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平间门口。
月亮冷冷地白,并不皎洁,像死气沉沉的瓶装奶,不知被谁拧开了盖,不知被谁搁过了期,不知被谁碰倒倾泻,把人间浇灌成一片香软腐败的垃圾场。
我等着陈狄安出来,天又开始下雾了。
我想起六年前,陈狄安拍《霍乱之乱》,我跟组。夏天,大雾,闷,二百来人捂在片场里,就像冻萝卜捂在棉被里,一早烂到了心。女主角热得头昏脑涨,一条三分半的对白拍了俩小时还没过,陈狄安躲在监视器后面,地雷一样随时准备爆发。
我找来医用绷带,往上面按了五个图钉,尖朝里贴着肉缠在女主角的细腰上,我问她:“疼?有点?对了,就是要你这个表情。”
“cut!转场!”
我长舒一口气,庆幸剪断了那根滋滋作响的引捻,否则这个拍摄日就废了。
“程真,”陈狄安叫住我,“谁让你恐吓主演了?你看她表情自然吗?你凭什么把导演的情绪转嫁到演员身上?”
我脑子“嗡”的一声,头皮上的麻一阵盖过一阵,我完了,真的完了,我碰上希特勒了。
我扭头就走,陈狄安可不放过我:“你上哪去?不替演员把‘程真牌’裤腰带解下来?”
“你他妈的睡过她吧?”
——
陈狄安,难道在六年后,你真睡了哪个女演员?你刚才在哪?三个小时够你睡掉几个人?
我想起五年前,陈狄安看到我的辞职信,从片场里追出来:“你拿回去,我不批。”
大雾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睛,胆子大起来:“陈导,你这不搞笑吗?你一天骂我八遍,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
“如果你是因为我,那杀青后,我离开电视台,你留下。”
“不用,以前我以为我喜欢电视剧,其实我只是喜欢被人夸,真的,你骂我一年多了,我一点也不想拍电视剧了。”
陈狄安忽然问:“你有姐姐吗?”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大姐从小是个天才,后来她恋爱了,结婚了,成了家庭妇女,每天晚上做好饭,都要说芹菜涨了几分钱,即使她今天根本就没买芹菜。我从小跟着她长大,我真的受不了她这样。”
“家庭妇女怎么了?”我为他的不可一世感到可笑,“你凭什么瞧不起家庭妇女?”
“如果你当了家庭妇女,我也会瞧不起你。”
我说:“你怎么老想让别人照你的标准生活?”
“问问你自己,”陈狄安说,“你想成为我吗?”
我愣住了。我向往陈狄安,从进电视台开始,我的眼睛就盯住他,他是我见到的、能够到的、努努力最容易接近的目标。在这件事上,能帮助我的,只有陈狄安。
——
是,我承认,现在我的确成了陈狄安。我跟他六年前一样火,一样被台长重视,一样能拿到台里最好的电视剧资源。可如果他反悔了,不高兴我做他了,我可以辞职,可以不拍英木黎,可以回家带孩子。
我想起四年前,陈狄安从美国回来,他乘坐的航班受大雾影响备降天津,齐老头让我开车去接他。我没接到,因为我根本没去接,一想到又要过那种一天到晚挨骂的日子,我就头疼。
所以当陈狄安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吓了一跳。陈狄安变样了,黑了,头发剃成板寸,留一个鲁滨逊的大胡子,额头还添了一道疤——
“你混黑社会了?”
“我受洗了。”
“啊?”
“我现在是基督徒了。”
——
我一直没弄明白,信基督跟陈狄安爱我之间的因果,我一直把他信教当成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台阶——我根本没法理解他——别的成年人信教,我信,可陈狄安就是他自己的神,而且他还想给别人当神。
好,陈狄安,我就当你是虔诚的教徒,如果你想让我信教,想举行圣婚礼,我也能信。信神,总比信另一个男人容易吧?世间所有男人里,我最相信你,我不相信别人,求求你别让我信别人。
我想起三年前,为了配得上陈狄安的爱,我装了个傻逼房子。55平方米,267幅画,从天上到地下都是,铺天盖地的。天上是塞尚,地上是雷诺阿,向阳的墙上是莫奈,背阴的墙上是高更,当然,还有米开朗琪罗。我一点也不喜欢米开朗琪罗,因为他老画宗教画,但陈狄安是基督徒,我有必要让他来我家时找到归属感。他对美术馆最有归属感了,于是我家就成了美术馆的油画展厅。
热恋的他像个孩子,一天见不到我就要闹。也就是那时候,他习惯了剧组里有我,剧组加上我,就等于他的人生。我把这个独断的大孩子,当成我唯一的信仰,他说什么是什么,我老是对他爱我这件事诚惶诚恐。反正每天乐得飞飞的,每一天过去,都为他没发现我其实不值得他这样而窃喜。
——
陈狄安,你终于发现,我不值得被爱吗?你是怎么发现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怎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想起两年前,第一次跟陈狄安大吵,因为新剧选角,女二号是他前女友。
吵,当然吵,吵到我跟他下了最后通牒:“我不是不讲理,如果陈如晚是制片方找来的,那我没话说。但她是你找来的,我就一句话,她进组我们就分手。”
因为我知道,上次陈狄安爱上陈如晚,就是因为选她当了女二号。我害怕,我承认我害怕,害怕昨日重现。
后来陈狄安还是用了陈如晚,他光明磊落,根本不接受威胁。而我这个怂包,狠话放得跟屁一样,分手肯定是不舍得分,只好臊眉耷眼地退出陈狄安的剧组,逼着影子给我写剧本,带上齐诺兰建新组。这就是我第一次当总导演的经过。
——
两年过去了,陈狄安一句话都没有解释。也许他尝试过,我没听,没信,更不稀罕。但是现在,如果你现在跟我解释,为什么要用陈如晚,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为什么大姐一去世,你一分钟也等不了,我会听的,我会信的,我会稀罕的。真的。
我想起一年前,陈狄安带我回老家黎安见父母。
我想起刚刚,陈狄安跟我说:“我跟你分手,就现在。”
那现在的这个“现在”呢?我正站在,你说的那个“现在”的未来里,在这里,你还想跟我分手吗?你说话啊,陈狄安!
大雾弥漫里,太平间的门开了。白气源源不断地从冷冻室滚出来,翻涌成一片海、一座山,大哥从那片海那座山里走出来,看见我,半天才认出来:“你还在啊。”
我说:“我进去看看他。”
大哥拉住我:“你知道狄安对大姐的感情——”
我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大哥,狄安怎么老这样,谁对他好,他就对谁狠?”
大哥说:“我知道你们要结婚了,但你受得了吗?如果他以后对你,跟对大姐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跟大姐怎么一样呢?”我蹲在地上,哭得两个膝盖都湿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他干吗想那么多?他凭什么在什么都没发生的现在,跟我分手啊?”
一股白气冲到我脸上,我抬起头,看见陈狄安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脸色。
陈狄安看着我,然后飞快地不看我,像要遁地而逃——
“陈狄安!”我哑着喉咙,抓着他的裤腿、他的袖子、他的领口,站起来。
“你要打我吗?”陈狄安笑了——他竟然笑了,在被我两手抓住领口的时候。
我就像触了电,身体往下滑,我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别这样,你别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怎么能突然让我不这样呢?”他还笑着。
“分手的事——”
“你知道我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但是对你,我破这个例,我要跟你——”
“别说!”我捂住耳朵,“我知道大姐死了,我知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女人了,等葬礼结束,等你平静下来,你再——”
“你看,你这么了解我,你比我更清楚,葬不葬礼的,对我们分手没影响。”
“那究竟是什么,对我们一下子就有影响了?”就是敲碎自己的脑袋,我也想不出来,“陈狄安,你凭什么跟我分手?陈狄安,除非你是gay,否则我不分手!我不能跟你分手!”
“我是gay,你就当我是gay吧。”陈狄安往后退两步,绕过我走了。
他是吸铁石,没法摆脱我这块生锈的烂铁,我不受控制地跟过去,身子往前倾,两只胳膊扥住他,他转过身,表情就像看到索命的厉鬼——忽然小腹一坠,我站立不稳,几乎跌在他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就当我是gay,不行吗?”陈狄安扳住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些,“你为什么老给自己找不舒服呢?”
“你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就缠着你,缠到你跟大姐一样,你前脚死,我后脚跟着。”
陈狄安回头看看太平间,又看看我,他信了:“有人怀了我的孩子,她要生下来。”
“几个月了?”我腹部绞痛起来。
陈狄安说:“跟你没关系。”
我狠狠地抓着他:“怎么跟我没关系?我还没答应分手,陈狄安,我没看见,我不可能相信。”
“那你要我怎么办?”陈狄安看起来比我还崩溃,“我不说,你逼我说,我说了,你又不相信,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你终于发火了,陈狄安,我们在一起四年,我终于又看见你发火了。我疼得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尾椎骨的疼盖过了腹痛,我麻木地被大哥拉起来,他劝我:“阿真,你先回去——”
“大哥,你相信吗?你让他像你一样,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信,但他——”
大哥不说话,痛苦地看着陈狄安。
“好!别信!你们都别信!”陈狄安扭头就走,“四月份孩子一生,生出来你们就信了。”
“陈狄安!”我叫住他,“我相信,我信你,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只要我们不结婚,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她是谁。”
我让大哥架着胳膊,身子还是不停往下出溜:“你为什么不跟她结婚?你都让她给你生孩子了!难道你不爱她吗?”
“难道我不爱你吗?我为什么不跟你结婚?”
“你——”我捂着肚子,“陈狄安,你他妈的不是人!”
第二天的葬礼,电视台的人都去了,雾大,每个人矗在雾里,都像一座墓碑。我想,如果今天死的是陈狄安呢?如果他只是死了,还没来得及背叛我呢?
葬礼举行完,齐老头、李清风、陈涟漪、齐诺兰、影子和我,我们六个留下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也许是出于惯性,也许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台里人解释。
齐老头问我:“婚礼是不是得推迟了?”
我看看东边刚刚冒头的太阳,它藏得那么好,就在雾后面,以为没人能看见。
今天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不同,也是一袭黑衣的陈涟漪说:“狄安父母还不知道。”
我立刻自卫地说:“知道,我见过他父母。”
“想什么呢?”陈涟漪一个白眼甩到我脸上,“我说大姐去世,狄安父母还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我敏感得像只刺猬。
“跟你有关系吗?”陈涟漪一挺胸,黑衬衫下的肚子鼓出来,那么肥的衬衫——
我盯着陈涟漪的肚子:“最近胃口不错啊。”
“跟你有关系吗?”陈涟漪扭头就走。
齐老头骂我:“你懂点事儿行不行?你除了给狄安当女朋友,在台里不做人了?涟漪就算追过狄安,挖过你墙角,她就不是你同事了?”
我一个头两个大:“都多少年了,台长您别提了。”
齐老头:“我不提?我倒是不想提,涟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闹这么僵,我怎么提拔你?”
我不爱听:“您别为难,您能提提,不能提就拔掉,给我也埋了。”
“别跟我犯浑啊你!你不怕,是,你能怕谁?可狄安呢?你以为拒绝涟漪,他没有压力?你也不想想,这两年狄安为什么找不到投资?你以为我不让你拍《英木黎》,你能找着投资?”
听齐老头这么一说,我倒不怀疑陈涟漪了,让陈狄安为权势折腰,跟北方影视基地的二小姐各取所需,他还真做不出来。陈狄安从不委屈自己,你看他连跟我分个手,都不说一句违心话。
“坐时衣带萦纤草,行即裙裾扫落梅。”影子在严冬吟了句春天的诗。
我抬起头,大雾里,两个人影朝我们走来:一个梳圆发髻,穿松散长裙,过膝大衣,是个女人;另一个短头发,个头比前面那个女人高一头,穿短上衣,瘦腿裤,大头鞋,看不出男女。
李清风觑了半天眼:“我的天,怎么是英木黎和萧觅?”
“萧觅,是谁?”诺兰眼睛朝我看,又不敢和我对视,像个没记课堂笔记的学生。
我没吱声,李清风怕齐老头面子上挂不住,马上告诉齐诺兰:“萧觅是英木黎的好友、经纪人、版权代理人和御用记者。”
齐老头刚要过去跟英木黎握手,却发现她满脸是泪。这时候英木黎也看见他了,先是远远地点头,又仿佛更遥远地摇头,雾气蒸燎里,她那边仿佛是永远到不了的彼岸,只有发光的面孔在白雾里时隐时现。突然,英木黎俯下身,和陈狄安一样跪在墓碑前。
“操,”李清风说,“狄安脑子没问题吧?英木黎跟他这么近的关系,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过?”
大哥这时过来了,双手捧过一只盒子:“大姐的遗物,我现在要完成她的遗愿。”
我被大哥带到英木黎身边:“这是程真,大姐一直觉得她像你,想让你见见她。”
英木黎点点头,两行泪摔到墓碑上,迅疾得像陨石坠落。离近了看,她的脸更白,白雾像她系的一条面纱,把她的喜怒哀乐都封印在皮肉之下,她毫无表情地说:“我听大姐说过,骆安,我们都老了。”
英木黎起身,脚绊在墓碑的台阶上,几乎没跌到,萧觅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陈狄安跟着英木黎站起来,不知道在跟谁说:“我去送送她。”
“陈狄安,”我叫住他,“是英木黎吗?”
陈狄安的眼睛完全没有焦点:“大哥,你看着点,她要疯了。”
回去的路上,我两腿一直打抖,抖厉害了,就抽筋,右脚放在油门上踩不下去,影子把我从驾驶座上拖下来,骂我:“你这个折寿的!就为了一个男人?”
“你不懂,影子,我以前,遇见陈狄安以前,我跟你一样,就没想过结婚,是他让我相信,结婚是挺好一事儿,挺美的,他带我见识了挺美一东西,他说要给我的,说过上百次,但是他突然反悔了——这就像我跟你说,让你当最伟大的编剧,你每写一个字,我都跟你说一遍,骗你把剧本写完了,又不让你当了,你想想,你受得了吗?”
“放开它,真的,别碰它。”影子说,“我的理想,它不是小猪随时让你称重量,也不是小狗能配合你讲故事。编剧这个词,对你可能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它是神圣的,请你在任何时候,都别把我的理想扯进来。”
“好,我不说,我他妈的什么都不说,我他妈的都要疯了,你还跟我谈理想?陈狄安说得对,我是要疯了,我现在一看见女人,我他妈的想的就是,她肚子里有没有陈狄安的孩子?”我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直恶心,哭得坐在马路牙子上干呕起来。
“亏你——”影子蹲下来,扳住我的头,“你听他哄你呢,他要是那种人,岂不可着娱乐圈睡?”
我一把推开影子:“他是哪种人?他又不是没睡过女演员!”
“阿真!他和陈如晚当时是男女朋友!”影子跑回车上,从车窗扔出来一瓶水,“哐当”砸在我脚上,“你再寻死觅活,我就把你扔这儿,你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你他妈还没写完剧本呢,你的《秋纹》都要收尾啦,你他妈一分钟比我十年都值钱!天天一跟我说话,你说你就整个破沙漏,我要不跟你说话,你说你还跟人说话吗?你他妈过的就不是人的生活!你要走就走,你他妈跟陈狄安一样,一二一,都他妈齐步走!”
影子一脚油门,车就窜出去了。
我捡起地上的矿泉水,在身上蹭两下,把粘在瓶盖上的雪化开,拿手拧,拧不开,就拿牙咬,水瓶子从我冻僵的双手间滑落,我踹它一脚,它骨碌碌滚到街对面,一个小门脸里,堆着几百个酒瓶子,都是开了盖的。我推开门,坐在吧台边说:“热威士忌托地。”
威士忌很烫,我看着里面的八角桂皮,想起我妈炖的排骨——我这个德行,是真的难过,还是在演戏?表演,我学过四年,要是扮演一个醉酒的人,我根本用不着喝这杯酒。我是个好演员,或者说,我本来有可能,成为一个好演员,要是我肯和那个龅牙的男导演睡觉。
现在男导演我是睡了,他妈的,一点便宜没捞着。狗果然改不了吃屎,连陈狄安都能搞大女人的肚子。我对男导演这一群体是真的失望,他们不行,真的不行。我吃了一肚子花生米,齁得嗓子生疼,掏出钱扔在吧台上。
走出酒吧时,天都黑了,夜空里闪现淅淅沥沥的白点,特别像我从小看的黑白电视,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看了半天,满耳滋啦滋啦。后来才明白,他妈的,敢情下雪了。
——“阿真?”
我抬起头,齐诺兰小脸冻得通红,戴顶灰帽子,帽子顶一个大圆球,白色的:“你这帽子挺逗啊。”我晃荡着站起来,往他头上一拍,圆球一下子不见了,拍了我一掌心雪。
“你,你喝酒了?”齐诺兰拿手擦擦我的嘴角,“吐了?喝口水,漱漱,就好了。”
我抢过他的保温杯,仰起头就灌:“我他妈没喝酒!我他妈不能喝酒!”
齐诺兰把围巾摘下来,给我擦手,擦脸,擦脖子:“我觉得,你只要一说,一说‘他妈的’,那就,就准是,喝酒了。”
“别装作了解我好不好?所有人,像你爸,不了解我还好,挺喜欢我的。只要一了解我,像影子,像陈狄安,就不要我了。”
“陈导,你和他,怎么了?”齐诺兰问。
我倚在他肩上,只觉得屁股冰凉:“我不是尿裤子了吧?快给我看看,我看不着!快点呀!”
齐诺兰满脸通红,不敢低头,也不敢动手。
我说:“所以你小孩子家家,别打听大人的事。”
——“齐诺兰!”
齐诺兰回过头。
我四外张望,没看见人,就骗他说:“我!是我叫你!”说完哈哈大笑。
——“齐诺兰!”
这回齐诺兰看见了停在路对面的车,死死拽住我,往人行道上拖。
过了马路,我一眼就看见影子:“哎?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给陈狄安写剧本去了吗?”
“快上来。”影子和齐诺兰一起,把我往后车座里塞。
“我不上车,我不跟你说话,我不耽误你时间,你,你和陈狄安,都要成为伟大的人,伟大的编剧,伟大的导演——”我死死抓住门框,把下巴搁在上面,一前一后摇着,“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你这个折手烂腿的!”影子累得直喘,“我不写总行了吧?陈狄安把你害成这样,我给他写什么剧本?回去都给他撕了!”
嘿嘿嘿,我乐了,一头撞在后车座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我的眼睛是唯一的光源,上面有三个女人的裸体,她们一个个脸庞浮肿,眼睛外凸,头发水淋淋的,挂油一样腻,肚皮圆滚滚,上面长着苔藓一样的斑块,阴部的毛稀疏潦草——我干呕起来,就这么仰着头,反上来的酸水还顺着嗓子淌回去,胃部的抽搐把我眼前的幻象驱走,我看到天花板上的骷髅头浮现出来,那是塞尚的《Skull And Candlestick》——这是我家,我的家,我的画,我的床,我的枕头,我谢天谢地地哭出来——我不怕骷髅,也不怕死人,我怕她们仨,也不是因为她们看起来像被水泡浮的死尸,我怕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肚子里,怀的是陈狄安的孩子。
她们是孕妇,她们是我常常见到的陈涟漪,是我今天刚见过的英木黎,是我很久没见到的陈如晚。
在我的梦里面,她们都挺着大肚子,一个比一个老丑,一个比一个痴肥,可她们仨相处得老好,亲姐妹一样,彼此取笑、讨论预产期、分娩方式和孩子的性别——没有人发现我,因为我是她们当中,唯一被陈狄安休掉的那个。
我挣扎着起来,想倒水喝,右腿却像被人狠狠拽住,动弹不得。我忽然意识到,它一直在抽筋,我费力地弯过僵硬的小腹,双手扣到脚背上,身子一歪,胳膊杵到遥控器上,电视机开了,荧屏里出现英木黎的脸——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那种白让五官都淡去,雾气取而代之刻入她的皮肤,让她每一个表情都恍恍惚惚,蒙娜丽莎般诡异。她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她的眼睛对这个世界没抱希望,可她的嘴还在渴望被理解:“今天是2014年1月4日,去年今日,我和大家一样,永远地失去了麦芒。麦芒走后,这个被留下的世界,就像一场梦,现在一年过去,我不得不接受这场梦,将代替我们的真实人生存在……”
英木黎的眼角没有泪,但她的表情,和在墓地里哭泣时一样。我在漆黑里与她对视,她在哀悼去世一年的亡夫,而我怀里,蜷缩着刚刚猝死的爱情。
我拖着麻木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蹭到水池边,开了水龙头,把嘴凑上去。水龙头里的水像洪水决堤,飞溅着浇了我一头一脸,我听见电视里说:“麦芒去世以来,‘光谱麦’解散的传闻甚嚣尘上,今天,石光和曲谱出席了麦芒逝世一周年的纪念活动,二人重申将履行麦芒遗愿,唱到最后一位成员离世。纪念活动结束后,石光和曲谱举行了新专辑发布会,新专辑《念你》,是‘光谱麦’的第11张专辑,也是主唱麦芒去世后的第1张专辑,其中收录了11首麦芒尚未发布的遗作,原主音吉他手曲谱继任为主唱,鼓手石光仍为团长——”
隔着头发上滴答下落的水珠,我发现英木黎惨白的脸,和太平间门口的陈狄安倒真有夫妻相。
一口水猛地从我嘴里喷出来,跟水龙头里的一样不可遏制,嗓子里摩擦出一溜火线,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微弱地问:你要杀死我吗?
我打个寒噤,马上擦干脸,揣上门钥匙下了楼。一辆出租车冲破大雾,停在我面前。我站着不动,我真的不想去医院,我不敢去,我怕那个声音是真的。
车门开了,黑风衣露出一角来,接着是一只脚,黑色袜桩从皮鞋口露出来——陈狄安,我想,是陈狄安。
“阿真?你怎么站在这?”他问我。
我看到他的脸,那是跟陈狄安一样的眉眼,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像个小女孩,跟六岁时的大姐一样。但是陈狄安黑,他白,陈狄安高,他比陈狄安还高,陈狄安瘦,他比陈狄安还瘦——
“你怎么了?”
他跟陈狄安的轮廓不停在我眼前重合,他要是拍拍扁,晒晒黑,也就跟陈狄安是一个人。但来的终究不是陈狄安,理智告诉我,陈狄安没有来,陈狄安再也不会来了。
“阿真?阿真!”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摇晃。
我被他摇得直想吐:“大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大哥转过身,出租车已经开走了,远远地在雾气里留下两团昏黄。
“大哥,”我说,“等孩子出世,你发张照片给我。”
大哥的肩膀一震,接着往前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忘了要去哪,等他完全淹没在白雾里,我回身上楼,和衣倒在床上。
凌晨刚过,我被一阵接一阵的腹痛惊醒,我重新钻进大雾里,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平淡地对我说:“先兆性流产,多卧床休息。”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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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素梅是谁扮演者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在这个把电影的动人情节,量化为“哭力”指标的年代,太多电影把“好不好哭”诉之为招徕观众买票的噱头。这就把感动,人类良能这事儿搞得越来越好笑。拿提醒观众进场前别忘带纸巾,当成中秋节就将公映的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的宣传语,不大合适。不是名不副实,而是在早已令人疲劳的辞令面前,失之轻忽...
5 王莎莎拍武林外传的时候多少岁,王莎莎武林外传演谁武林外传开播至今已有十几年,但其热度依然不减当年。有很多网友们戏称:武林外传陪伴自己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童年。当我们再重新回顾《武林外传》这部电视剧,我们能够发现曾经的搞笑场面在现在看来却颇有深意,让人意味深长。时隔多年,曾经在武林外传当中所出演过的演员,他们现在的现状又是如何呢?我们就来简单了解一下。...
6 功夫梦美莹扮演者刘心悠(左)的表现与萧正楠的扮相被认为撑不起角色。热播站图片取自互联网宫心计2深宫计星和视界Hub戏剧首选(Ch860),随时观看无线(TVB)及腾讯旗下的企鹅影业联合拍摄制作的古装宫廷电视剧,由胡定欣、刘心悠、马浚伟、马国明及萧正楠领衔主演,陈炜、周秀娜、黄心颖、谢雪心、罗霖、康华、张慧仪及张文慈...
7 窦骁和周冬雨的关系好吗,窦骁为什么讨厌周冬雨最近《楚乔传》的热播,让大家对演员的关注度又进一步加深了。在这部剧里面,除了赵丽颖和林更新之外,还有很多抢眼的角色,燕洵世子就是其中一个,而他的扮演者就是当年《山楂树之恋》里面的那个老三。窦晓因为《山楂树之恋》出道走红,从此开启了自己的演艺生涯,但小编最近在看《楚乔传》的片头,才发现原来窦晓国籍并不...
8 白狗黄牛扮演者今天小编给大家介绍的是张继南。张继南,大陆演员,擅长拳击武术,表演功底扎实,不论文戏还是武戏都能拿捏得精准到位。在《青年霍元甲》中,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备受关注,张继南的表演将一个反面角色的阴辣凶狠刻画得入木三分,因此也让观众过目不忘。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是一个孤儿,从小孤苦无依,为报杀父之仇苦...
9 风起霓裳琉璃成亲,风起霓裳琉璃被提亲《风起霓裳》当前正在热播中,女主库狄琉璃在很小的年纪就遭遇了母亲被陷害离世,幸好有孙德成相助,他才通过假死逃脱,并且在不禄院躲藏了起来。以医官小豆子的身份自居。然而得到了母亲绝学,并且还天赋极高的他,就算是隐藏了身份,只要是绣的东西迟早都会被查出来。这不很快不小心掉落了一个荷包正好就被尚服局的人给捡...
10 捅死陈翔六点半女艺人的醉汉,陈翔六点半的女演员被刺死12月29日,有媒体从云南法院相关人士了解,故意杀害《陈翔六点半》签约女艺人刘洁的凶手叶建康维持原判被法院判处死刑,昆明中院将在12月6日对叶建康验明正身押送刑场处决。这场持续了两年的判决终于落下了帷幕,只是可惜受害人刘洁就此香消玉殒,年仅28岁。据悉刘洁曾是云南电视台主持人,在《木府风云》中饰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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