起,武三思快步走进殿内:“陛下。”
武则天“嗯”了一声:“三思,有什么事吗?”
武三思顿了顿道:“啊,昨日吏部接到江州刺史温开的官塘,原五平县令黄文越离任后,在馆驿中被杀。”
武则天道:“哦?五平县令?”
武三思点点头:“正是。”
武则天徐徐站起身道:“案子破了吗?”
武三思道:“还没有。”
武则天走下龙陛,来到武三思跟前,停住脚步,双目静静地望着他。武三思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大自然,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武则天笑了笑,漫声道:“此事由吏部会同地方官员处置也就是了,似乎不必上呈朕知吧。”
武三思赶忙道:“啊,是,是呀。不过,臣想,黄文越堂堂县尊,朝廷七品,如此离奇死去,颇为不同寻常。”
武则天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武三思道:“臣以为,朝中当派遣阁臣宰辅前往江州,处置此事。”
武则天慢慢转过身来:“有这个必要吗?”
武三思想了想道:“陛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则天道:“说吧。”
武三思道:“十年前,黄国公李霭谋逆一案,想来陛下还记得吧?”
武则天的双眉猛地一扬:“当然记得。怎么?”
武三思道:“这个五平县令黄文越,就是曾为此案出过大力之人呀!”
武则天一惊:“哦?”
武三思压低声音道:“正是。这个黄文越一非进士出身,二非鸿辞之士,以布衣的身份一跃而晋为县尊,就是因为黄国公案的缘故。”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缓缓踱了起来:“三思,你究竟想说什么?”
武三思轻声道:“陛下,以臣看来,黄文越之死不简单啊!”
武则天问:“什么意思?”
武三思道:“此案会不会是那些李氏余孽兴风作浪,又起波澜,挟私怨,而仇杀黄文越?”
武则天停住脚步,静静地思索着,良久,点了点头道:“那么,以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武三思道:“刚刚臣已经说过了,派重臣前往江州查察此案。”
武则天道:“何人为宜?”
武三思看了看武则天的脸色,轻声道:“狄仁杰去朝也有一年了吧……”
武则天猛地抬起头来。武三思道:“有一位朋友刚从江州治下的五平县回来,他说,在县中看到了一个人,似乎,似乎……”
武则天的目光电一般望向他:“似乎什么?”
武三思道:“似乎是狄仁杰。”他仔细地观察着武则天的表情。
武则天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想不到,你竟会关怀起狄怀英来了,也真可算得是奇事一件。”
武三思一脸尴尬,说道:“啊,臣只是以为,狄公素以断案著称,如果此案由他负责处置,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武则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向前走去。武三思惴惴不安地随后跟上。武则天道:“三思啊,如果朕所记不错的话,今天的太阳应该还是从东方升起的吧?”
武三思愣住了:“啊,陛下的意思是?”
武则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望着武三思道:“举荐狄怀英的话,竟从你的口中说出,朕是不是听错了?”
武三思大为狼狈,自我解嘲道:“陛下,臣不过是效春秋祁奚之故事。”
武则天笑了笑:“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可以说是旷世经典,千古美谈。可你所效恐怕不是祁奚,而是楚王啊!”
武三思听罢,登时大惊失色:“陛下,此言是从何说起呀?”
武则天冷笑一声道:“周天子有九鼎,楚王问之,其意不在周王之鼎,而在天下呀!”
武三思惶恐不已:“陛下,臣万死不敢如此造次,请陛下明察!”
武则天冷冷地道:“假黄文越之事,问狄怀英下落。哼,内藏奸诈,其心可诛!”
“扑通”一声,武三思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陛下,臣不敢。臣不敢!”
武则天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狄怀英奉命致仕,回并州休养,怎么会出现在五平县?”
武三思道:“是,是。臣谰言多口,望陛下恕罪。”
武则天道:“起来吧。”
武三思颤抖着站起身来。武则天道:“今后做事,要老老实实,不要动不动就耍这等妇人之智。明白吗?”
武三思连说了几个“是”。武则天道:“你说一位朋友看到了狄怀英,这位朋友是谁呀?”
武三思支吾着:“啊,是,是……”
武则天道:“是薛青麟吧?”
武三思暗吃一惊,抬起头来。武则天的目光异常冷峻:“嗯?朕说得不错吧?”
武三思颤抖着,轻声道:“正、正是。平南侯薛青麟与闲居五平县的一位狄姓老者发生了一些纠扰,因此请臣代为打听此人的出处。”
武则天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身为宰辅,竟为了一个小小的平南侯,在天子面前行奸使诈,巧言试探,其中不会是有什么隐情吧?”
武三思吓得再一次跪倒在地:“是臣糊涂!平南侯薛青麟命人传书微臣,请臣无论如何要帮忙查问,因此,臣才做下如此混妄之事。求陛下恕罪!”
武则天厉声道:“这个薛青麟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倚仗朕对他的宠信,骄横跋扈,搅扰地方。江州的几任刺史多曾具表参奏,朕都念其勋劳,下旨宽免。想不到而今竟变本加厉,妄干朝事,真真是岂有此理!”
武三思轻声道:“陛下,臣也是看在薛青麟曾有大功于朝廷,这才答应帮忙的。”
武则天一挥手厉声道:“你是在替薛青麟邀功吗?”
武三思连忙叩头:“臣不敢!”
武则天冷冷地道:“当年黄国公案后,薛青麟由一个区区轻车都尉,一跃而晋为侯爵,这是多么大的恩典!说什么有大功于朕,难道这是他居功自傲的资本吗?哼,不要说一个小小的薛青麟,当年的宰辅裴寂,大将军程务挺、赵怀义怎么样,哪个不是有大功于朝,还不是一一为朕所诛?”
武三思不敢再说了:“是,是。陛下所言极是。”
武则天哼了一声:“朕听闻薛青麟曾对人讲起,说手中有一绝密,可上挟天子,下镇地方。可有此事?”
武三思一惊,赶忙道:“臣想,他还不至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吧。”
武则天冷笑一声道:“好了,你就不用替他遮掩了,朕知道,你们是莫逆之交。”
武三思吓得连连躬身:“陛下明鉴,此事臣毫不知情。”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有机会给这个薛青麟提个醒,要他小心行事,否则,一旦天威降临,那便是灭顶之灾!”
武三思连连道:“是,是。”
武则天冷哼一声:“三思,朕看来,你与薛青麟往从过密,似乎也不太妥当,你要谨慎为是!”
武三思吓得汗流浃背,连声道:“是,是。臣知己过,望陛下宽宥。”
武则天道:“好了,你去吧。”
话音刚落,一名力士飞跑而来:“陛下,张阁老有要事求见。”
武则天点了点头:“叫。”
武三思赶忙道:“陛下,那臣就告退了。”武则天瞥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武三思碰了一鼻子的灰,如蒙大赦一般,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武则天摇头叹道:“蛇鼠之性,难成大器!”
张柬之快步走来,低声道:“陛下,狄公从五平发来奏折。”
武则天猛地转过身:“哦,呈上来。”
张柬之赶忙将奏折呈上。武则天打开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狄怀英不负朕望,果然了得呀!”
张柬之轻声道:“陛下,半年前狄公奉谕由江州前往五平,就是为了这个平南侯薛青麟?”
武则天轻轻嘘了一声。张柬之连忙噤声。武则天看了看周围的力士、女官道:“尔等退下。”众人赶忙退出殿外。
武则天望着手中的奏折,陷入了沉思,良久,她抬起头来问道:“薛青麟手中到底有什么呢?不可贸然行事……”
张柬之奇怪地道:“陛下,您说什么?”
武则天一惊,赶忙道:“啊,没什么……”她沉吟了片刻,随后快步走到龙书案后,提起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夜色降临,五平狄府正堂上亮着灯火,坐榻、桌椅上摆满了一摞摞旧档。狄公、李元芳、温开率江州属僚仔细地查阅着,堂内回响着一阵阵“哗哗”的翻页之声。
忽然李元芳道:“大人,您看这个。”说着,他拿着一本旧档快步走过来,“这是刺史府封存的十年前的秘密官档,这一页便是有关黄文越的。”
狄公将旧档接过来,仔细阅读着,渐渐地脸上露出了微笑:“果真如此!”
温开走过来:“先生,您有什么发现?”
狄公道:“记得吗?前天你说起黄文越被杀案时,我就曾经断言,此案定与薛青麟有着紧密的关联。”
温开点点头:“不错,我记得。”
狄公拍了拍手里的秘档:“据这份秘档记载,十年前薛青麟投书构陷黄国公一家,这个黄文越便是帮凶。”
温开吃了一惊,赶忙接过秘档看了一遍,心里登时豁然开朗:“我说黄文越怎么会从一个毫无功名的布衣,一跃晋为五平县令,原来竟然是这样!”
狄公点了点头:“档案中说,黄文越协助薛青麟搜集黄国公谋逆的伪证,事成之后,由当时的宰辅武三思单阁签批,皇帝亲旨,跃进为七品县令。”
温开道:“我记得昨天您还曾说到,葛斌之死也与平南侯薛青麟有关?”
狄公道:“嗯,以我的推断,葛斌的情况定然与黄文越相同。”
温开一惊:“哦?”
话音未落,一名书记官激动地喊道:“找到了!刺史大人,找到了!”书记官手捧一份档案快步走过来,“刺史大人,这是州府十年前封存的葛斌秘档,上面也提到了黄国公谋逆一案。”
温开大吃一惊,赶忙伸手接过,很快地看了一遍,立时惊得目瞪口呆。李元芳急切地道:“这上面怎么说?”
温开望着狄公:“先生,又被您言中了!这上面说,葛斌原本是江州城中的渔商,与薛青麟是莫逆之交。黄国公案时,此人曾七进刺史府,向当时的江州刺史封曾言投递黄国公李霭谋反的证据。此案之后,他也同黄文越一样,由梁王单签,圣上亲旨,为江州法曹,正七品下的官秩。”
狄公点了点头:“看来,我的推断完全正确,两个死者果然都与黄国公案和薛青麟有关!”
温开深深地吸了口气道:“真想不到,葛斌竟然也是构陷黄国公的帮凶!”
狄公沉思着,缓缓踱了起来:“黄文越、葛斌都是十年前构陷黄国公的帮凶。事隔十年,两人先后被一个神秘的刺客锥击而亡,此案当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李元芳走到狄公身后低声道:“大人,我想那个神秘的刺客定是黄国公李霭的后人。”
温开凑到狄公近前压低声音道:“学生也是这么看。十年前的那桩冤案,以平南侯薛青麟为主谋,黄文越、葛斌从之,因而,与黄国公李霭一家结下了深仇大怨。当时黄国公一家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被全部处死,其他人发配岭南为奴。十年后的今天,黄国公的后人们长大成人,寻仇至此,先杀了黄文越。葛斌闻讯后非常惊慌,前来五平县找薛青麟商议对策,没想到凶手尾随而至,将其杀死在客栈之中。先生,看来,这个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薛青麟。”
狄公仍然徐徐地踱着步,没有回答。李元芳道:“不错,温大人所言极是。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黄、葛二人同样牵涉十年前的旧案,又一前一后,被同一个凶手,以同一种手段杀死。”
狄公停住脚步:“看来,目前这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但却还不能说就是此案的结果。”
李元芳问:“哦,为什么?”
狄公道:“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需要澄清,那就是黄国公李霭是不是留有后人。”
李元芳愣住了,目光望向温开。温开道:“先生,这一点如何澄清?”
狄公摇摇头:“很难呀。你们可能都知道,发配到岭南的李姓宗嗣,都被皇帝赐虺姓,注销宗族家谱,编入朝廷的流人籍中,因此,很难查到究竟谁才是黄国公的后人。而且,岭南乃瘴疠之地,流人死于役所者十之八九;这些人死后便被草草掩埋,不立碑,不造册,而且年深日久。因此,我们即使要查也无从得知这些李姓宗嗣孰死孰生。”
温开点点头:“不错,这一点学生也是知道的。”
李元芳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狄公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说目前还无法定案便是缘于此。还有,你们想到没有,黄国公的冤案自江州始,波及大江南北,牵涉了所有李姓宗嗣。这样一宗巨案岂是薛青麟、黄文越、葛斌三个小人物如此轻易便能作成?”
李元芳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
狄公道:“首先,薛青麟在朝中定有靠山。其次,他的手下定然不止黄文越和葛斌这两个帮凶。”
温开猛吃一惊:“先生,您的意思是,江州还有类似葛斌、黄文越这样的官员存在?”
狄公笑了笑:“而今,事情尚不明朗,我不过是推断而已。”
温开忐忑不安地道:“如果真如先生所说,那、那这些人岂不都身处危险之中?”
狄公点头:“温开,看来,我们的追查不能仅限于黄文越和葛斌这两个人身上。这样,你命僚属遍查所有江州官吏的旧档,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温开点头,快步走到属下官员们身旁,低声吩咐起来。狄公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李元芳轻声道:“大人,看来这里的水很深呀!”狄公点了点头。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永忠飞奔而入。狄公上前一步:“怎么样,永忠,有什么发现?”
林永忠道:“县衙的捕快们奉令遍查全城的旅店、客栈,果然如老先生所料,悦来客栈的店伙计告诉捕快,昨天夜里薛青麟、葛斌与另外三人曾在店里会面。”
狄公道:“哦,还有另外三人?”
林永忠道:“正是。”
温开倒抽了一口凉气,望着狄公。狄公沉思了片刻道:“走,到悦来客栈!”
悦来客栈已被五平县三班衙捕团团围住。狄公一行飞奔而至,翻身下马,快步向店内走去。店小二陪同狄公、李元芳、温开、林永忠等人走进一间客房。屋内的方桌前,摆着五张椅子。小二道:“就是这间房子。”
狄公四下巡视着。温开问小二:“当时房中就是这个情形?”
小二点点头:“正是。薛侯爷走后,小的害怕他老人家还会回来,因此,吩咐店里的伙计,房中的一切都不要乱动。”
温开点点头。狄公道:“他们一共有五个人?”
小二回道:“正是。三个人先到,薛侯爷和另外一人是最后来的。”
狄公道:“看到了吧,我刚才说过,薛青麟的帮凶绝不止黄、葛二人。”
温开由衷地道:“此案的每一步都被先生事先说中,真是神乎其技啊!”
李元芳轻声道:“另外三个人会是谁呢?”
狄公道:“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三个人定与葛斌一般,乃是江州大吏。”
温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夜,平南侯府一片寂静,只有东厢房还亮着灯。冯万春、张贤拱、吴顺三人坐立不安,焦急地等待着。吴顺腾地站起身道:“怎么还没有动静?”
冯万春道:“少安毋躁。我相信五弟,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吴顺冷笑一声:“有办法,我看不见得吧。”
冯万春愣住了:“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顺道:“大哥,难道你不知道,老五一直将咱们几人视为眼中钉,我们一日不死,他的秘密就有可能泄露出去。”
冯万春惊呆了:“老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顺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道:“大哥,您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六弟黄文越和四弟葛斌是老五所杀?”
冯万春一声惊叫:“什么?”
张贤拱站起来,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大哥,小弟也早有此虑。您想一想,在昨夜会面之前,我们已在五平县中住了三天,大家都安然无恙。可恰恰是在昨天夜里与老五见面之后,葛斌被杀死在客栈之中,这难道不可疑吗?”
冯万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老五离开悦来客店后,暗暗潜进葛斌的住所,将他杀掉?”
张贤拱道:“难道不是吗?时间、空间完全吻合。您再想一想,我们来到五平之事是绝对保密的,除了老五,还有谁会知道?”
冯万春的脸色有些变了。张贤拱接着道:“而今,老五将我三人关进侯府之中,一旦他起了歹心,那咱们可就是羊入虎口啊!因此,依小弟看来,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侯府为妙。”
冯万春摇头道:“不,这不可能!老五这个人我了解,虽然心胸有些狭窄,但断不会做这等绝情绝义之事!”
吴顺道:“十年不见,他现在的想法,您还会知道吗?”
冯万春沉吟着道:“以二位贤弟之见呢?”
张贤拱轻声道:“不辞而别。”
冯万春思索良久,低声道:“不。我看还是待今晚的结果明了之后,明日我们再赶回江州。”
张贤拱长叹一声:“大哥,今晚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中了老五的圈套,您想一想整个事情的经过,还不明白吗?如果黄国公真有后人前来寻仇,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老六黄文越离任后才动手?”
冯万春道:“二弟,如果六弟是老五所杀,他为什么不在五平下手,而要等六弟卸任来到江州,那岂不是白费了很多力气?”
吴顺道:“大哥,您糊涂啊!首先,如果六弟死在五平任上,我们立刻就会想到一定是老五做的手脚。第二,老五之所以在江州动手杀死六弟,就是为了要让我们觉得是黄国公的后人前来寻仇,惊慌之下,我等定会前来五平找他商议对策,而他在这里做好了一切准备,将我们一网打尽,从此便再无后顾之忧。所以,大哥,如果说今晚有结果的话,那结果就是,我三人被他杀死在侯府之中!”
冯万春摇摇头:“我不相信五弟会做这种事。”
张贤拱无奈地道:“既然大哥不信,小弟也不便强求。大哥愿意在此等候,悉听尊便。我二人就不陪您了。”
冯万春急了:“你们……”
吴顺道:“二哥所言极是。待到二更末,我二人便潜出侯府,连夜赶回江州。”冯万春长长地叹了口气。厢房外,一条黑影静静地听着屋内三人的对话。此人正是薛青麟的师爷张义。他深吸一口气,四下里看了看,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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