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的回忆,六小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解放以前，六小的家乡曾是方圆百里最穷的地方，不象那些富裕的地方，总是村挨着村，庄挨着庄，远远的就能听到鸡鸣犬吠，人喊马嘶，还有村子里冒出的袅袅炊烟，土地上生长各种农作物，农作物长满诱人的果实，稻田里飘着稻香，果园里飘着果香，也会看到许多劳动的人影，人们在田地里四季劳做，春种秋收，人，土地，庄稼，平时总是一幅优美的田园风光。而六小的家乡呢，周围都是荒地，长草都困难，更别说长庄稼了，连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见牛羊。”一片又一片的盐卤之地，显得空旷，荒凉。一提起这个地方，让人首先想到的一个字“穷”。在很早以前，有一个外乡人路过这里，感觉是到了天边底下，当他走的都厌烦的时候，竟还在这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村子，他想要口水喝，却没有想到整个村子只有三户有人，其余的人们都出去讨饭去了。

村里至今还留存着他们的祖辈当年要饭的经历，一群破衣烂裳的花子，刮风下雨总是瑟缩在一些大户人家的房檐下，让恶霸的主人看到还要被轰来赶去。更让他们牢记的是，有一次恶霸家在大摆宴席之后，恶霸笑呵呵地端着一盆吃剩下的肉和粉条，吆喝着这些要饭的人，跟着他走，大伙还以为这次他发了善心，没有想到他把众人领到了猪圈旁，当着众人的面，将猪肉和粉条倒了进去，这些要饭的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当然后来，在斗恶霸地主的日子里，人们也解了恨。

解放后，在党的领导下，人们不再逃荒，不再四处要饭，所有的人都象蚂蚁一样一起每日出现在田野里，挥洒汗水：种田，修路，挖渠，引水，栽树，甚至挑灯夜战，那一代人仿佛是看到了日后村子的模样，幸福是一点点干出来的，因此不管吃了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都没有一句怨言，一生所做的也都是自己辛苦让后人乘凉的事，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洒在了这里。

如今高速公路穿过，铁路穿过，高压电网穿过，过去这一张空荡荡的白纸，已经变成景色秀美的图画。由于仍是地广人稀，有外来的大款租地建厂，光是出租给村里的土地钱就是人均几千元，贫瘠的土地也早以改造成了良田，国家种地给钱，这里的村民即使一年四季甩手啥也不干，一年也有一万几千元的收入，村里人都掉进“福囤”里了，家家户户住着漂亮又洋气的三层小楼，拥有花园和凉亭的院子，进出有自己的小汽车。只有经过苦的人才知道今天有多甜，那些不知道过去的人是不知道今天的幸福的，这里也由以前知名的穷地方变成知名的富庶村，这就是六小家乡的前世今生。以前这里的人是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现在是想回都回不来了，如同逝去的光阴和岁月。特别是九十年代以后考上学的人，在外面混得又不好，总是羡慕家乡的人，后悔离开了这个曾经恨现在又特别爱的地方。

当今的人们夏天找凉快的地方，冬天找热的地方。怎么舒服怎么歇着，规矩的后生和身材苗条的老婆上班下班，做息有序，仍有类似混混的人一天到晚啥也不干，抽烟、喝酒、打牌，哼着小曲，平日开着小汽车，驶来驶去，车上坐着长得和打扮得都比城市里人还时髦的老婆，时不时的整点幺蛾子来，给生活加盐加昧，增光降彩。还有的年轻两口子专业打麻酱，赢钱是好夫妻，眉开眼笑，亲亲我我甜如蜜；输钱就打架，转眼两人变成乌眼鸡，这样的人平日还会挑起点小事端，引得大伙看热闹，增加村子的热闹和人气，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人活得滋润，生活富足。

但勤劳的人依旧是整日劳碌，有的人因闲不住也还在四处打工找活干。因为富裕，在如今大半个中国都有男的都因找不到对象打着光棍的情况下，这个村竟然没有一个光棍。从小就出生在这个地方的六小，亲眼见证了这里的一切。但对多数人来说，没有人还记得已经逝去的岁月，小村又没有历史，即使有人想起亲人想起过去偶尔有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忧伤也随着残砖旧瓦深埋地下而消失一空，后人告慰先人的唯一方式就是过年时给父母上坟或给祖辈上坟时放更多的鞭炮，众人比着赛似的放，鞭炮带着呼啸声冲向亲人坟头的天空，声音惊天动地，久久不息。

六小的祖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六小也是人们一直以来对他的称呼。尽管随着他年龄增长，人们还是这样称呼他，因为他在村子里的辈份太小了，这都要归于他的曾祖父还有他的祖父都是十五岁抱上儿子，到六小的父亲时已经赶上新社会了，十八岁开始有了儿子，整个五六七十年代，六小的祖父辈叔叔伯伯辈，大显身手，生生不息。就连六小已经上了有些年纪的曾祖父还不甘寂寞，又娶了一个年轻晚老伴儿，连着又生了两个儿子。他们家族的人口就象开了锅下饺子一般出现了众多的人丁，当然也不光是六小的家族，那时哪个家族的后生们十几岁以下的拉出来没有一个排也有一个班啊，象六小家族大一些的能拉出半个连来。

六小的父亲个子矮，母亲个子高，他母亲一年生一个，一年一个小子，整整生了七个小子，六小和他的哥哥们不知怎么的，长的高的高，矮的矮。六小特别的矮，又是男孩，按着排名，直截了当叫六小了，六小从小不知道什么是洗脸，刷牙，洗澡。当然和哥哥伙伴们下水塘游泳是另外的事，他长得又黑，脖子上的泥如同使用久远的车轴，那时若真有人给好好地洗一下，估计能洗下好几斤泥来。

孩子多，父母忙，六小从小注定“命途多舛”。因为从来就没有大人管过，往往是由比他大一点的哥哥带，哥哥们总是玩的忘乎所以，而他又好动，找不到了是常事。大概是刚刚会走，有一天村东头的大妈一出门，眼睛望向门口的池塘里，心里想，怎么飘着一个孩子呢，赶紧下去捞上来，一看是六小。在同一年里，一个赶大车的人就在车轮底下救出了瞎跑的六小。赶车的也是一个混人，拉着六小找他爹打架，如果他要是不小心把孩子轧死了算谁的错？尽管六小的爹说了轧死也不怨，这人还是不依不饶，最后是六小的娘用家里仅有的一升白面烙张大饼，拿出藏得很秘密的两个鸡蛋才算让赶车人闭嘴。六小和哥哥们眼睁睁地看着，哈喇子都要流下来，六小最小的哥哥过后甚至抱怨，轧死就轧死呗，大烙饼炒鸡蛋让我吃了多好啊。年龄再长，六小爱看个电影，村里，邻庄，多远都去，早早地占地方，最爱的就是打打杀杀战斗场面的电影，没有想到放的是戏曲片子，六小感觉没劲，慢慢地就睡着了，他个子小，缩成一团，也没有人在意。电影散场了，人们都走光了，他还在那里沉睡。常常是好心人将六小送回家来。从小类似这样的事还很多，比如夏天晚上她母亲从生产队剥玉米归来，几个孩子都睡了，他爹躺在炕上舒舒服服待着，他母亲一数孩子个数不对，抓起地上的笤帚狠狠地朝他爹打去，问孩子呢，为什么不找，结果人家六小在门前的草堆里睡着了。这些事都是六小长大后听人说自己，有的也模模糊糊有点记忆。

在六小的眼里，母亲一辈子的心都是在干活上，白天在生产队下地干活，到家放下锄头开始织芦苇席，忙碌的母亲甚至都没有空在他脸上亲过一口，开始是如何养活他们，然后就是慢长的攒钱娶儿媳妇，从大哥慢慢到他六小，再到最后的老七，最终耗尽了一生。他对母亲记忆最深的是一件事，他和伙伴们在高梁地里玩，不小心把脚扎了，走不了路，害怕暴脾气的父亲打，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养着，母亲知道后抓起他那多少年没有洗过的脚，用嘴一口一口地嘬出那些已经化脓的血水，之后母亲破天荒地有空跑了一趟药社，买点药面洒在他受伤的脚上并用药布缠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看着母亲。六小和他爹的关系就差多了。在六小看来，他爹的心是最狠和硬的，包括对待他亲生的儿子，整天也没有一个笑脸。他爹眼冒寒光，嘴里一但说出最厉害的一句问话：“有饭吃啦！”通常是抄起身边的家伙就是对他们一顿暴揍，然后驱使被打服的儿子们干活，干活，一时一刻不停地干活，想在家里吃白饭，门都没有。一年四季多冷的天和多热的天都得去干活，哪怕天上下着刀子，也要让孩子在外面剐一剐。在他爹身上，有许多是让六小记到他骨子里头的画面。

多冷的天啊！灰暗色的天空下，裸露着冻得坚硬的大地，空旷的田野里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几颗被北风随意削折的树，树叶早就吹光了，细小的树也不断地被削折，只剩下大一点的树枝在悲鸣，树也越来越禿越来越矮了。北风就象刀子一样，见什么削什么，刮到哪削到哪，好象是对一切充满了仇恨。这时天空底下几乎看不见活物，连一向不畏严寒总是振翅高飞的老鹰都躲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六小的爹还是把他们赶了出来，一个个背着筐，缩缩着出来走向空荡荡的田野。远远地看，整个天空底下在就六小家的几个孩子的小人影在晃动，在拾柴……。六小他们回来时手都冻僵了，耳朵和帽子连在一起，也是从那时起，六小对他爹开始产生一点点的敌意。还有一件让六小看不上他爹的事，就是生产队每逢出花生时，一群等着拣花生的孩子总是等不及，常常偷偷地越过来生产队还末出完的花生地里，偷拣几个花生，队长和其它的社员都会“视而不见”，只有六小的爹，拿一个小小的钩锄顶在裤裆下，比划着一些下流动作，一边划线一边唱：“谁要过我界，我#他妈，拐个弯，我#他妈……”。“谁要过我界……”在他骂人时，土地里一条曲曲折折的界线也就画在孩子们的眼前，真的没有人过界了，谁愿意当众挨他骂呢？可在六小和伙伴眼里，六小的爹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人，事后许多人心里暗暗地喃喃地骂，这倒霉的画面一直长久地留在六小的记忆里。

六小长大一些大就开始与他爹做对，让干活不干，少干，顶嘴，找各种理由，处处挑战着他爹做为一家之主的权威，气得他爹总是抄起身旁的家伙就打，六小却有办法对付他爹——装死，只要他爹一打他，人就顺势直挺挺地倒下，任你打，慢慢地试着往上翻白眼儿，让那凶狠手黑的父亲也心虚起来，不再下狠手。从此很少再管教六小。六小渐渐开始有些自由散漫起来。时间没过多久，又干了一件惹怒他爷爷的事。

六小的爷爷一个拥有众多儿孙的人，在六小将他精心藏起来仅有的2元钱给偷走后，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将六小从熟睡的土坯房的土炕上揪出，六小连溜走的机会都没有，六小忍着耳朵被拧掉的剧痛被爷爷拖曳着拉到了村里仅有的一个高台处，爷爷同时又喊来了众多的孙子，也围上来了许多村里爱看热闹的人，爷爷张着气歪的嘴开始了这场专门针对六小的批斗会，对眼前的人们述说六小的“五毒俱全”，六小的爷爷用略微颤抖的手指着六小说：“你馋、你懒、你蛆、你滑、你坏！”，此刻的六小，又拿出了对付他爹的办法继续对付他的爷爷，随他爷爷怎么批，随他爷爷怎么骂。耷拉着脑袋，就象是一个被吊起来的死人，一声不哼。但爷爷也向众人抖落出六小许多事来：

“过年过节饭菜一上桌子，没等父母吃，六小的哥几个将一碗菜翻个底朝天了，这时只听到六小的声音“给妈留点！”“给妈留点！”别人都拼命地翻，六小小眼瞪着，手中的筷子准备着，别人一翻出来，六小神速出手，兄弟们惊鄂之时，好吃的已送入口中了。”

“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千万别让六小看到，若让六小看到，你即使藏到耗子的窟窿中，六小也会给你翻出来。有些好东西即使爹娘放好了，用时想拿出来，才发现早就没有了，六小何时拿走的都不知道。”

“家里有点好吃的，父母惦记着老人，给爷爷奶奶，给姥姥姥爷送去，千万不能让六小去，老人可能都没有见到，半路上就被六小吃光了。”

“六小的爹娘带六小去看生病的姥姥，忙没有买东西，就给姥姥五块钱，姥姥不要，娘便偷偷地放在姥姥的褥子边底下，回到家来，钱早被六小偷回来了。”……

六小一生，虽然从小任打任割任喇任他爹皮带抽都不怕的，但也只有两件害怕的事，一件是当时害怕，一件是事后害怕。

前一件事是：当家族孩子太多了的时候，六小家族的孩子最后也成了村里的一霸，在一次两家孩子的干仗中，六小家族中最混横的外号叫“棒子”的堂哥被人少却凶狠人们唤做“二嘎棒”的人用三角刮刀一刀刺中，有些杀红了眼的二嘎棒追着他们一家族的孩子就象赶着一群弱鸡，一向仗着家族人多从不行乎的六小看着总是打头冲锋陷阵的“棒子”象被宰的鸡一样缩成虾米状，见不得血的六小就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凉。这一场架下来，喜欢舞枪弄棒打架斗殴的后生们象见了霜的辣椒蔫了下来，连说话都没了呛人的火气和辣味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人参予群殴打人的事。此捂参加打斗的孩子也都象是犯了错一样，低下了头，不愿意在提起此事。

后一件事是村里一次下大雨，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过后，六小从刚装的电线杆前走过，背后的狗也跟着过，他过去了，身后的狗却倒地抽搐，电死了，在一旁说说笑笑的人看着这一景，惊讶的嘴巴都呆住了。经历这一件事后，村里人说六小是“有天命者”，既然是有天命者，六小从此也小心了许多。

六小本想继续上学的，虽然上学和他父亲一样是他不想面对的，他也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书，但那时上学毕竟是应付，而且是对付他爹让他干活最好的借口，但那天倒霉的他不知怎么在上语文课时又睡着了，被老师叫起来念课文，鲁迅的文章“……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

迷迷糊糊的他念成了“……笑人齿缺日狗窦大开，”同学们顿时烘堂大笑，感觉丢脸的六小在上完这一节后便告别了学校，遛遛逛逛地来到了大队办的印花厂，几个村里的嫂子正在努力地念刚刚印在盒子上的字。她们知道这是糕点盒子，但“季”字都不认得，只有一二三四的“四”字是认得的，究竟是四什么糕点呢，突然有个人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大声说我知道了念“秀”，“四秀糕点”，一旁看眼的六小第一次没有笑出声来。

不上学了，就去生产队干活，六小好象随了父亲的愿。可到了生产队里一干，才发觉这个修理地球的活更不好干，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而哥哥们干苦活惯了现在干起来得心应手，六小有些穷途末路，下地干活开始三天晒网两天打鱼，时间都是混过来的，特别是最热的时候，在大队新修的排灌点旁的老柳树下睡懒觉，摆着一副潇洒的态资，“赤日炎炎似火浇，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六小树荫下睡大觉。”对外人美其名曰“睡一毛五分钱的”。当时一天工钱三毛钱，一毛五分钱就是半天。排灌点水很深，两边是60 度的斜坡，由于是人工新挖出来的，水干净又清沏。两边都是光滑的沙土，总是有一群的孩子们在这里戏水，他们将岸坡洒上水，变成泥，用手摩挲变更光滑了，全身上下也抹上泥，在这里打起了滑梯，有时后背贴着坡面，有时是肚皮贴着坡面，一个个紧挨着，象蛤蟆跳井一般，“扑通”“扑通”掉进水里……。这当然也是六小玩过的，六小睁开眼睛看一下热闹的场景，无聊地很快就又闭上眼睛，那已经是不属于他的时代了。等孩子们玩累了，一帮一伙的渐渐散去，热闹的水面也就安静下来，这天大约下午三点钟左右，太阳正毒，左右两边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了，公社书记的老娘抱着年幼的孙子给父母上坟归来，或许是累了，放下孙子在路边歇息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调皮的孙子竟然滑进了水里，老人异常的哭叫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六小，赶紧爬起，三下五除二地飞奔而来，跳入水中，划向落水的儿童，救下了书记的儿子。书记的老娘到感激得有些语无论次。本来也是平常事，村里每年儿童落水被人救起的事都有，当然淹死的事也曾发生过。书记来了看了看二小，也没有说什么。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事后没多久生产队长就找到干活调皮捣蛋的二小，告诉他大队给他安排了一份人人羡慕的工作——大队看青的。此后六小就名正言顺地四处闲逛，爹不管，娘不管，六小天天倒背着两手，在村子里，在田野里走来走去。嘴却很甜，看见谁都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