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洪涛
离9月1日还有三天。谷河中学按照惯例,都要提前三天开学。前两天报名注册,最后一天发放课本和簿本。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学生和学生家长来报名的比较多,与其说家长是给孩子来报名,倒不如说借着报名,来见一见孩子的老师,叙叙唠唠,还请日后多关照些孩子。所以,主任冯营带着教务处的几位老师,从早饭后开始,直忙到现在,除了晌午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外,总在低头报名,眼看就要七点了,马上就要开老师会了,仍有稀稀疏疏的同学在报名。
“噗噗,噗......”
正埋头报名的老师,冷不丁被这“噗噗”的声响惊了一下,相视一笑,又报起了名。他们知道要开会了。
“下面广播通知,全体老师请注意,七点钟到会议室召开会议。”
学校广播室的喇叭突然响起。
李明浩老师放假前都是先放段音乐,然后再下通知。今天怎么直接下起通知来,怪让人不适应的。是不是与教务处主任冯营告诉他董礼夫妇调走有关?
校会开始了,时间接近七点一刻,教务处的几位老师还没到会。
“这样吧,我们先开会,不等报名的这几位老师了。”
满头银发的谷友生校长第一句开场白。接着,用眼睛前后左右扫了一下会场,特别是家在泉阴县城,又刚毕业的几位大学生老师。
要说县城住的老师都愿到谷河中学来,与这几年谷河中学的名气有很大关系。
谷河中学离泉阴县城近50公里,处在人穷地薄的谷河镇西头,紧挨着谷河镇卫生院。南边是淮河的支流谷河。
文革前,谷河中学被称为阜阳第四中学,虽然离阜阳城区有一百多华里,因为抗日战争期间,这里聚集着多位避难的教授,其中就有后来成为大画家的吕霞光。
文革开始后,谷河中学受到严重冲击,几位教授被当作“臭老九”批斗,出生在当地的吕霞光眼看保护不了他们,只得携妻子和儿女们几经辗转,到了法国。从此,谷河中学一落千丈,待恢复招考制度后,学校已衰败得不成样子,老师早已走了一半,开课成了学校工作中的第一大难。
为了恢复昔日的辉煌,泉阴县教育局,才把泉阴一中通业务,善管理的教务处副主任谷友生调到该校任校长。
谷校长家在本地谷营,为他上任后大力整顿学校,奠定了便利条件,有利于解决十年内乱中遗留下来的久而未决的派系矛盾。几经周折,校内派系没有了,矛盾没有了,可还是调不进教师。主要原因是这里太偏僻了。一穷二偏的乡旮旯,有谁会愿意来呢?
经过深思熟虑后,谷校长大胆启用本校的会计孙根,创办了泉阴县第一个校办工厂。由于经营得当,几年下来就累积资金几十万元。
孙根,原是上海知青,十六岁下放到谷河镇谷营村,大他近10岁的谷友生,对孙根生活上没少帮助,从此两个人接下了友情。
现在已是八十年代了,国家都改革开放了好一阵子,听说南方有个“小渔村”,十天八天就办一个工厂,两三天就盖一座楼。
眼下,放着孙会计跟大上海的关系,何不利用一下,办个厂呢?想到这,谷校长主动找孙根谈,开始时,孙会计还有顾虑,可他一想到谷校长当年对自己的好,也只能试试看了。谁曾想,这一试,竟然像“冲天炮”的厂名那样,真的响了,整个安徽省都知道。
校办工厂里生产出来钱了,就可以改善办学条件了,就可以给教师发福利了。每年除了几千元的教学津贴外,逢年过节还有过节礼物,就连老师家庭种地也要发化肥呢。
你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万元户都如麟角凤毛般珍贵而稀少的情况下,谷河中学如此丰厚的教师福利,无形中如磁石一样,吸引着泉阴县的名师纷纷愿意调入该校。也难怪今年这几位大学生,愿意放弃城市舒适的生活,主动向县教育局申请,要求派遣到谷河中学来。
谷校长用眼重点扫过新来的教师后,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又说:
“先请总务处和教务处安排安排,安排过后我再讲。”
总务处李超前主任,首先就学校收费汇总、校园清理及各班桌凳配置等方面的内容,作了简短的发言和布置。
报名的冯营主任和几位老师还没过来,暂时由韩灵副主任就教务上的任务安排一下。
“教科书和本子都从教办室拉回来了。”
韩灵是刚提拔上来的,加之是位女同志,说话时不免有几分羞涩。接着又道:
“按学校要求,后天发给学生。”
“如果报名结束早的话,提前发也可以呀。”谷校长插嘴道。
韩主任看着谷校长,微笑着,点点头。
“下面把分课情况公布一下。本学期调出的董礼老师和郝洁老师的课......”
韩主任刚一念出董礼和郝洁时,谷校长和李明浩像同时触电似的,两人心里骤然颤抖了几下。
李老师颤抖过后,有点失落。致于老师们总咬耳朵,说自己和郝老师相好,他才不管哩,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可这一调走,以后别说相好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心里一时间失去了平衡,总感觉自己的手表掉了似的。估计这都是冯营个小舅子使得坏。李明浩心里想。
而谷校长或许由于年龄的原因,颤抖了几下,接着又颤抖起来。
“关于他们两口一起调走的事,我想老师们都清楚。”
谷校长严肃地说。接着又道:
“郝老师我不想多讲。”
谷校长没明说等于明说。除刚来的新老师外,其他在座的老师都清楚去年深秋的事。
大约夜里十点左右,丝丝秋风,带着凉意,月亮挂在天上,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校园大门口的地上,给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感觉。
李明浩和董洁,就是在这种不明不暗、不易觉察的氛围下,于学校大门外西边围墙下卿卿我我起来。不料,还是被已是副乡长的李明浩妻子跟踪发现。为保险起见,她把谷校长从床上叫起来,一起捉起了奸。而谷校长为了维护本校老师声誉,大步声响地走到大门里面,放开嗓子,有意“吭吭”几声,示意他们拔腿跑了不就算了。结果,不跑,抓了个人脏俱在。
谷校长能管当面讲吗?多少总得顾点坐下台下的李老师的情面吧。
此时看出谷校长脸上有点愠色。缓慢地说:
“董老师,他不务正业。”
正要往底下说,冯营主任和几个报名的老师过来了,谷校长扭头用手指了指冯主任。继续说:
“你让冯主任说,他董老师要代课就好好地代呀,可他呢,偏不这样。”
谷校长越说越来气。冯主任同着全校老师,当面被校长弄了一头露水,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夫妻关系不放在心上,放心上的是他的土元,他的兔子,今天看看这只兔子发情没有,明天瞧瞧那只兔子生病没有。”
谷校长又用眼扫了一下老师,多扫了冯主任半眼,端起茶杯猛喝了几口,继而往桌子上一蹲,厉声道:
“令人最不可思议的是,用给兔子打过针的针头给我打针。”
谷校长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顿时躁动起来。有哄笑的,有吃惊的,有交头接耳的,有窃窃私语的。
要追根刨底这事,还得从董礼老师进校之前说起。
77年刚打倒“四人帮”不到一年,董礼高中毕业,便去参了军,由于他父亲是赤脚医生,从小受家庭熏陶,多少能背点“汤头歌”什么的,很快成为连里的一名卫生员。后来,由于用“苍耳”治好了师长多年的鼻炎,被调到师部。
在师部工作3年,因母亲病故,家中父亲年迈,自己又是独子,于是,申请退伍后,按照国家政策,被安排到了谷河中学当校医。
为了家中有个女人能很好地照顾父亲,经媒人介绍,董礼和邻村的姑娘春梅结了婚,婚后的第二年,便喜得贵子,小日子过得还算红火。
董礼到学校工作以后,把在军队中养成的好习惯带到了学校。无论学生,还是老师,凡有个头痛发热,他总是随叫随到,很快赢得了谷校长的信赖。同时,也受到了老师的好评。
谷校长小时候身子羸弱多病,工作后一心扑在事业上,生活上从不讲究,致使落下了多年不能治愈的支气管炎。眼下,已由支气管炎转化成了肺心病。每到天阴下雨,憋闷得要死。多亏了董礼分配到该校,给谷校长调配了滋阴化痰的中草药,才免得谷校长不像前几年那样,三天两头往谷河镇卫生院跑。
郝洁,虽然年轻,之前也老跟卫生院打交道。她是上海姑娘,下放知青,歌唱得甜,舞跳得美,因而被谷河公社革委会派到谷河中学教音乐。因水土不服,嗓子老发炎。李明浩呢,家住卫生院,父亲是药剂师,在药房负责给病人抓药。于是,李老师常给郝老师捎带些润嗓的药。两人一来二往,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那年月,年轻人流行的是“两强相争”或“三角角逐”的恋爱方式。正当李明浩和郝洁坠入爱河的时候,当时还不是教务主任的冯营也插足其中。一时,让郝洁不知如何是好。而董礼到校以后,顿使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嗓子爱发炎的郝洁,只要到隔壁董礼的卫生室就能解决了。再加上董礼那魁梧、礼貌,事业心强的诸多优点,简直让郝洁芳心大开。不顾董礼已有家室,硬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他。董礼无奈之下,跟前妻以“离婚不离家”的方式,解除了婚约。
董礼跟郝洁结婚后,冯营也当上了主任,因没有得到郝洁,工作中处处给董礼掣肘,在董礼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硬是给他分了初二年级4个班的动物课。并说,这跟他的校医工作密不可分。
为了彻底摧垮董礼,冯营在老师间有意无意地散布董礼背着郝洁,经常回家偷看前妻的事。开始,郝洁不以为然,时间一长,慢慢地招架不住了,甚至有点崩溃。于是,夫妻感情慢慢地开始变淡,多次为此吵架。李明浩和郝洁的死灰复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的。
董礼生性干一行爱一行。为教好动物课,给学生们多点活标本,把家中的土元捉到学校,做上土元生长繁殖的地窝,从集镇上买了一对雌雄兔,亲手做上兔笼。养殖知识不懂,就从新华书店买来养殖书自学。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到半年,白兔已繁殖了几十只,土元已扩展了4个地窝。当然,土元和白兔除供学生观看外,还可以分期分批对外出售,真是两全其美。不过,有些意外总是在美满中发生。
上学期的一天下午,各班都在上课。董礼没有课,在给一只生病的兔子用针筒输液,刚输完,正用热水冲刷针筒,冯营主任跑进来,催促道:
“快快快,董老师,谷校长腰痛得脸色发白。”
“好,我到卫生室背药箱。”
董老师应声道。拿起针筒就要往针筒盒里放。
“你去背药箱,针筒给我。”
冯主任看到,急忙说。
就这样,冯主任和董老师一路小跑,来到了校长住室。
等针给谷校长打下去后,冯主任和董老师才同时感觉到做了不该做的事,打了一针不该打的针,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太谢谢恁俩啦。”
谷校长声音颤微地说。
事后,冯主任恐漏了气,怕承担责任,就把这打针不换针头的事推给了董礼老师,落井下石般地报告给了谷校长。
也难怪今天教师会上,谷校长爆发了实在窝不下董老师有点污辱人,让人难以接受的火气。
等韩灵主任把教务处的工作安排完后。谷校长最后说:
“好啦,事过去就过去吧,反正他们也调出了。”
似有惋惜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会议散后,谷校长回到住室,不知怎的,脑海里总也抹不去董礼夫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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