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僧解读:
汉纪四汉高帝八年(壬寅,公元前199年)
冬季,汉高帝刘邦在东垣攻打韩王信的余党,经过赵国的柏人城。赵相贯高派人藏在厕所的夹墙中,准备行刺高帝。高帝正想留宿城中,忽然心动不安,问:“这个县叫什么?”回答说:“柏人。”高帝说:“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于是不住宿而离开。十二月,高帝从东垣城回长安。
[葫芦僧曰:但凡奇人必有奇智。“忽然心动不安”,而又说:“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岂非奇智又该作何解乎?]
春季,三月,高帝前往洛阳。
高帝下令,商人不准穿锦、绣、细绫、绉纱、细葛布、布、毛织品,不准持兵器、乘车、骑马。
秋季,九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都随行。
匈奴冒顿屡次侵扰汉朝北部边境。高帝感到忧虑,问刘敬对策,刘敬说;“天下刚刚安定,士兵们因兵事还很疲劳,不宜用武力去征服冒顿。但冒顿杀父夺位,把父亲的群妃占为妻子,以暴力建立权威,我们也不能用仁义去说服他。唯独可以用计策,使他的子孙长久做汉的臣属,然而我担心陛下做不到。”高帝问:“如何做呢?”回答说:“陛下如果能把嫡女大公主嫁给他为妻,又赠送丰厚俸禄,他一定仰慕汉朝,以公主为匈奴的阏氏,生下儿子,肯定是太子。陛下每年四季用汉朝多余而匈奴缺乏的东西,频繁地慰问赠送他们,乘机派能说善辩的人士前去讽劝和讲解礼节。这样,冒顿在世时,他本是汉朝的女婿辈;他死后,您的外孙便即位为匈奴王单于。难道曾听说过外孙敢和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吗?我们可以不经一战而让匈奴渐渐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让大公主去,而令宗室及后宫女子假称公主,他们知道了,不肯尊敬亲近,还是没有用。”高帝说:“好!”便想让大公主去。但吕后日日夜夜哭泣着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把她扔给匈奴!”高帝到底没有办法让大公主去。
九年(癸卯,公元前198年)
冬季,高帝在庶民家找来一名女子,称之为大公主,把她嫁给匈奴单于作妻子,同时派刘敬前往缔结和亲盟约。
[葫芦僧云:刘邦此移花接木、瞒天过海之计甚妙,况且大公主此时已嫁为人妇了,又怎能去和亲呢?]
臣司马光曰:建信侯刘敬说冒顿残暴,不能用仁义道德去说服他,而又想与其联姻,为什么前后这样矛盾呀!骨肉亲人的恩情,长幼尊卑的次第,只有仁义的人才能明白,怎么要以此来降服匈奴呢?先代帝王驾御夷狄民族的对策是:他们归服就用德来安抚,他们叛扰就用威来镇慑,从没听说过用联姻的办法。况且,冒顿把生身父亲视为禽兽而猎杀,对岳父会怎么样!刘敬的计策本已粗疏了,何况公主鲁元已经成了赵王王后,又怎么能夺回来呢!
[葫芦僧曰:汉高帝此时糊涂至极。对杀父灭祖之仁妄谈仁义骨肉尊卑,岂不知与虎谋皮?再则,良臣张良、陈平尚在,和不询之?问一刘敬,不知作何想法?]
刘敬从匈奴归来,说:“匈奴的河南白羊、楼烦王部落,离长安城近的只有七百里,轻骑兵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关中。关中刚遭过战事洗劫,缺少百姓,但土地肥沃,应该加以充实。诸侯最初起事时,没有齐国田氏,楚国昭、屈、景氏就不能勃兴。现在陛下您虽然已经建都关中,实际却没有多少人民,而东部有旧六国的强族,一旦有什么事变,您也就不能高枕而卧了。我建议陛下把旧六国的后人及地方豪强、名门大族迁徙到关中居住,国家无事可以防备匈奴,如果各地旧诸侯有变,也足以征集大军向东讨伐。这是加强根本而削弱末枝的办法。”高帝说:“对。”十一月,便下令迁徙旧齐国、楚国的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强到关中地区,给予便利的田宅安顿,共迁来十余万人。
十二月,高帝前往洛阳。
赵国相国贯高的阴谋被他的仇家探知,向高帝举报这桩不寻常的大事。高帝下令逮捕赵王及各谋反者。赵王属下赵午等十几人都争相表示要自杀,只有贯高怒骂道:“谁让你们这样做的?如今赵王确实没有参与谋反,而被一并逮捕。你们都死了,谁来申明赵王不曾谋反的真情?”于是被关进胶封的木栏囚车,与赵王一起押往长安。贯高对审讯官员说:“只是我们自己干的,赵王的确不知道。”狱吏动刑,拷打鞭笞几千下,又用刀刺,直至体无完肤,贯高始终不再说别的话。吕后几次说:“赵王张敖娶了公主,不会有此事。”高帝怒气冲冲地斥骂她:“要是张敖夺了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不成!”不予理睬。
[葫芦僧云:吕后几次说:“赵王张敖娶了公主,不会有此事。”高帝怒气冲冲地斥骂她:“要是张敖夺了天下,难道还缺少你的女儿不成!”刘邦能成事与其心狠手辣头脑清楚时分不开的。]
廷尉把审讯情况和贯高的话报告高帝,高帝感慨地说:“真是个壮士,谁平时和他要好,用私情去探听一下。”中大夫泄公说:“我和他同邑,平常很了解他,他在赵国原本就是个以义自立、不受侵辱、信守诺言的人。”高帝便派泄公持节去贯高的竹床前探问。泄公慰问他的伤情,见仍像平日一样欢洽,便套问:“赵王张敖真的有谋反计划吗?”贯高回答说:“以人之常情,难道不各爱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吗?现在我的三族都被定成死罪,难道我爱赵王胜过我的亲人吗?因为实在是赵王不曾谋反,只是我们自己这样干的。”又详细述说当初的谋反原因及赵王不曾知道的情况。于是泄公入朝一一报告了高帝。春季,正月,高帝下令赦免赵王张敖,废黜为宣平侯,另调代王刘如意为赵王。
高帝称许贯高的为人,便派泄公去告诉他:“张敖已经放出去了。”同时赦免贯高。贯高高兴地问:“我的大王真的放出去了?”泄公说:“是的。”又告诉他:“皇上看重你,所以赦免了你。”贯高却说:“我之所以不死、被打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表明赵王张敖没有谋反。现在赵王已经出去,我的责任也尽到了,可以死而无憾。况且,我作为臣子有谋害皇帝的罪名,又有什么脸再去事奉皇上呢!即使皇上不杀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吗!”于是掐断自己的颈脉,自杀了。
荀悦论曰:贯高带头谋反作乱,是个弑君的贼子。虽然他舍身证明赵王无罪,但小的优点掩盖不住大逆不道,个人的品行赎不了法律上的罪过。按照《春秋》大义,遵循正道最为重要,他的罪应是不可赦免的。
臣司马光曰:汉高祖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汉高祖的过失;致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过。
[葫芦僧曰:司马光老先生说汉高祖因为骄横失去了臣下,贯高因为狠毒使他的主子失掉原有的封国。促使贯高谋反行逆的,是汉高祖的过失;致令张敖亡国的,是贯高的罪过。真是一针见血,刘邦家之传统就是这样子的。]
高帝颁布诏书:“丙寅日以前犯罪者,死罪以下,都予以赦免。”
二月,高帝一行自洛阳回长安。
当初,高帝颁布诏书:“赵王群臣及宾客有敢随从张敖者,满门抄斩。”但郎中田叔、孟舒等都自行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作为赵王家奴随从。待到张敖免罪,高帝称许田叔、孟舒的为人,下令召见,与他们交谈,发现他们的才干超过了汉朝朝廷的大臣。高帝任命两人为郡守、诸侯国相。
夏季,六月晦(三十日),出现日食。
改任丞相萧何为相国。
十年(甲辰,公元前197年)
夏季,五月,太上皇于栎阳宫驾崩。秋季,七月癸卯(十四日),将太上皇安葬于万年。楚王、梁王都来送葬。高帝下令特赦栎阳囚犯。
定陶女子戚夫人受高帝宠爱,生下赵王刘如意。高帝因为太子为人仁慈懦弱,认为刘如意像自己,虽然封他为赵王,却把他长年留在长安。高帝出巡关东,戚夫人也常常随行,在高帝面前日夜哭泣,想要改立如意为太子。而吕后因年老,常留守长安,与高帝愈发疏远。高帝便想废掉太子而立赵王为继承人,大臣们表示反对,都未能说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强硬地争执,高帝问他理由何在。周昌说话口吃,又在盛怒之下,急得只是说:“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这样做,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命!”高帝欣然而笑。吕后在东厢房侧耳聆听,事过后,她召见周昌,向他跪谢说:“要不是您,太子几乎就废了。”
[葫芦僧曰:一个“期期”,司马光劳先生文笔传神之妙。]
当时赵王刚十岁,高帝担心自己死后他难以保全;符玺御史赵尧于是建议为赵王配备一个地位高而又强有力,平时能让吕后、太子及群臣敬惮的相。高帝问:“谁合适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正是这样的人。”高帝便任命周昌为赵国的相,而令赵尧代替周昌为御史大夫。
起初,高帝任命阳夏侯陈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边境部队。陈拜访淮阴侯韩信并向他辞行。淮阴侯握着他的手,屏退左右随从,与他在庭院中散步,忽然仰天叹息道:“有几句话,能和你说吗?”陈说:“只要是将军的指示,我都听从。”韩信说:“你所处的地位,集中了天下精兵;而你,又是陛下信任的大臣。如果有人说你反叛,陛下肯定不信;然而再有人说,陛下就会起疑心;说第三次,陛下必定会愤怒地亲自率领大兵来攻打你。请让我为你做个内应,那么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平常便知道韩信的能力,相信他,于是说:“遵奉你的指教!”
陈常常羡慕当年信陵君魏无忌养士的行为,直至他做相国驻守边境,告假回来时,经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乘坐的车有一千多辆,把邯郸城的官舍都住满了。赵相周昌见此情况请求入京进见高帝,详述陈门下宾客盛多,又专擅兵权在外数年,恐怕会有事变等等。高帝令人再审查陈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之事,很多牵连到陈。陈听说后十分恐慌,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来劝诱他联成一伙。
太上皇驾崩时,高帝派人来召陈,陈称病不去;九月,他便与王黄等人公开反叛,自封为代王,率军劫掠赵国、代国。高帝领兵从东面进击讨伐,到达邯郸,高兴地说:“陈不占据邯郸而去扼守漳水,我知道他没多大能耐了!”
[葫芦僧曰:高帝类战类败,类败类战,始知兵知势,成战略家也。]
周昌奏报说:“常山郡二十五城,有二十城都失陷了,请处死郡守、郡尉。”高帝问:“郡守、郡尉反叛了吗?”周昌回答:“没有。”高帝说:“这是他们力量不足,没有罪。”
高帝又令周昌选挑赵国壮士中可充当将领的,周昌报告说有四个人,并让他们来进见。高帝谩骂道:“你们这群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大为惭愧,都伏在地上;高帝却真的赏赐各人以一千户的封邑,任用为将领。左右随从劝阻说:“跟随您进兵蜀、汉,征讨楚王的功臣都没有全部封赏;今天封他们,凭的什么功劳?”高帝说:“这就不是你们所能知道的了。陈造反,赵国、代国一带都被他占有。我用紧急军书征调天下军队,至今还没有到来的,现在估计能够调遣的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士兵而已,我为什么还要吝惜那四个千户封邑,不用来抚慰赵国子弟呢!”属下都点头说:“好主意。”
[葫芦僧曰:周昌忠心可嘉,然书生意气。高帝圣明,大事不糊涂。]
高帝又听说陈的部将很多过去都是商人,便说:“我知道如何对付他们了。”下令多用黄金去收买陈部将,果然有大部分来降。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196年)
冬季,高帝在邯郸城。陈的部将侯敞率一万余人游动袭击,王黄率骑兵一千余人屯军曲逆,张春率一万余士卒渡过黄河进攻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军迎击,大破陈军。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兵抵马邑,久攻不下,攻下后便大行杀戮。赵利守东垣城,高帝亲自率军攻克,将地名改为真定。高帝又悬赏千金捉拿王黄、曼丘臣,结果其部下都将他们活捉送来,于是陈军队溃败。
[葫芦僧曰:商贾之将,钱财使之必下,高帝深得心理战之妙。]
淮阴侯韩信假称有病,不随从高帝去攻击陈,暗中却派人到陈那里,与他勾结谋划。韩信想在夜间与家臣用伪诏书赦免官府的有罪工匠及奴隶,打算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太子。已经部署完毕,只等陈的消息。韩信有个门下舍人曾因得罪韩信,被囚禁起来,准备处死。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举报事变,将韩信打算谋反的情况告诉吕后。吕后想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可能不服从,便与相国萧何商议,假装让人从高帝处来,说陈已经被擒,处死。列侯及群臣闻讯都到朝中祝贺。萧何又欺骗韩信说:“你虽然病了,也应当强挺着来道贺。”韩信来到朝廷,吕后便派武士将他捆绑起来,在长乐宫钟室里斩首。韩信在斩首之前,叹息说:“我真后悔没用蒯彻的计策,竟上了小孩子、妇人的当,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随后下令将韩信三族都连坐杀死。
[葫芦僧曰:韩信善将兵,高帝善将将。韩信不自知。没有为帝之命当安分守己,可保一世之英名,惜乎不守命惜福,乃咎由自取也。]
臣司马光曰:世人有的认为,韩信为汉高祖首先奠定开业大计,与他一同在汉中起事,平定三秦后,又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扑灭赵国,胁迫燕国,再向东攻击占领齐国,复向南在垓下消灭楚国,汉朝之所以能得到天下,大致都归功于韩信。再看他拒绝蒯彻的建议,在陈地迎接高祖,哪里有反叛之心呢!实在是因为失去诸侯王的权位后怏怏不快,才陷于大逆不道。卢绾仅仅有高祖里巷旧邻的交情,就封为燕王,而韩信却以侯爵身分奉朝请;高祖难道不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汉高祖用诈骗手段在陈地抓获韩信,说他亏待是有的;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之处。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持,韩信灭了齐国,不来奏报汉王却自立为王;其后,汉王追击楚王到固陵,与韩信约定共同进攻楚王,而韩信按兵不动;当时,高祖本已有诛杀韩信的念头了,只是力量还做不到罢了。待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有什么可倚仗的呢!抓住机会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的志向;建立大功以报答恩德,是有志操学问的君子的胸怀。韩信用市井小人的志向为自己谋取利益,而要求他人用君子的胸怀回报,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君臣之道,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不矜持自己的才能,情况大概就不同了!他对汉家的功勋,可以与周公、召公、太公吕尚等人相比,后代也就可以享有祭祀了!他不去这样做,反而在天下已定之时,图谋叛逆,被斩灭宗族,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将军柴武在参合将韩王信斩首。
[3]高帝回到洛阳,知道淮阴侯韩信被杀,又是欣喜又是怜惜。他问吕后:“韩信临死有什么话?”吕后说:“韩信说后悔没用蒯彻的计谋。”高帝悟道:“是齐国的能辩之士蒯彻呀!”便诏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押来后,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吗?”回答说:“是的,我确实教过。那家伙不听我的计策,所以才自取灭亡,落到这个地步;如果用我的计策,陛下怎么能够杀了他呢!”高帝勃然大怒,下令:“煮死他!”蒯彻大叫:“哎呀!煮我实在冤枉!”高帝问“你教韩信造反,还有何冤枉?”蒯彻说:“秦朝失去江山,天下人都群起争夺,有才能、动作快的人能先得到。古时跖的狗对尧吠叫,并不是尧不仁,而是狗本来就要对不是它主人的人吠叫。当时,我作为臣子只知道有韩信,不知道有陛下啊!何况,天下磨刀霍霍,想做陛下这般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达不到罢了,您又能都煮死吗?”高帝听罢说:“放了他。”
[葫芦僧曰:高帝闻韩信被杀,”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好一句"且喜且怜之”,一代名将香销玉损,天假吕后萧何之手除之使刘邦手不粘血,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高帝立儿子刘恒为代王,以晋阳为都城。
高帝下令大赦天下。
[葫芦僧曰:高帝此时大赦天下真是恰到其时,假如淮阴侯仍在位,敢吗?诛了淮阴侯,借此赦了跟随者,此乃高招。]
高帝进攻陈时,向梁王彭越征兵,彭越称病,只派将军率兵赴邯郸。高帝大怒,令人前去斥责。彭越恐惧,想亲身入朝谢罪。部将扈辄说:“您当初不去,受到斥责后才去,去就会被擒,不如就势发兵反了吧。”彭越不听劝告。他的太仆因获罪逃往长安,控告梁王彭越与扈辄谋反。于是高帝派人突袭彭越,彭越事先没有发觉,便被俘囚禁到洛阳。有关部门审讯结果是:“已有谋反迹象,应按法律处死。”高帝赦免他为平民,押送到蜀郡青衣居住。彭越向西到了郑地,遇到吕后从长安来。彭越向吕后哭泣,说自己无罪,希望能到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口中应允,与他一起东行。到了洛阳,吕后对高帝说:“彭越是个壮士,如今把他流放到蜀郡,这是自留后患,不如就此杀了他。我已与他同来。”吕后又指使彭越门下舍人控告彭越再行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将彭越灭三族,高帝予以批准。三月,彭越三族都被斩首。还割下彭越的首级在洛阳示众,并颁布诏令:“有来收敛尸体者,一律逮捕。”
[葫芦僧曰:惜乎淮阴侯、惜乎彭越。无论高帝吕后,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吕后之狡,更胜高帝。此乃“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
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出使齐国,回来后,在彭越的头颅下奏报,祭祀后大哭一场。官吏将他逮捕,报告高帝。高帝召来栾布,痛骂一番,想煮死他。两旁的人正提起他要投入滚水中,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高帝便问:“还有什么话?”栾布说:“当年皇上受困于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之间,而项羽却不能西进,只是因为彭越守住梁地,与汉联合而使楚为难。当时,只要彭越一有倾向,与项羽联合则汉失败,与汉联合则楚失败。而且垓下会战,没有彭越,项羽就不会灭亡。如今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符节,被封为王,也想传给子孙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国征一次兵,彭越因病不能前来,陛下就疑心以为造反;未见到反叛迹象,便以苛细小事诛杀了他。我担心功臣会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也不如死,请煮死我吧!”高帝认为有理,便赦免了栾布的罪,封他为都尉。
丙午,高帝立皇子刘恢为梁王,丙寅,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废除东郡,较大地扩充了梁国;废除颍川郡,较大地扩充了淮阳国。
夏季,四月,高帝一行从洛阳回长安。
五月,高帝下诏立原秦朝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派陆贾前往授予印信绶带,颁发符节,互通使者,让他团结安抚百越,不要成为南方边境的祸害。
当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重将死,他召来龙川县令赵佗,对赵佗说:“秦朝的政治暴虐无道,天下都十分怨愤。听说陈胜等人已起兵造反,天下不知怎样才能安定。我们南海虽然地处偏远,我也担心盗贼匪兵到这里来侵占地盘,想发动军队切断秦朝修筑的通往内地的新道,以自做准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在此时我却病重。再说我们的番禺城后山势险要,前有南海阻隔,东西几千里,有很多中原人在辅佐治理,这也是一州之主,可以建立个国家。我看郡中的官员,没有人足以商议,所以召你前来,告诉你我的嘱托。”任嚣说完,便为赵佗写下委任书,请他代理南海尉的政事。任嚣死后,赵佗立即发出檄文通知横浦、阳山、湟关说:“盗匪军队就要来到,各地立即断绝通道,聚兵自守。”随后又逐渐地利用法律诛杀秦朝所设官员,以他的同党做代理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立即发兵进攻吞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贾来到南越,赵佗头上盘着南越族的头髻,伸开两脚坐着接见他。陆贾劝说赵佗:“您是中原人士,亲戚、兄弟、祖先坟墓都在真定。现在您违反天性,抛弃华夏冠带,想以区区南越之地与汉朝天子相抗衡成为敌国,大祸就要临头了!再说,秦朝丧失德政,各地诸侯、豪强纷纷起兵反抗,只有汉王能先入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背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都成为他的部属,他可以说是极强大的了。但汉王起兵巴、蜀后,便横扫天下,终于诛杀了项羽,消灭了楚军。五年之间,海内获得平定,这并非人力所为,而是上天的建树啊!汉朝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却不协助天下诛杀暴逆,文武将相都请求派兵来剿灭您。但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过兵事劳苦,所以暂且休兵不发,派我前来授您君王印信,颁发符节,互通使臣。您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向北称臣才是,而您竟要凭借新近缔造尚未安定的越国,对汉朝如此倔强不服从!汉朝要是知道了,掘毁焚烧您祖先的坟墓,杀光您的宗族,再派一员偏将率领十万大兵压境,那么南越人杀您投降汉朝,是易如反掌的!”于是赵佗大惊失色,立即离开坐位,向陆贾谢罪说:“我在蛮夷民族中居住已久,太没有礼义了。”他又问陆贾:“我与萧何、曹参、韩信比,谁高明?”陆贾回答:“似乎是您高明些。”赵佗又问:“那么我与汉朝皇帝比,谁高明?”陆贾说:“皇帝继承三皇、五帝的伟业,统一治理中国;中原人口以亿计算,土地方圆万里,万物殷实丰富;皇帝能把政权集于一家之手,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事。您的臣民不过几十万,还都是蛮夷,散布在崎岖的崇山大海之间,好像是汉朝的一个郡而已,怎么可以与汉朝相提并论!”赵佗大笑着说:“我没有在中原兴起,所以在这里称王;如果我在中原,怎么就见得不如汉朝!”说完便留下陆贾与他畅饮。过了几个月,赵佗说:“南越没有可说话的人,直到你来,才让我每天听到从未听过的事。”又赏赐陆贾一袋珠宝,价值千金,其他馈赠也达千金之多。陆贾最后便拜赵佗为南越王,令他向汉朝称臣,遵守汉朝的约定。陆贾回朝报告,高帝大为高兴,封陆贾为太中大夫。
陆贾时时在高帝面前称道《诗经》、《尚书》,高帝斥骂他说:“你老子是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哪里用得着《诗经》、《尚书》!”陆贾反驳道:“在马上得天下,难道可以在马上治理天下吗?况且商朝汤王、周朝武王都是逆上造反取天下,顺势怀柔守天下。文武并用,才是长治久安的方法。当年吴王夫差、智伯瑶、秦始皇,也都是因为穷兵黩武而遭致灭亡。假使秦国吞并天下之后,推行仁义,效法先圣,陛下今天怎能拥有天下!”高帝露出惭愧面容,说:“请你试为我写出秦国所以失去天下,我所以得到天下及古代国家成败的道理。”陆贾于是大略阐述了国家存亡的征兆,共写成十二篇。每奏上一篇,高帝都称赞叫好,左右随从也齐呼万岁。该书被称为《新语》。
[葫芦僧曰:陆贾《新语》,高帝善听,延汉四百年天下。]
高帝生了病,讨厌见人,躺在宫中,命令守宫门官员不准群臣进入,周勃,灌婴等群臣都不敢进去。这样过了十几天,舞阳侯樊哙闯开宫门直冲而入,各大臣也随后跟进。只见高帝正以一个宦官为枕头,独自躺在那里。樊哙等人见了高帝,流着眼泪说:“想当年,陛下与我们一同在丰、沛起事,平定天下,是何等的雄壮!现在天下已经安定,又是多么的疲惫不堪!而且,陛下病重,大臣们都感到震惊恐惧;陛下不接见我们商议国家大事,就只是和一个宦官待着到死吗!再说陛下难道不知道赵高篡权的事吗?”高帝便笑着起了身。
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叛。
起初,淮阳侯韩信被杀,黥布已感到心惊。待到彭越也遭处死,高帝又把他的肉制成肉酱分赐各地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黥布正在打猎,见了肉酱,大为惊恐,便暗中派人部署军队,等候邻郡报警告急。黥布的一个宠姬,因病去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便备下厚礼,陪同宠姬在医生家饮酒。黥布却怀疑贲赫与宠姬私通,想抓起贲赫治罪。贲赫觉察,乘传车跑到长安城向高帝告发事变,说:“黥布谋反,已有迹象,应该趁他尚未发动先行诛杀。”高帝读了他的举报信,对萧何说起,萧何认为:“黥布不至于做这种事,恐怕是仇人妄行诬告他。可以先把贲赫抓起来,派人暗中查验黥布。”黥布见贲赫畏罪逃去向高帝控告,本来已经疑心他会说出本国的阴谋;汉朝使者又来,查验出不少证据;便杀光贲赫全家,发兵反叛。关于黥布造反的报告传至,高帝于是赦免贲赫,任命为将军。
高帝召集众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征讨,坑杀这家伙罢了,他有什么能耐!”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召来原楚国的令尹薛公,向他征求意见。薛公说:“黥布当然要反。”夏侯婴问:“皇上割地封给他,又分赐爵位让他称王,还有什么造反的道理?”薛公回答道:“皇上前不久杀了彭越,再早些还杀了韩信,他们三人,功劳相同是三位一体的,他自己疑心大祸降临,所以便造反了。”夏侯婴将此话告诉高帝,高帝于是传来薛公,问他,薛公回答说:“黥布造反不足为怪。但是,如果他采用上策,崤山之东便不再是汉朝所有的了;如果他采用中策,两方谁胜谁负还难以预料;如果他采用下策,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帝问:“什么是他的上策?”回答说:“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齐地,占据鲁地,传令给燕、赵两地,让他们固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就不在汉朝手中了。”“什么是他的中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吞并韩地,占据魏地,掌握敖仓的储粮,阻塞成皋通道,那么谁胜谁负就难以预料。”“什么是他的下策?”“向东攻取吴地,向西夺占下蔡,然后把辎重送回越地,自己回到长沙,那么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没事了。”高帝又问:“他将会使哪种计策呢?”薛公说:“必使下策。”高帝问:“为什么他会舍弃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答道:“黥布其人,原是个骊山的刑徒,自己奋力爬到王的高位,这些都使他只顾自身,不顾以后,更不会为百姓做长远打算。所以说他必采用下策。”高帝说:“好!”下令封薛公一千户。于是立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葫芦僧曰:高帝何幸也,有萧何、张良、陈平等良臣,兼有薛公,汉欲不传世都难。如韩信、彭越等有上述良臣任一而能信之听之,天下是谁的还很难说。]
这时,高帝正有病,想让太子前去进攻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劝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统领大军,有了功劳地位已无以再增高,没有功劳便从此受祸。你何不赶快去请求吕后,抓个机会在皇上面前哭求说:‘黥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擅长用兵。而我方众将领又都是过去与陛下平起平坐的旧人,要是让太子指挥这些人,无异于让羊去驱使狼,无人听命于他。况且假使黥布知道,便会击鼓向西,长驱直入了。皇上您虽然有病,也要勉强上帘车,躺着指挥,众将领就不敢不尽力。皇上虽然生病困苦,为了妻子儿女还是要自己振作一下!’”于是吕释之立刻连夜求见吕后。吕后找个机会对高帝流泪哀求,照四位宾客的意思说了。高帝说:“我本知道这小子不配派遣,还是我自己去吧!”
于是高帝亲自统领大兵向东进发,君臣留守朝中,都送行到霸上。留侯张良生了病,也支撑身子,来到曲邮,对高帝说:“我本应随您出征,但实在病重。黥布那些楚国人剽悍凶猛,望皇上不要和他硬拼!”又建议高帝让太子为将军,监领关中军队。高帝说:“张先生虽然有病在身,请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当时,叔孙通是太子的太傅,张良代理少傅之事。高帝又下令征发上郡、北地、陇西的车、骑兵,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京师中尉的军队三万人,作为皇太子的警卫部队,驻扎在霸上。
黥布造反之初,对部将说:“皇上老了,讨厌兵事,肯定不能来。要是派各大将,其中我只怕韩信、彭越,但他们现在都死了。其他人全不值得担心。”所以决心反叛。他果然像薛公说的那样,向东攻击吴地的荆王刘贾,刘贾败逃死在富陵;黥布胁迫刘贾的全部兵士,渡过淮河攻打楚王刘交。刘交发兵在徐县、僮县一带迎战,他把军队分为三支,想以互相救援出奇制胜。有人劝说楚将道:“黥布善于用兵,人们平时就惧怕他。何况兵法说:‘诸侯在自己领土上作战,士兵极易逃散。’现在楚军分为三支,敌军只要打败一支,其余的就会逃跑,哪能互相援救呢!”楚王不听,结果被黥布攻破一支,另两支果然便四散了。黥布于是引兵西进。
[葫芦僧曰:黥布谋不能决胜千里之外,勇不足当韩信、彭越。造反乃是自找死也。而刘交没有学会他老子的一点本事,刚愎自用,不败又何也。]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195年)
冬季,十月,高帝刘邦与黥布军队在蕲西对阵。黥布军队十分精锐,高帝便在庸城坚壁固守。远远望去,黥布军队的布阵如同当年的项籍军队,高帝心中厌恶。他与黥布互相望见,远远地质问黥布:“你何苦要造反?”黥布回答说:“想当皇帝而已!”高帝怒声斥骂他,于是双方大战。黥布军队败退而逃,渡过淮河,虽然几次停住阵脚再战,仍不能取胜。他只好与一百余人逃到长江南岸,高帝便另派一员将军继续追击。
高帝凯旋,路过沛县,留下来,在沛宫举行酒宴。把旧友、父老、女长辈、家族子弟全部召来陪同饮酒,共叙旧情,欢笑作乐。酒喝到畅快时,高帝自己作歌,欣然起舞,唱到慷慨伤怀之时,洒下了几行热泪。高帝对沛县父老兄弟说:“游子哀伤故乡。我以沛公之名起事诛灭秦朝暴逆,才夺取了天下。现在把沛县当作我的汤沐私邑,免除县中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高帝在沛县饮酒欢乐十余天后,才离去。
汉朝将军在洮水南、北追击黥布残军,都大获全胜。黥布曾与番君吴芮结有婚姻之好,所以长沙成王吴臣便派人诱骗黥布,假称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去。黥布果然相信,与使者前往,结果在布兹乡农民田舍被番阳人杀死。
[葫芦僧曰:一代名将,死于田舍,悲乎悲乎?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审时度势进退取舍也是汉时名将的宿命也。]
周勃全部平定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在当城将陈斩首。
高帝因为荆王刘贾没有后人,便改荆国为吴国。辛丑(二十五日),立兄长刘仲的儿子刘濞为吴王,管辖三个郡五十三座城。
十一月,高帝经过鲁地,用牛、羊、猪的太牢礼祭祀孔子。
[葫芦僧曰:此足以收买齐鲁人心。]
高帝自从击败黥布归来,病更加重,愈发想换太子。张良劝止未被接受,只好称病不过问政事。叔孙通又劝谏说:“从前晋献公因为宠爱骊姬,废黜太子,另立奚齐,结果造成晋国几十年内乱,被天下耻笑。秦国也因为不早定扶苏为太子,使赵高得以用奸诈手段立胡亥为皇帝,自己使宗庙灭绝。这是陛下亲眼所见。如今太子仁义孝顺,天下都知道。吕后又与陛下艰苦创业,粗茶淡饭地共过患难,怎可背弃。陛下一定要废去嫡长子而立小儿子,我愿先受诛杀,用脖颈的血涂地!”高帝只好说:“你不要这样,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叔孙通又说:“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动摇,天下就会震动;怎么能用天下来开玩笑呢!”当时大臣中坚持反对的人很多,高帝明白群臣的心都不向着赵王,于是放下此事不再提。
[葫芦僧曰:秦之前车之鉴,汉方立之,此语恰当。“太子,是国家的根本,根本一旦动摇,天下就会震动;”高帝自警。]
相国萧何因为长安地方狭窄,而皇家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且荒弃不用,希望能让百姓入内耕种,留下禾杆不割,作为苑中鸟兽的饲料。高帝一听勃然大怒说:“相国你一定收下了商人的大批财物,才替他们算计我的上林苑!”将萧何交付廷尉,用刑具锁铐。过了几天,一个姓王的卫尉侍奉高帝,上前探问:“相国犯了什么大罪,陛下突然把他拘禁起来?”高帝说:“我听说李斯做秦始皇的丞相时,有善行就归功于君主,有过失就自己承担。现在萧何接受了商人的大批财物,为他们要我的上林苑,以讨好下民,所以拘禁起来治罪。”王卫尉便劝说:“份内的事只要对百姓有利就向皇帝建议,这是真正的宰相行为,陛下为什么竟疑心相国受了商人钱财呢?况且,陛下与楚霸王作战几年,陈、黥布造反,您亲自率军出征。当时,相国独守关中,只要关中一有动摇,函谷关以西就不再是陛下所有了!相国不在那时为自己谋利,反而在现在贪图商人的金钱吗?再说,秦朝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过失才丧失了天下,李斯为秦始皇分担过失的作为,又有什么值得效法的呢?陛下为什么如此轻易地怀疑相国呢!”高帝听完很不高兴。当天,派人持符节赦免释放了萧何。萧何年纪已老,平时对高帝很恭谨,进宫后光着脚前去谢恩。高帝说:“相国您不要这样!相国为人民讨要上林苑,我不准许,我不过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昏君,而相国您是贤相。我所以抓起相国,就是想让百姓知道我的过失啊!”
[葫芦僧曰:功狗未烹尽也。]
陈造反时,燕王卢绾发兵进攻他的东北面。当时,陈派王黄向匈奴求救;燕王卢绾也派出使臣张胜去匈奴那里,声称陈的军队已经失败了。张胜到了匈奴部落,原来的燕王臧茶的儿子臧衍正逃亡在那里,见了张胜便说:“先生您之所以在燕国受到重用,就是因为熟悉匈奴的事务;燕国之所以能长期存在,就是因为内地各诸侯屡次反叛,兵事连绵,久而不决。如今您为燕国考虑,想赶快灭掉陈等人;陈等人一消灭,接下来也就轮到燕国,你们也就将成为阶下囚了。您何不让燕王暂缓进攻陈,而与匈奴和好?情况缓和,便可以长期在燕称王;一旦汉廷有急变,也可以借外援保全本国。”张胜认为很对,于是私下让匈奴帮助陈等人攻击燕军。燕王卢绾疑心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请将张胜全家斩首。这时张胜回来了,详细说明之所以这样行事的原因,燕王于是用诈术决罪他人,开脱了张胜家属,派他去匈奴作密使。同时暗中使范齐潜去陈那里,想让他长期逃亡在外,双方对峙,不作决战。
汉朝攻击黥布时,陈时常率兵驻扎代郡。汉朝进攻杀死陈后,他的偏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去陈那里互通计谋。高帝于是派使者去召卢绾回朝,卢绾称病不来;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迎接燕王,顺便查验盘问他左右随从。燕王卢绾更加恐惧,躲藏起来。他对心腹之臣说:“不是刘氏家族而称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季,汉廷杀了韩信全家,夏季又处死彭越,这都是吕后的主意。如今皇上病重,大权委托吕后。吕后这个妇人,一心想找事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于是称病不动身,卢绾的左右心腹也都藏匿起来。卢绾的这些话有些泄露了出去,审食其听说后,回朝详细报告高帝,高帝更加愤怒,又得到匈奴中来投降的人,说出张胜逃亡在匈奴做燕王使臣。于是高帝认定说:“卢绾果真反了!”春季,二月,派樊哙以相国名义发兵攻击卢绾,另立皇子刘建为燕王。
[葫芦僧曰:”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燕王绾不糊涂然实力太弱小了。]
高帝颁布诏书说:“南武侯织,也是南越的贵族世家,立为南海王。”
高帝刘邦进攻黥布时,曾被流箭射中,行军路上,病势沉重。吕后请来一位良医,医生入内诊视后说:“病可以治。”高帝却破口大骂:“我以一个老百姓手提三尺剑夺取了天下,这不是天命吗!我的生死在天,即使扁鹊复生又有什么用!”于是不让医生治病,而赏给医生黄金五十斤,让他回去。吕后问高帝:“陛下百年之后,萧何相国死了,让谁代替他呢?”高帝说:“曹参可以。”吕后再问曹参之后,高帝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谋有余,但难以独自承担重任。周勃为人厚道不善言词,但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必定是他,可任用为太尉。”吕后再追问其后,高帝只说:“这以后的事也就不是你能操心的了。”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五日),高帝刘邦驾崩于长乐宫。丁未(二十八日),朝廷发布丧事消息,宣布大赦天下。
[葫芦僧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一代雄主,豪气逼人。]
卢绾率领几千人住在边塞等候机会,希望高帝病愈,他好亲自入朝谢罪。他听到高帝驾崩的消息,便逃入匈奴。
五月,丙寅(十七日),将高帝刘邦安葬在长陵。
当初,高帝刘邦不修习学术,而秉性聪明通达,喜谋略,能采纳旁人意见,纵是守门官或戍卒,见面时也如同老熟人一般。当年他顺应民心约法三章,天下平定以后,又命令萧何整理法律、法令,韩信申明军法,张苍制订历法及度量衡章程,叔孙通规定礼仪;又与功臣剖分符节,立下誓言,用朱砂写就,以铁制成,放入国家收存重要文书的金柜石室,妥藏在宗庙中。高帝虽然众事繁多,日不暇给,但创立制度规模宏远。
[葫芦僧曰:司马先生评高帝,恰当适宜:“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己巳(二十日),太子登上皇帝大位,尊吕后为皇太后。
当初,高帝病重时,有人诬谄樊哙“与吕姓结党,只要有一天皇上过世,就要兴兵诛杀赵王如意及其从属”。高帝大怒,采纳陈平建议,召来绛侯周勃在床前接受诏令:“陈平立刻乘驿车,载着周勃,让周勃代樊哙为将军;陈平一到军中,就砍下樊哙的头!”两人接受命令后,乘驿车前往,还未到军中,在路上商议道:“樊哙是皇上的旧人,功劳很大,而且是吕后妹妹吕的丈夫,有皇亲关系又是尊贵之人,皇上因为一时动怒所以想杀他,恐怕日后会反悔。我们不如抓起他来送到皇上那里,让皇上自己去杀。”他们还没到军中,就筑了坛,用符节召樊哙前来。樊哙接受诏令后,立即将手放到背后叫人把他反绑起来,用木栏囚车押送到长安;而让绛侯周勃代他为将军,率军征讨燕国谋反的诸县。
[葫芦僧曰:樊哙心中无私,大义凛然。陈平不愧一代名师,周勃文少然大事不糊涂。]
陈平一行走到中途,听到高帝驾崩消息。陈平怕吕太后的妹妹吕在吕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便驱驰驿车先行回都。路上他又遇到朝廷使者,传诏命令陈平与灌婴屯守荥阳。陈平接受诏书后,立即又疾驰到宫中,哭得十分悲哀,又坚决要求亲自守卫内宫。吕太后于是任命他为掌管宫殿门户的郎中令,还让他辅导汉惠帝刘盈。此后,吕便无法说陈平的坏话。樊哙到长安,便被赦免,恢复原来的爵位和封地。
吕太后下令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做舂米的苦活。她又派使者去召赵王刘如意,使者三次往返,赵相周昌对使者说:“高帝生前把赵王嘱托给我,赵王年纪小,我听说吕太后怨恨戚夫人,想把赵王召去一齐杀掉,我不敢让赵王去。而且赵王也病了,不能接受命令。”吕太后听到回报,大为愤怒,便先派人去召周昌。待周昌到了长安,才派人再去召赵王。赵王前来,还未到达时,汉惠帝听说吕太后要对赵王动怒,便亲自去霸上迎接赵王,与他一起入宫,自己带着他一同吃饭睡觉。吕太后想杀掉赵王,但找不到机会。
[葫芦僧曰:妇人之妒怒,直冲九霄,万难平息。]
汉惠帝元年(丁未,公元前194年)
冬季,十二月,惠帝凌晨便出去打猎,赵王因为年纪小,不能早起同去,吕太后便派人拿着毒酒让赵王喝。黎明,惠帝回宫时,赵王已经死了。吕太后又下令砍断戚夫人的手、脚,挖去眼珠,熏聋耳朵,喝哑药,让她呆在厕所里,称她为“人彘”。过了几天,吕太后便召惠帝来看“人彘”。惠帝见后,问知这就是戚夫人,便大哭起来,从此患病,一年多不能起身。他派人向吕太后请求说:“这种事不是人做的。我虽然是太后您的儿子,到底还是治不了这个天下。”惠帝因此每天饮酒淫乐,不理政事。
臣司马光曰:做儿子的,见父母有过失就应该劝谏;劝谏不听,就应该跟着痛哭。哪有继承汉高祖的伟业,当天下的君主,因为不忍心于母亲的残酷,便抛弃国家不顾念,纵情酒色自伤身体的道理!像汉惠帝这样,可以说只是固执于小的仁爱,而不知道大义啊!
朝廷改封淮阳王刘友为赵王。
春季,正月,开始修筑长安西北面的城墙。
[葫芦僧曰:寓意大矣,国内平息,将专事西北匈奴也。]
二年(戊申,公元前193年)
冬季,十月。齐悼惠王刘肥来朝见惠帝,在吕太后面前举行酒宴。惠帝认为齐王是自己的哥哥,便请他坐上座。吕太后非常恼怒,让人倒了一杯毒酒放在面前,赏赐给齐王,为他祝福。齐王刚起身要接,惠帝也起身来取酒杯。太后一见大惊,自己起来泼去惠帝手中的酒。齐王心知有怪,不敢再喝,假装酒醉离去。经打听知道那是杯毒酒,大为惊恐。齐国一个名叫士的内史向齐王建议,使齐王献出城阳郡做吕太后女儿鲁元公主的汤沐邑。太后因此大喜,便放走了齐王。
春季,正月,癸酉(初四),兰陵一平民家的井中出现两条龙。
陇西发生地震。
夏季,大旱。
阳侯刘仲去世。
文终侯萧何病重,惠帝亲自前去探视,问他:“您百年之后,谁可以替接您?”萧何说:“最了解臣下的还是皇上。”惠帝又问:“曹参怎么样?”萧何立即叩头说:“皇上已找到人选,我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秋季,七月,辛未(初五),萧何去世。他生前购置田地房宅,必定选位于穷乡僻壤的;他主持家政,也从不起建高墙大屋。他说:“如果我的后代贤德,就学我的俭朴;如果后代不贤,这些劣房差地也不会被权势之家抢夺。”
[葫芦僧曰:萧何一生为国:公忠勤能,谨小慎微,忠心仕汉,当为相之楷模。为私: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俭以存家,当为富家存世之良训。]
癸巳(二十七日),朝廷任命曹参为相国。曹参刚听说萧何去世时,就对门下舍人说:“快准备行装!我要进京去做相国了。”过了不久,使者果然前来召曹参入朝。起初,曹参当平民时,和萧何相交甚好;及至做了将相,两人有些隔阂。到萧何快死时,所推举接替自己的贤能之人惟独曹参。曹参接替做了相国后,所有的条令都不做变更,一律遵照萧何当年的规定。他挑选各郡各封国中为人质朴、拘谨不善言辞、敦厚的长者,召来任命为丞相的属官。对那些言谈行文苛刻、专门追逐名声的官员,都予以斥退。然后曹参日夜只顾饮香醇老酒。卿、大夫以下的官员及宾客见他不管政事,来看望时都想劝说,曹参却总是劝他们喝酒;喝酒间隙中再想说话,曹参又劝他们再喝,直到喝醉了回去,始终没机会开口说话。这样的情况成为常事。曹参见到别人犯有小错误,也一昧包庇掩饰,相国府中终日无事。
曹参的儿子曹任中大夫之职,惠帝向他埋怨曹参不理政事,认为“难道是因为我年纪轻吗”?让曹回家时,以私亲身分探问曹参。曹参大怒,鞭笞曹二百下,喝斥:“快回宫去侍候,国家大事不是你该说的!”到上朝时,惠帝责备曹参说:“那天是我让曹劝你的。”曹参立即脱下帽子谢罪,说:“陛下自己体察圣明威武比高帝如何?”惠帝说:“朕哪里敢比高帝!”曹参又问:“陛下再看我的才能比萧何谁强?”惠帝说:“你好像不如他。”曹参便说:“陛下说得太对了。高帝与萧何平定天下,法令已经明确。如今陛下垂手治国,我们臣下恭谨守职,大家认真遵守不去违反旧时法令,不就够了吗!”惠帝说:“对。”
曹参做相国,前后三年,百姓唱歌称颂他说:“萧何制法,整齐划一;曹参接替,守而不失;做事清净,百姓安心。”
三年(己酉,公元前192年)
春季,朝廷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的男女民工十四万六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结束。
[葫芦僧曰:御敌于外高筑墙。]
惠帝以宗室女子作为公主,嫁给匈奴冒顿单于。当时,冒顿正强大,写信派人送给吕太后,措词极为亵污傲慢。吕太后大为愤怒,召集将相大臣,商议要杀掉匈奴来使,发兵攻打。樊哙说:“我愿意率领十万军队去横扫匈奴!”中郎将季布却说:“樊哙真该杀!从前匈奴在平城围困高帝,那时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哙身为上将军,而不能解围。如今四方百姓哀苦之声尚未断绝,受伤兵士刚能起身,而樊哙却想搞乱天下,妄称以十万军队横扫匈奴。这是当面说谎!况且,匈奴好比禽兽一般,听了他的好话不必高兴,听了他的谩骂也不值得生气。”吕太后说:“说得对。”便派大谒者张释送去回信,十分谦逊地致以歉意,并送给匈奴二乘车、八匹马。冒顿接信后又派使臣前来道歉,说:“我们从不知道中国的礼义,感谢陛下的宽恕。”于是献上马匹,与汉朝和亲为好。
[葫芦僧曰:晓之以理缓称王。]
夏季,五月,朝廷立名为摇的闽越君为东海王。摇与无诸,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代,曾跟随诸侯推翻秦朝,功劳不小,当地百姓归附,所以立他为王。建都东瓯,世人称之为东瓯王。
六月,朝廷征发各封国的王、侯属下刑徒奴隶二万人修筑长安城。
[葫芦僧曰:忧患意识强再筑墙。]
秋季,七月,太仆的马厩起火。
本年,蜀郡湔氐部族反叛,朝廷出兵平定。
四年(庚戌,公元前191年)
冬季,十月,惠季立张氏为皇后。张后是惠帝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吕太后想亲上加亲,所以将她嫁给惠帝。
[葫芦僧曰:吕氏胡为,甥女嫁舅,扰乱纲常。]
春季,正月,朝廷下令推荐民间孝顺父母、和睦兄长、努力耕作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
三月,甲子(初七),皇帝行成年加冠礼,大赦天下。
检查法令中对官民有防害的条目,废除秦律中禁止携带、收藏书籍的“挟书律”。
[葫芦僧曰:安民教礼,文化立国。]
惠帝认为去长乐宫朝见太后及平时前往时,经常清道警戒,使百姓惊忧,便在武库的南面修筑了一条空中道路。奉常叔孙通劝阻说:“那是每月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的道路啊!子孙后代怎么能在祖宗的道上行走呢!”惠帝惊惧地说:“快快拆去!”叔孙通又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现在路已经修了,百姓也都知道。希望陛下在渭河北面再建个原庙,可以到那里去举行高帝衣冠出巡仪式,这样也扩大了宗庙,是大孝的根本。”惠帝便下令有关部门修建原庙。
臣司马光曰:错误,是人人都必定无法避免的;但只有圣贤能知而改正。古代圣明的君主,怕自己有错误不知道,所以设置批评君主的诽谤木和劝阻君主的敢谏鼓,哪里会怕百姓知道自己的过错呢!所以仲虺赞美商汤王说:“改正错误决不吝惜。”傅说劝诫商王武丁道:“不要因为怕别人耻笑便不改正过失。”由此而见,做君王的人,本来就不是以不犯错误为贤明,而是以改正错误为美德。这里叔孙通却劝谏汉惠帝说“天子没有错误的举动”,正是在教做君主的文过饰非,岂不太荒谬了吗!
[葫芦僧曰:叔孙通教惠帝文过饰非,不是汉之幸事。]
长乐宫中鸿台发生火灾。
秋季,七月,乙亥(二十日),未央宫的藏冰室发生火灾。丙子(二十一日),织造室发生火灾。
五年(辛亥,公元前190年)
冬季,雷声响起,桃树、李树开花,枣树结果。
春季,正月,再次征发长安周围六百里内男女民工十四万五千人修筑长安城,三十天后结束。
夏季,大旱,长江、黄河水少,溪谷干涸。
秋季八月,平阳侯曹参去世。
[葫芦僧曰:天象示警,火灾接二连三,朝中砥柱折损。汉有难了。]
六年(壬子,公元前189年)
冬季,十月,任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刘肥去世。
夏季,留侯张良去世。
任命周勃为太尉。
七年(癸丑,公元前188年)
冬季,征发战车和骑兵、步兵前往荥阳,由太尉灌婴统率。
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出现日食。
夏季,五月,丁卯(二十九日),出现日全食。
秋季,八月,戊寅(十二日),汉惠帝刘盈在未央宫驾崩。大赦天下。九月,辛丑(初五),惠帝下葬在安陵。
当初,吕太后让张皇后找个别人的孩子来抚养,杀死他的母亲,以他为太子。惠帝下葬后,太子登上皇帝之位,因为年幼,便由吕太后在朝廷上行使天子权力。
[葫芦僧曰:对吕后,宋人徐钧有诗一首:
父识英雄婿沛公,家因骄横血兵锋。
始知善相元非善,不是兴宗是覆宗。
吕后统治期间实行黄老之术与民休息的政策,废除挟书律,下令鼓励民间藏书、献书,恢复旧典。为后来的文景之治打下了很好的基础,司马迁在《史记·吕后本纪》中对她的评价是"政不出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名言名句:
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柰何欲以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呔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
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萧何为法,较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
原文:資治通鑑卷第十二
汉纪四 起玄黓摄提格,尽昭阳赤奋若,凡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
八年(壬寅,公元前一九九年)
冬,上【章:甲十五行本"上"下有"东"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击韩王信余寇东垣,〔班志,高帝十一年,更名东垣曰真定;武帝元鼎四年,置真定国。垣,音辕。〕过柏人。〔班志,柏人县属赵国。括地志: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县西北十二里;至唐天宝元年,更柏人曰尧山。〕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文颖曰:置人厕壁中以伺高祖也。要,一遥翻。〕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遂不宿而去。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紵、罽,操兵、乘、骑马。〔师古曰:贾人,坐贩卖者也。绮,文绘也,即今细绫也。絺,细葛也。紵,织紵为布及疏也。罽,织毛,若今毼及氍毹之类也。操,持也。兵,凡兵器也。乘,驾车也。骑,单骑也。贾,音古。衣,于既翻。絺,充知翻。紵,音伫。罽,居例翻。操,千高翻。余据:锦,织文也;绣,刺文而五采备者也;縠,绉纱也。骑,奇寄翻。〕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从,才用翻。〕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数,所角翻;下同。〕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罢,读曰疲。〕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说,式芮翻。〕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适,读曰嫡;谓皇后所生也。长,知两翻。〕厚奉遗之,〔遗,于季翻;下同。〕彼必慕,以为阏氏,〔阏氏,音烟支。〕生子,必为太子。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鲜,息善翻,少也。〕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风,与讽同。〕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帝曰:"善!"〔近,其靳翻。〕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九年(癸卯,公元前一九八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师古曰:于外庶人家取女,而名之为公主。〕以妻单于。〔妻,千细翻。〕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此服冒顿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秦中新破,〔秦中,谓关中,故秦地也。新破,谓经兵革之后未殷实。〕少民,地肥饶,可益实。〔少,诗沼翻;下同。〕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齐之王族,诸田也;楚之王族,昭、屈、景也;皆二国之强家。师古曰:今高陵、栎阳诸田,华阴、好畤诸景及三辅诸屈、诸怀尚多,皆此时之所徙也。屈,九勿翻。〕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枕,之鸩翻。〕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此强本弱末之术也。"上曰:"善!"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谓便利田宅也。〕凡十余万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谋,谓谋弑上,事始上卷七年。怨,于元翻,又如字。变,非常也;谓上告非常之事。〕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师古曰:逮捕,谓事相连及者皆捕之。一曰:在道守禁相属不绝,若今之传送囚耳。贡父曰:逮者,其人存在,直追取之;捕者,其人亡,当讨捕也;故有或但言逮,或但言捕,知异义也。一曰:逮,易辞;捕,加力也。逮,徒呼召之;捕,则加束缚矣。〕赵午等十余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白,明白也。〕乃轞车胶致,〔师古曰:轞车者,车而为槛形,以版四周之,无所通见。史记正义曰:胶致者,胶密不得开,送致京师也。〕与王诣长安。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吏治,搒笞数千,刺剟,〔搒,音彭。剟,丁劣翻。索隐曰:剟,亦刺也;应劭曰:以铁刺之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数,所角翻。〕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少,诗沼翻。而,汝也。〕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盖欲求贯高平日相知昵者,以其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班表:郎中令之属有太中大夫、中大夫,皆掌论议。泄,音薛。泄,姓也;秦时卫有泄姬。〕"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言以义自立,不受侵辱,重于然诺也。〕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韦昭曰:如今舆床,人舆以行。师古曰:箯舆者,编竹木以为舆形,如今之食舆。高时搒笞刺剟委困,故以箯舆处之。索隐曰:服虔云:编竹木如今峻,可以粪除也。何休注公羊:笋,音峻。笋者,竹箯,一名编,齐、鲁以北名为笋。郭璞三苍注云:箯,轝土器,音鞭。〕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驩,〔劳,力到翻。相劳,且问其所苦也。〕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不,读曰否。〕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谓以罪论抵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为于伪翻。〕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徙代王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塞,悉则翻。〕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复,扶又翻。〕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亢,遂死。〔苏林曰:亢,颈大脉也,俗所谓胡脉也。师古曰:亢者,总谓颈耳。尔雅云:亢,鸟咙,即喉咙也。亢,音冈,又下郎翻。〕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杀,读曰弑。〕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塞,悉则翻。行,下孟翻。〕春秋之义大居正,〔大居正者,以居正为大也。〕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郎中田叔、孟舒皆自髡钳为王家奴以从。〔田叔、孟舒,皆赵国郎中也。从,才用翻。〕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师古曰:古者以右为尊;言材用无有过之者,故云无出其右也。贡父曰:古者居则贵左,兵则贵右;贵右似战国时俗也。〕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班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汉初,诸侯王国亦置丞相,统众官、群卿大夫都官,如汉朝。景帝中五年,令诸侯王不得复治国,天子为置吏,改丞相曰相,秩二千石。〕
夏,六月【章:甲十五行本"月"下有"乙未"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退斋校同。】晦,日有食之。
更【章:甲十五行本"更"上有"是岁"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以丞相何为相国。〔自丞相进相国,则相国之位尊于丞相矣。〕
十年(甲辰,公元前一九七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师古曰:三辅黄图云:高祖初居栎阳,太上皇因居栎阳;既崩,葬其北原,起万年邑置长、丞焉。考异曰:汉书:"五月,太上皇后崩。""七月,癸卯,太上皇崩,葬万年。"荀纪,五月无"后"字,七月无"崩"字。盖荀悦之时,汉书本尚未讹谬故也;今从之。〕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臣瓒曰:万年陵在栎阳县,故特赦之。〕
②定陶戚姬有宠于上〔如淳曰:姬,音怡。众妾之总称也。汉官曰:姬妾数百。臣瓒曰:汉秩禄令及茂陵书:姬,内官也,秩比二千石,位次倢妤下,在七子、八子之上。索隐曰:如淳音怡,非也。茂陵书,姬是内官,是矣;然官号及妇人通称姬者,姬,周之姓,所以左传称伯姬,叔姬;以言天子之宗女贵于他姓,故遂以姬为妇人美号。〕生赵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从,才用翻。〕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长,知两翻。守,式又翻。疏,与疎同。〕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昌为人吃,〔吃,音讫,言之难也。〕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师古曰:以口吃故,重言期期。贡父曰:期,读如荀子"目欲綦色"之綦;楚人谓极为綦。孔颖达曰:释诂曰,汔也;杜预曰:汔,期也。然则期字虽别,皆是近义,言其近当如此。史记称高祖废太子,周昌曰:"臣期知其不可",周昌又曰:"臣期不奉诏。"言期者,意亦与汔同。〕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韦昭曰:东厢,殿东堂也。师古曰:正寝之东西室皆曰厢,言似箱箧之形。〕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为,于伪翻。几,居依翻。〕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符玺御史,御史之掌符玺者也,属御史大夫。玺,斯氏翻。〕请为赵王置贵强相,〔为,于伪翻。相,息亮翻。〕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为吕后杀戚夫人及如意张本。〕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考异曰:史记、汉书张良传,皆云"十二年上击黥布还,愈欲易太子"。按百官表:"十年,赵尧为史大夫",则是时太子位已定;今从之。〕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夏,音贾。豨,许岂翻,又音希。徐广曰:为赵相国,将兵守代。监,古衔翻。〕豨过辞淮阴侯。唯阴侯挈其手,辟左右,〔辟,音辟,除也;屏除左右也。〕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将,即亮翻。〕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为,于伪翻。〕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魏无忌,信陵君也。〕及为相守边,告归,〔汉律:二千石有予告,有赐告。予告者,在官有功最,法所当得也。赐告者,病满三月当免,天子优赐其告,使得带印绶、将官属归家治病。至成帝时,郡国二千石赐告不得归家;至和帝时,赐、予皆绝。师古曰:告者,请谒之言,谓请休耳。或谓之谢,谢,亦告也。左传曰:韩献子告老;礼记曰:若不得谢。汉书诸云谢病,皆同义。〕过赵,宾客随之【章:甲十五行本"之"下有"者"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千余乘〔乘,绳证翻。〕邯郸官舍皆满。赵相周昌求入见上,〔见,贤遍翻。〕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说,式芮翻。诱,音酉。〕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章:甲十五行本"不"下有"南"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秦灭赵,置巨鹿、邯郸郡;汉始置常山郡。杜佑通典曰:汉常山郡故城,在赵州元氏县西。守者,郡守;尉者,都尉。守,式又翻。〕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不,读曰否。〕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将,即亮翻;下同。见,贤遍翻。〕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四人堑,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徧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
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师古曰:与,如也,言能如之何也。贡父曰:与,犹待也。原父曰:知与之者,知所以与之之术也。豨将皆故贾人,贾人嗜利,乃多以金购之。贾,音古。〕
十一年(乙巳,公元前一九六年)
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班志,聊城县属东郡。括地志:聊城故城,在博州聊城县西二十里,春秋时齐之西界。聊,摄也。战国时亦为齐地。〕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残,谓多所杀戮。〕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更,工衡翻。〕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有罪而居作者为徒;有罪而没入官者为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按班书功臣表,告信反者,舍人乐说也,封慎阳侯。〕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傥,或然之辞。〕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强,其两翻。〕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师古曰:悬钟之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不用蒯彻,见十卷四年。〕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章:甲十五行本"信"下有"为"字;乙十一行木同;孔本同。】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见卷六年。〕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夫以卢绾里閈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请;〔閈,侯旰翻。王,于况翻。朝,直遥翻。请,才性翻,又如字。〕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灭齐,不还报而自王;〔见十卷四年。〕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见十卷五年。〕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章:甲十五行本"定";下有"则"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信复何恃哉!〔复,扶又翻。〕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徼,一遥翻。〕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酬,时流翻。〕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几,居衣翻。〕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姓谱:柴姓,高柴之后。班志,参合县属代郡。括地志:参合故城在朔州定襄县北。〕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喜者,喜除其逼;怜者,怜其功大。〕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锐精,言磨淬精铁而锐之也。〕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师古曰:顾,念也。余谓顾,反视也,反己而自视其力有所不能也。〕又可尽烹之邪?"上曰:"置之。"〔置,犹舍也,又赦也。〕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晋阳,汉为太原郡治所。如淳曰:文纪言都中都。又文帝过太原,复晋阳、中都二岁,似迁都于中都也。恒,户登翻。〕
大赦天下。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臣瓒曰:扈辄劝越反而越不诛,是反形已具也。〕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青衣道属蜀郡。臣瓒曰:今汉嘉是也。章怀太子贤曰:青衣道,在大江、青衣二水之会,今嘉州龙游县也。传,张恋翻。处,昌吕翻。〕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二世二年,彭越起于昌邑。为,于伪翻。〕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复,扶又翻。〕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三月,夷越三族。〔此以汉书本纪为据;史记高祖纪作"夏,夷彭越三族",年表书"越反,诛",又在十年夏诛彭越,盖以卢绾言为据。〕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姓谱:栾,晋卿栾氏之后。〕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提,挈也;挈而趋鼎,欲投之于汤。趋,七喻翻。〕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从,子容翻。〕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考异曰:汉书诸侯王表作"三月丙午"。按刘羲叟长历:三月丙辰朔,无丙午;今从史记年表。今按史记年表作"二月丙午",但通鉴先书 "三月夷彭越三族",方于此书"立子恢为梁王",则又是三月丙午。〕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颖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晋志:秦使任嚣、赵佗攻粤,略取陆梁地,遂定南粤,以为桂林、南海、象三郡,非三十六郡之限;乃置南海尉以典之,所谓 "东南一尉"也。余谓始皇二十六,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三十三年,取南粤,置南海、桂林、象郡;此南海尉止典南海一郡兵,犹三十六郡之尉也,安得兼典桂林、象郡!任嚣既死,秦已破灭,赵佗始击并桂林、象郡,以此知非兼典也。佗,徒河翻。〕使陆贾即授玺绶,〔姓谱:陆,古天子陆终之后。〕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任,音壬。嚣,音敖。〕召龙川令赵佗,〔班志:龙川县属南海郡。裴氏广州记龙川本博罗县之东乡,有龙穿地而出,即穴流泉,因以为号。师古曰:今循州。〕语曰:〔语,牛倨翻。〕"秦为无道,天下苦之。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苏林曰:新道,秦所新通越道。〕待诸侯变;会病甚。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班志,番禺县属南海郡,尉佗所都。今为广州治所。番,音潘。禺,音愚,又鱼容翻。〕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长,知两翻。〕故召公告之。"即被佗书,〔韦昭曰:被之以书,音光被之被,皮义翻。〕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武帝伐南越,遣杨仆出豫章,下横浦;则横浦通豫章之路也。杜佑曰:横圃关在虔州大庾县西南。南康记曰:南野大庾岭三十里至横浦,有秦时关,其下谓为塞上。班志:阳山侯国属桂阳郡。姚氏曰:连州阳山县上流百余里有骑田岭,当是阳山关。新唐书地理志:连州阳山县有故秦湟溪关。郡国志:阳山县理洭水之南,即其故墟,本南越置关之邑,故关在县西北四十里茂溪口。湟,音皇。〕"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桂林,后武帝改为郁林郡。象郡,武帝改为日南郡。〕自立为南越武王。〔韦昭曰:生以武为号,不稽于古也。〕
陆生至,尉佗魋结、〔服虔曰:今兵士椎头髻也。师古曰: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魋,音椎。结,读曰髻。〕箕倨见陆生。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尉佗本真定人,故贾云然。〕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背父母之国,不念坟墓、宗族,是反天性也;椎髻以从蛮夷之俗,是弃冠带也。〕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倍,蒲妹翻。〕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王王,下于况翻;下故王同。〕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师古曰:未集,言未成也。〕屈强于此!〔师古曰:屈强,谓不柔服也。屈,其勿翻。〕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师古曰:蹶然,惊起之貌也。蹶,音厥。〕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复,扶又翻。〕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崎,丘宜翻。岖,音区。〕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师古曰: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汉也。余谓遽者,急促也,今江南人谓之便;何至便不如汉也。遽,其庶翻。〕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张晏曰:橐中装,珠玉之宝也。装,裹也。如淳曰:明月珠之属也。师古曰:有底曰囊,无底曰橐;言其宝物质轻而价重,可入囊橐以赍行,故曰橐中装。〕他送亦千金。〔苏林曰:非橐中物,故曰他送。师古曰:他,犹余也。〕陆生卒拜尉佗为南越王,〔卒,子恤翻。〕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治,直之翻。〕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乡,读曰向。〕帝有堑色,曰:"试为我着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为,于伪翻。粗,坐五翻,略也。〕凡着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恶,乌路翻。〕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户者,谓守门户者也。〕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班志,舞阳县属颍川郡。应劭曰:舞水出其县之南。史记正义:在许州叶县东十里。师古曰:闼,宫中小门也;一曰:门屏也;音土曷翻。〕大臣随之。上独枕一宦者卧。〔枕,之鸩翻。〕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惫,蒲拜翻,疲极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谓与李斯谋杀扶苏立胡亥也。〕帝笑而起。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师古曰:反者被诛,皆以醢,即刑法志所谓"菹其骨肉"是也。贾公彦曰:有骨为臡,无骨为醢;菜、肉通。全物若〈月枼〉为菹,细切为齑。作臡、醢者,必先膊干其肉及渍锉之,杂以粱、曲及盐,渍以美酒,涂置甀中,百日则成矣。菹,醯、酱所和。〕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贲,音肥,姓也;赫,其名也。姓谱有贲姓,以为县贲父之后;风俗通,鲁有贲浦;皆音奔。〕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遗,于季翻。〕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传,柱恋翻。〕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语,牛倨翻。怨,于元翻。〕请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师古曰:微验者,不显言其事。〕淮南王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班志,汝阴县属汝南郡,春秋胡子之国。史记正义曰:汝阴即今阳城。余据唐阳城县属河南郡,与汉汝南之汝阴相去颇远。又据史记滕公传:"平城围解,增食细阳千户",细阳县属汝南郡,盖与汝阴邻境。索隐曰:汝阴属汝南,亦据班志也。〕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滕公曰:"上裂地封之,疏爵而王之;〔疏,分也。〕其反何也?"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吴,谓荆王刘贾所封之地;楚,谓楚王交所封之地;齐,谓齐王肥所封之地。鲁亦入楚境;韩地,时以益淮阳国;魏地,梁王友所封也。下蔡县属沛郡,春秋时之州来也。越,会稽地,故越王句践之墟也。长沙,吴芮所封国,时其子臣嗣封。黥布都六,阻淮为固,故策其西取下蔡,东取刘贾,以据全淮。越在东南,故策其归辎重于越以自厚,为深固不可取之计;布娶于长沙王,故策其身归长沙;料其出于丽山之徒,虑不及远也。重,直用翻。〕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为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丽,与骊同。事见八卷秦二世一年。〕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皆为,不伪翻;下间为、为妻、为上同。〕故曰出下计。"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考异曰:史记诸侯年表云:"十二月,庚子,厉王长元年。"汉书诸侯王表:"十月庚午立。"今从汉书帝纪。〕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此所谓四皓也,避秦之乱,隐于商山。索隐曰:按陈留志云:园公,姓唐,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甪里先生,河内轵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曰角里先生。甪,卢谷翻。〕说建成侯吕释之曰:〔班志,建成侯国属沛郡。〕"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师古曰:太子嗣君,位已至矣,虽更立功,位无加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间,古苋翻。师古曰:夷平也;言故时皆齐等。〕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强,其两翻。师古曰:辎车,衣车也。〕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考异曰:史记、汉书皆云"吕泽夜见吕后",按恩泽侯表有周吕侯泽、建成侯释之。今此上云建成侯,而下云吕泽,恐误;当为释之是。又留侯世家:"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策,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嫚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上欲使太子击黥布,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云云。上遂自行。上破布归,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之,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起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绘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按高祖刚猛伉厉,非畏搢绅讥议者也。但以大臣皆不肯从,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故不为耳。若决意欲废太子,立如意,不顾义理,以留侯之久故亲信,犹云"非口舌所能争",岂山林四叟片言遽能柅其事哉!借使四叟实能柅其事,不过污高祖数寸之刃耳,何至悲歌云 "羽翮已成,绘缴安施"乎!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敢废太子,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也;留侯岂为此哉!此特辩士欲夸大四叟之事,故云然;亦犹苏秦约六国从,秦兵不敢闚函谷关十五年;鲁仲连折新垣衍,秦将闻之却军五十里耳。凡此之类,皆非事实。司马迁好奇,多爱而采之,今皆不取。〕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惟,思也。〕而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守,式又翻。〕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司马彪曰:长安县东有曲邮聚。索隐曰:今在新丰西,俗谓之邮头。汉书旧仪云:五里一邮,邮人居间相去一里半。按邮乃今之候也。〕见上曰:"臣宜从,〔从,才用翻。〕病甚。楚人剽疾,〔剽,匹妙翻。〕愿上无与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监,古衔翻。强,其两翻。〕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班志:太子太傅、少傅,古官。予据古世子有三师、三少,至汉惟太傅、少傅耳。少,诗照翻。〕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应劭曰:材官,有材力者。汉官仪曰: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陈,常以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则习船;边郡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追虏。师古曰:车,常拟军兴者,若近代之戎车也;骑,常所养马,并其人使行充骑,若今武马及所养者主也;至光武罢省。班表:中尉,秦官,掌徼循京师;武帝太初元年,更名执金吾。〕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富陵;〔班志,富陵县属临淮郡。括地志:富陵故城,在楚州盱眙县东北六十里。〕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班志,临淮郡有徐县、僮县,楚盖发兵与布战于二县之间。杜预曰:徐在下邳僮县东。括地志:大徐城在泗州徐城县北四十里,古徐国也。〕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师古曰:不聚一处而分为三,欲互相救,出奇谲。〕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散,如字。败,补迈翻。〕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九五年)
冬,十月,上与布军遇于鄿西,〔班志,鄿县属沛郡。〕布兵精甚。上壁庸城,〔以布军锐甚,故坚壁以挫之。庸城,地名必亦在鄿县西。〕望布军置陈如项籍,上恶之。〔陈,读曰阵。恶,乌路翻。〕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数,所角翻。〕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括地志:沛宫故地,在徐州沛县东南二十里一十步。〕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乐,音洛;下同。应劭曰:不醒,不醉曰酣;一曰:酣,洽也,音户甘翻。〕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行,户刚翻。〕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师古曰:游子,行客也。悲,谓顾念也。〕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复除其民,不豫赋役。复,方目翻。与,读曰预。〕乐饮十余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苏林曰:洮,音兆。徐广曰:洮,音道,在江、淮间。余据布军既败走江南,则洮水当在江南。罗含湘中记:零陵有洮水。水经注:洮水出洮阳县西南,东流注于湘水。如淳注:洮阳之洮,音韬。盖布旧与长沙王婚,其败也,往从之,而洮水又在长沙境内,疑近是也。杜佑曰:汉洮阳县城在永州湘源县西北。按今全州,汉洮阳县地,有洮水,在清湘县北。〕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番,音婆。师古曰:兹乡,鄡阳县之乡也。班志,鄡阳县属豫章郡。鄡,古么翻。余据史记及汉书高纪,皆言"追斩布番阳",窃意兹乡当在番阳界,非鄡阳。〕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班志,当城县属代郡。阚駰十三州记:当城在高柳东八十里;县当桓都山作城,故曰当城。史记正义曰:当城在朔州定襄县界。考异曰:卢绾传云:"汉使樊哙击斩豨",按斩豨者周勃,非樊哙也。〕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服虔曰:濞,音帔,普懿翻。〕王三郡、五十三城。〔为后濞以吴反张本。〕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良先行太子少傅事,以谏不听,因称疾不肯视事。〕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晋献公嬖骊姬,欲立其子,故废太子申生,而以骊姬之子奚齐属荀息而立之。公薨,里克杀奚齐。荀息立其弟卓子。里克杀卓子,迎立惠公。惠公为秦所执,既归而薨,子怀公立。秦纳文公而杀怀公,晋乃定。〕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事见秦纪。〕此陛下所亲见。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徐广曰:攻,犹今人言击也。"啖",一作"淡"。如淳曰:食无菜茹为啖。师古曰 "啖",当作"淡",淡,谓无味之食也。言共攻击勤苦之事,食无味之食也。孔文祥曰:与帝俱攻冒苦难,俱食淡也。或曰:攻,治也。余按周礼丱人注物地占其形色,知咸啖也。释文:啖,直览翻;疏作"咸淡"。则知"啖"、"淡"古字通用。〕其可背哉!〔背,蒲妹翻。〕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适谓太子,少谓赵王。适,读曰嫡。〕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污,乌故翻。〕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陿,〔陿,与狭同。〕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槀,为禽兽食。〔师古曰:槀,禾秆也,言恣人田之,不收其槀税也。索隐曰:苗子还种田人,收槀入官。槀,工老翻。〕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下相国廷尉,械击之。〔贾,音古。为,于伪翻。下遐嫁翻。〕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师古曰:前问,谓进而请也。〕"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自媚于民,〔师古曰:媚,爱也;求爱于民。〕故系治之。"王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帝不怿。〔师古曰:怿,悦也;感尉之言,故惭悔而不悦也。〕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陈豨反于代在燕之西南,故绾击其东北。〕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数,所角翻。〕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为于伪翻。〕,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王,于况翻。〕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间,古苋翻。〕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欲使之连兵相持,胜负久而不决也。〕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章:甲十五行本"病"下有"上" 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又使辟阳侯审食其、〔班志,辟阳县属信都国。辟,必亦翻。姓谱有审姓。食其,音异基。〕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绾愈恐,闭匿,〔谓闭其踪迹,藏匿其人也。〕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今上病,属任吕后;〔属,之欲翻。〕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文颖曰:高祖五年,以象郡、桂林、南海、长沙立吴芮为长沙王。象郡、桂林、南海属尉佗;佗未降,遥夺以封芮耳。后佗降汉,十一年,更立佗为越南王。自此王三郡,芮惟得长沙、桂阳耳。今封织南海王,复遥夺佗一郡,织未得王之。〕
上击布时,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曰:"疾可治。"〔治,直之翻;下同。〕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师古曰:三尺,谓剑也。中,竹仲翻。见,贤遍翻。〕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扁鹊,古之良医。扁,补辨翻。〕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少者,多少之少。师古曰:戆,愚也;古者下绀翻,今则竹巷翻。〕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知,读曰智。少,诗沼翻。〕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复,扶又翻。〕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师古曰:乃,汝也;言自此之后,汝亦终矣,不复知之。〕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寿五十三。考异曰:汉书云:"吕后与审食其谋尽诛诸将。郦商见审食其,说以:『如此,大臣内畔,诸将外反,亡可蹻足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按吕后虽暴戾,亦安敢一旦尽诛大臣!又时陈平不在荥阳,樊哙不在代;此说恐妄,今不取。〕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师古曰:冀得上疾愈自入谢,以为己身之幸也。〕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班志:长陵县,高帝置,属左冯翊。皇甫谧曰:长陵在渭水北,去长安城三十五里。臣瓒曰:在长安北四十里。括地志:在雍州咸阳县东三十里。汉官仪曰:古不墓祭;秦始起寝于墓侧,汉因而不改。诸陵寝皆以晦、朔、二十四气、三伏、社、腊及四时上饭;其亲陵所宫人,随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陈妆具。陵旁起邑,置令、丞、尉奉守。〕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见九卷元年。〕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帝既灭项羽,四夷未附,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萧何攗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韩信申军法,〔帝命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着三十于家;诸吕用事而盗之。〕张苍定章程,〔如淳曰:章,历数之章术也;程者,权、衡、尺、斗、斛之平法也。师古曰:程,法式也。〕叔孙通制礼仪;〔见上卷六年、七年。〕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剖符作誓,谓剖符封功臣,刑白马与为山河带厉之盟也。丹书、铁契者,以铁为契,以丹书之。如淳曰:金匮,犹金縢也。师古曰:以金为匮,以石为室,重缄封之,重慎之义。盖谓以丹书盟誓之言于铁券,盛之以金匮、石室而藏之宗庙也。〕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邓展曰:若画工规模物之摹。韦昭曰:正员之器曰规。摹者,如画工未施,朱土摹之矣。师古曰:取喻规摹,谓立制立范也。给,足也;日不暇给,言众事繁多,常汲汲也。余谓日不暇给,盖言项羽既平,诸侯又叛也。〕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师古曰:恶,谓毁谮,言其罪恶也,音如字。晏驾者,天子当晨起早作;而忽崩殒,不出临朝,凡臣子之心,犹谓宫车晚出也。〕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 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如淳曰:四马,高足为置传,中足为驰传。律;诸当乘传及发驾置传,皆持尺五寸木传信,封以御史大夫印章。其乘传,参封之;参,三也。有期会,累封两端,端各两封,凡四封也。传,株恋翻。〕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媭之夫,〔媭,音须。师古曰:行计,谓于道中行且计也。〕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因而致上【章:甲十五行本重"上"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斋校同。】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即反接,〔师古曰:反缚两手也。〕载槛车传诣长安;〔传,柱恋翻,递也。〕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帝崩;〔师古曰:未至京师,于道中闻高帝崩。〕畏吕媭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固请得宿卫中。〔请得宿卫禁中也。复,扶又翻;不同。〕太后乃以为郎中令,〔班表:郎中令,秦官,掌宫殿掖门户;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光禄勋。〕使傅教惠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因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赭衣,囚服也;以赤土染之。赭,止也翻。〕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属,之欲翻。〕王年少;〔少,诗照翻;下同。〕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太后欲杀之,,不得间。〔间,古苋翻;隙也。〕
孝惠皇帝〔荀悦曰:讳"盈"之字曰"满"。师古曰:臣下以"满"字代"盈"者,则知帝讳盈也:他皆类此。高帝嫡长子。应劭曰:礼谥法:柔质慈民曰惠。师古曰:孝子善述人之志,故汉家之谥,自惠帝以下皆称孝也。〕
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九四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年【章:甲十五行本无"年"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广志:鸩鸟大如鸮,毛紫绿色,有毒颈长七八寸,食蝮蛇。雄名运日,雌名阴谐。以其毛历饮食则杀人。范成大曰:鸩,闻邕州朝天铺及山深处有之,形如鸦差大,黑身,赤目,音如羯鼓;唯食毒蛇,遇蛇则鸣声邦邦然。蛇入石穴,则于穴外禹步作法;有顷,石碎,啄蛇吞之。山有鸩,草木不生。秋冬之间脱羽。往时人以银作爪拾取,着银瓶中;否则手烂堕。鸩矢著人立死;集于石,石亦裂。此禽至凶极毒。所谓鸩,即鸩酒也。陆佃埤雅曰:鸩,似鹰而紫黑,喙长七八寸,作铜色。食蛇,蛇入口辄烂;屎溺着石,石亦为之烂。羽翮有毒,以栎酒,饮杀人;惟犀角可以解,故有鸩处必有犀。饮,于禁翻。〕犂明,〔徐广曰:犂,犹比也;比至天明也。诸言犂明者,将明时也。吕静曰:犂,结也,力奚翻。程大昌曰:徐说非也。犂、黎,古字通。黎,黑也;黑与明相杂,欲晓未晓之交也,犹曰昧爽也。昧,暗也;爽,明也;亦明暗相杂也。迟明,即未及乎明也。厥明、质明,则已晓也。康云力追切。未知何据。〕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断,丁管翻。去,羌吕翻。师古曰:去其眼睛,以药薰耳令聋也。瘖,不能言也;以瘖药饮之。瘖,于今翻。〕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师古曰:令太后治事,己自如太子然。余谓惠帝之意,盖以谓身为太后子而不能容父之宠姬,是终不能治天下也。治,直之翻。〕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乐,音洛。〕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见记曲礼。号,户高翻。〕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高祖十一年,封友于淮阳。〕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汉都长安,萧何虽治宫室,未暇筑城,帝始筑之,至五年乃毕,故书以始事。杜佑曰:惠帝所筑长安城,在今大兴城西北苑中。〕
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九三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高祖庶长子肥也。朝,直遥翻。〕饮于太后前,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盖于宫中以兄弟齿列为序,非外朝君臣之礼。坐,徂卧翻。〕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齐王起,帝亦起取卮;太后恐,自起泛帝卮。〔汉书音义:泛,音幡;索隐音捧。余据泛驾之泛,其义为覆,则音覂亦通。〕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问知其鸩,大恐。齐内史士说王,〔师古曰:内史,王国官,士,其名也。班表:王国有内史,掌治民。〕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班志,兰陵县属东海郡。师古曰:家人,言庶人之家。五行志曰:温陵之家。见,贤遍翻。〕
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仲,即代王喜;封郃阳事见上卷高祖七年。〕
酇文终侯萧何病,〔諡法:有始有卒曰终。蒙曰:克成令名曰终。〕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加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师古曰:僻,隐也。垣,墙也。治,宜之翻。〕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师古曰:舍人,犹言家人也。一曰:私属官主家事者也。余据战国时,苏秦使舍人资送张仪入秦,李斯为吕不韦舍人,谓为私属官可也,以为主家事则拘矣。趣,读曰促,速也。治行,谓饬治行装也。〕吾将入相。"居无何,〔居无何,谓居无几时也。相,息亮翻;下同。〕使者果召参。始,参微时,与萧善;及为将相,有隙;至何且死,所推贤惟参。〔言推举以为贤也。〕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师古曰:举,皆也;言凡事无更改。更,工衡翻。〕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木,质朴也。讷,謇于言也。〕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汉制:丞相官属,长史之下有掾史、令史等。〕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日夜饮醇酒;〔斥,却也,逐也。师古曰:醇酒不浇,谓厚酒也。去,羌吕翻。〕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言不事丞相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开,启也;谓有所启白。以为常者,饮之以酒也。饮,于禁翻。复,扶又翻。〕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覆,敷救翻。〕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窋,张律翻。〕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师古曰:言岂以我为年少故也。治,直之翻。与,读曰欤。〕使窋归,以其私问参。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师古曰:乃者,犹言曩者。朝,直遥翻。〕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上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之是也。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善!"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较若,犹今言较然也。画一,言其整齐也。〕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净,〔师古曰:载,犹乘也。〕民以宁壹。"
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九二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遗,于季翻;下同。亵,息列翻,污也。嫚,傲也。〕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汉有五官、左、右中郎三将,秩二千石,典领中郎,属郎中令。〕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见上卷高祖七年。考异曰:季布传云:"前陈豨反于代时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按平城之围,乃韩王信反,非陈豨反也。〕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谩,莫连翻,又莫官切,又音慢,欺诳也。〕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谒者,秦官,掌宾赞受事,员七十人。大谒者,盖其长也。考异曰:史记文帝本纪及惠景间侯者表、汉书匈奴传皆作"泽";史记吕后本纪:"八年,中大谒者张释",汉书纪作"释卿"恩泽侯表及周勃传皆云"张释";颜师古注曰:荆燕吴传云"张择"。今从史记吕后本纪、汉书恩泽侯表、周勃传。〕深自谦愻以谢之,〔愻,与逊同,顺也。〕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乘,绳证翻。〕冒顿复使使来谢,〔复,扶又翻。〕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句音钩。〕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都东瓯,世号东瓯王。〔闽越王无诸,高祖五年受封,都冶,今福州侯官是也。帝又封摇于东海。东海,即东瓯,今温州永嘉是也。应劭曰:摇封东海,在吴郡东南滨海,此闽越、东越所由分也。〕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自元年始作长安城西北方;今年春,又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就役;不欲复劳之,故发王侯徒隶。〕
秋,七月,都廏灾。〔都廏,大廏也,属太仆。〕
是岁,蜀湔氐反,〔班志,湔氐道属蜀郡崏山,在西徼外,江水所出。又百官表:有蛮夷曰道,则其地盖湔氐居之,故曰道也。湔,则前翻;裴松之音翦。氐,丁奚翻。〕击平之。
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九一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后,张敖女也。鲁元公主降敖而生后。因下文重亲,故直书帝姊鲁元主女;既以纪人伦之变,且着外戚固宠也。重,直龙翻。〕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力田者,取其竭力服劝于田事。孝、弟,人伦之大;力田,人生之本;故令郡国举之。复其身,以风厉天下也。弟,读曰悌。复,方目翻。〕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帝年十七即位,至是始冠。孔颖达曰:案略说:周公对成王云:古者冒而句领。注云:古人,谓三皇时以冒覆头,句领绕颈,至黄帝时则有冕也。世本谓黄帝造火食、旃冕,是冕起于黄帝也。但黄帝以前,则以羽皮为之冠;黄帝以后,乃用布帛。其冠之年,则天子、诸侯十二而冠。故襄九年左传云:古者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其士则二十而冠。古者行冠礼于庙,初加缁布冠,次加弁冠,三加爵弁冠,所谓"三加弥尊,加有成也"。诸侯则四加而有玄冕,,故大戴礼云"公冠四加"也。诸侯尚四加,则天子当五加,衮冕也。郑樵曰:汉改皇帝冠为加元服;初加缁布进贤,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冠;冠讫,皆于高祖庙如礼谒见。〕
省法令妨吏民者;除挟书律。〔应劭曰:挟,藏也。张晏曰:秦律,挟书者族。今始除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师古曰:非大朝见、中间小谒见曰间往。天子出入警跸,辟止行人;数跸,则人以为烦。郑氏周礼注曰:国有事,王当出,则禁绝行者,若今时卫士填街跸也。贾公彦疏曰:汉仪:大驾行幸,使卫士填塞街巷,备非常也。跸,壁吉翻。〕乃筑复道于武库南。〔武库在长乐、未央之间,故筑复道始于武库南。〕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服虔曰:持高庙中衣冠,月旦以游于众庙,已而复之。应劭曰:月旦,出高帝衣冠,备法驾,名曰游衣冠。如淳曰:高祖之衣冠藏在宫中之寝,三月出游,其道正直今之所作复道下,故言"乘宗庙道上行"也。晋灼曰:黄图:高庙在长安城门街东,寝在桂宫北;服言衣冠藏于庙中,如言宫中,皆非也。师古曰:诸家之说皆未允也。谓从高帝陵寝出,衣冠游于高庙,每月一为之,汉制则然。而后之学者不晓其意,谓以月出之时,夜游衣冠,皆非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帝惧曰:"急坏之!"〔坏,音怪。〕通曰:"人主无过举;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愿陛下为原庙渭北,〔师古曰:原,重也;先已有庙,今更立之,故云重也。〕月【章:甲十五行本"月"上有"衣冠"二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上乃诏有司立原庙。〔郑氏曰:庙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见,但以生时之居,立宫室象貌为之耳。孝经注:宗,尊也。庙,貌也。〕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后汉书曰:尧置敢谏之鼓。贾谊曰:三代之君,则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是以伸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 "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三辅黄图:鸿台在长乐宫中。秦始皇二十七年筑,高四十丈,上起观宇;帝尝射飞鸿于台上,故曰鸿台。〕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丙子,织室灾。〔凌室,藏冰之室;织室,掌织作绘帛之处。班表:少府有东织、西织。凌,力证翻,又音陵。〕
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九零年)
冬,雷;〔洪范论曰:阳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终,阴用事百八十三日而终。雷出地百八十三日而入地,入地百八十三日而复出地,是其常经也;冬雷为失常。〕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水绝。
秋,八月,平【章:甲十五行本"平"上有"己丑"二字,乙十一本同;孔本同。】阳懿侯曹参薨。〔諡法:温柔贤善曰懿。〕
六年(壬子,公元前一八九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周公諡法:安民立政曰成。贺琛臣諡:佐相克终曰成。〕
以周勃为太尉。
七年(癸丑,公元前一八八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将,即亮翻。〕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安陵。〔臣瓒曰:寿二十四。安陵在长安北三十里。师古曰:去长陵一十里。〕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师古曰:天子之言,一曰制书,二曰诏书。制书者,谓制度之命也,非皇后所得称。今太后临朝,行天子事,故称制。
葫芦僧于九嵕山下木石居
二O一八年五月三日
编辑:上官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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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娘道电视剧于毅演的谁,娘道于毅剧照《娘道》这部剧很奇怪,豆瓣评分2.7,近80%多的人打一星,但是在 csm52中的收视率却一直是冠军,国庆节放假很多子女都陪父母观看,结果被该剧的三观雷到晕菜。这部剧的成功之处在于捕捞了很多中老年女性观众,而且这些人都是收视率的保障人群。该剧的审美和现代大部分电视剧是逆反的,很多电视剧都是满足年轻观...
7 大路朝天屠桂花扮演者壬寅中秋,莫名早醒。小区通知曰:“九月十日核酸检测采样,提前到上午六点。”余五点五十许下楼排队,六点二十五分釆样始,细雨提前到来。——今日是戎州主城区连续核酸检测第四天。此前的九月四日已做过一次。晨醒不堪眠,出门做核酸。戎州逢大考,黎庶筑平安。釆样一扦定,欺心二货还。月明新雨后,人笑桂花前。2022...
8 血路狂飙主持人扮演者斯巴达克斯妮维雅一开始真的很没大脑,无论对错,只想着罗马人。 但是,最后他没有杀克拉苏的儿子,而是选择交换了500人。 虽然感觉长大了一点,但也没办法。 因为他是在所有人面前说的交换条件,如果杀了,那么他就会成为全民公敌。 克拉苏的儿子也真是够坏啊。 对自己的父亲各种损招。 克拉苏是一位好的对手,所...
9 秋蝉里面的演员,秋蝉演的是哪一年谍战剧是观众喜欢的题材,因此任嘉伦、李曼、刘欢领衔主演的《秋蝉》一上线就受到了追捧。记得这部剧宣传的时候打的是青春谍战剧的旗号,当时会有些不解。看了几集后我才渐渐明白,原来这部剧是想通过先辈的开山引路,年轻一辈守护家国山河的故事,来展现青年是国家的未来的主题思想啊!因为是青春谍战剧,所以剧中的演员也...
10 男保姆雷佳音和袁姗姗,雷佳音的男保姆雷佳音为袁姗姗洗脚雷佳音袁姗姗举杯庆祝雷佳音袁姗姗修成正果由张晓波执导、雷佳音、袁姗姗、车晓、曹曦文等主演的都市轻喜剧《我爱男保姆》昨晚于湖北卫视、黑龙江卫视完美收官。在剧中,雷佳音以“男保姆”的身份游走于袁姗姗、车晓、曹曦文三个女人之间,“中央空调”般的暖风不仅温暖了戏内的三个女人,戏外观众也被暖...
本周的7日衣橱,iLady非常荣幸地邀请到演员逯恣祯,让我们一起听听她的时髦经!中国新生代人气演员,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2012年,曾代表学校出演莎士比亚国际戏剧节话剧女一号,并荣获嘉奖。2015年5月出演古装神话剧《聊斋新编》崭露头角;同年10月出演都市情感剧《三个奶爸》;2016年7月,出...
2 铁血武工队版本扮演者《铁血武工队》童苡萱饰演苗月铁血武工队剧情介绍,童苡萱在《铁血武工队》饰演“苗月”。苗月,21岁,15岁参军,是中央警卫连特别保卫科尖刀组唯一的女同志,作为保护中央领导安全的贴身人员,她身上有着十足的军人气质,性格干练、武艺高强,延续了在《特种兵之火凤凰》中的军人风采。童苡萱此次与曾在《我是特种兵》...
3 扶摇中裴瑗的扮演者,电视剧扶摇裴瑗结局小编最近身陷《扶摇》无法自拔,原本当初是冲着杨幂和阮经天去的。但一出场就让我看到了屡次欺负扶摇的大师姐裴瑗,如果说《扶摇》里最让我恨的牙痒痒的人是谁,除了大师姐裴瑗,没别人了。然而小编定睛一看,大师姐裴瑗似乎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很多电视剧中都看到过她,后来小编记起来了,她在《独孤天下》里是演反派独孤曼...
4 素梅是谁扮演者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在这个把电影的动人情节,量化为“哭力”指标的年代,太多电影把“好不好哭”诉之为招徕观众买票的噱头。这就把感动,人类良能这事儿搞得越来越好笑。拿提醒观众进场前别忘带纸巾,当成中秋节就将公映的电影《关于我妈的一切》的宣传语,不大合适。不是名不副实,而是在早已令人疲劳的辞令面前,失之轻忽...
5 王莎莎拍武林外传的时候多少岁,王莎莎武林外传演谁武林外传开播至今已有十几年,但其热度依然不减当年。有很多网友们戏称:武林外传陪伴自己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童年。当我们再重新回顾《武林外传》这部电视剧,我们能够发现曾经的搞笑场面在现在看来却颇有深意,让人意味深长。时隔多年,曾经在武林外传当中所出演过的演员,他们现在的现状又是如何呢?我们就来简单了解一下。...
6 功夫梦美莹扮演者刘心悠(左)的表现与萧正楠的扮相被认为撑不起角色。热播站图片取自互联网宫心计2深宫计星和视界Hub戏剧首选(Ch860),随时观看无线(TVB)及腾讯旗下的企鹅影业联合拍摄制作的古装宫廷电视剧,由胡定欣、刘心悠、马浚伟、马国明及萧正楠领衔主演,陈炜、周秀娜、黄心颖、谢雪心、罗霖、康华、张慧仪及张文慈...
7 窦骁和周冬雨的关系好吗,窦骁为什么讨厌周冬雨最近《楚乔传》的热播,让大家对演员的关注度又进一步加深了。在这部剧里面,除了赵丽颖和林更新之外,还有很多抢眼的角色,燕洵世子就是其中一个,而他的扮演者就是当年《山楂树之恋》里面的那个老三。窦晓因为《山楂树之恋》出道走红,从此开启了自己的演艺生涯,但小编最近在看《楚乔传》的片头,才发现原来窦晓国籍并不...
8 白狗黄牛扮演者今天小编给大家介绍的是张继南。张继南,大陆演员,擅长拳击武术,表演功底扎实,不论文戏还是武戏都能拿捏得精准到位。在《青年霍元甲》中,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备受关注,张继南的表演将一个反面角色的阴辣凶狠刻画得入木三分,因此也让观众过目不忘。张继南扮演的“鲍眼人”是一个孤儿,从小孤苦无依,为报杀父之仇苦...
9 风起霓裳琉璃成亲,风起霓裳琉璃被提亲《风起霓裳》当前正在热播中,女主库狄琉璃在很小的年纪就遭遇了母亲被陷害离世,幸好有孙德成相助,他才通过假死逃脱,并且在不禄院躲藏了起来。以医官小豆子的身份自居。然而得到了母亲绝学,并且还天赋极高的他,就算是隐藏了身份,只要是绣的东西迟早都会被查出来。这不很快不小心掉落了一个荷包正好就被尚服局的人给捡...
10 捅死陈翔六点半女艺人的醉汉,陈翔六点半的女演员被刺死12月29日,有媒体从云南法院相关人士了解,故意杀害《陈翔六点半》签约女艺人刘洁的凶手叶建康维持原判被法院判处死刑,昆明中院将在12月6日对叶建康验明正身押送刑场处决。这场持续了两年的判决终于落下了帷幕,只是可惜受害人刘洁就此香消玉殒,年仅28岁。据悉刘洁曾是云南电视台主持人,在《木府风云》中饰演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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