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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管家春儿扮演者

2022-09-17来源:萧翱瘁编辑:佚名标签: 《神探狄仁杰1蓝衫记》之湖州县惊爆连环杀 狄仁杰微服平冤狱 

文章导读
湖州县惊爆连环杀湖州县衙内,师爷推开二堂的大门,快步走进来,县令曾泰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师爷手托公文道:“州里的行文到了,消息确实。黜置使狄仁杰大人将于三日内到达湖州。”曾泰接过公文

湖州县惊爆连环杀

湖州县衙内,师爷推开二堂的大门,快步走进来,县令曾泰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师爷手托公文道:“州里的行文到了,消息确实。黜置使狄仁杰大人将于三日内到达湖州。”

曾泰接过公文,吩咐师爷立刻下去布置,准备迎接。


狄仁杰只用了短短一个月时间侦破了突厥使团遇害的特大案件后,武则天大悦,任命狄仁杰为江南道黜置使,以钦差大臣身份前往江南访察吏治民情。四品鹰扬卫中郎将李元芳随驾出巡。

正是初春时节,晴空万里,大地复苏;地处江南的湖州郊外,早已是一片早春气象,树木新绿,百花飘香。几只蜜蜂不停的在花丛中飞舞。

一位老蜂农调制好一碗蜂蜜水,端起碗来,对着对面的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长者笑道:“来,先生,尝尝鲜。”

此人正是狄仁杰。他接过碗,轻轻地啜了一口,分几次将蜜水咽下,而后将碗递给身旁的李元芳。李元芳接过碗,“咕嘟”一大口,喝下了半碗。

狄公“扑哧”一笑:“元芳啊,品蜜不能这样,你这叫喝水。”

李元芳笑了:“我哪懂那么多,只知道甜。”

狄公乐得呵呵大笑。蜂农也笑了,他问道:“先生,咱这蜜还不错吧?”

狄公笑眯眯地说道:“凡蜜者,六分甜,四分香,滑而润者为上品。七分甜,三分香,滑而腻者为中品。甜而不香,腻而不滑者为下品。老人家,不瞒您说,您这蜜顶多算得上是下品。”

老蜂农一伸出大拇指:“大行家!”

狄公笑着摆摆手:“您老过奖了。”

老蜂农叹了口气道:“蜂儿无暗香不飞,无奇香便无好蜜呀!”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三人吓了一跳,赶忙扭头看去,蜂群犹如一大块乌云一般,向正西方直飞而去。

狄公不禁一愣。老蜂农也感到十分诧异,惊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狄公道:“蜜蜂如此结群而起,是非常少见的。”

蜂农道:“是呀,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狄公望着蜜蜂飞去的方向问道:“西边是什么地方?”

老蜂农回答:“是、是刘家庄。”

狄公道:“肯定是庄内有大花圃,这才把蜂儿招去。”

蜂农摇摇头:“不可能,刘家庄离此十多里地,就是有再大的花圃,蜂儿也不可能嗅到。这可真是奇怪了!”


却说刘家庄门前悬灯结彩,大张喜字,喜棚高搭。棚内摆着十几张大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许多农民模样的人围在桌边大吃大喝,高声聊天。周围,几副响器热热闹闹地吹打着。仆人们站在门前,向乞丐施舍喜钱。

狄公和李元芳来到门前。李元芳道:“这儿就是刘家庄。”

狄公笑道:“这就叫来早不如来巧,人家正办喜事,又是午饭时间,也许咱们俩还能打上一顿秋风。”

李元芳笑了:“那卑职就跟着大人沾光了。”

狄公连连点头:“这个光沾得,沾得呀。既不破费,又能饱餐一饭,真是人间美事。”

李元芳被逗得哈哈大笑。狄公快步走到喜棚旁的大桌上,拿出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仆人看了看:“哦,您是并州来的教书先生?”

狄公点了点头:“正是。在下怀英。”

仆人请狄公留个名儿,然后到喜棚里吃饭去。

狄公对仆人道:“尊介,借笔墨一用。”仆人连忙拿过笔墨和红纸。狄公接过笔,略一沉吟,“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了一副对联:“亢龙成姻,姻姻出自西院红花;危燕谐缘,缘缘往与南楼青主。”

写毕,他把笔一投,笑道:“尊介,麻烦你把对联送进去,交与你家主人。”

仆人一愣:“这……”狄公马上拿出一两纹银递了过去:“不成敬意。”

仆人见了银子登时眉开眼笑,伸手接了过来,毕恭毕敬地说:“请您稍等。”说完,跑进院门。

李元芳低声问道:“大人,您写了什么?”

狄公神秘地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年轻公子急忙走出来,问:“哪位是并州的怀先生?”

狄公:“在下便是。”

那位公子望着狄公,心里有些怀疑,问道:“先生真的是从并州来的?”

狄公点了点头。公子问:“不知我庄内之事?”

狄公又点了点头。公子好奇地问:“那您怎么能写出这样一副对联?”

狄公微微一笑:“不过凭双目和头脑而已。”

公子道:“不敢请教。所谓亢龙成姻,先生是在暗示,这桩婚事乃是家父娶亲……”

狄公点点头:“从你门前的布置,就可以看出,绝不是年轻人办喜事。”

公子问为什么。狄公答道:“过于简单,甚至有点漫不经心。这相对起刘家如此巨大的家业来说甚不相称。因此,可以断定是老人续弦或是再娶。因此,在下用了二十八宿中的‘亢龙’这两个字。”

公子伸出大拇指:“高!那么,‘姻姻出自西院红花’,所谓‘西院’者,先生指的是青楼吧?”

狄公微笑道:“何以见得?”

公子道:“因为,青楼的大门是冲西开的;所谓‘红花’者,也是对青楼女子的形容。先生是在暗示,家父娶了一位青楼女子。”

狄公点头:“不错。婚事过于简单,这就说明,娶亲之人有些含羞带愧,遮遮掩掩,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娶了一位青楼女子过门,因此,不欲张扬。”

公子越发钦佩了,不住地点头:“下联是:‘危燕谐缘,缘缘往于南楼青主’。先生用了二十八宿中的‘危月燕’,取其字面之意,是说燕子做巢于危楼之上,朝不保夕,这是对青楼女子处境的形容;而‘南楼青主’,则是指的做官之人。您是在暗示,这个青楼女子得到一个奇缘,嫁给了一位做官之人。”

狄公答道:“公子所言正是。从庄子的排场来说,令尊绝不是一般的土财主,可以肯定是一位归田的官宦。青楼女子能嫁入官宦人家,可以算是个奇缘了吧。”

公子望着狄公,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真乃神人也!如不是亲眼所见,传林绝难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人!”说着,他双膝跪倒,纳头便拜:“小可刘传林,仰慕前辈高才,请受我一拜!”

站在一旁的李元芳目瞪口呆,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狄公对他悄悄挤了一下眼,赶忙搀起公子:“公子请起,不敢当。”

刘传林站起身:“先生这副对联写得真是绝了。用了二十八宿中的‘亢金龙’和‘危月燕’,又用‘西院红花’对‘南楼青主’。工整对仗,既道出了隐情,又含蓄谐趣。传林钦佩之至!”

狄公笑道:“公子过奖了。”

刘传林长叹一声:“家母辞世多年,家父一直未娶。直到几天前,他老人家才告诉我,要娶一位青楼女子……”说着,他的眼圈有些红了,轻轻抽了抽鼻子。

狄公看了他一眼,略觉奇怪:“公子,怎么了?”

刘传林勉强笑了笑道:“哦,没什么。请先生到前厅,传林要亲自奉膳。”


日光照耀着阳澄湖,水面波光粼粼,几条渔船在湖心荡漾,渔夫们高声吆喝着,拽动渔网。“砰”的一声,渔网破水而出,登时水花飞溅。渔夫们一阵惊呼。原来,网里躺着一具身绑大石头的死尸!尸体被湖水泡得膨胀起来,面目狰狞,形状可怖。渔夫们吓得魂不附体,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小阳村张春家的后院里,布满了捕快、班头。一具尸体被人从土里拖了出来。尸体发出一阵阵恶臭,捕快们赶忙掩住鼻子。

张春母子站在门前,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张母惊恐万状,喊道:“春儿,你、你杀人了?”

张春浑身颤抖着道:“娘,我没有啊!”他猛地转过头问捕快:“我说各位爷,这、这是怎么回事?!”

捕快头儿瞪了他一眼:“你问谁呢?自己杀了人,问我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地保闻见味儿,报了官,你小子现在还坐家里美呢。跟我演戏!”

张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音喊道:“赵头儿,我没杀人!这人不是我杀的!”

赵头儿冷笑一声:“你没杀人?那这人是自己钻到土里憋死的?少废话,给我带走!”

衙役们如狼似虎一拥上前,将张春按倒在地。张母见状一声惨叫,猛扑过来,一把抱住赵头儿的腿哭道:“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把他带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赵头儿道:“老太太,你儿子杀了人,这我可没办法。有话您到衙门说去!走!”

衙役们将张春押出大门。张母痛哭着摔倒在地。


再说那刘家庄,狄公、李元芳在刘传林的陪同下走进内院,经过一座月亮拱门,便进入了花园之中。只见园中回廊曲折,花丛遍布,汉白玉拱桥横架在一条溪水之上,碧水环流,穿越于太湖石之间,真是清幽静谧,极尽典雅。

狄公不禁点头赞道:“此园着实有几分颜色,造园之人胸中有些丘壑呀!”

刘传林笑道:“先生过奖了。这园子是学生设计的。”

狄公微笑道:“后生可畏呀。不瞒公子,其实,在下二人是追随蜂群而来的。”

刘公子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哦,对了。上午园中确实是飞来了一大群蜜蜂,差点把人蜇伤。”

狄公道:“想必,府中定有大花圃吧?”

刘公子点点头:“有是有,可从没来过那么多蜜蜂。真是怪事一件。”

狄公道:“我也是觉得奇怪,这才想到府中看看。”

正说到这儿,一名管家飞跑而至,在刘传林耳旁低语了几句,刘传林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抱歉地道:“怀先生,实在对不起,有一些急事要处理,让我的管家刘大先陪二位转转,我马上就来。”

狄公赶忙道:“公子请便。”

刘传林急急忙忙地向花厅奔去。刘大一伸手笑道:“二位老爷,请跟我来。”

狄公点点头,跟李元芳一道随刘大向前走去。


湖州县衙公堂上,一具泡得发白的尸体横躺在公堂之上。县令曾泰和师爷蹲在一旁细细地察看,身后站着那几个发现尸体的渔夫和捕快班头。

曾泰抬起头道:“被人用绳索勒死以后,才沉尸湖底的。”

捕快班头点点头。曾泰伸手轻轻摸了摸尸体的衣服:“这衣服是缮丝制成,看来死者是北方人。”

身旁的师爷低声道:“太爷,狄大人马上要到湖州,在这个时候出了人命案,对咱们不利呀!”

曾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师爷道:“一定要尽快破案。”

曾泰点了点头,眼睛转向渔夫们:“最近,你们村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船老大想了想:“倒是没有。”忽然身旁的一个渔民说道:“哎,对了,前两天王五那小子不是说过吗,有个外地客人雇了他的船,从镇江一直到湖州。这小子吹牛说,那个外地人给了他三十两银子。”

曾泰抬起头:“哦?有这等事?”

船老大一拍脑门:“对了,是有这么回事。这两天,王五也不出船了,天天在镇上和一帮无赖赌钱喝酒。”

曾泰站起来,对捕快道:“立刻扣住王五,搜查他的住处!要快!”

正说着,门“砰”的一声被推开,曾泰一惊,转过身来。赵头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禀道:“太爷!”

曾泰:“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赵头儿道:“今午接小阳村地保报案,该村村民张春家后院发出阵阵恶臭。小的率人赶到,掘开张春家后院浮土,发现一具尸体!”

曾泰一惊:“哦?又是一具尸体!”师爷倒抽了一口凉气。

阳澄镇赌坊里,昏暗的光线下,一群赌徒围着桌子呼幺喝六,高声喊叫着。“轰隆”一声,十几名捕快破门而入,赌徒们见状大惊,一个小个子跳起身向窗户奔去。一名捕快迅速将他按倒在地。他高声喊道:“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捕快头儿走到他面前,狠狠地给他一个嘴巴:“你是王五不是?”

小个子应道“是”。捕快头儿一挥手:“给我带走!”


与此同时,在刘家庄花园里,狄公和李元芳在刘大的引领下穿行在花丛中。前面出现了一座假山,四周没有了路。狄公一愣。刘大赶忙一伸手,指向假山旁的石洞:“二位,这边请。”

狄公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是个左撇子。”

刘大笑道:“哟,您老这眼睛可真厉害!没错,多少年养成的臭毛病。”

狄公笑了。三人穿过石洞,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花圃出现在面前。蜜蜂聚在花丛中,经久不散。狄公快步走了过去,仔细查看。

刘大道:“老爷,看来您也是个懂花儿的。”

狄公淡然一笑:“略知一二吧。”

刘大笑道:“您能报出这圃中每一种花儿的名字吗?”

狄公看了看:“差不多吧。”

刘大笑道:“您要是能报全了,小的就真服了您了。”

狄公欣然允诺:“好,那我就试一试。这是芍药,这是牡丹,后面的是月季、玫瑰、青菊、栀子、杜鹃、鹤望兰,嗯,居然还有茶花,真是不容易呀……”忽然,他停住了嘴,目光落在了几丛淡蓝色的花朵上。

刘大露出得意的微笑:“老爷,这是什么花儿,您认得吗?”

狄公的眼中露出了诧异之色:“这里怎么会有这种花,可真是奇哉怪也!”

李元芳问道:“这是什么花?”

狄公思索着,没有回答。刘大得意地笑道:“老爷,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就连这附近的养花大名家肖先生也叫不出名字来,没什么丢人的。”

狄公抬起头来笑了笑:“这是那兰提花,难怪蜜蜂会结群而至。”

刘大的得意之色登时凝固在脸上,张口结舌:“您、您怎么知道?”

狄公笑了笑:“《难经》中载,那兰提花色淡蓝,朵小,实可入药,其花奇香有加,可以算得上是花中极品。”

元芳拍了拍刘大的肩膀笑道:“怎么样?想要难住怀先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刘大钦佩地一竖大拇指:“服了!”

狄公笑了笑:“奇怪。”

李元芳问什么奇怪。狄公道:“此花应该是产于天竺,乃天竺大僧和贵胄们的宠物,非常难得。而且,此花极难侍弄,要养活都很不容易,更何况是如此盛开了。”

刘大道:“这是我们新夫人带来的。”

狄公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正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隐隐传来一阵啼哭声。狄公一惊,抬起头来,只见不远处太湖石旁的大柳树下,一位美貌少妇坐在石凳上抽咽着,面前站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老人满面怒容,大声说着什么。声音顺风飘了过来。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那边,老人偶一扭头,正看到了狄公他们三人。他似乎吃了一惊,大步走了过来。

刘大一见老人走来,非常紧张:“坏了。”

狄公赶忙问道:“这位老翁是?”

刘大道:“这位就是本家的刘员外。坐着的就是新过门的夫人。”

话音未落,刘员外大步走到三人面前,满面怒容,看了看狄公和李元芳,问刘大道:“这二人是从何而来?”

刘大赶忙道:“是公子的朋友,来看看咱家的花圃。”

刘员外怒骂道:“你这狗头真是欠打!既是公子的朋友,在前厅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引他们到花园中来!”

刘大委屈地道:“是公子让我……”

“啪”的一记耳光,抽在了刘大的脸上。刘员外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地大叫:“公子,公子!我还没死呢!”

狄公赶忙上前一步道:“员外息怒,我二人不过是仰慕刘家花园之名,特来看看,别无他意。”

刘员外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府内不便,二位这就请吧。”说完,他大踏步地往回走去。

李元芳非常气愤:“你家员外真是不通情理,我二人不过是进来看看便遭这等抢白!”

刘大捂着脸嘟囔道:“这老头子今天这是怎么了。真他妈邪门!”

狄公赶忙道:“既然主人不乐,那我二人就此告辞了。”说着,对李元芳使了个眼色,二人快步朝外走去,出了庄门。

“二位,请留步!”刘传林从后面跑过来。狄公收住脚步。

刘传林惊诧地道:“怎么,二位要走?”

狄公笑了笑:“还有些事情,就此告辞。”

刘传林道:“花厅已备好酒席,怎么也要用过饭后再走啊。”

狄公微笑道:“就不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公子留步。”说着,二人快步离去。刘传林愣在当地,不知所以。

狄公和李元芳走在庄外的土路上。李元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狄公回过头问道:“笑什么?”

李元芳笑道:“本以为能打个秋风,蹭顿好吃的。没想到,好吃的没吃成,倒遭了一顿好抢白。您这宰相大人,也算是颜面扫地了吧。”

狄公被这几句话逗得哈哈大笑:“有道理。果然是颜面扫地!看来,我二人只得到乡间小铺去填饱肚子了。”

李元芳笑道:“这个客一定由卑职来请。”

狄公也笑道:“你是想花小钱,下次占我的大便宜。”

李元芳笑道:“大人说得一点不错。”

狄公道:“好,我问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就你请。回答不出,就我请。”

李元芳道:“大人请讲。”

狄公道:“这个刘员外为何怒气冲冲?”

李元芳愣住了。他静静地思索着,良久,犹豫道:“难道,大人又看出了什么端倪不成?”

狄公微笑道:“答不出来了吧?”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道:“因为,他和夫人吵架了。”

李元芳愣住了。狄公哈哈大笑,快步向前走去。

李元芳道:“这么大人,为了顿饭还使诈,真是的!”说完,他也不禁笑了出来。


湖州县公堂上,“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地拍在公案上。曾泰环视了一下堂中的三班衙捕和堂下围观的百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下跪的张春身上。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下跪何人?”

张春回道:“小人小阳村村民张春。”

曾泰问道:“今午,捕快在你家后院发现一具男尸,这是怎么回事?”

张春浑身颤抖道:“小、小人不知。”

曾泰把眼珠子一瞪:“大胆!尸体在你家后院发现,你竟然推说不知,分明是谎言抵赖!来人!堂棍伺候!”

行刑衙役手持水火棍踏上一步。曾泰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张春。

冷汗从张春的额头滚滚而下,他跪爬两步:“大、大人,是这样,此人头天傍晚曾在小人家借宿,第二天天不亮就走了。”

曾泰点了点头:“此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张春答道:“说是姓吴,京城长安人氏。”

曾泰抬起头,目光像通了电一般,盯住张春:“你说,他天不亮就走了?”

张春赶忙道“是”。曾泰冷笑一声:“那就是卯时了。”

张春道“正是,正是”。

曾泰问:“他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张春不假思索地道:“向东。”

曾泰发出一阵冷笑:“好,说得好!依你所说,此人是卯时离开你家,向东而去。”

张春道:“是。”

曾泰问:“你家所住的小阳村在县城西边,离县城不到十里的路程,我说的不错吧?”

张春又说了个“正是”。

曾泰道:“好,那么,此人向东走,就是往县城而来。”

张春答道:“正是,那人告诉小人,他正是要到县城去办事。”

曾泰发出一阵冷笑。堂下衙役和围观百姓都惊住了,张春更是张口结舌。曾泰一拍桌子:“我把你个大胆的刁民!县城城门每日辰时开放,而从你家到县城连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你竟然说此人卯时就从你家出发,难道他要站在县城门前,等上一个时辰?”张春傻了。曾泰继续道:“还有,既然此人已走,为何尸体却埋在你家的后院?”

张春拼命磕头:“太爷,定是有人栽害小人。太爷明察呀!”

曾泰一阵冷笑:“我来问你,你母亲王氏耳不聋、眼不花,整日待在家中,如果真有人将尸体埋在你家后院,她会听不见吗?”

张春连喊冤枉,大声叫道:“请太爷做主!小人冤枉!”

曾泰把公案拍得生响,怒喝道:“大胆张春!分明是你见财起意,杀死借宿之人,而今,事实俱在竟还敢巧言抵赖。来人哪,堂棍伺候!”“仓啷”一声,四条堂棍戳在地上,衙役们虎视眈眈地望着张春。曾泰脸罩寒霜,冷冷地道:“怎么样?”

张春浑身不停地颤抖着,他抬起头来,满面泪痕:“太爷,人真不是小人所杀……”曾泰大喝一声:“动刑!”

傍晚。县城的一家小饭铺内,食客们呼幺喝六,大声叫喊。狄公和李元芳坐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旁,边吃面条边闲聊着。李元芳笑道:“您这位黜置使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啊?”

狄公笑道:“不急,不急啊。所谓黜置使,就是要查看各州县官吏的政迹,赏善罚恶。倘若我们摆出仪仗,盛服来此,就很难看到此地官吏的真实面目。还是这样好啊,既能查看民俗民风,又能查察吏治,还可以吃上这碗可口的阳春面。”

李元芳笑了起来:“这碗面对卑职来说,并不可口。”

狄公笑道:“你是凉州人,吃不惯南方食物,这也难怪。”

李元芳道:“中午大人请卑职吃臊子面,晚上卑职请大人吃阳春面,看来,以后和大人出来,吃面是肯定的了。哎,狄春的话真是说得很对呀。”

狄公好奇,笑问:“这小厮说我什么?”

李元芳道:“他说,要想占上大人的便宜真的是十分的不容易。”

狄公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李元芳也笑道:“既然沾不上大人这个黜置使的光,那卑职是不是可以申请下顿饭不再吃面了。”

狄公连连点头:“好,好。下顿一定不再吃面。”

李元芳哈哈大笑起来。狄公伸手端过李元芳的碗道:“左右你也吃不惯,便分我一些吧。”

李元芳笑道:“没占到大人的便宜,大人倒是占尽了卑职的便宜。我这亏吃大啦!”

狄公大笑:“哎呀,再要一碗又吃不完,咱俩分分岂不节省些。”

李元芳笑着将碗里的面拨进狄公的碗里。狄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李元芳道:“大人,这次,皇上封大人为黜置使巡察江南各州县,又将我擢升为正四品鹰扬郎将,据我看,一来是为了整饬吏治,二来也是为了酬功。”

狄公抬起头:“酬功?”

李元芳点点头:“正是。幽州一案大人费尽心力,披肝沥胆,鬓边已平添了许多白发,圣上之所以派大人到江南巡察,就是想让您好好休息休息。”

狄公笑了:“好个李元芳,居然把圣上的心思猜了个五成。”

李元芳一愣:“只五成?”

狄公点点头。李元芳问:“那还有五成……”

狄公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我们临行之前,御史李昭德因上书谏事,触犯天颜,被皇帝处死,这件事,你知道吧?”李元芳道:“我听说了,却不知原委。”

狄公点了点头:“而今,朝内很多大臣纷纷上折,恳请皇帝将大位传与太子,复李唐神器,李昭德就是其中之一。皇上心内不快,却又无法明言,因此,以其他事为由处死了李昭德,杀一儆百,以缄众人之口。”

李元芳还是不明白:“是这样。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这些上书的大臣,有很多是我的学生,像张柬之、郝处俊、姚崇、宋景。皇上担心,一旦他们找到我,要我牵头上书,我会很难处置。因此,她想了这个办法,一来是让我休养,二来,是躲开是非的漩涡,这是皇上的苦心啊。”

李元芳这才恍然大悟。

狄公叹道:“这些大臣冒死上谏,忠心可表,这也还罢了。可他们恰恰忽略了一件事。”

李元芳问:“什么事?”

狄公道:“太子。”

李元芳愕然:“太子?啊,大人是担心皇上会迁怒于太子?”

狄公点点头:“正是,皇上这个人我了解,城府极深,一旦她心中怀恨,不动声色,就能置人于死地。而太子又是软弱无能的人……”

李元芳叹了口:“大人,既然事已如此,您也别再多想了,到湖州就好好休养生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狄公点点头:“是啊,湖州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加之景色秀美,气候宜人,倒是个休养的好所在。”

李元芳道:“湖州是不错,只是这里的人有些刁钻。”

狄公一愣,继而笑了起来:“你还记着上午那件事。”

李元芳也笑了:“那个老头也忒不通情理,想起来令人气愤!”

狄公道:“好了,我们闯进人家家里,还不许别人发发脾气?再说,那位刘公子不是拳拳之意,以礼相待吗?”

李元芳点点头:“那倒是,那位刘公子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正说到这里,街上忽然乱了起来,传来一阵阵高声喝喊:“闪开!闪开!”

狄公和李元芳一愣,举目向外看去。只见一队衙役押解着一个披枷戴锁的犯人穿过大街向县衙走去。这个犯人正是阳澄镇赌坊内的王五,他嘴里高喊着:“冤枉!冤枉啊!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

黄昏时分,湖州县公堂上,张春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张春悠悠醒转,他的后背鲜血淋漓,两旁衙役手持水火棍,恶狠狠地瞪着他。堂下,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这小子可真够能挺的,打成这样还不承认。”“就是。尸体从他们家后院里挖出来,还能是谁杀的,要是我呀,就认了,免得皮肉受苦。”

狄公和李元芳挤进人群,来到堂下。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向公堂中望去。

公案后,曾泰冷冷地道:“张春,你还不招认吗?”

张春道:“大人,小的已经说过了,人不是小人杀的,小人冤枉!”

师爷道:“太爷,这厮一身顽皮赖骨,不动大刑,难以撬开他的嘴呀!”

曾泰大喝一声:“张春,你再不认罪,可就不要怪本官无情了!”

张春道:“太爷,草民无罪可认。”

曾泰大怒,狠狠一拍公案:“大刑伺候!”

“仓啷啷”一声响,一副夹棍扔在了地上。张春浑身颤抖。

狄公站在堂下看着,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正在此时,堂下脚步声响,围观人群闪开,捕快头儿飞奔上堂:“大人,案犯王五带到!”

曾泰点了点头:“押在班房候审。”捕快答应着跑了出去。

曾泰看了看地上的张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怎么样,想好了吗?本官劝你认罪伏法,将杀人经过从实道来,免得皮肉受苦!”

张春抬起头来,颤声道:“太爷,草民不曾杀人,这就是实话。”

曾泰勃然大怒,一把抓起签筒里的刑签,可转念一想,又慢慢地放了下来。堂下的狄公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曾泰平静了一下情绪,将刑签插回签筒:“也罢,张春,本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且放你一马。来人,把他押下去,明日再审。”衙役们拖起张春向堂下走去。

曾泰轻轻咳嗽了一声:“退堂!”

师爷问道:“太爷,王五不审了?”

曾泰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审。”说罢站起身来,快步向屏风后面走去。

堂下,狄公对身旁的李元芳低声道:“走吧。”二人转身挤出人群。

刘家庄正堂内人影晃动,传出了一阵阵女人的哭声,时而夹杂着刘员外的咆哮:“孽障!真是孽障!”一名仆人趴在窗根下偷听着。

刘传林这时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显得心烦意乱。“啪”的一声,一块石头击破窗纸飞进屋里。刘传林一怔,俯身捡起石块。石块上绑着一张纸条。刘传林赶忙解下纸条,迅速地看了一遍,而后慢慢抬起头来,深深吸了口气。

夜色渐深,花房里漆黑一片,阒然无声。“吱呀”一声,门轻轻打开了,刘传林闪身进入花房,回手把门关上。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声:“你来了。”

刘传林站在门前,小声道:“来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不要再纠缠你吗?现在为什么又要见我?”

女声道:“传林,我觉得这几天你的情绪很不稳定,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父亲。”

刘传林没有说话,泪水在眼眶里转动。女声长叹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可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刘传林抬起头:“当然,对你来说当然是没有用了!”

女声道:“传林,对不起。”

泪水从刘传林的眼中滚落下来:“自从在庄内见到你,你一直对我冷若冰霜,形同陌路。今天你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声‘对不起’……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待我?你知道吗,当我匆匆赶回州城的家里,发现你不见了,我有多着急吗?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到处找你,我、我……可当我回到庄里却发现,你、你已经变成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女声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总有一天,我会把真相告诉你,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刘传林问:“什么事?”

女声道:“不要把我们俩的事情告诉你父亲,否则,你会遇到危险。”

刘传林叹了口气:“你在威胁我!”

女声道:“你能答应我吗?”

刘传林的双手痛苦地捂住脸,轻轻抽咽起来。女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刘传林突然喊起来:“不,你骗我!一切都是谎话,你是个可怕的女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你一定有目的!我要让父亲提防你,不要上了你的当!”说着,他转身冲出去。黑暗中传来了女人长长的叹息。

刘员外独自坐在堂前的石桌旁出神。一阵微风吹过,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竟然噙着泪水。他轻轻拉了拉身披的外衣,叹了口气。

花园小径上,刘传林在拼命奔跑着,突然他停住脚步,抬起头来。一双可怕的眼睛从小径旁的太湖石后露出来,一手慢慢地拔出一柄匕首。刘传林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于是接着向前走去。那黑影从太湖石后蹿出来,飞快地跟上去,接近他的后背时,匕首高高举起,正要落下,忽然一只手在空中擎住了匕首。黑影一愣,猛地回过头。前面的刘传林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看,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继续快步向前走去。那个黑影低声道:“你这样优柔寡断会坏了大事!”

那个女声又响了起来:“在这里杀人,就是打草惊蛇,只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行踪!而且,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他。但愿他父亲能够将他赶出刘家庄,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而不是杀死他!”

刘员外依旧呆呆地坐在正堂上。刘传林走进来,停在离父亲几丈远的地方。刘员外回过头,父子二人对视着。良久,刘员外道:“传林,有事吗?”

刘传林犹豫着。刘员外站起身来,眼光非常冷漠:“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刘传林笑了笑:“啊,没、没有,我是看看您是不是已经休息了,最近您太累了。”

刘员外长叹一声:“是心累。”

刘传林低声道:“那,孩儿先回去了,您早点儿休息吧。”

刘员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刘传林转身,向来路走去。

“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刘员外见他吞吞吐吐,突然问。

刘传林站住,良久才道:“没有。”

刘员外道:“传林,明天一早,你陪为父去登翠屏山吧。”

刘传林应了声“是”,大步离去。刘员外的眼中蕴着泪水。


湖州县馆驿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书:“湖州馆驿”。门前,前来投宿的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狄公就下榻在这里。他和李元芳刚看完县太爷审堂回来。狄公进了自己的房间,擦了把脸,把面巾挂在盆架上。

李元芳道:“大人,您觉得这位曾县令怎么样?”

狄公笑了笑:“我们刚到湖州,很多情况还不了解,不好妄下断言。但是,从今天审案来看,这个曾泰倒不是个刚愎自用、任性使气之人。”

李元芳道:“哦,大人从哪里看出来的?”

狄公微笑道:“尸体是在张春家后院发现的,虽然没有其他佐证,可仅凭这一点,一般的堂官就已经可以定案了。然而,曾泰却没有妄动大刑,强逼犯人画供。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可要做起来却并不容易。面对熬刑不认的案犯,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够压制自己的怒火,这样才能令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一旦被犯人激怒,判断就会出现偏差。单凭这一点说,这个曾泰还算得上是个有头脑的人。”

李元芳点点头:“还真是的,从始至终,曾泰始终没有动用大刑。”

狄公笑了笑:“明天一早,曾泰肯定还要升堂问案,咱们再去看一看。”

第二天,湖州县衙外,堂鼓声声,衙门里传来一阵阵威武之声。爱看热闹的湖州百姓从四面八方奔来,将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狄公在李元芳的陪同下,挤进人群,向公堂外走去。

县令曾泰双目向下环视了一周,拿起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去:“带张春!”

衙役们押着张春快步上堂。张春跪倒在公案前:“草民张春叩见太爷。”

曾泰点了点头:“张春,昨日你在堂上熬刑诡辩,拒不认罪,本官上体天恩,免尔重刑,是想给你些时间好好想想。今日堂上,你如果再谎言欺诈,妄图脱罪,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张春向前跪爬两步,泪流满面:“太爷,人是草民杀的!草民认罪!”

此言一出,曾泰不禁一愣:“你说什么?”

张春抽泣着道:“太爷,草民认罪,绝不反悔!”

曾泰深吸了一口气。堂下围观百姓登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昨天打成那样都死挺,怎么今儿早上,还没动棍子就承认了?”“这小子的脑袋肯定是坏了!”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

曾泰道:“张春,你昨日熬刑死辩不肯认罪,为何今日一早口风突转,竟然自承杀人?”

张春连连叩头:“太爷,昨日,小人在公堂之上死挺熬刑,是想浑水摸鱼,逃脱王法治罪,可回去后想了一晚上,事实俱在,堂上证物确凿,苦熬也无法脱身,只能多受些皮肉之苦。因此,小人决心认罪,绝不反悔!”

曾泰心存疑惑,望着他:“本官问你,你为何杀人?”

张春道:“只因见那位长安客人包裹中多带银两,因此,见财起意。”

曾泰点了点头:“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包袱中带有银两?”

张春愣住了,随后支吾道:“我、我,啊,是这样,小人趁他睡熟打开了他的包裹,发现了银子。”

曾泰的眼睛忽然一亮:“哦?你说说,他的包袱中除了银两,还有什么物事?”

张春张口结舌,语无伦次:“这个,啊,啊,太、太爷,小人匆忙之间没、没有看清。”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曾泰望着跪着的张春,一字一顿地道:“张春,你要想清楚,杀人是要抵命的!”

张春痛哭失声:“小人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情愿抵命!”

曾泰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说说你是如何将他杀死的?”

张春抽咽着道:“趁夜晚间,暗入他的房间,用菜刀将他砍死。”

曾泰不置可否,“嗯”了一声。他身旁的师爷道:“太爷,既然张春已自认罪行,那就让他画供吧。”

曾泰沉吟不语。他在思索。堂下,狄公和李元芳交换了一下眼色。

曾泰抬起头来,对师爷道:“这里面有蹊跷,不要急着结案,回去后我要好好想想。”

师爷愣住了。曾泰对衙役道:“且将张春押进牢中,本官要再详查一番。”

狄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赞许的微笑。李元芳也松了一口气。

张春却赶忙道:“太爷,人是我杀的,请太爷马上定罪吧!”

曾泰皱了皱眉头,一摆手:“带下去!”衙役们拉起张春走下堂去。

狄公对李元芳道:“看来,这位父母官大人还不算糊涂。”李元芳会意地笑了。

曾泰清了清嗓子:“带王五!”

衙役们押着王五走上堂来。曾泰刚想张嘴说话,王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太爷,是小人杀死了那位雇船的客人!小人认罪!认罪呀!”

听了这突如其来的招供,曾泰登时一愣。

狄公和李元芳也愣住了。狄公对元芳低声道:“今日的堂审倒是有些趣味,值得一看!”

曾泰灵机一动,喝道:“王五,你昨日拘捕到衙,还未过堂,你怎么知道本官要讯问你杀人之事?”

王五哑口无言,转着眼珠子,愣了好久才道:“小、小人杀了人,昨日被捕快们抓到,想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曾泰讥讽道:“你倒是老实。那位雇船的客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王五道:“姓吴,长安人氏。”

曾泰一愣,自言自语道:“也姓吴?也是长安人?”

王五听了莫名其妙:“太爷说什么?”

曾泰道:“啊,没什么。你是怎样将他杀死的?”

王五道:“船到岸后,小人用帆绳将他勒死,而后,绑上巨石沉入湖底。”

曾泰没有说话。一旁的师爷道:“太爷,王五所述与仵作验尸结果相符,我看可以定案了吧?”

曾泰不以为然,一摆手:“退堂。”师爷一愣,他很尴尬。

堂下,狄公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看了看身旁的李元芳道:“两个姓吴的长安人,同时被杀死在湖州,此案耐人寻味呀!”

曾泰徐徐踱着步。师爷道:“太爷,既然张春、王五已经认罪,我看就可以定案了吧。”

曾泰收住脚步,轻轻摇了摇头:“不急,不急。这里面有蹊跷。”

师爷提醒他道:“太爷,不要忘了,狄阁老马上就要到了!”

曾泰紧咬嘴唇,沉思良久道:“这样,我带几名捕快马上赶到张春居住的小阳村;你另率一班衙役前往王五所住的阳澄镇。咱们双管齐下,彻底搜查现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蛛丝马迹。”

师爷坚持道:“犯人已经认罪,还有这个必要吗?”

曾泰不耐烦了,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了,马上出发!”

蔚蓝的天空飘着几片浮云,阳光暖洋洋地洒落在刘家庄。花圃旁,几只蜜蜂在花丛中嗡嗡飞舞采蜜。花园小径上,两个人慢慢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美貌少妇,她就是刘家庄新夫人——莹玉;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丫鬟。

莹玉缓缓抬起头,微笑道:“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丫鬟应道:“是呀,夫人,这个季节很少有这么晴的天。”

莹玉点点头:“哎,对了,老爷和公子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丫鬟答道:“一早就出庄了。”

莹玉站住:“哦,做什么去了?”她有些吃惊。

丫鬟答道:“听家人说,老爷让公子陪他去爬翠屏山。”

莹玉问:“爬翠屏山?”丫鬟点点头。

莹玉沉吟着,似乎有些不安。丫鬟一愣:“怎么了,夫人?”

莹玉道:“啊,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你去吧,我不用你伺候。”

丫环犹豫着。莹玉道:“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丫鬟点头离去。

莹玉站在原地,沉吟着。忽然,她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惊疑之色。

翠屏山中,树木葱茏,鸟语花香。狭窄的山道上,三个人缓缓走上来。刘大走在最前面,刘员外夹在中间,公子刘传林走在最后。太阳洒落下来,走在中间的刘员外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刘传林搀扶着他,道:“爹,歇一会儿再走吧。”

刘员外摆了摆手:“传林呀,你走在我前面,我在后面慢慢走就是了。”

刘传林道:“这怎么行,山道这么窄,万一一个失足,连搀扶的人也没有。您还是歇一会儿吧。”

刘员外非常固执:“哎呀,我说行就行!快,你到我前面去,实在不行,我会叫你们的。”刘传林见老爷子动了气,只得服从。他从员外身旁挤过去,走到中间。刘大在前面,正向山道上走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刘大猛回头。又是一声惨叫,这是刘员外的声音。刘大转身向来路奔去。

小阳村张春家门前,一只手敲响了大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母露出头来,见是生人,惊问:“你、你找谁?”

狄公站在门外,面带微笑道:“请问这是张春的家吗?”

张母点头:“是啊。”

狄公道:“我是县里的县尉,特为张春的案子而来。”

张母一愣,双膝跪倒连连磕头道:“大人,我儿子没有杀人。没有杀人啊!”

狄公赶忙将她搀扶起来:“老人家,先让我四处看看,好吗?”

张母赶忙道:“好,好啊。”

狄公进了后院,站在土坑旁,一双锐利的鹰眼四下里查看着。张母道:“县里的衙役老爷就是在这儿挖出的尸体。”

狄公点点头,蹲下身,用手扒拉着坑边的黄土。良久,他点了点头:“咱们进屋看看吧。”

说着,狄公跟着张母走进正房。这是一明两暗的房子,中间是一个灶台。狄公问:“老人家,那位借宿的客人住在哪间房中?”

张母伸手指了指左手那间:“家里没有多余的房子,春儿便把自己的房腾出来让客人住下了。”

狄公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狄公用手掀起床上的芦席,露出了下面的竹制床屉,床屉上隐隐能够看到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狄公抬头搜寻,忽然,竹床上方的墙壁上露出的一块布角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伸手搬过一张板凳,踩着凳子伸手抓住布角向下一拉,“哗啦”一声,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掉了下来。狄公赶忙拾起,一看,包袱上染满血迹。狄公马上把它打开,里面是一把带血的菜刀和两锭五十两大银。狄公拿起菜刀仔细地看:刀身的血迹已干,刀柄处印着一个血手印。狄公静静地思索着。

忽然,外面响起了捕快们的喊叫和急促的脚步声。狄公抬起头来,只见曾泰率一众捕快走进院中,后面跟着许多爱看热闹的村民。狄公脸上露出了高兴的微笑。张母从正房里走了出来,一见这阵势,登时吓得呆若木鸡。

一名捕快道:“老太太,这位是县太爷,还不赶快磕头!”

张母跪倒叩头:“大老爷,您、您来了。”

曾泰点了点头:“老人家请起吧。我来是要再次勘查现场。”

张母一愣:“大老爷,已经有一位县尉老爷在屋里查看了。”

曾泰一愣:“什么?县尉?”

张母道:“是呀,他说他是县尉老爷,是为我儿子的案子来的。”

曾泰冲捕快们一挥手,众人一拥而入,“砰”的一声推开房门。狄公坐在凳子上,面带微笑,望着他们。

曾泰脸罩寒霜,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狄公笑了笑道:“闲人。”

曾泰喝道:“闲人?无名无姓的闲人?”

狄公道:“在下怀英。”

曾泰叱责道:“你假冒官差,到此何干?”

狄公回道:“只为县令无能,在下这才来管管闲事。”

一名捕快喝道:“放肆!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吗?”

狄公摇摇头。捕快道:“这位就是湖州县令曾大人!”

狄公赶忙点头:“失敬了。”

曾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狄公指了指墙上的破洞:“刚在墙洞中发现的一个带血的包袱,里面是一把菜刀和两锭大银。”说着,他将包袱递了过来。

曾泰伸手接过,交在捕快手里,发出一阵冷笑:“好一个大胆狂徒啊!竟然私冒上官,私入现场,私取罪证,我看你定是张春同党。来人,给我拿下!”捕快们一拥而上,抓住了狄公。狄公微笑着,并不挣扎。

曾泰一摆手:“搜身。”

狄公笑道:“不必了。”说着,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件东西,递给捕快。这是几两碎银和一张名帖。捕快将名帖递给曾泰,曾泰打开来看了看,又是一声冷笑:“原来是位教书先生。”说着,他拿起那个包袱道:“带血的包袱,杀人的菜刀,两锭赃银。物证俱在,看来本官此来,不但坐实了张春杀人之罪,还抓到了他的同伙!”

狄公微笑道:“何以见得?”

曾泰道:“分析。”

狄公道:“哦,在下倒想听听。”

曾泰站起身来边走边道:“一位长安客人在张春家借宿,张春看出他的包袱沉重,于是夜间潜入房内,打开包袱,发现了银两。而张春一人不敢动手,于是便找来了你。你二人共同杀死借宿之人,当夜将尸体掩埋在院中,将凶器和赃银放入包袱,藏在墙洞里面,打算风声过后再来私分银两。想不到,张春事败被抓,而你在外蛰伏待机,看到张春并未将你供出,于是你便冒充官差,以查案为由,进入张家,想要私吞银两。想不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叫本官撞见,也真算得上是天意了!”

太爷一口气说出了这大套的推理,狄公不由得点头:“合理。精彩。只有一点在下不明白。”

曾泰问:“哦?是什么?”

狄公道:“第一,如此重要的证物大人竟然没有发现?据此可见,大人查案是何等的粗糙;第二,刚刚大人说过,我们杀人后,当夜掩埋了尸体。那为什么埋尸的土坑中挖出的黄土没有丝毫血迹?”

曾泰被问得哑口无言,愣在那里。

狄公道:“看来,这一点太爷又忽略了。”他摇了摇头:“身为一县之长,遇人命大案竟如此轻率,真是令人齿冷啊!由此也就可以想见太爷的无能了。”

曾泰的脸色陡变,他霍地站起来:“大胆狂徒,事到如今竟还敢在此巧言令色!看你这等不慌不忙的样子,定是杀人惯犯,还不知身上背负了多少血案!本官要以此为引,追查到底!”

狄公微笑道:“那样最好!”

曾泰大喝一声:“给我带走!”

狄仁杰微服平冤狱

狄仁杰被公差押到县城坐牢。“咣啷”一声,牢门打开,狱吏将他一把推了进去,锁上牢门,转身离去。

蜷缩在墙角的张春和王五抬起头来看新来的人。狄公在他们对面坐下,仔细观察着二人,只见二人神情委顿,灰头土脸。

狄公道:“二位,看你们的面色可不太好啊!”

王五本是个泼皮,喉咙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道:“你面色好!面色好不也关进来了?”

狄公破颜一笑:“在下是个算命先生,只因说中了县太爷的痛处,才被关进牢中。要不要我为你们算算呀?”

张春苦笑了一下道:“先生,别拿我们开心了,命都快没了,还算什么命啊!”

狄公道:“哦,却是为何?”

王五道:“你不是能算吗?算算吧!”

狄公笑了,看了看二人:“嗯,眉心黑气沉郁,面色无光,你们犯的是人命大案!”

张春、王五一怔,抬起头来。狄公看了看张春道:“你有七十老母在堂,无妻小。”

张春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狄公一笑:“把手伸过来。”

张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狄公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番,故作惊讶道:“哎呀,这脉相可凶得很啊,弄不好会丢掉性命!”

张春的泪水泉涌而下:“先生,丢掉性命是肯定的事了。行了,您也别算了。”

狄公摇摇头:“不见得。”

张春一愣。狄公仔细看着他的手:“此脉虽凶,却是个老树新芽之象。”

张春连忙问道:“什么叫老树新芽?”

狄公卖起关子来,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说着,把张春的手放下。

张春一把抓住他:“先生,求求你,给我说说吧!”

狄公为难地道:“这……天机不可泄露啊!”

张春道:“我求您了。”

狄公故作为难,把手一摊,说道:“那,也罢,狱中相逢也算是有缘,我就破一次例。所谓老树新芽,就是说,你虽然摊上了人命官司,可你却没有杀人……”

张春抓住狄公的手:“对,对,您说得全对!”

狄公缓缓闭上眼,静静地坐着,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张春急了:“先生,您继续说呀!”

狄公没有理他,沉默了许久,做思索状,而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位客人到你家借宿,夜里被人杀死,你没敢报官,便将尸体埋在自家的后院中,可想不到被官差发现……”

张春浑身颤抖着,上下牙碰得“咯咯”直响。王五咧大了嘴,瞪着两眼。

狄公道:“此事你虽有过犯,却不必认罪。可是,却有人暗中威胁你,强迫你承认杀人罪行……”

张春一声惨叫,身体蜷缩在墙角,不住地颤抖。

狄公睁开眼睛:“怎么,我说对了?”

张春已抖成一团:“对,对,对,先生,您真是活、活神仙!”

狄公看了看王五,王五吓得屁滚尿流,下身被尿水呛湿了。

蓦地,张春扑到狄公面前,连连磕头:“活神仙,求您救救我们!”

王五也跪了下来:“求您了,您老真是神仙下凡!”

狄公道:“要救你们不是不可以,但必须通过本方土地转达到五显灵官那里,再由他们替你们申冤。这就是我说的老树新芽。”

张春道:“活神仙,求您别嫌麻烦,无论如何要救救我们!”

狄公叹了口气:“你们这种口气,还让我说什么呢。哎,谁让我遇上了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吧,但有一点,你们必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隐瞒,否则,我帮不了你们。”

张春把那天发生的事情描绘了一遍——

客人借宿的第二天上午,张春家东屋。客人还在炕上睡着,全身包裹在被子里。张春掀开门帘进来,笑道:“先生,已经快午时了,您该起来了。”

没有回答。张春走到近前:“先生,先生。”仍然没有回答。

张春一愣,一低头,发现床上有一缕已经凝固的血迹。张春大惊失色,一伸手掀开被子,只见里面的人双眼翻白,咽喉上开了一条口子,早已死去多时。

张春长叹一声:“我本想报官,但怕报官后自己难脱干系,因此,就将尸体草草掩埋,以为这样就能躲过这一难……”

狄公缓缓点头:“是这样。那,他随身所带的包袱呢?”

张春一愣:“他来借宿时确实是带着包袱,可他死后就再也没见过。而且,家里还丢了一把菜刀。老娘问起,我不敢实说,只能推说是丢了,又出去买了一把新的给她。现在那把新菜刀还在家中。”

狄公点点头。

静夜,曾泰和师爷坐在县衙二堂上,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曾泰把它打开来看,里面是几件随身的衣物和一百两银子。

师爷道:“大人,这是在王五的船里搜到的。”

曾泰点点头:“好。现在可以定罪了。”

师爷道:“看起来,张春和王五并无冤情。”

曾泰点点头,微笑道:“今日之行颇有斩获,不但定了张春、王五的罪,最难得的是抓到了那个漏网之鱼怀英。此人伙同张春杀人,今日被本官抓到,竟然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由此看来,这厮定是一名在逃的惯犯。”

师爷喜得眉飞色舞,乘机恭维道:“在狄大人到来之前,一日之内勘破两宗命案,大人真乃神人也!”

曾泰听得顺耳,得意地笑了:“明日堂审,将张春、王五定罪收监。至于那个怀英,等到狄大人来后再审。”

师爷巴结道:“大人高明,请狄大人看看咱们的能耐。”

两人一唱一和,谈得非常投机。

正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县丞推门进来:“太爷,州里紧急公文,说黜置使狄仁杰大人已经到湖州!”

曾泰触电般弹起来:“什么?狄大人已到湖州!”

话音未落,一名捕快快步进来:“太爷,门外有一个人自称是四品鹰扬卫中郎将,叫李元芳,要见太爷。”

曾泰一愣:“什么?”

捕快将手中的象牙腰牌和文牒递过去,曾泰赶忙接过来,看了看腰牌,上面大篆刻着八个字:“鹰扬卫中郎将正四品上”。他又迅速打开文牒,只见牒上加盖着大大的玉玺。

曾泰浑身一抖,大声道:“赶快出迎!”他小跑着冲出二堂。

夜色朦胧,李元芳正静静地站在二堂门前。曾泰率众衙属冲出门来,倒身下拜:“卑职不知将军到此,有失迎迓,望将军恕罪!”

李元芳很客气地道:“贵县请起。”

曾泰诚惶诚恐地问狄大人是否确实已经到达湖州,李元芳道:“大人轻车简从,微服而来,已到三天了。”

曾泰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那,李将军,大人现在在何处?”

李元芳道:“今早我与狄大人分头办事。傍晚,我回到馆驿,发现狄大人并未回来,这才前来寻找。”

曾泰吓得面如土色,说话也不太利索了:“卑、卑职也未曾见到狄阁老啊!”

李元芳道:“狄大人化名怀英,用的身份是教书先生。请贵县马上知会衙属,立刻查找!”

曾泰吓傻了:“怀、怀英?教书先生?”

李元芳道:“正是。”

曾泰从怀里掏出那张名帖,颤抖着递了过去:“李将军请看一看,这、这是不是狄阁老的东西?”

李元芳接过来看了看,蓦地抬起头:“这正是大人的名帖,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此时,狄公正津津有味地听王五讲述他的故事。王五长长叹了口气:“先生,若说张春冤枉,那小人就是更加冤枉啊!那位雇船的长安客到了湖州便下了船,给了我三十两银子。从那儿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当时衙役来抓我,我还以为是为了几天前与别人打架的事情。当时我将人打伤,便跑回了家中,衙役们将我抓进牢里,小人还想,大不了赔些钱也就是了。可没想到,到了四更时分……”说着,他勾画了当时发生的一幅图景——

深夜,牢中一片寂静。张春和王五躺在干草上,已经沉沉睡去。一条黑影落在他们的身上。张春突然睁开眼睛,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站在面前,静静地望着二人。张春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五。王五猛地坐起来:“怎、怎么了?”话刚出口,他也看到了蒙面人。他吃惊地张大了嘴,颤抖着道:“你、你是谁?”

蒙面人冷冷地道:“张春、王五,是吧?”

二人点点头。蒙面人道:“两条路供你们选择:第一,自承杀人,你们会死,但是,你们的父母妻小可以活;第二,被释放出狱,那么,你们两个,再加上你们的父母和妻小就都得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张春、王五吓得魂不附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蒙面人道:“不相信吗?”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墙角边发出“吱”的一声,张春、王五扭头,见一只老鼠被铁蒺藜钉在墙角。张春、王五浑身颤抖。

蒙面人走到二人面前,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二人的面颊,轻声道:“相信我,我说得出,做得到!”

张春吓得上下牙碰得“咯咯”作响;王五吓得屁滚尿流,屁股下湿了一摊。


王五剧烈地颤抖着,语无伦次:“然后,他、他、他……”

他说不下去了。

狄公问:“他怎么样?”

张春道:“我来说吧。说完那些话后,他告诉我们第二天在公堂之上该当如何认罪,并且让我们重复了一番,这才离开。”

狄公点点头。王五泪流满面,道:“这时候,小人才明白了,原来是要我们替人顶罪。”说着,他痛哭起来。

狄公眼中冒着火焰,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放心,遇到这种事情,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曾泰、李元芳率湖州县合属官吏飞奔而来。曾泰“扑通”一声跪倒在牢门前,以头触地,磕得“砰砰”响:“卑职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张春、王五吓得连连后缩。狄公站起身来,笑道:“贵县请起吧。”

曾泰只管磕头:“卑职有眼无珠,胆大妄为!求阁老责罚!”

李元芳沉着脸,冷冷地道:“还不将牢门打开!”

曾泰一激灵,这才醒悟过来,回头冲身后的狱吏大声道:“混账,傻站着干什么,还不打开牢门!”

狱吏如梦方醒,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牢房的大门。狄公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李元芳低声道:“大人,您还好吧?”

狄公笑道:“好,好极了!”

曾泰还在叩头。

狄公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好了,好了。贵县请起吧,我不但不会责罚你,还要感谢你哪!”

曾泰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元芳道:“大人让起,还不赶快起来。当着满牢罪犯,成何体统!”曾泰这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狄公笑道:“若不是贵县帮忙,我怎么能够进到狱中,又怎么能够见到张春、王五?”

曾泰一脸的尴尬,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当天夜间,狄公、元芳、县令、师爷在二堂上研究案情。狄公放下了带血的包裹,看了看曾泰道:“依贵县说来,此案是证据确凿?”

曾泰赶忙躬身道:“正是。”

狄公又看了看另一个包袱:“贵县就凭这两个包袱,便能定张春、王五杀人之罪?”

曾泰一愣,抬起头来:“回大人的话,死者尸体、银两以及杀人凶器都是从张春家搜出的。另一个包袱中的银两和衣物,均是从王五船中所得。”

李元芳点了点头:“大人,卑职奉命前往阳澄镇王五家,到时,捕快们正在搜索,这个包袱确实是从王五船中搜出的。”狄公点点头。

曾泰道:“阁老,卑职也曾怀疑过二人有冤情。可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二人又承认杀人罪行……”

狄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了,多坐一会儿便腰酸背疼。”

曾泰一愣,停住了嘴。狄公淡然一笑:“贵县可真是言辞凿凿啊!”

曾泰道:“卑职不敢,只是述说实情。”

狄公点了点头:“贵县是不是再辛苦一下,陪本阁去仵作间看一看死者的尸体。”

说完,众人一齐来到仵作间。两具男尸躺在芦席上,仵作已在一旁伺候。狄公来到两具尸体旁仔细地察看,良久,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思索着。曾泰站在一旁望着狄公,脸色非常紧张。李元芳站在曾泰身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曾泰脸部的表情。

狄公轻轻咳嗽了一声,问仵作道:“验尸结果是什么?”

仵作道:“回大人的话,张春家后院男尸是颈部一处刀伤,没有中毒迹象。湖中男尸是被勒死后,绑上石头沉入湖底的,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据两具尸体的腐烂程度推断,应该都是死于十天之前。”

狄公点点头,对曾泰道:“尸体身上发现了什么?”

曾泰答道:“什么也没有。”

狄公道:“那么,在张春家灶间发现的包袱里面,除了菜刀和银子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

曾泰答道:“没有。”

狄公点头道:“把证物呈上。”

曾泰连忙从身后的衙役手中拿过在张春家搜出的证物,递了过去。狄公接过菜刀看了看,刀身上染满了血迹,刀柄上是一个大大的血手印。狄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将刀递到李元芳手中:“元芳,你看看这把菜刀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元芳接过菜刀,仔细察看。

曾泰道:“阁老,您看出了什么?”

狄公道:“从表面上看,人应该是张春所杀。”

曾泰松了口气,脸上出现了笑容:“看来,阁老也认同卑职的看法。”

李元芳拿着菜刀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对狄公道:“大人,这柄菜刀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曾泰微笑道:“请阁老回二堂休息吧。”

狄公摇摇头:“死者身着缮丝所制衣物,从质料和款式上判断,应该是北方人氏。”

曾泰赶忙道:“这一点卑职也想到了。”

狄公道:“那你想到没有,一个外地人出门在外怎能不带官凭路引和身份文书?”一句话把曾泰问得哑口无声。

狄公道:“你刚说过,在张春家发现的包袱中除菜刀和银两外没有其他物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张春杀人后,将死者行李中的官凭路引和身份文书取走销毁。那么,他既然有时间销毁文书,为何会蠢到将凶器和赃银留在家中的墙里,让捕快们找到?”

曾泰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狄公道:“还有,今日查看张春家,本阁发现,埋尸的土坑里没有一丝血迹,贵县认为这正常吗?”

曾泰道:“这,也许是尸体血迹已干。”

狄公道:“在一般情况下,血迹凝固要两三个时辰。如果真的是张春杀人,你想他会不会蠢到两三个时辰以后再去掩埋尸体。换了你会这么做吗?”

曾泰无言对答,支吾着道:“那,阁老之意……”

狄公道:“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张春清早起来,发现借宿人已死,他怕自己难脱干系,慌张之下将尸体掩埋。”

曾泰茅塞顿开:“啊,是,是呀,此时尸体身上的鲜血已干,所以,埋尸坑中才没有血迹!”

狄公点头。这时,李元芳忽然抬起头问:“贵县有没有注意到死者喉部的伤口?”

曾泰一愣:“伤口?”

李元芳点点头:“是的。请贵县仔细看看,一刀致命,常人绝不可能做到!”

狄公道:“不错。这才是关键!普通的罪犯用刀杀人,死者身上往往会有数个,乃至数十个刀口,这是因为,他们不是专业杀手,一刀之后不能肯定被害人已死,因而,再连斩数刀以保安全。而且,又何况杀人的凶器竟然是一把普通的菜刀!”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菜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擦了擦:“这么钝的刀竟然能够一刀致命,这正常吗?”

李元芳道:“大人,卑职可以断定,行凶之人是一位高手。”

曾泰愕然:“高、高手?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道:“意思就是,职业杀手。”

曾泰犹豫道:“不、不会吧?”

李元芳走到尸体旁道:“贵县请看,伤口止及喉骨,只有一寸来长,就已经致人死命,而且,用的是一把锈钝的菜刀,你明白这需要什么样的力道吗?”

曾泰摇摇头。李元芳道:“只要用的力道稍大,就会将人头砍下。力道稍小,则不能将人杀死,身上就一定还有第二个刀口。不要说是一把菜刀啊,就是给你一把锋利的宝刀,你也不可能把力道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就凭这一手,便可以断定,凶手定是江湖上顶尖的人物。”

曾泰咽了口唾沫,徐徐点点头。

狄公道:“贵县,依你看这个张春会不会是职业杀手?”

曾泰面如死灰,连忙摇头:“张春世代居于此地,恐、恐怕不会是职业杀手。”

狄公道:“这就对了。最后,这把菜刀上的血手印你注意了吗?”

曾泰更加莫名其妙:“这、这手印有什么不对吗?”

狄公笑了:“贵县没有发现,这是一只左手吗?”

曾泰傻了,他连忙接过菜刀,仔细地看了半天,才抬起头,颤声道:“是,阁老说的是。”

狄公的脸色沉了下来:“而张春是用右手的,我说的对吗?”

曾泰点头。狄公正色道:“仅张春一案,便有如此众多的疑点,贵县居然振振有辞,说什么证据确凿?要不要本阁将王五的案子也说给你听听?”

曾泰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卑、卑职糊涂。”

狄公的脸色变得非常严峻:“曾泰,尔为一方父母,代天巡牧,遇人命大案竟如此草率,仓促定罪,这岂不是要草菅人命吗!”

曾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道:“卑职糊涂!卑职糊涂!”

狄公道:“今天在小阳村,我之所以激怒你,就是为了让你把我投入狱中。果然,我见到了张春、王五。细谈之下,他们道出了隐情,这二人是被一个蒙面人以家人生命相要挟,才自承杀人重罪的!”

曾泰惊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问:“蒙、蒙面人?”

李元芳道:“大人,看来此案不简单啊!”

狄公点点头,对曾泰道:“好了,贵县起来吧,看在你勤劳公事,遇事沉着的份儿上,这次就免予处分了。”

曾泰原以为罢官无疑,一听免予处分,如蒙大赦,大喜过望,脸色也好看了些。

李元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你第一次堂审,大人就在堂下观察,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他老人家的心里。”

曾泰赶忙躬身道:“卑职惭愧。”

狄公走到尸体前看了看,对李元芳道:“欲盖弥彰。凶手定是要掩盖死者的身份,这才取走死者身上的文书,嫁祸给张春、王五,想将此案弄成一个普通案件,这中间一定有阴谋。”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走到两具尸身之间看了看,喃喃地道:“两个同姓的长安人,同到湖州办事,又同穿着缮丝衣物,同时在十天前被杀……”

李元芳惊异道:“大人是说,这二者之间有关联?”

狄公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啊。”

他转向曾泰:“曾泰,你马上将张春、王五及其家人,秘密转到我下榻的馆驿中。元芳,你立刻传召钦差卫队进驻馆驿,对这两家人要严加保护!”

李元芳应道“是”。

狄公道:“明日贴出告示,就说此案已结,张春、王五当堂定成死罪,押往州城,等候秋决。”

曾泰道:“卑职遵命。”

狄公叮嘱道:“记住,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平日热闹非常的湖州馆驿,而今戒备森严,钦差卫队的卫士们在大门前往来巡逻。大门上方的红灯笼,已赫然改成书有“江南道黜置使狄”字样的白色大官灯。

静夜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马飞驰而来,停在馆驿门前。马上人身背公文袋,纵身而下,正是狄春。他急促地问道:“老爷在吧?”卫士点点头:“在正房中和李将军说话。”

狄春快步走进门去。进了狄公房间,赶忙打开公文袋,拿出里面的公函,交给狄公。狄公接过公文,静静地看着。看毕,狄公缓缓放下公函,喃喃地道:“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李元芳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拍了拍桌上的公函道:“太子卫属下辖的崇文馆掌院学士吴孝杰与校书郎许世德持械斗殴,同时死在许府。”

李元芳一惊:“持械斗殴?”

狄公点了点头道:“两位文官竟会斗殴而死,你说奇怪不奇怪?”

狄春道:“此事现已传遍京城。圣谕传下,着内侍省、太子内坊局会同宗正府立刻调查。”

狄公深深吸了口气:“更奇怪的是,吴孝杰与许世德是莫逆之交,二人何以会互相残杀,喋血许府,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狄春道:“京中有传闻,说二人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不惜反目成仇的。”

狄公似乎没有听见,他徐徐站起来,对李元芳道:“昨晚闲谈的时候我们还提到了太子,现在就出事了。太子的处境不妙啊!”

李元芳倒抽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说,这是皇上……”

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狄公不停地徘徊着,他已陷入了沉思中。李元芳和狄春在一旁伺候,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打断他的思路。

忽然,狄公站住,回过身来道:“一日之内竟接连听闻三个姓吴的废命,你们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李元芳一愣:“三个姓吴的?”

狄公道:“湖州的两名死者和崇文馆学士吴孝杰。而且,三个人都是京城长安人氏。”

李元芳一惊:“您的意思是,这二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狄公沉思着,徐徐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么说。而且,现在缺少证据,下结论为时尚早。”

李元芳和狄春互望了一眼,点点头。

狄公道:“我们还是着眼于湖州的这两宗命案。两名吴姓死者都是长安人氏,又都身穿缮丝所制的衣物。我们来做这样一个分析:一般情况下,长安城中,哪一类人比较喜欢穿缮丝衣物?”

李元芳和狄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狄公道:“嗯,笑什么?”

李元芳道:“大人,您可能没有发现,狄春就穿着一件缮丝外衣。”

狄公定睛一看,不禁笑了出来:“果真是。”

李元芳笑道:“狄春现在是狄府的大总管。府内所有执事总管都穿这种质料的衣物。”

狄春笑道:“不光是咱们狄府,京城中除了太子内坊之外,所有官宦人家的管家几乎无一例外。”

狄公点了点头:“嗯。还有呢?”

狄春想了想:“那可太多了。”

狄公道:“只限于长安城中。”

狄春一拍脑门:“对了,这个范围就小多了。嗯,长安城里喜穿这类衣物的还有绸缎庄、茶庄、钱庄、银号、饭店、酒肆的老板、生意人,各衙门里的师爷、执事,管账先生、各府的帮闲教师、镖局里的镖师,各坊的里长……基本上也就这么多了。”

狄公沉吟着:“好,几乎囊括了各个行业。”

李元芳笑道:“现在可以用排除法了。”

狄公抬起头来,哈哈大笑:“知我者,李元芳也!看来,我这一套断案经验,你已是了如指掌。也罢,就听听你说吧。”

李元芳犹豫了片刻道:“首先可以排除的是镖师,因为一般情况下,镖师护镖绝不可能单独行动。”

狄公点点头:“嗯,有道理。”

李元芳接着道:“师爷也可以排除。因为,两位死者都是小衣短打,师爷是不会穿成这样的。”

狄公又点了点头:“而且,死者的包袱中除了衣物、银两之外,连一本书也看不见,这可不是做师爷的样子呀。”

李元芳道:“要说是老板、生意人、管账先生,似乎也不太对。”

狄公道:“嗯,说说看。”

李元芳道:“第一,穿着打扮不像;第二,如果是大老板,身旁定会有小厮随侍;第三,假设是小生意人来做买卖,那么两位死者都姓吴,都是长安人,目的地又都是湖州。如果说他们是一家人,来湖州是为同一宗生意,却为何要一走水路,一走旱路?这一点对于生意人来说是绝对说不过去的。如果说他们素不相识,那么,两个同姓、同地的生意人,同时来到湖州,同时被杀,又同时被嫁祸,这种巧合的几率,几乎可以说是零。”

狄公连连点头。李元芳继续道:“第五,从常理推断,杀死生意人和管账先生,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图财。可现在,这两位死者身上的银两并没有丢失,真正的凶手用那些银子嫁祸了张春和王五。因此,现在看来,不论上述的哪一点,都可以排除这二人是生意人的身份,或者说,他们至少不是来湖州做生意的。至于各坊里长,那就更谈不上了。”

狄公听罢,高兴地大笑:“好个李元芳,你现在到大理寺去做个司刑少卿应该已经不是问题了!”

李元芳笑了:“如此看来,恐怕只有官宦人家的管家、仆役的身份还可以沾得上边儿,从穿着打扮,到二人同姓,都极像是这一类人。”

狄春笑道:“不错,咱们狄府不就有狄安、狄福、狄贵这些仆人吗?”

狄公点点头:“好,我们姑且说他们是长安城中吴府的管家,那么,他们来湖州是找谁呢?”

李元芳被问住了:“这……”

狄公微笑道:“官门讲的是门当户对,当官的仆役绝不会来找一位普通百姓。因此,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位当官的家在湖州;第二,他有朋友居于此地,因此,才派仆人前来探望或是送些重要物事。”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狄公笑道:“来了。”

曾泰的声音响了起来:“卑职,曾泰告进。”

狄公道:“贵县请进。”

门声一响,曾泰走了进来:“阁老,您嘱托卑职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湖州境内做过京官的只有一位。”

狄公道:“哦。哪一位?”

曾泰道:“西郊外刘家庄的主人——刘查礼。曾任兵部司农郎,十年前因事辞官归田。”

狄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果真是他!”

李元芳恍然大悟:“大人,看来您早已想到这两位死者的身份了。”

狄公点了点头:“这也只不过是推断而已。贵县,明日摆驾刘家庄。”

曾泰应道“是”。


刘家庄,庄外高挑招魂幡;庄门前的喜棚改成了丧棚,僧道两班人马坐在棚内,吹吹打打,超度亡魂。仆役们身穿孝服,在门前撒着纸钱。

突然庄里乱了起来,一群身穿孝服的家人、仆役在刘员外的带领下冲出门来。管家刘大高声喊道:“别奏乐了!都停下!钦差大人到了!”

刘员外赶快脱下孝服,扔在一旁。刘大向前一指:“员外,来了!”

远远地,钦差卫队和仪仗开了过来。刘员外一挥手,所有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一顶蓝呢官轿停在门前,轿帘一打,曾泰走了下来,一看眼前的情景,脸色登时大变。眨眼间,狄公的钦差大轿也在卫队的护从下到了门前。李元芳打开轿帘,狄公走了下来。李元芳低声道:“大人,情形有点不对呀。”

狄公一抬头,正好看到门前的招魂幡,登时一怔。刘员外高呼道:“草民刘查礼率全庄人众,恭迎钦差大人!”

曾泰的脸色一沉:“大胆刘查礼,竟敢如此不敬,身着孝服迎接钦差大人,难道不知国法森严吗?”

刘查礼连连叩头:“草民知罪。事起突然,不及准备,望钦差大人恕罪!”

曾泰哼了一声,还想说什么,狄公向他摆了摆手,缓缓走到刘员外面前:“刘司农起来说话吧。”

刘员外连连叩头,站起身来。忽然身后的刘大发出一声惊叫,指着狄公道:“你、你不是,怀先生吗?”

曾泰和钦差卫队队长同时一声怒吼:“放肆!”刘大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员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家人无知,请大人恕罪。”

狄公朝曾泰和卫队长挥了挥手:“不要搞得这么紧张嘛。好了,起来吧。”

刘员外站起来。

狄公微笑道:“刘大说得没错呀,我就是前日到庄中看过花园的那个怀先生。怎么,员外不认识了?”

刘员外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狄公的面容。他吓得浑身一抖,冷汗煞时从额头流出来。

李元芳笑道:“当时,员外将我二人轰出庄子,还记得吧?”

“扑通”一声,刘员外第三次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草民不知大人身份,胆大胡为,冒犯天颜,望大人恕草民万死之罪!”

狄公瞪了李元芳一眼,低声道:“开玩笑也不分个场合!”李元芳吐了吐舌头。

狄公赶忙伸手相搀:“好了,好了。刘司农请起,不知者不怪。是我二人打扰了你。”

刘员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狄公道:“员外,怎么没见公子呀?”

刘员外嘴唇颤抖着,泪水滚滚而下,他抽咽着道:“小、小儿传林不幸身亡!”

狄公登时一惊,后退了一步;身旁的李元芳更是发出一声惊呼:“什么,刘公子死了?”

刘员外慢慢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曾泰皱了皱眉头道:“钦差大人在此,如此嚎哭,成何体统?亏你还是做过官的!”

狄公道:“好了,老年丧子,人之大痛。可以原谅。”他扶起了刘员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员外抽泣道:“昨天早晨。”

狄公道:“昨天早晨?”

刘员外点点头:“我父子同登庄后的翠屏山,传林不幸失足,跌落悬崖身亡!”

狄公和李元芳对望了一眼,李元芳脸呈狐疑之色。

狄公长叹一声:“想不到,两日前还殷殷待客的刘公子,此时竟已作古,真是皇天不佑英才呀!刘司农,人既已死,你就节哀顺变吧。”

刘员外跪倒在地:“谢钦差大人慰抚。”

曾泰道:“钦差大人爱慕你家花园,准备在此小住几日。你立刻去准备吧。”

刘员外道:“钦差大人光降寒舍,是草民三世修来的福分,只是庄里举丧,不知大人是否嫌忌?”

狄公叹了口气:“无妨。公子与我虽只一面之缘,可本阁爱惜他的才具为人,我们也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而今,公子作古,本阁也该祭奠祭奠。”

说罢,让刘员外领他到后院灵堂上。狄公手捧三炷香插进了香炉。刘员外率家人全体跪倒叩头还礼,高声喊道:“谢钦差大人!”

狄公点了点头,他那一双锐利的鹰眼在四下里搜寻着:楠木棺裹、青玉神龛、招魂幡、纸人、纸马、纸钱、悲痛的家人……霎时间,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点了点头道:“都起来吧。”众人平身。

刘员外指着身旁的一位美貌少妇道:“大人,这是草民之妻,方氏莹玉。”

狄公点点头。莹玉的双眼红肿,她赶忙过来,盈盈下拜:“大人万福。”狄公说声“罢了”。

刘员外对狄公道:“大人,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请大人前往花园休息。”

众人进得花园。狄公、李元芳和刘员外走在前面,曾泰和卫队、衙役跟在后边,一行人穿行在亭台廊榭之间。狄公对李元芳使了个眼色,李元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刘员外:“员外在京城还有什么朋友吗?”

刘员外一愣,赶忙道:“有是有啊,可多年不曾往来,都已经疏远了。”

李元芳点点头:“俗话说,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

刘员外道:“是呀。”

李元芳笑了笑道:“临来湖州之前,朝中的一位大人曾对我说起过,与员外相熟,让我代为打听。”

刘员外一怔:“哦?不知是哪一位?”

李元芳道:“姓吴。”

刘员外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姓吴?”

李元芳点头:“是啊。员外还有印象吗?”

刘员外赶忙摇头:“没有。草民从不认识姓吴的官员。”

李元芳点点头:“是这样。”

狄公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刘员外的表情变化,此时忽然说道:“他叫吴孝杰,太子卫属崇文馆的掌院学士。”

此话来得如此突然,以致刘员外来不及思考防范,他顺口道:“吴孝杰?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狄公双眉一扬:“哦,刘司农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吴学士的死讯,本阁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看来,刘司农是早已得知了。”

刘员外面色陡变,连忙辩解道:“哦,是,是京中来人带来的消息。草民并不认识这位吴大人。怎么,他说认识草民?”

狄公道:“是呀。也许是他记错了吧。哎,元芳,你看那处假山,像不像是一只仙鹤?”

李元芳忙道:“还真是很像。”

刘员外暗暗地松了口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刘家后园,一片荒颓破败的景象,怪树斜倚,蒿草丛生。一座斑驳破落的两层小楼矗立在夜色朦胧之中。

静夜里,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一条黑影来到小楼前。楼门紧闭着,黑影走到门前。不是别人,正是刘员外。他轻轻在门上拍了三下,又敲了敲门框,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刘员外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便闪身进入。门“喀嚓”一声关上了。他哪里知道,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后,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呢!

小楼里漆黑一片,只有一点点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洒进来。刘员外摸黑走到南墙旁,伸手拍了两下,墙壁竟然翻转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一间暗室。暗室内隐隐透出一点亮光。他快步走了进去,墙壁重新合上。

刘家正堂现在已经暂时改成了钦差行辕,门前站着几名卫士。狄公正静静地坐在书案后,沉思着。李元芳端着茶推门进来,将茶杯放在狄公面前。

狄公抬起头来微笑道:“让你这个正四品鹰扬卫中郎将给我端茶,我可是不敢当啊。”

李元芳笑道:“我怕仆役们打断您的思路。”

狄公点点头:“今天下午,我只是诈了刘查礼一下,他马上就露出了破绽。”

李元芳问:“大人,您说,他会不会与吴孝杰有什么关系?”

狄公摇摇头:“这一点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至少我们已经明白了,他与京城的联系非常密切。而且,可以断定,那两个吴姓仆人一定是来找他的。”

李元芳点点头。狄公微笑道:“看来,这刘府的水不浅呀!”

李元芳道:“要不要直接讯问刘查礼?”

狄公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在幽州,我们对假方谦之所以使用诈术,那是因为大家都是官场上的人,而我们官高权大,又有皇帝坐镇,对方从心里发虚,生怕我们抓到把柄,因此,自己先动了起来。可这次不会,我们不能无缘无故地审讯平民,更不能随意搜查民宅,这就要求,一切都要用证据说话。”

李元芳点点头:“有道理。我们确实是无凭无证,即使是两个死者的身份,也是靠推理判断出来的,没有丝毫佐证。讯问起来,姓刘的大可以推诿不认。”

狄公站起身来:“可现在,我们有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李元芳道:“刘公子的死。”

狄公点点头:“不错。我现在就可以断言,刘传林绝非意外死亡!”

李元芳道:“如果我们没见过刘公子,那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我们曾在一起相处。现在回想起他的样子,让我相信他是失足坠崖,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狄公道:“是呀,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与老父同时登山,老人无恙,而他却莫名其妙地跌入崖下身亡,这正常吗?”

李元芳缓缓点头:“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狄公道:“我已经叫卫士传唤刘大,一会儿,听听他怎么说。”

不一会儿,刘大便出现在正堂上。狄公望着他,问道:“刘大,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大长叹一声:“嗨,别提了。昨天早晨,老爷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非要公子陪他去爬翠屏山。大约辰牌时分,我们三个就从庄里出发了。”

狄公问:“你也去了?”

刘大答道:“是呀,小人也去了。唉,真是倒霉。刚过了一道梁,就听老爷发出一声惨叫,小人赶忙跑回去,但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老爷昏倒在地。叫了半天,他老人家才醒过来,说是公子失足掉下悬崖了。”

狄公沉吟着,点了点头:“是这样。”

刘大很是悲痛:“唉,可怜我家公子,年纪轻轻……”

狄公问道:“你家老爷经常爬山吗?”

刘大向外看了看,小声道:“还爬山哪?平常连路都懒得走。”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问道:“公子的尸体现在棺裹之中?”

刘大道:“是呀。可怜摔得血肉模糊,连模样都辨不出来了。”

狄公叹了口气:“翠屏山在什么方向?”

刘大答道:“正东。”

狄公点点头:“刘大,明日一早,你带我到翠屏山,我要亲自凭吊一番。”


夜阑人静,灵堂中,烛光在风中摇曳,棺木横放在灵堂西头。神龛下,守灵人坐在蒲团上打盹儿。忽然灵堂中传来一阵“嘎嘎”声。守灵者猛吃一惊,睁开双眼。只听“嘎嘎”之声不绝于耳。他赶忙站起来,四下里寻找着,目光落在了西头的棺木上,只见棺盖不停地晃动着,发出怪声。守灵人一声惊叫,“扑通”跪倒在地。

怪声停止了,守灵人慢慢抬起头来,周围再没任何响动,一片寂静。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新夫人莹玉走进来。一见堂中情景,她登时愣住了。


清晨,翠屏山中朝霞满天,百鸟争鸣,空气清新。狭窄的山道上,狄公、李元芳在刘大的带领下慢慢向上走着。刘大气喘吁吁,不停地伸手揩拭额头上的汗水。

身后的狄公笑道:“刘大,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刘大回身苦笑道:“大人不知,昨晚,府中出了点儿事,小人一直盯到天亮都没有合眼,故此有些疲惫。”

狄公问道:“哦,出了什么事?”

刘大吞吞吐吐道:“也、也没什么,是一点儿家事。”

狄公一见刘大的脸色,心中登时起疑,故意沉下脸来道:“刘大,你不会是有意欺瞒本阁吧?!”

刘大吓了一跳,赶忙道:“小人不敢。是,是……”

他四下里看了看,一拍大腿:“嗨,我对您说了,您可要替我保密。”狄公点点头。

刘大低声道:“昨天夜里,公子灵堂闹鬼。”

狄公一惊,与李元芳对视了一眼。李元芳问道:“怎么闹鬼?”

刘大叹了口气:“守灵人听到棺材里‘咯咯’作响。”

狄公没有继续追问。他思索着。


灵堂上,刘员外站在公子的灵位前,手持三炷香,低声祷告,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中,转过身来,长叹一声。

莹玉道:“老爷不必烦恼,这世上哪里有鬼?当时,妾身也在灵堂中,怎么就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定是守灵人庸人自扰。”刘员外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狄公等三人缓缓爬上了梁头。刘大伸手向前一指:“大人,前面那道梁头就是公子坠崖的地方。”

狄公点了点头,和李元芳一道加快脚步,走到梁头上。梁头上的路非常窄,只能容一人行走。一阵风吹来,雾气散尽,狄公敞开外衣,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好一阵风啊。”

李元芳四下看着。刘大指着路旁的悬崖道:“大人您看,公子就是从这儿摔下去的。”

狄公走过来,向下看了看,果然下面是万丈深渊,从这里掉下去,绝无生还之理。他叹了口气道:“刘大,你把当时的情况给我说一说。”

刘大说声“是”,把当时的情景描绘了一遍——


刘大走在最前面,刘传林走在中间,刘员外落在最后,三人爬上了梁头。刘大喊道:“老爷,公子,转过这道梁就进到山里头了!”

刘传林点点头,回身扶住气喘吁吁的刘员外:“爹,您没事吧?”

刘员外喘着粗气道:“累,累了。”

刘大喊道:“我先到前面探探路,你们慢慢走。小心点儿,这道窄!”

刘传林扶着员外慢慢走着。

刘大转过山弯向前跑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碎石的哗哗声,以及刘员外的惨叫之声。刘大转身跑回去。只见刘员外横躺在山道中,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刘大大惊,赶忙上前扶起员外,连声喊叫:“老爷!老爷!”

员外悠悠醒来。刘大问道:“公子呢?”

刘员外猛地坐起身,带着哭音大声喊着:“快,快找公子!公子掉到山下去了!”


刘大长叹一声:“当时把小人吓得魂儿都没了。”

狄公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看到公子坠崖?”刘大点点头。狄公问道:“后来呢?”刘大道:“我扶起老爷就往山下跑……”他把当时的情况描绘了一番——


悬崖下,刘传林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乱石堆中。刘大扶着刘员外走近来,刘员外一声大叫,扑到公子的尸身上痛哭起来。刘大吓得目瞪口呆。忽然,员外喉咙发出“咯”的一声,昏死过去。刘大抱住员外大声喊叫。


刘大抹了把脸:“真惨哪,公子摔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员外哭得无法起身。小人无奈,只得将员外留下,自己跑回庄里招来人手,将公子的尸身抬回庄去。”

狄公点点头:“如此看来,你家公子也不是个孝悌子弟。”

刘大一愣:“大人何出此言呀。公子孝名远播,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狄公道:“山陡路狭,刘员外已年过花甲,怎能让父亲走在最后,而自己却走在中间呢?”

刘大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开始上山的时候,小人走在最前面开路,员外走在中间,公子走在最后。爬到半山,员外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公子搀扶着他,劝他歇一会儿再走。可员外不依,叫公子走在他前面,他在后面慢慢跟着。公子说这不行,万一一个失足连搀扶的人都没有。员外非常固执,说万一有事,他会叫公子的。这样,公子只好走在他前面。”

狄公听了刘大的解释,点了点头:“啊,是这样。我说呢。”

说着,他对李元芳使了个眼色。

李元芳拉住刘大道:“走,你陪我到前面看看。”刘大点头,二人快步转过山梁向山里走去。狄公站在梁头上,一双鹰眼迅速地搜寻着:山石、树木……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崖边的一株矮树上。狄公走过去,只见矮树的两根枝干折断了,露出了白茬,一看便知是刚刚折断的,断枝耷拉在崖下。狄公蹲下身,攀住树枝,探身向下望去,下面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块凸出的岩石,约摸有三四尺方圆。狄公的双眼仔细地在岩石上搜索着,忽然,乱草中的一点闪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拨开树枝极力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但总是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他双手攀住矮树的主干,背过身,双腿一点一点地向崖下错着。慢慢地,他的身体全部伸直了,却离那块凸出的岩石还有两脚高的距离。狄公一咬牙,双手一松,整个人坠了下去,落在岩石上,身体一晃,险些滚下悬崖。

他探头向下看了看,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一点一点地把身体撤回来,背靠在山壁上长长地喘口气,随后伸手拨开乱草,一串水晶佛珠手串映入了他的眼帘,狄公拾了起来。上面刻着几个字:“赠夫传林”。狄公愣住了。

忽然,上面传来了李元芳焦急的喊声:“大人,大人!”

狄公应道:“我在这儿!”

李元芳和刘大从上面探出头来。元芳道:“哎呀,您、您怎么跑到那儿去了?”

狄公笑道:“下来看看。”

李元芳道:“您坐着别动,我带您上来。”他身形一展,犹如大鸟展翅一般向山崖下落去,把狄公和刘大吓得一声惊叫。李元芳的身体在空中一收,“唰”的一声落在了狄公站脚的岩石上。

狄公责备道:“哎哟,我下来都没受那么大的惊。”

李元芳笑道:“大人,走吧。”说着,背起狄公纵身一跃,三下两下,便爬了上来。刘大赶忙伸手把狄公从李元芳的背上扶下来,夸道:“哎哟,李将军,我们公子要有您这两下子,就不至于摔死了。”

狄公笑道:“天下人要都有他这两下子,就谁都不那么容易死了。”

刘大笑了起来:“狄大人,您老人家可真叫有意思,那么大的官儿,可一点儿也没架子。”

狄公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问道:“刘大,你们家公子娶亲了吗?”

刘大答道:“还没有。可上门说亲的不少。”

狄公点点头:“走,到悬崖下看看。”

悬崖下,砾石堆中布满了一片片血迹。狄公等三人走过来。

刘大道:“您看,这儿还有血呢。”

狄公点点头,四下观察着。一阵风吹来,将一块碎片扬到空中,又慢慢地飘落了下来。狄公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回头看了看,那边刘大正给李元芳讲着抬刘传林尸体的过程。狄公于是快步走到碎片旁,定睛一看,是一块猩红色的丝绸碎片。狄公弯腰将碎片捡起,放进了衣袖中。


再说那县令曾泰在正堂中焦急地等候着狄公。他不停地踱着步,向外看着。门声一响,狄公和李元芳走了进来,曾泰赶忙迎上前来:“阁老,您可回来了。”

狄公问:“曾县令,有事吗?”

曾泰道:“是这样。今天早晨,县衙捕快来报,说是停尸间丢了一具尸体。”

狄公愣住了:“尸体不见了?”

曾泰点了点头:“卑职觉得此事非同寻常,特来禀报。”

狄公道:“湖州之事,可真是愈演愈奇呀!好了,本阁知道了,这件事不要对外人说起。”

曾泰应道:“卑职明白。这就告退了。”

狄公点点头,曾泰快步走出门去。狄公微笑着望着他的背影。

李元芳道:“大人好像很欣赏他?”

狄公点点头:“是个不错的官儿,就是缺乏经验。”

正在此时,一名卫士走进来:“大人,刘员外前来问安。”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说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工夫,刘员外走了进来,双膝跪倒:“参见阁老。”

狄公道:“刘司农年迈,今后就不必行此大礼了。快起,请坐。”

刘员外站起身来,坐在椅子上:“不知阁老还住得习惯否?”

狄公点点头道:“非常好。”

刘员外道:“阁老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吩咐下来,草民一定竭尽全力!”

狄公道:“一切都很周到。府内大丧,本阁前来搅扰已是于心不安了。”

刘员外忙道:“阁老能光临寒舍,是草民三生有幸!”

狄公道:“今日在刘大陪同下登上翠屏山,山路崎岖陡峭,看来公子真的是失足而死。真是可惜呀!”

刘员外低声抽咽起来。

狄公长叹一声:“人死已然,司农不必过于悲伤。”

刘员外擦了擦眼泪:“谨领大人教诲。那草民就告辞了。”

狄公点点头:“注意休息。”

刘员外道:“谢大人。”他说是“告辞”,可并没有走的意思。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那天大人提起吴孝杰,回去后草民仔细想了想,十几年前草民在京为官时,确实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狄公道:“哦,也就是说吴大人并未记错。”

刘员外道:“是草民一时糊涂。草民告退。”说着,他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和李元芳相视而笑。李元芳轻声道:“这就叫欲盖弥彰。”

狄公点点头:“这位刘员外有些意思。”

李元芳微笑道:“大人今天登翠屏山,有收获吗?”

狄公微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夜色如墨,已是三更时分,刘家庄一片寂静。两条人影飞快地掠过花园,向灵堂方向奔去。

灵堂内停放着刘公子的棺裹,守灵人打着盹,堂上的香烛在微风中摇曳。突然“扑扑”几声轻响,堂中的十几枝蜡烛竟同时熄灭,把守灵人惊醒。他睁开眼睛,佛堂内一片漆黑,他吓得魂不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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