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仕 英文,しょうがない 仕方ない

名仕方英文

文／董惠安

“作为陕西第三代作家的领军人物方英文，三十多年来始终坚定地走在自己的文学之途上，无论是中短篇小说，还是散文或长篇小说，方英文的创作从没有中断过。他那被称之为‘方氏修辞’的语言风格，异于常人，总是寓幽默、诙谐、趣味于语言描述之中，给人以强烈的阅读快感，笔下的风物人情，以及字里行间所展现的神韵与情绪，也极富个性。所以，方英文的作品很有识别度。他所创作的长篇小说《落红》《后花园》，以及近期出版的长篇《群山绝响》，每一部作品都得到了理论界的关注和读者的普遍喜爱。”

作家 方英文

这段话出自西大中文系学妹，作家、编辑家张艳茜关于《群山绝响》的论文，可以看出方英文的创作成就与文坛地位，故开篇引用。

作为他的大学同窗，我自认为了解他的。我们的大学生涯虽不能说饥寒交迫,但穷困窘迫却是事实。我和他同样是冬天穿个光棉袄上身尽透风，挺难受。我问方英文:“你的棉衣不厚咋就不显冷?”他神秘一笑，随之撩起四季通穿的蓝色“的卡”外衣,于是见他贴身黑棉袄上紧紧勒着一根稻草绳，腰身呈马蜂状，很是紧致，如此堵风，难怪不冷。某个夜晚见到他搞“夜宵”，那是他从老家带来的洋芋粉冲热开水，搅成透明糊状。他还让我尝了一口，无糖无味，如同浆糊难以下咽，他却大口嘬而舔之津津有味。同时抽着劣质香烟做深沉思考状，与大家一样经常激扬文字，挥斥方遒，一派少年自负的架势。

后来得知，方英文出生在秦岭深处与湖北交界的镇安县乡下，家族世代持斋念佛。这大概是他身上“楚文化”色彩浓的缘由吧。他三岁半时，在远方教书的父亲与在家务农的母亲离婚了。所幸母亲没有离开方家，他自小受祖父祖母的十分宠爱。祖母去世后，大家庭分开了。他们母子相依为命，长期伏居于一间又矮又黑的偏厦房。母亲性格好强、乐于助人，在乡亲们的帮忙下，硬是将偏厦房扶正，又接了两间新屋。三间大瓦房，在乡间是一个自豪的成就。母亲读过三年私塾，所以常给儿子诵读《薛仁贵征东》《樊梨花》《苦菜花》等小说，这大约是他受到的最早的文学启蒙。中学毕业，回家务农。期间当了一段中小学代理教员，未能转为正式民办教师，回家继续当农民。后来才考上大学。

而立之年过后，方英文的文学人生才渐入佳境，一番辛苦后，“中国实力派作家”的桂冠戴到头上。总结他的成功之道，可谓坚定写作自信，从不向往官场，也不眼红商场。对于有些名分也看得比较散淡，加入作家协会时受阻，他自我下台阶说“母鸡不参加下蛋协会照样下蛋（虽然他后来当上了省作协这个‘下蛋协会’的副主席）”！在陕报大院，以他的影响力和为人，只要放下身段跑一跑，早就升迁了。编辑记者梦寐以求的“高级职称”，他也满不在乎，嫌考试填表太麻烦，索性放弃掉，竟至于退休时还是个中职。就这么着，官场少了一个平庸官员，专家群里少了一位评委，文坛却多了一个优秀作家。

他因胸中藏着一个悠远广袤的自在世界而自得其乐，并不寂寞，作品别有一番滋味，广受读者喜欢。其中当然不乏女读者，女人一读如醉如痴，因为他作品里将她们那种欲拒还迎、欲语先羞、欲红杏出墙又瞻前顾后的微妙心态展示得惟妙惟肖。官员品读他的文章，也是别有情趣，如同从污塘浊流中挣扎出来，乍闻到幽香清新的气息，清心沁肺，赏心悦目，尽管他常常嘲讽官员，挖苦那些精于跑官要官的丑态百出的人，譬如那个年纪比领导小不了几岁的跑官者说出的“叔，该给娃压担子了吧”话——在他的散文中一时成为经典，但很多官员还是乐于以他为友。

他的作品包罗生活百态，官人看到官场、女人看到情场、学人看到术场、商人看到商场……这体现了作家对于生活与人性的深刻洞察研判，以及独特出彩的语言再现力。

长篇小说 《群山绝响》

我对“方氏修辞”如此理解——一种看似错位而荒诞的嫁接性比喻，在比喻中碰撞出了奇异的光彩。如同某人扣错了衣襟纽扣，或者是关公战秦琼式的时空错乱，再或者求爱信错发了丈母娘，抑或美女上错了花轿，在不相及的“风马牛”中抖出一串开心果。譬如，他把追求文学创作与书法艺术完美结合，自诩为是“书文复婚”。他说，古代的诗人作家未必是书家，但书家一定能写出漂亮的诗文。他以苏东坡、王羲之为例，文章与书法之关系，恰如月亮与月光之关系、花朵与花香之关系。二者是血肉于一体的。方英文中年开始临帖，字也可以应付场面。多年前的某日，他突然悟道：能否让书文在我身上复个婚呢？从此丢掉硬笔，开始玩毛笔，用了三年时间毛笔写成一部长篇小说《群山绝响》，安徽媒体报道时称誉为“1949年后唯一毛笔写成的长篇小说”。

他又把临帖和“巴结上级”对接一起。这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码事，却让他炒成了“酸辣粉”。他说，临贴并不舒服，全然丧失尊严。如同巴结上司，竭力揣摩，献媚，热脸面强行往冷尻子上贴——紧密黏糊以乱真，从而获取随后的利润回报。

还有，他把有权有钱的老男人娶少妻现象批评为“挤占了下一代的婚姻资源，影响了中国人口的可持续发展”。老男娶小蜜常为饭桌谈资，环保术语“可持续发展”属于公文套话，但他将两种现象如此“拉郎配”不免引人发笑，却又笑后深思。

在《后花园》中，他将男女主人公一段做爱夸张为“双方联袂”的“共同体现了人类所有社会制度里最美好最文明的一部分”。这是典型的将美好形象抽象化、继而高级趣味化的杰作，读到这里谁如果不怦然心动，谁一定有认知心理障碍。正所谓“此番精妙谁裁出，方式修辞似剪刀”。

方英文的女粉丝多，让不少同行羡慕嫉妒恨。但为何他就能抓住女性的芳心？除了幽默搞笑之外，他那专吸“美女眼球”的绝活儿还值得很好地深入探究一番。我曾写过《偷窥<后花园>》一文，试图解其奥秘，但遭到方英文阻止，故未能发表，在此不妨摘录其中几段，可谓“奇文共欣赏”——

“微雨后，薄翅腻烟光。才伴游蜂来小院，又随飞絮过东墙，长是为花忙……”拿欧阳修《望江南•江南蝶》中的这几句，比喻方英文的行文艺术最恰当不过。他写过《落红》，又写《后花园》，五百万余字的作品中，写尽人间百态，其中“情色”二字分量不轻，毕竟人分男女，何人不在为“花”忙！

《后花园》之“园”中花如美人，美人胜花，开卷一读，遂飘飘欲仙，开始心驰神往，浮想联翩。想老同学方氏著书时有红袖添香，灵感如泉，成名后花丛醉卧，悠哉美哉，忍不住羡慕嫉妒恨，遂乱弹些昏话醉词，假语村言，也不枉同学一场。

细细品味故事的由头，主人公宋隐乔未能及时如厕，是与故事中的美人罗云衣的出现有关。内急跳车后，一路上怀想车上的“罗敷”，同时开始了山水之间的一路艳遇，展开了“后花园”中的山水情色画卷，成就了一部浪漫情史，想来也算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后花园》乃如厕不得、内急火烧出来的佳作。

小说集中描述了罗云衣、表妹珍子、搅团女胡葵花和女演员楚春苔四位女性。尽管身姿不同，风情各异，但都如原汁原味的果子，水灵鲜美，天然诱人。虽然他在大学时美学课成绩不佳，对“美是什么”的概念莫衷一是，但他有本事把女孩刻画得如出水芙蓉和梦里嫦娥。他时有神来之笔，令人过目难忘——

表妹的胸脯实在迷人至极。她走动的时候，胸脯里“扑楞楞”地晃得人心焦，好像草丛里的一对小狐狸的脑袋。这是乡下的奶子，山水间的乳房，绿色的食品哪。

就连偷窥行为，也被美化得极有韵味——

罗云衣进入草丛方便，叮嘱他千万别回头。但他还是忍不住回了一次头。但见杜鹃树下，卧着一团白云。

最为精彩的是，《后花园》的一些温馨警示向社会奉献出了一部女博士女强人的性学启蒙教材。看看这些描述吧——

大学校园里的某个女博士，三十好几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宋隐乔的脑子里就来了一番归纳：看来女人不宜读太多的书，书读多了，学问倒是整大了，乳房必定小下去。乳房这宝贝，天生了是供男人揣揣摸摸的，你越揣摸它越激动扩张，正好比爱戴高帽子的人，你时常吹捧他表扬他，他干起事来就越要卖力发挥超常。女博士是有学问的人，尊严矜持，就算你鼓起勇气想摸她一下奶子，那你得提前策划很多细节，准备很多谄媚话儿。总之，你得先来一场铺垫热身运动，一般男人哪有这个耐心！于是女博士的奶子还没成熟起来就已登上萎缩的回程车。

以上是我对《后花园》的片段摘录。

方英文 著作书影

由此观之，方英文的粉丝多，多得有理。我等之辈，谁能像他那样贴身死盯、入木三分地观察了解女性的肌理、呕心沥血地去描述女性特色，与女性心有灵犀的沟通交流，把不同的女性描写得活灵活现、出神入化！而只有方英文，才具备这个天赋才情，才独有这份实力。当然我又想了，这些内容也许女读者并不大看，只能吸引我这等男读者。人是缺啥看啥，没啥想啥。

但如果有人就此理解为方英文整天就是个风花雪月，那就大失水准了。我在《偷窥<后花园>》中专门辟出一个章节，以《花下藏针的玄机——戏说中揭示了文革与当今贫困的阴暗面》为题，还原了隐藏在花花草草背后的严肃思考的作家作品——

《后花园》若在二十年前，极可能被扣上“诲淫诲盗”的帽子，作者由此陷入尴尬；若在三十年前会被批为“精神污染”；若在四十年前则会因反对“文革”而被“专政”甚至“正法”——就像书中“喋血梅花河”的那群冤魂一样。

这种恐怖并非遥远的传说。恬静如画的“后花园”在浩劫年代并非世外桃源，也曾发生过耸人听闻的“红色恐怖”。“文革”中一个自发的群众组织“多奇志”战斗队，仅仅因名字中有一“奇”字，便被划入“刘少奇”的“反动阵营”，几十名成员被当成牛鬼蛇神在一个下午血溅梅花河川！

揭示“文革”给“后花园”造成的血腥恐怖并不是那个时代悲剧的重点。真正被“撕烂给人看的悲剧”乃是书中悲情美女楚春苔。她曾是当时红遍神州的样板戏之一《白毛女》中的女主角喜儿的扮演者。她为了摆脱家庭出身的羁绊而获得这个表演机会，她竟然不顾亲情当众扇父亲的耳光。更有甚者，为了让自己的身形更符合“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喜儿的形象要求，她居然为自己丰满的乳房做“缩乳”手术。

“革命不要书房和乳房”。方英文说出了一句深思熟虑的话。其实确切地说，蒙昧与禁欲乃是一种古老的统治术，它不约而同地要束缚人的灵魂和肉体，尤其和女性的器官过不去。中世纪的欧洲曾为禁锢女性而发明了贞节带。宋代之后中国女性被缠足。但登峰造极的是“文革”中发明的对女性乳房大小、头发长短、肤色黑白、服装宽窄、鞋跟高低的“无产阶级”审美标准。虽然没有可考证的红头文件具体规定，但女性乳房不能高、头发不能长、肤色要黑红、骨骼要壮硕、声音要粗犷、“不爱红装爱武装”等等条件成为流行的审美时尚。天生丽质、乳房圆硕的楚春苔显然不符合上述“主旋律”。为了跟上“时代步伐”，她完成了一次对自己乳房“削足适履”般的血淋淋的自残行为。但她很快受到“男女关系”的暗器的致命一击，心仪的“大春哥”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抓走。她精神崩溃，梦游而不知所终，成为一个时隐时现的悲哀传说。

但这些并不是悲剧的全部。一个在战争年代冒险支持革命政权的开明绅士家族，在革命胜利后被怀疑、被打压、被划入另册，以至于尘封在偏僻荒远的“后花园”里。产生出了该书中第一美女的罗氏家族的兴衰成败，折射的是我们整个民族的命运复杂多舛和风云诡异。这不能不引起我们沉重的思考。

作家 方英文

方氏在游山玩水之间，貌似调情养性，看似不经意地回溯那个年代的可悲可叹。谈笑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将沉重的使命化作煮茶论道，赏月夜话的潇洒之旅，通过男欢女爱的花间词句夹带、引申出深奥的社会命题——批判“文革”、化解蒙昧，并谈论民族统一复兴、宗教精神、社会公平、旅游开发等等，可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英雄之心不在美女，在乎江山社稷也！让我等苦思冥想如何文以载道、惩恶扬善的愤青之辈自叹弗如。

试想这样的情景吧——三十年前，我们这一群热血沸腾的文学青年，背负着“批判现实主义”的神圣使命，以笔为枪，总想针砭时弊，匡扶正义，其结果，在社会现实的大门外碰得头破血流，时弊未能针砭，正义未见匡扶，只见自身鼻青脸肿；但见方英文化身一只漂亮的蝴蝶，飘飘忽忽就飞进了险境，谈笑间用梅花针毙敌除恶，全身而归。不仅收获了爱情浪漫主义，还收获了经济现实主义。

这就叫成功。

由深圳华侨城在全国发起的“新时代风雅名仕”评选活动中，方英文以温润奇异，崇古尚今，儒雅博学，粉丝众多，被授予“中国新时代风雅名仕”称号。此项活动的评委也都是海内外著名人士，入选者有导演、画家、出版家等等，作家就他一人。评委对他入选的理由是：一有平民意识，家国情怀；二是用毛笔写作，书文俱佳；三是惯于谈笑风生，有风流儒雅之气。他被排名在十大风雅名仕之首。

面对如此美誉，方英文告诉我说这也没啥了不起的，“因为朋友的朋友是华侨城老板，年终有一笔钱需要花掉，得想个眉目邀请些文化名人来热闹，也算是给他们打广告——我被稀里糊涂地选中了！”这种轻描淡写，恰好印证了方英文的“名仕派头”。

说实在的，方英文和我关系还真是不一般。当年大学毕业分配，我回了宝鸡，他回了商洛，都觉得不公平，所以经常通信，发发牢骚，更多的是相互鼓劲。他当时主办《商洛山》杂志，发表了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他忘了，我记得。后来他到西安办《三秦都市报》副刊，发了我不少杂谈随笔。他后来主编《报刊荟萃》，又发表了我的长篇政论影视脚本《追寻盛唐雄风》，还为我的长篇小说《斜谷》题签。

我能从宝鸡举家迁来西安，方英文在关键时刻对关键人物说了关键话。那是他的一个忠实读者，对于他的推荐自然深信不疑，很当回事。所以本文结尾时我得说一句：谢谢老同学方英文。

董惠安，作家，陕西作协会员。男，祖籍辽宁海城，1955年出生于陕西宝鸡，1983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先媒体、后金融。著有长篇小说《书生沦落半官场》《谁主公平》《神泉》《斜谷》，以及历史政论专题片《追寻盛唐雄风》等。同时写了大量杂文，广有影响。退休后受聘于《西部学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