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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写一篇解析布兰奇毁灭的文章？这源自于读完《欲望号街车》后的一些不解。当第一次读完这本书时，我为布兰奇的遭遇感到惋惜的，也对斯坦利的行径感到愤怒，可是在我联想到布兰奇在来到新奥尔良市之前的糜烂经历时，内心的疑问又涌上心头：明明是名滥情的女子，为何在遭遇了斯坦利的施暴后会变得精神失常，莫不是有些牵强吧？毕竟老祖宗有句老话常讲，不要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然而为何作者要把这两个看似矛盾的点融合在一处？这背后到底还隐藏了哪些容易忽视掉的信息？一连串的疑问立刻燃起了我内心挖掘真相的求知欲。

——五分侠

家庭暴力、性侵、同性恋、PUA……这些我们今天还在反思的社会问题，早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美国就已经有人以舞台剧的艺术形式展现了出来。

首演于1947年的百老汇的《欲望号街车》，是一部来自美国殿堂级的戏剧作品。该作品曾获得美国三项戏剧大奖：普利策奖、纽约戏剧奖和唐纳德森奖。其于1951年搬上荧屏。我们熟知的教父扮演者马龙白兰度就是在这部影片的光环笼罩下一举成名的。《欲望号街车》问世以来就受到了世界的广泛关注，作者田纳西·威廉姆斯更是被评为20世纪最伟大的三大戏剧家之一。

1.《欲望号街车》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姐姐布兰奇家道中落被任职的学校开除，走投无路的她投奔了妹妹史黛拉。多年未见的妹妹此时已经成为人妇，并有身孕在身，夫妻两人住在一间破旧的公寓楼里……戏剧以布兰卡与妹夫斯坦利因失去家族财产‘贝拉里夫’（影片中译为‘梦想庄园’，下文将采用‘梦想庄园’这一翻译）而产生的矛盾为开端，最终以布兰卡被斯坦利强奸并被送入精神病院为结尾，讲述了一场关于两个代表着不同历史力量的人物为了争夺优势的感情斗争。

2.主要登场人物介绍

布兰奇——一个出生在没落家族，渴望爱情，崇仰艺术的女人，史黛拉的亲姐姐。16岁时爱上了自己的丈夫，然而因为一次偶然，发现丈夫是同性恋的布兰奇揭发了他，导致了丈夫的自杀。布兰奇自此开始放任自流，直至自己被当地驱逐。无奈的她投奔了自己的妹妹史黛拉。在相处的日子里，她与妹夫斯坦利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同时也陷入了对米奇的感情。直至她被斯坦利亲手毁灭。

斯坦利——出身低下、野蛮又狡诈的波兰移民后代，史黛拉的丈夫，二战时与同为战友的米奇成为朋友，对布兰奇的轻视以及她对妻子的影响感到愤怒，最终亲手毁灭了布兰奇。

史黛拉——布兰卡的亲妹妹，早年离家并爱上了斯坦利，二人走到了一起后生活在一个狭窄的破旧公寓里，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但是快乐。姐姐布兰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生活状态的平衡，同时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与斯坦利的关系。

米奇——斯坦利的战友、同事、朋友，因为“扑克之夜”遇到了布兰奇并深陷对她的爱恋中。随着交往的深入米奇已经到了与布兰奇谈婚论嫁的阶段，然而此时斯坦利告诉他了一个关于布兰奇过往的秘密，两人的感情被就此被扼杀。

3.重建布兰奇的毁灭之路

“出什么事了，亲爱的？你迷路了？”尤妮斯忍不住问道。

“他们跟我说先乘欲望号街车，然后换乘公墓号，过六个街区以后下车，就是埃里西安地段！（英文’Elysian Fields’——在古代希腊传说中指的是获得不朽生命者所去的乐园，影片中译为‘天堂街区’）”布兰奇回答。

这是《欲望号街车》开篇的一幕，尤妮斯第一次见到布兰奇时的对话。此处的对话其实已经暗中交代了布兰奇的背景——一名在欲望和死亡中迷失的女人，而她的目的地只有一处，就是天堂。想要重建布兰奇的毁灭之路，就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为何会迷失，而揭开问题的答案似乎就在布兰奇的亡夫身上。

年芳十六的布兰奇初遇到前夫时她是崇拜的，面对一个温文尔雅、脆弱敏感，擅长写诗的男孩，布兰奇失去了所有抵抗。然而幸福的婚姻表面下隐藏了一个巨大的丑闻。意外地发现偶像般的丈夫竟然是名“同志”的布兰奇，在一次当众揭露后永远地失去了他，这也成为了毁灭布兰奇的“导火索”。

（插句题外话：“同志”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美国是被看作成一种心理疾病。当时，美国各州都有反鸡奸的法律，禁止同性恋性关系是普遍的做法。如果一个人一旦被揭发，就会面临社会迫害甚至是暴力，这也是为何布兰奇的脆弱敏感的丈夫选择自杀的时代背景，在当今的社会也许很难想象。）

面对丈夫的死亡，布兰奇失魂落魄，然而内心深处受到的打击可能要比表面强一万倍。

试想一个女人，如果突然得知自己的丈夫是个“同夫”，第一反应肯定是质疑自己的个人魅力，而这也是大多数版本的解析没有涉及到的地方。只有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布兰奇接下来的人生轨迹也才逐渐合理——不断地进行自我救赎。

那么布兰奇是如何来进行自我救赎的呢？

答案就在戏剧的最终章，也就是布兰奇被陌生人从史黛拉家中带走的那句话：

“不管你是谁——我总是指望陌生人的慈悲。”

是的，布兰奇自我救赎的方法就是通过不断地和陌生人上床。因为只有原始的欲望才是对美貌最佳的肯定，而就是这种肯定也才能让她产生自己依然年轻、依然美貌的满足感。与此同时，不断地周旋在男人之间又能够让拮据的她生存下去，那么布兰卡心中的答案就是：

为什么不呢？

也因此，一条若隐若现的毁灭之路才最终出现在了布兰奇的人生轨迹当中。

4.拨开迷雾

然而，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段不光彩的过往，斯坦利会去充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回望整部作品，自见到斯坦利的第一面起，布兰奇就本能地向后退缩。原文中描述的斯坦利中写到：

“他只要打眼一看就能估摸出眼前的女人属于哪种性爱类型。”

斯坦利的人生阅历让他有一副如同“猫”一般敏锐的双眼，似乎一眼就让藏在套子里的布兰奇被扒了个精光。在这个前提下，布兰奇本能的掩饰更加激起了斯坦利的好奇，进而引发了关于失去‘梦想庄园’所带来的矛盾。

于是，出于对斯坦利的反击，布兰奇只能把攻击建立在曾有的优越感上，戏剧中我们可以发现多处关于对斯坦利的嘲讽（如：‘波兰佬’、‘猪’等），这当然也是为了树立并维护自己在妹妹史黛拉面前的“贵妇”形象，同时，对斯坦利的嘲讽加速了布兰奇的泥足深陷，她不得不卷入了一场不对称战争！

5.“猫鼠游戏”

为了证实我的推导，我们可以借用马斯洛的需求模型。

马斯洛把人类需求分为五层，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布兰奇尚处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间徘徊，而斯坦利则处于尊重需求层级（这也解释了为何布兰奇急于嫁给米奇——归属感）。

所以，当两个人在爆发冲突时斯坦利处处攻击对布兰奇的死穴——安全感（拆穿‘贵妇形象’），而布兰奇对斯坦利的嘲讽更加剧了斯坦利的弱肉强食的“动物本能”。所以本质上我们可以把两人的对手戏看做一场“猫鼠游戏”。斯坦利是一只家猫，温饱并不是他的担忧，而布兰奇就像是一只寻找食物的老鼠，不停地在斯坦利的领地挑衅他作为‘猫’的尊严，也就是如此，一场施暴才变得无法避免。

这也同时回答了开篇的疑问：是为何作者把“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形象赋予了布兰奇？

因为被剥夺了“安全感”的布兰奇无法面对自己的妹妹，无法面对米奇，斯坦利的强暴彻底压垮了她，堵绝了布兰奇的所有通道，进而促使她精神崩溃，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5.追本溯源

然而我们的探索之旅还未完成，因为一个新的疑问浮了上来：

是什么让布兰奇成为“老鼠”而又是什么造就了斯坦利这只“猫”呢？

一时间，这个问题让我这个隔了大半个世纪、坐在大洋彼岸的读者手无举措，不得不再次寻找《欲望号街车》里的蛛丝马迹，直到脑海里一个声音慢慢响起：

答案不在舞台之上。

于是我决定回到矛盾的原点——‘梦想庄园’。

‘梦想庄园’是布兰奇、史黛拉姐妹两人的家，一座继承于祖辈的庄园。根据《欲望号街车》提供的线索，我们可以还原出姐妹俩祖上的家境十分殷实——上百年之前就拥有了大片的种植园，因为祖上无度的挥霍，到姐妹俩的这一代时，仅剩下20英亩（121亩，大约11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妹妹史黛拉早年抛弃了庄园来到了新奥尔良的贫民窟，‘梦想庄园’只剩下了布兰奇和年迈的家人，由于家人不断地病逝，无力负担债务的布兰奇最终失去了她们的‘梦想庄园’。

是什么让布兰奇的家族没落？又是什么让妹妹史黛拉早年离开了家？

经过一些历史资料查阅过后，答案才慢慢浮现出来。

原来，南北战争后，南方的种植园为主的经济体系逐渐瓦解，旧的阶级界限全部打破，政权体系重新构建。权利从土地所有者转移到企业家和商人手中。同时随着经济结构的转变，城市对农村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便捷的基础设施、文化娱乐和丰富的就业机会，抽空了种植园的工人，加剧了农业经济的衰落。

这才揭示了这场轰动世界的作品的底层内核：

代表着旧南方阶级的布兰奇与代表着新南方阶级的斯坦利爆发的冲突，是传统力量与反传统力量，文明、教养与原始欲望的角力，《欲望号街车》里的悲剧归根结底是社会经济结构发生扭转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自此，一个完整的拆解终于大功告成，也感谢耐着性子陪我一起推导的你。

最后，祝愿这个世界不要再有布兰奇一样的悲剧。

五分侠

2022年6月23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