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太师也先扮演者

前言：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九月，新任代王府左长史戴礼压抑着愤怒的情绪，给朝廷写了一封奏疏，里面谈到了四件大事。

其一代王府世孙已经年满十四岁，却还没有开蒙，其祖父代王朱桂更是对其不闻不问。其二代王次子广灵王与其生母一起被赶出王府，至今仍然寄居于山西行都司衙门。其三自代王第三子潞城王以下诸王只知玩乐，不肯读书。其四去年陛下允许代王府重新祭祀其王国山川和社稷，代王却拒不执行。

此时的大明皇帝是宣宗朱瞻基，论辈分是代王朱桂的侄孙。朱桂是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第十三子，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刺头。在建文年间就曾被废为庶人，朱棣靖难之后将他复爵。但他恶习不改，又被太宗皇帝处以“停祭祀，革护卫，收财物”的责罚。宣宗看完戴礼的奏疏之后也很生气，表示自己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

上览奏谓侍臣曰：“长史之言皆是。君臣上下须是情意浃洽，然后匡弼之说行。今既乖隔，彼安能尽言？况此皆王家事，外人所难言者，朕须有以处之。”—《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一》

由于代世子已死，代世孙实际上就是代王府的第一继承人，为何他的祖父要如此对他？这位代世孙日后有没有顺利袭封代王，他的一生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代王府前的九龙壁

朱仕壥（音chán），生于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十月二十一日，代世子朱逊煓庶长子，生母黄氏。朱逊煓是代王朱桂嫡长子，其母代王妃徐氏乃开国元勋魏国公徐达次女，仁孝文皇后亲妹。

朱桂的老岳父徐达“不贪女色，不好货利”，四嫂徐皇后“贞静纯明，孝敬仁厚”，想来代王妃也有相同的品行。然而代王本人却“纵恣暴戾”，而且冥顽不灵，死不悔改。这样的三观，和代王妃终归不是一路人，夫妻之间的矛盾在所难免。

在代王的妾室之中，有一位姓徐的小妾和朱桂同恶相济，极受宠爱。徐皇后在世之时朱桂尚有所忌惮，但在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徐皇后崩后，代王立刻与王妃以及世子翻脸，将母子二人赶出了王府。永乐十六年（公元1418年）十二月初三日，朱逊煓去世，年仅26岁。

徐皇后与朱棣剧照

代世子虽然死了，朱桂却依然余怒未消，对包括朱仕壥在内的两个孙子和一个孙女不闻不问，让他们自生自灭。三个孩子跟着祖母徐王妃艰难度日，史书上对于祖孙四人的困境是这么描述的：“给役无人，岁禄不及，止凭内使耕种以养”。

宣宗经过仔细斟酌之后，给代王和潞城王各下了一道敕书。代王是叔祖，朱瞻基在敕书中还比较客气，只是要求从王府禄米中拨三百石给世孙，让他们衣食无缺。同时又让王府官属教习读书，朱家子孙至少不能出个文盲吧。但在给代王心爱之子潞城王的敕书中，宣宗语气严厉，指出世孙乃太祖高皇帝曾孙，徐王妃乃仁孝文皇后亲妹，她们祖孙若是有什么疏虞我就找你算账：

朕惟为国之道，亲亲为先。比闻故代世子之母偕其孙二男一女异宫而处，衣食无所仰给。已奉书叔祖代王，及敕长史戴礼等岁于王府禄米内拨三百以给之，令伴读、教授训其二孙。今特谕王，凡其饮食、衣服一切日用之费，王须启父王依时应付，务令足给，毋致匮乏失所。此事专委于王！盖世子之子，太祖高皇帝之曾孙。世子之母，皇祖妣仁孝文皇后之亲妹。皆国家至亲，王宜致诚敬，不可怠忽。庶副朝廷惇厚至亲之意。—《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二》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四月，已经重病缠身的徐王妃在临终之前最后一次上奏朝廷，为两个孙子讨要名分。此事按理应该由代王本人亲自上奏，但宣宗很清楚代王府现状，和行在礼部商量之后便下旨正式册封朱仕壥为代世孙，其弟朱仕墰为镇国将军。五月十七日，代王妃徐氏去世，结束了她悲剧的一生。

明宣宗剧照

到了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戴礼再次奏称自出任左长史以来，就从未见过世孙一面。代王年老昏聩，府事全凭潞城王处置。世孙乃国本，希望陛下能让其代理国事。说起来这位戴长史真是忠心可鉴，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宣宗同意由朱仕壥代为发落王府诸事。随即又在次年册封西城兵马副指挥杨瑛之女杨氏为代世孙妃，彻底宣告其成年。

宣宗驾崩之后，皇太子朱祁镇即位，是为英宗。而世孙虽有代理国事的重任，但由于代王依然健在，其处境并未得到实质性的改善。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年幼的小皇帝给曾叔祖朱桂写了一封信，对其听信两个幼子宣宁王和怀仁王离间世孙的谗言，进而怒责朱仕壥的举动表示了严重的关切。与此同时，对于宣宁王和怀仁王这两位“叔祖”，英宗向父皇学习，对他们也做出了严厉的警告。

先帝宣德五年命世孙代祖裁决府事，王府文武官每清晨至府门候见。尔二人随父或步行，或骑马，出灵星门外拦打本府官，不容入府见世孙，是陷父于不慈也。《祖训》离间亲亲，明有正条。尔二人自今宜存念至亲，洗心易虑，务隆敦睦，毋蹈前非。—《明英宗实录卷六十七》

代王府棂星门

从永乐朝到正统朝，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徐小妾已经年老色衰，然而嫉妒之心不减。代王有两个受宠的侍女：荣花、菊花，徐小妾先是派人“粪其鼻口，漆其身成癞”，又让护卫官兵中的帅哥阴仲谦引诱二人私奔。事情暴露之后，大同城内舆论大哗。英宗碍于朱桂的身份，只是将阴仲谦发配甘肃充军，并没有处置徐小妾。但却再次强调代王府国事由代世孙处理，代王妃嫔不许干预。

丁丑，遗书代世孙仕壥曰：“闻宣宁王逊炓母子谗间骨肉，此在祖训所不容者。但念亲亲，冀其改行，姑训饬之。惟曾叔祖高年，叔以世嫡代理国事，盖祖宗定制。自今凡府中一切之政，悉准前敕行之。但须起敬起孝，委曲周旋，庶全令德。果事有关涉难于处置者，具实来闻，朝廷自为主张。”—《明英宗实录卷八十二》

此外英宗还单独写信对宣宁王进行训诫，若再不知悔改，小心我不客气。代王府确实是不知尊卑，上下失序。此前代世子的册宝、冕服，竟然被徐小妾公然私藏，难道还有让她儿子宣宁王做世子的野心？现在皇帝让她交出来，徐小妾居然告诉代王，因为此前王府失火，世子册宝、冕服都被烧掉了。英宗气得直翻白眼，但也真不能拿朱桂怎么办，只能让世孙忍一忍，“亦不必计也”。

不过英宗和世孙忍一步，徐小妾偏偏还要往上跳一步。正统八年（公元1443年）三月，镇守大同文武官员紧急上奏朝廷，称当年二月二十二日夜，代世孙朱仕壥仓皇逃入都司衙门。而宣宁王之母则在世孙府门口撒泼，口口声声要将世孙杀害，“闻之骇人”。英宗不得已对朱桂本人做出警告，再不好好管教徐小妾母子，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自今曾叔祖宜明理正心，毋为妇女幼子所感。庶几保全世孙，以靖国家。不然世孙或为谗者所构，至于失所。则祖训昭明，谗者必寘重法，惟曾叔祖其亮之。—《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二》

明英宗剧照

此事的起因在于徐小妾从王府内偷偷带出大量财宝给宣宁王和怀仁王两个儿子，却谎称是被强盗入宫劫走。事情败露之后，徐小妾居然跑去威逼世孙，目的是“以求苟免”，不知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英宗据此严令徐小妾自后“不许擅出宫门”，若有违反，必然以祖宗之法处置不宥。

此番雷霆之怒后，徐小妾终于老实了。正统十一年（公元1446年）十二月十二日，73岁的代王朱桂去世，赐谥曰简。在世孙的位置上熬了20年的朱仕壥终于熬出了头，得以在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正月顺利袭封代王。不过代王刚死，朱仕壥就请求朝廷赐给自己一本《国朝礼制集要》，这举动真是大有深意。

朱仕壥袭封代王之后，倒是没有为难徐小妾，反而为她请了一个代简王夫人的封号，算是成为了诰命夫人。当然朱仕壥那苦命的老爹朱逊煓也沾了儿子的光，被追封为代王。弟弟朱仕墰也由镇国将军进封昌化王，皆大欢喜。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七月十一日，瓦剌太师也先率军攻打大同，在猫儿庄将明军参将吴浩所部全部歼灭。七月十五日，大同总督军务、西宁侯宋瑛，太监郭敬、总兵官、武进伯朱冕，左参将、都督石亨等率领大同守军主力在阳和后口中伏，宋瑛、朱冕战死，郭敬、石亨逃回，明军几乎全军覆没。当时幸亏驸马都尉井源和平乡伯陈怀率领的三万援兵赶到，才算稳住了大同的局面。

就在同一天，英宗率领京军御驾亲征，大军于八月初一日抵达大同。对于代王朱仕壥来说，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见到当朝天子。但是皇帝陛下只待了两天，因为听说瓦剌人实力强大，又带着大军走了，留下了在风中凌乱的代王。根据史书记载，皇帝走后，大同城内“兵不满千，马才百匹”。

明英宗剧照

八月十五日，代王更是收到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消息，明军在土木堡全军覆没，皇帝本人被俘。二十一日，朱仕壥在大同城头之上第二次见到了皇帝，只不过这一次英宗已经成为了瓦剌人的阶下囚。也先带着朱祁镇在大明边境上到处乱窜，自然会给朝廷带来极大的困扰。于是皇太后孙氏在九月初尊朱祁镇为太上皇帝，立其弟郕王朱祁钰为新皇帝。

此后明军虽然在北京保卫战中击退了瓦剌人，但也先并不死心，他甚至计划攻下大同，然后将其作为进攻大明的根据地。朱仕壥心胆俱寒，向新皇帝朱祁钰提出迁国，却被一口拒绝。

乙丑，书复代王仕壥曰：“得奏以大同地邻虏寇，欲移居汝宁府具悉。今正选将练兵，图灭虏寇之日。叔当固守藩屏，不可轻动，叔其亮之。”—《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六·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四》

好在代王的救星，乃至大同的救星，都督郭登到了。郭登是明朝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之孙（也有说是曾孙），本来以锦衣卫署都指挥佥事的身份扈从英宗来到大同。朱祁镇在离开大同前将郭登超擢为都督佥事，让他以参将的身份留在大同，辅佐广宁伯刘安一起镇守。朱祁钰登基后将刘安打入大牢，命郭登佩征西前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大同。

大同古城

郭登在大同屡战屡胜，多次挫败瓦剌军队攻占大同的企图，官职一路升到正一品的右都督不说，还在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四月被封为定襄伯。到了年底，代王更是不顾亲王不可干政的禁忌，亲自上疏请求对郭登再予以嘉奖。不过朝廷认为郭登已封伯爵，额外之恩不可过滥，回绝了朱仕壥的请求。

登律己治人，善抚绥慰谕。以逸制劳，以少胜众，虽古名将何以过之？臣忝藩维，每念孤城危困，宗室保全，维登是赖。凡其克捷，皆诸郡王目击，故得其详。登虽已荷封爵，而其奇谋秘策人未必知。乞以臣言降敕褒谕，使登感恩思报，益知勉于将来。—《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九·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七》

郭登镇守大同期间有一个好帮手，就是北京保卫战功臣石亨的侄子石彪。石彪是一员勇将，就连瓦剌人也对他十分畏惧。但石彪又很骄横，在郭登离任之后，他更是仰仗着叔父的权势在大同城内说一不二。

石亨剧照

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趁着朱祁钰病重，石亨领兵发动政变，拥立太上皇帝朱祁镇重新登基为帝。事后石亨被封为忠国公，石彪更是在大同横行无忌。原本大明亲王身份尊贵，可石彪却压根没有把代王放在眼里。直到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石亨倒台，石彪的跋扈行为才被透露出来：

彪初为大同游击将军，见代王。谓王新得增禄，皆石亨与彪侍上数为言之。王为跪谢，因索妓女劝酒，自后以为常。—《明英宗实录卷三百八》

堂堂大明亲王，竟然跪谢一个武将。朱仕壥殿下，你可是太祖高皇帝的曾孙，身上有着中山武宁王徐达的基因，如此怂包，对得起列祖列宗么？虽然从宣宗朝开始，亲王的权势受到了极大的抑制。可这事要是换了你爷爷代简王，你看石彪敢这么嚣张吗？恐怕朱桂早就摸出小锤给他脑袋开瓢了。

结语：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八月初二日，代王朱仕壥去世，享年51岁，赐谥曰隐。世孙妃杨氏在正统四年（公元1439年）去世，朝廷于正统六年（公元1441年）又册封西城兵马副指挥杜文之女杜氏为世孙继妃。

朱仕壥共八子，嫡长子朱成錬封代世子，次子朱成鏻封定安王，第三子早夭，第四子朱成鐭封博野王，第五子朱成镘封和川王，第六子朱成鉖封宁津王，第七子朱成釨封枣强王，第八子朱成鋈封饶阳王。

明英宗剧照

朱仕壥六岁丧父，由于不受祖父待见，只能从小跟着祖母过活。等他被封为世孙之后，又受到庶祖母徐氏和宣宁王、怀仁王两位叔父的疯狂陷害，在袭封代王之前始终活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又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土木堡之变”，以致于大同城内军头横行，堂堂亲王之尊却惨遭凌辱。到了朱祁镇南宫复辟之后，日子总算上了正轨，没想到朱仕壥却活成了自己当年讨厌的样子。

天顺五年（公元1461年），由于大同城中地方狭窄，代府郡王人数众多，朝廷决定将朱桂诸子迁居山西各地。此时代王突然提出将定安王朱成鏻和博野王朱成鐭也一起迁走。祖父朱桂是如何对待他们兄弟的，朱仕壥应该记忆犹新。然而他却因为厌恶二王，竟然也像当年的祖父一样拒不相见，真是令人唏嘘。想来明英宗写下面这封信的时候，心情也是十分复杂的。

乙卯，致书代王仕壥曰：“先因边城狭隘，于腹里营造山阴等六王府第迁居之。以定安、博野二王系王亲子，当朝夕在左右侍养，特不遣。今王乃欲并迁二王。原王之心，只是憎恶二子，欲其远离不相见也。夫人伦至亲，莫如父子。王视其子如胡，越然不使相见，何其乖戾至此。二王宜依旧居住，不准迁移。今后王宜务循正道，以保令名。长史须尽心辅导，若再缄默，致王有过举，必罪不贷。专书以达，惟叔亮之。”—《明英宗实录卷三百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