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的那一天,远到而来的卢以辰出关(海外归来隔离期满)。我请了一天假去隔离酒店接他,我泊好车时已经看见他站在酒店的大门口等我,背着双肩包,一身休闲的着装。被风吹乱的深棕色碎发,给他添了几分不羁。两年不见那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实立体,岁月的宠儿让我羡慕。16年底结束在大马士革的时光,萧山机场下了飞机,我除了一只随身携带的行李箱,还带回了这个棕发蓝眼会说一口我家乡方言的欧洲男人,他叫以辰。埃及的不期而遇,中东两年里给予我几次的救命之恩。以为会萌生出爱情吗?呵呵不拉!以辰、以晶是有血缘的堂兄妹。
4.3号老家的天气阴雨绵绵,一大早我们两个背着双肩包出发去山里祭拜以辰家那一支的先祖,说是祭拜我两个更像是踏青,17年开始往后的清明假期我两个都会去一趟,去给他们的“家”薅薅草、培培土,清扫一下他们的“家”门口,以辰培土、薅草时,我就去周围采点野花,等我拿着花回来,他也整理的差不多了。我就在“家”门前铺上防水布,摆上一些零食,开始跟以辰边喝边聊把这一年遇上的好事、开心的好玩的事说给他们听。
今年去的路上非常泥泞,我俩的鞋子已经被这一路的泥浆溅的面目全非,离目的地最后一个坡道,那里的路泥泞的无处下脚。以辰想帮我背包让我减轻上坡的负担,无意间发现我背包里又塞了两瓶“剑南春”,呵呵喝他瞬间像被雷击一样无奈说:“狐狸啊!求你了,你喝挂的样子蹭我一身眼泪鼻涕我能忍了,你一路鬼哭狼嚎的,我像从山里扛了一只野猪,太丢脸了!”野猪?苍天啊!你给他一张旷世美颜为什么还要给他配张嘴?真想一脚踢他出地球。
两人就这样嬉笑追赶的往目的地杀进,我俩刚从下坡爬上来冒了个头,头顶就飘了一句软糯的台湾腔:“以辰哥、以晶姐今年我们可比你们来得早喽”。说话的人是小志,他们一家九个人已经早早的从台湾回来给慧珠奶奶扫墓了。小志的父亲卢武、卢义两人都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运动服手拿镰刀在慧珠奶奶和卢泽伟爷爷“家”门前整理那些杂草。
呵呵呵呵原本打算写以辰既然恰巧遇见,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一家。
2010年10月11日,下午4点多台北的街头上一辆救护车呼啸飞驰着往医院开去,车里载着的是85岁心脏病突发的卢泽伟和他的两个儿子卢武、卢义,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泽伟还有短暂的意识,他拉着卢武的手艰难的叮嘱说:“我要是熬不下去了,你也不用太悲伤,你和弟弟替我照顾好慧珠阿姨.....把我送回大陆安葬”这时救护车离医院还有一个街区,而车里这个漂泊异乡几十年的老人耗尽了最后的一丝气力满意的合上了双眼,与世长辞。
早上父子三人还有说有笑一起吃的早餐,现在却冰冷得跟他们阴阳两隔,仿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幻境。卢武、卢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父亲只是睡个午觉,等反应过来后悲恸欲绝,更对父亲的临终嘱托万分疑惑:“为何父亲临终对子女及家事一概不提,而特别交代把他最后的骨灰放回大陆,这明显就是等慧珠百年后一起合葬嘛!母亲活着时候,是医院的护士跟父亲非常的恩爱甜蜜,郎才女貌是别人眼里的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为何父亲会留下这样的遗言呢?况且他们家千万的财产还需要分给慧珠一半,两兄弟对此事百思不得其解也心有不甘,多少对父亲有了了些许的怨气。后来在整理父亲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发黄的日记,所有的往事犹如抽丝剥茧的一层层的浮上了水面。
1991年卢武、卢义的母亲云霓在一次休假去香港探望她姐姐路上出了交通意外去世了,母亲走后他们也特别担心父亲晚年孤单,所以很支持父亲再找个伴。但从来没想过父亲有一天会从大陆领回来一个老态龙钟的文盲老太太,让她来代替自己母亲的位置成为父亲第二任妻子。
那是2000年,有一天父亲突然打电话给卢武,让兄弟俩晚上回家。卢武、卢义匆匆赶回家,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她衣着土气,一头白发配上满脸都是岁月辛劳留下的沟壑,更加显得土气又沧桑。一问,才知老太太71岁刚从大陆父亲的老家接来,父亲准备跟她结婚!
兄弟俩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父亲如果找个老年女性知识分子作伴,有共同语言那属于人之常情,哪怕是找一个没什么文化比父亲小个一二十岁的也可以理解。可这个不识字、又老的农村老太太是哪里吸引了?毕竟父亲是年轻时候是军医、退休前还是台北某家大医院里的医生,也是医科大学里的教授。怎么看眼前的老太太都配不上自己的父亲。
还听说父亲跟这老太太已经在大陆领了结婚证,第二天还要去问一问在台湾怎么办理手续。木已成舟虽然卢武俩兄弟虽然心里一时无法接受现在这个继母,但也怕父亲不高兴没敢有其他言语,于是也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跟这个老太太是怎么认识的?父亲满脸的不悦,说:“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如果不能给祝福我也无所谓”兄弟俩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兄弟俩无奈的对视了一眼:“父亲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父亲与慧珠结婚后,兄弟俩很少回去,即使逢年过节回去了也不怎么跟慧珠说话,简单的沟通也是只保持客气又礼貌。慧珠也话不多,在卢武的印象里她不是在厨房忙着煮菜,就是在阳台上浇花,安静的做自己的事,从来也没刻意去讨好卢武、卢义这两个兄弟俩。
现在父亲突然的离世,这老太太要参与遗产分配。父亲一生都在努力又节俭,医学院里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也有制药厂,家产不薄。兄弟俩心中愤愤不平,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来台北享了十几年福显然是她今生的造化了,凭什么还想参与分家产?
但兄弟俩的身份、地位、学识跟修养纵使心有不满,做事也还分寸在理。他们办完父亲的身后事以后,也着手安排慧珠的往后生活,毕竟此时慧珠也是耳背、眼花、行动迟缓的高龄老太太了,边收拾整理父亲的遗物,也想着开始了解一下慧珠她这边是否还有其他近亲。
在整理父亲遗物过程中发现了日记本,本子里清晰的记着父亲在跟母亲结婚前有过一任妻子,她就是慧珠,也是父亲的表妹。卢武决定去了解慧珠的过去。
2011年正月,卢武带着疑惑从台北飞来,这也是她第一次来慧珠的老家,那是个依山傍水的江南小山村,也是公子的老家。特别记得他来的那一天,我跟香奶奶正送家里的客人出去村头坐公车,一个浓浓台湾腔的中年男人问我:“妹妹,慧珠家怎么走?”我半天没想起来慧珠是谁?刚想转身问下香奶奶村里有这个人吗?他又接着问:“就是一个年纪大了又嫁台湾的老太太”。我还是一片茫然,这时香奶奶回过神来说:“哦,我知道你说得是谁了,我们这里的人都叫她阿慧,她家没人了,她有个堂妹就嫁隔壁村的”。
我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原来就是以前住在老宅小西苑里的,那个我们都叫她酥饼奶奶的老太太。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人尘封在脑子里就像被遗忘在地窖里的好酒,虽是灰尘落满酒坛,有一天忽然想起,挡挡瓶上的灰再揭盖却依然飘香十里。酥饼奶奶就是这种感觉,想起她嘴巴里就滋生出那种满嘴酥脆、唇齿甜香之感满嘴是记忆里的味道,以前我奶奶总会说再亲、再熟的人有一天都会相互忘记的,但留在嘴里的味道却是独一无二的。我小时候她就在村头支着炉子烤酥饼,我们放学后离村头还有一里地都能闻到她烤的酥饼香味了,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破孩就开足马力跟撒了缰的野狗一样,冲到酥饼炉子面前舔着口水,闻着味。即使是90年代末期了,农村的孩子并不富裕,零花钱是也就几毛钱管一天。酥饼是五毛钱一个,但是等我们放学回家几毛钱的零花钱早就花完了,即使有剩也就一毛两毛的。所以只够闻味,但是酥饼奶奶每每看到我们这群撒了缰的野狗跑过来,都会笑呵呵的说:“不要急,不要急 ,小心炉子烫都有都有的。”然后就数数人头,像变魔法一样的从那炉子里夹出又香又脆的酥饼装在小袋子里一个个递到我们手上,也不问我们要钱,如果我们口袋里还剩个一毛两毛的就往她案板上那个小盒子里一放,没有钱了呢我们几个“不要脸之徒”给奶奶鞠个躬,她也没关系反正她都乐呵呵,也从不事后去找我们父母要钱,有几次我妈跟几位小伙伴的妈妈得知我们经常去“鞠躬骗吃”之后实在过意不去,拿了点钱准备去还上之前吃掉的,也想先放点钱在那里。老太太都是推脱不收,然后一脸慈祥笑呵呵的说:“吃不了几个钱的,我一老太太花销很少的,看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不嫌弃我老太婆的手艺,我就很开心,看着他们吃得开心我就高兴”。
人就是那么的奇怪,理清对方的询问,他询问的人悄巧又是自己记忆里的好人。瞬间觉得眼前这个原本陌生到像是中间隔了个太平洋的人,现在已经只剩根稻草了的距离。好感度倍增,香奶奶把他带到村里,路过老宅的时候指着小西苑说,“哝!你看啦,屋是要人气的,阿慧出远门后看看好好的院子起先是没人气,后来直接就荒废了。现在是脚都踏不进去了,唉......阿慧还好吗?走走走去我家先坐会”。
香奶奶把卢武请到自己家院子去了,我跑回家跟我爸妈说了此事。我爸爸认为台胞回来是件大事,该去跟村里的书记知会一声,后来村里也很重视这个远到而来的家族后来,非常热情、热闹的组了一次饭局招待,我也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酥饼奶奶的前前后后的经历。
1930年那个雨夹雪的深夜,横西村那家四面漏风的破房里,煤油灯忽明忽暗,一声划破黑夜的惨叫声后,等来的却不是婴儿来人间报到那声响亮啼哭,而是产婆满手血污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呼喊着说:“不行了,下不来!大小都没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金大叔本来生性就胆小懦弱,房间里媳妇难产传来的惨叫早已把他吓得腿抖如筛糠,产婆的这一呼喊他软得像被人抽了魂魄,爬着进了屋接下来就是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嚎哭。那一夜村里的人跟狗都没有睡得安宁的,第二天早上大家都知道金大叔家的老婆难产走了。产妇这一撒手人寰,留下了三个小鸡仔一样的孩子捂着一床破被子缩在床的角落里一脸惊慌失措,最大的也才不过六岁。金大叔呢抱着老婆的尸体无声的在抽泣,本家几个长辈早早的过来一看这样的状况也不是个事啊,当地风俗难产的产妇不能停灵必须当日就得下葬。没办法几个本家凑了点钱,去镇上拉回来一具俗称“狗碰头”的那种薄皮棺材,那会的人大家都不富裕能有这样的已经很不容易了。草草的收拾一下,在当天快黄昏的样子把尸体装好往村外的祖坟抬去。要说天使降临是不都自带传奇,被大家都判断死亡的产妇在抬往坟地的这段路上居然“生出”了一个小婴儿,这也感谢当年的“狗碰头”这种棺材真的薄啊!抬棺材小头的两个本家亲戚隐隐约约听见像是棺材里传出有猫叫一样的声音,起初以为是自己耳鸣。又往前走了几步,棺材里传来声音越来越密。两人的心里越来越炸毛,腿也越来越软跟不上劲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嗷了一嗓子喊了一句:里面有活物!
这一嗓子下去,本来也就没几个人送葬的队伍个个都听得真切,大家停了脚步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可叽叽喳喳的谁也没说出个实质的话,只是一味的强调着当地的风俗,棺材半路不能落地、不能开棺。其他没有一个有主意的,但是女娲造人总会在猪一样的队伍里扔进去一两个耳聪目明、脑瓜里装着马达的大神因此人间才不会绝了路。
队伍里有个叫阿顺的小伙子,当时才十八九岁的样子,从小在隔壁村拜了一个师父,小伙子会点拳脚功夫,他第一个反应过来觉得里面肯定是有个小孩,应该立马开棺材,但猪队伍里人那几个,人家裹脚布裹脚他们却是裹了脑的那几个家伙,还在强调着、阻拦着不能开棺。要开也要找阴阳先生看过算过时间的。边上的金大叔耷拉着脑袋低头不语,状态也就比棺材里的多喘口气而已。好家伙!血气方刚的阿顺一看这样的局面,起了一个飞脚就朝棺材踢去,棺材立马掉了一个侧板。一眼望去,就看见死者的脚边有一个血糊糊的小东西正闭着眼发出猫一样的哭声。阿顺赶紧伸手去“捡”了出来,这“东西”就是后来的慧珠。
被抱出来的慧珠哭声虽弱的像猫叫,但生命力特别的顽强,似乎她很明白自己能来这趟人间之旅,是母亲以命抵押给阎王换来的,所以她决不辜负。村里几个还在浦乳期的宝妈可怜小慧珠,都在尽量的从自己孩子嘴里匀点口粮给她,慧珠也不客气每次都把自己喂得饱饱,然后就舒舒服服躺在这些“妈妈”臂湾里乖乖的睡去不吵也不闹。
时间来到1932年,慧珠已经是个爱说爱笑的3岁小女孩了,口齿特别伶俐见人都能甜甜糯糯的打招呼。可爱得像朵棉花糖。可连出生都那么传奇的仙女,命运的推手又怎会仁慈厚爱?不安排几场水生火热、没有无数斑驳伤痕作伴;似乎渡劫就失去了意义。这一年的夏天,一夜之间村里的7岁以下的小孩都患上了一种叫“猪头风”的疾病,起初是腮腺位置肿了起来,然后就慢慢的伴随着发热长出一种像水痘一样的颗粒,紧接着就是整个脸都肿得像猪头一样,呼吸困难,喉咙里会像有口痰在那里咕噜着不上不下,得病的孩子都熬不过一周在第四天、第五天的样子就死了。那段时间家里有小孩子的,人人自危条件好一点的都去外面亲戚家投奔几天,没条件的就在家里焚香祷告家里的祖宗庇佑。人啊若惶恐得如同死在沙滩上的前浪,那心就会是妖魔鬼怪的修道场,怨毒覆盖了理智。村里死了第四个小孩后,他们不知从哪里打听出了一个高人,然后合力筹了钱去隔壁县请回了村里,高人请来那天,先在第一户开始死孩子的阿兴家里走了一圈,喝了两壶酒吃了一只麻鸡后,打着饱嗝屋前屋后、猪圈、厨房的溜了一圈,然后扯着酒后捋也捋不直的舌头说:你家里没毛病,毛病在村里你们村里住了一个煞星,在村北偏西方向,阴气很重......”总之所有的言论都明显的指着是小慧珠。此事又经过阿兴老婆加工发酵后,小慧珠就是别人眼里吸食魂魄的妖怪。她首先集结了几家同样死了孩子的妇女去慧珠家泼粪、又在门口骂街把他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金大叔自从死了老婆后人更加的怂了,成天耷拉脑袋闷着的头,像是鞋面能生金,要他分秒不离的看护一样。家里几个小的躲在土灶后面的柴垛里像过街的老鼠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从中午骂到天黑就像上了发条的青蛙呱呱了一下午,如果不是惦记放在田埂里吃食的几只鹅没赶回来,这骂街不知何时能结束,土灶后面躲着的几只“小老鼠”已经饿得早已前胸贴着后背。骂街后的两个晚上深夜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打破了夜晚的沉寂。村中间的那户阿业家的四岁小儿子也病故了。第二天早上天才刚刚亮,那次骂街的妇女们就都蜂拥而至的集合在阿业家,这次来的还有这些妇女们的男人。他们不是来抚慰阿业丧子之痛的,他们是来劝阿业一起加入队伍去讨伐金大叔让他们处理掉慧珠,院子里吵吵嚷嚷的“义正之词”高亢激昂,其中一个还摸出一根烟递给阿业说:我们也是为你好,你看你家有四五个孩子,你这次不跟我们一起去处理这个煞星,你觉得后果会如何?谁能保证剩下的不被方死”。听听这“善心”发得是个人都不敢在他边上点烟,怕一不小心把他“佛舍利”烧了出来。阿业老婆是个聪明拎得清的女人,院子里吵吵嚷嚷让她脑瓜子生疼,也担心丈夫丧子之痛下做出孽障的事情。她在里屋盖好死去孩子的身体,来到院子里对着大家说:她家的孩子能不能活都是自己命里注定,是业障还完就再见,那都是因果报应。我不怨其他人”。说完拉着阿业回了里屋关上了大门,留这群猪在院子里瞎叫唤。
没能拉上阿业,这也不影响他们讨伐的队伍,当天他们拿着铁镐,䦆头的,拆了金大叔家的门楼子,砸了他们家的锅。从破被子下像拎鸡仔一样把慧珠提溜出来准备拉到乱葬岗去活埋,泥像还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也咬人。窝囊一辈子的金大叔这回也血性了一把,慧珠被提溜出去的那瞬间他抄起脚边的砍刀疯了一样的左右挥舞,砍死砍伤已然看造化了。蔫儿吧唧的人发起狠来也能震撼三分,把这群猪赶出了家门后他一屁股坐在了院中央,嘴里喃喃自语:不就是棺材里生出来的吗?做错什么了,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因为当时鬼子的魔爪已经在我们的大地上四处挠爪,村里的村长去忙重要的事情去了。等他赶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第一个时间赶到金大叔家,正巧赶上了金大叔煮了一锅面汤,里面滴了农药。细心的村长发现了面里的不对劲及时阻止,才扼止了这一家这顿最后的晚餐。事过经年,参与过的人都散在尘埃里,已经无法跟我细说后面的细枝末节。小慧珠也是这件事后被接到我们村里的。
1933年的端午,小慧珠来到了我们村里,泽伟的妈妈阿舍是小慧珠妈妈的亲姐姐。她因为在七八岁时候发了次高烧后,从此耳朵能听见但嘴巴发不了声了。嘴不能言其实也有好处,不会聒噪是非。阿舍的丈夫阿松身材高大魁梧,有膀子力气。他比阿舍大了12岁,婆婆年轻时候作风不太好名声很臭,加上阿松的出生,父亲一直是个迷,传言中是阿松的妈想吃顿猪大肠拿自己的身体去换然后有了阿松,总之这家不富裕,但阿松和阿舍恩爱有加,日子虽穷也过得顺遂。慧珠来的那年,泽伟7岁,兄妹第一次见面,泽伟就很喜欢这个粉嘟嘟嘴甜的小表妹。往后的七八年里这对兄妹一起上山摘野果、下河摸鱼。爽朗愉悦的笑声刻在山谷里。岁月如烟火,这段无忧的日子留下的一路淡淡沉香,大抵是支撑往后余生遇灾、遇坎的强心剂。
1946年20岁的泽伟要去省城读书,阿舍、阿松都觉得应该在儿子出去之前先让这两人成婚,在那个愚昧年代,阿舍跟阿松的认知里青梅竹马才是重点,其他三代血亲不能成婚是完全没有认知的。泽伟应该心里明白这一层道理,但没胆忤逆父母之意,再者当时确实也对慧珠有意。1946年的中秋节前夕,他们举行了传统婚礼,拜了天地。洞房花烛夜的那一晚,新郎在掀开的盖头上反面写了一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慧珠不懂这八个字意思,但知道肯定是好词。娇羞一笑收起了这一份礼物。
同年泽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念了医学专业。为了供泽伟读大学,慧珠去了县城白天在给一家丝厂给蚕茧剥茧抽丝,夜晚又到有钱人家给人浆洗衣服。这双手成天都泡在水里又红又肿。
1947年,慧珠与慧心(慧心就是开头提到那个嫁到我们隔壁村的堂妹),去省城的学校看泽伟,泽伟根本不想让同学知道他已经成婚,暴跳如雷的对姐妹俩说:谁让你们来的!”。慧珠只好拉着慧心走了,文中开头说的那场村里的组织的饭局里,慧心老太太也在,说到这段时候几十年过去了对这事还记忆犹心,老泪纵横的拉着我的手说:你们可不知道,那次为了见姐夫,我跟姐姐穿上了没有一丁点补丁最好的花衣服,本来姐姐也是舍不得钱去省城的,有个大户人家刚好有一些货要运过去我们是搭顺风车去的。我们浆洗了比山还高的衣服,还把他们的马圈打扫了。顺风车只搭到离省城还有七八十里的一个码头,我跟姐姐走了一天才走到省城,脚后跟都磨破了”。慧心老太太又接着说:“当时她还傻傻的问姐姐,姐夫为什么不高兴了?姐姐说,学生不让结婚。我还单纯的就信了。直到几十年后我才想明白,这根本没有的规定”。那个炎炎的午后慧珠独自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又徒步走了一天回到了当时能搭顺风车的那个码头,这一路慧珠都没让妹妹看出端倪。其实慧珠心里很清楚,泽伟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人,这份年轻的感情已经动荡得惊涛骇浪。她拿出了当时的那块盖头,看了又看默默的叠好放回了箱底的最深处。
是念了大学的泽伟更加确定表亲结婚是有违科学和伦理也好,是移情别恋也好,慧珠还是那个慧珠。直到1949年泽伟跟着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彻底的失去联系,她也依然坚守着卢家媳妇的本份。
1959年、1960年的样子,全国大面积饥荒爆发,小山村已经穷到连外面的树皮都被扒光了。慧珠家里的公婆已经年迈,正经劳动力小即使外面有食轮到她去也早就被人哄抢完了。阿舍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缺乏营养,越来越浮肿。慧珠痛在心里。偶然想起她有个姑姑是嫁到非常大山里面的,跟我们的小山村有百来里的山路的距离。她决定去试试运气,她做了个小布包栓在腰上,想着如果能借到点杂粮面的就可以栓在腰上,不显山露水不容易被抢。运气还不错从姑姑家要来几斤玉米面还有一点芋头干,为了急着回来给阿舍吃,慧珠连夜又赶山路回。离我们村还有一两里路的样子那里有一块叫“马山岭”的乱葬岗早年传闻经常会有白毛鬼出现,慧珠心里也有点瘆得慌,心里想着不怕不怕今晚月亮很亮,嘴里一直念着“阿弥陀佛”。其实鬼真的不可怕,人心烂了才可怕,刚进入马山岭口子上,从乱葬岗里跳出了几个男人三两脚就把慧珠踢倒了,上来就扒慧珠衣服抢她的粮食,慧珠死死的按着粮食的布包按在自己的身下,背上的拳脚雨点般的踹在她的身上,她心里就一个信念这是他公婆的命不能给人家。在慧珠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突然借着月光看清踹她的人其中一个让人你的脸,那是他的邻居大猫。她嗷得喊了一嗓子:大猫,你个畜生!算他们还要点脸, 这才保住了这点粮食。其实这次打劫起因就是,大猫的媳妇看见阿舍坐在门口晒太阳问了句,慧珠去哪了?阿舍如实回答了去处。大猫就动了歪心思了。
这一次的打劫,慧珠断了两根肋骨。在家还没躺几天,她又爬起来去县城大户人家浆洗衣服去了。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她还是带着那个布包,浆洗完衣服大户人家给的点吃食她几乎都省着塞进布包拿回来给阿舍和阿松,好几次自己都饿晕在浆洗衣服旁。醒来后又把布口袋栓紧在腰上继续干活。听着饭局上老辈的人讲到这一截的时候,我偷偷望了一眼卢武,看他放在桌下的手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放。我想他的内心是波涛汹涌的。如果一个人在自己生存环境都受到威胁情况下,还能把生存希望留给抛弃自己的丈夫的父母。谁能不为这种情而感动、谁能不为那个人不是人的年代而动怒。
下凡历劫的仙女就像唐僧取经,过了一山又一难。熬过了饥荒、前面的十年文革又来了。像慧珠这样的家庭如果不是泽伟,她家是贫下中农,可如今是黑五类,关牛棚、大冬天下藕塘摸藕,脏活累活苦活都是你的,精神上也不能放过你,脖子挂着大粘板身体弓成九十度主席台上一站就一天,贫下中农谁都可以上来吐你一口水,踹你几脚。文革中期的时候,阿舍跟阿松居然在同一天离世了,一个早上一个晚上。别说村里人这几年像避瘟神一样的嫌弃她,就是有人来帮忙也没有米粒去招待人。想跑去跟村长求求情,还没到村长家半路就被革委会主人给推桑回来,还恶狠狠的说,谁帮黑五类,就跟黑五类同罪。据慧心回忆这件事,当年我奶奶跟徐家阿婆、还有兰婆婆、香奶奶、春梅姑婆几个凑了点米,趁天黑悄悄的送去,徐家阿婆还悄悄的缝制了两套装老衣送去,可这事最后还是暴露了,我奶奶跟这几个老太太都被批斗了,我奶奶的槽牙就是在那次批斗中被踹掉的。
文革结束后,慧珠已经一个人好多年了,她像一只孤独的老猫。
1991年,阔别大陆三四十年之久的泽伟第一次回到小山村,我那时还穿尿布没有记忆,我爸说那次泽伟爷爷还抱了我坐在慧珠的床上,我翻来翻去的玩着慧珠的枕头,那枕头上补丁打着补丁,泽伟爷爷可能觉得刺眼想换一个面,可另外的那一面更加多得惨不忍睹。泽伟爷爷摸着完全没有原来模样的枕套泪流满面哽咽着说:这还是他们结婚时候那对龙凤呈祥枕巾,年轻时候不懂事,苦了你了...”。
2000年,慧心的儿子文远手机里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喊找慧珠,文远心里想着老太太这些年都不出远门怎么会有人找她,心里想着也把手机递给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慧珠,也许年轻时候吃过太多的苦,此时近70的老太太看着比实际年龄老太多,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喂了一声,就听出了对方是谁了。这边嘴里笑着说我很好,不要挂心,眼泪却一泻而下。电话那头就是泽伟。
电话那头泽伟说:“上次回来后不久,我老伴就意外走了。这些年我把该交接的工作都做好了,我想剩下的时间都陪你,我们一起过吧,我去你那或者你来我这,你来挑”。慧珠说“都可以”。
泽伟来接慧珠的时候,我在学校听见证过的人描述,泽伟是从家走出来到坐上车都紧紧牵着慧珠的手,坐上车时还俯身偷偷亲吻了一下慧珠的脸颊,她还会像少女一样娇羞一笑。
村里的一顿饭局,卢武没曾想得到了这么一段慧珠过往,她的一生都再围着他的父亲,如果这样的女人不能分到遗产,那还能给谁?他很想为之前自己萌生出不想分给慧珠遗产的念头懊恼得想扇自己耳光。
回到台北后,卢武第一时间就回到父亲家里,看到慧珠披着父亲走前穿的那件夹克在阳台上晒太阳,她静静的看着外面的世界,阳光照着她的身上是那么祥和与光辉。他悄悄的过去,半跪在慧珠的身旁。拿起慧珠因为年轻时候浆洗,抽丝泡了太多的水,关节变大又粗糙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的唤出了那声迟到了十年的“妈妈.....”。自己已经泪如涌泉,伏在了慧珠的膝盖上,呢喃的说:妈妈,我去过您的老家了,了解您的过去,您是好女人,好母亲....对不起”。
2013年我还在TVB上班时候,有一次去养和看望生病的同事时候,在一楼遇上了卢武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慧珠,来香港检查身体说老太太肺部不太好。那次检查后老太太说要回小山村居住,从那就回了老家住在了村里的老人公寓里。我也没曾想过这次一见居然就是永别。14年我去了中东,16年初我还没回来,老太太走了。可她走前都还惦记过我,老太太走前的五六天,我妈妈熬了点鲫鱼豆腐汤给他送去,她似乎有点预感自己快去跟泽伟团聚了,边喝汤边拉着我妈妈的手说:“阿珍啊!这几天你别出远门了,我想多见见你。”我妈以为是老太太只是喝汤后的闲话,没太在意。也就随口说了句,你想喝汤就跟我说,我不回杭州都在家。两天后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我家院子门口,我妈刚好去田里摘菜不在家。她就坐在我家院门口的石凳上也不进去,我们家邻居问她,她也装听不见不搭话。(我家隔壁邻居那个女人就是那年抢劫她粮食大猫家的小女儿)
我妈从田里回来,看她呆呆的坐我们家门前着实的吓了一跳。以为她生病了!
她见我妈回来,急急的拉着我妈的手进院,隔壁邻居想蹭进来来聊天她都嫌弃得让我妈赶紧关门。进了门老太太说: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跟杨阿姐(我奶奶)在吃席,以晶结婚了。杨阿姐哭得不得了,边哭边说当年他们都说养不活的豆芽菜,她长大了结婚了,可是我都来不及也送不了东西,阿慧啊!你说我怎么办?然后我也摸摸口袋没东西送着急得不得了就醒了。”说完梦境,老太太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包袱,塞在了我妈妈的手里,还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交给以晶,我应该是等不到以晶结婚了。我妈妈一阵的宽慰,老太太有颤颤巍巍的走回去了,我妈要送她回老人公寓都不允许,让我妈在家看好这个包袱,小心隔壁邻居那个女人。呵呵.....后来我妈打开包袱,看了一下,好家伙吓了一跳,一整套的“婚嫁四件套”还都带钻的,里面还有一个泽伟爷爷后面补送的婚戒,还有一本二十多万的存折。
每每想起妈妈跟我说老太太来送这个包袱的一幕,心里就像挖空了一块,临走还想着祝福我,自己却吝啬得一点陪伴都不曾给过。最后一程都是我家某人代替我去的,遗憾已然是定局。
卢武在慧珠的墓旁种了颗白皮松,这树是“母亲树”。是子女对慧珠永远的缅怀,待到枝繁叶茂之日,后人见树,如见其人。有些幸福和认同,只是迟到,并不会缺席。
有时我也曾想过多少人在这冰冷的世界中怀疑过温暖与善良的价值,斟酌着对别人应该付出几分真情才不会吃亏,试探他人的友善里有几多真诚,仿佛感情就是一份博弈,以小博大才算赢家。实际上呢只有和煦才能融化冰寒,只有付出才能得到认同,大爱并不是算计,付出的过程本身就是释放与满足。
世界很大,心胸窄了确实装不下。
杨明娜饰演练辟邪 近日,由梁胜权、黄俊文执导,佟梦实、王秀竹、杨明娜等主演的古装玄幻剧《玄门大师》已上线播出。实力派演员杨明娜在剧中饰演了五岳仙盟副盟主练辟邪,是一个冷艳霸气的毒舌师傅,也是一个耗尽心力,并救下了所有人的武林高手。该角色一出场,网友就被杨明娜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并且直呼:不敢跟练辟邪B...
2 小龙女女星,李小龙女友她眼波传情,温柔可人, 还是颇具英气的美丽女子。她是传说中李小龙的女友之一,他们自幼相识,也是与李小龙合作最多的女演员,是李小龙的“银幕情侣”。如今,李小龙已经去世四十三年,而如今的她已经六十四岁,而却一直都没有结婚。文/优影视苗可秀,1952年出生于中国香港,祖籍广东,演员、主持人。1970年,1...
3 大侠霍元甲电视剧人物人员演员表赵文卓,大大侠霍元甲赵文卓电视剧近日由赵文卓领衔主演,毛林林、寇家瑞、贾宏伟、许政国等主演的中华武术正剧《大侠霍元甲》已与7月28日在央视播出。由爱奇艺、完美世界影视及完美建信联合出品,郭靖宇担任总监制及编剧,李莅樱担任总制片人,柏杉、刘方导演的45集热血传奇电视剧。 《大侠霍元甲》讲述“戊戌变法”失败后九州苍凉,武术宗师霍元甲如...
4 哈利波特秃头是谁,哈利波特演员变丑当年的《哈利波特》究竟有多火?第一部小说出版后,据新闻报道,首版精装图书五百本迅速脱销。在短短几个月内,销量便超过了15万本。随后,由小说改编而成的第一部电影《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于2002年大陆上映,相信这是许多人的青春回忆。岁月如歌,《哈利波特》系列小说完结至今已经有13年了,系列电影也近9年了。...
5 思美人里的张仪爱谁,思美人张仪和屈原《思美人》中的张仪可以说是为了家国天下不惜牺牲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而且这个女人还爱着张仪。男人总是利用女人的爱来捆绑住女人的心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张仪的雄心壮志、野心勃勃要靠一个女人得到吗?难道他除了把田姬献给楚王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当然不是,他决定把田姬送给楚王,只是因为田姬对他忠心耿耿,他利用...
6 白鹿吴谨言比身高,许凯和白鹿身高许凯是在去年的时候,火起来的一个男星,当初许凯的一出现也是震惊了很多的网友,心想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的美男子,被他给迷的神魂颠倒了起来,如今许凯出道也是有了一段的时间,有了很很多的作品,在里面的他都是有和很多美女合作,当两大女主角碰在一起之后会怎么样呢?吴谨言是许凯的当初走红的电视剧里面女主,当初在《...
7 马向阳中刘玉龙扮演者“不良青年”一直是影视剧中一个特殊存在群体,他们通常不务正业游走街头,持棒呼棍游手好闲,是影视剧作品中常见的反面形象,尤其在非主角视角的作品中,这些“古惑仔”似乎更被统一化地打上了“强霸”“没头脑”和“空有一身蛮力”的标签,愈加模式化的脸谱让角色塑造更难出彩,对演员也更是一种考验。这时候,谁能在人物...
8 五号特工组冈本扮演者更多热门阅读:冈本和坚果手机、小米和初音未来,手机跨界营销你还有什么没听过苹果被泄密,信息安全再敲警钟,这些手机厂商泄密门你知道多少?乐视手机奄奄一息,但你知道“梦想窒息”手机曾经有多么努力吗如果你看过周星驰的电影,可能会记得其中那个达文西发明的并没有什么用的手电筒:有光时一定亮、没光时一定灭。很多...
9 丁小岱扮演者是混血嘛由当红实力派演员张翰担任总制片人并携手阚清子、雅玫、郭子千、刘长德、徐阁等人主演的都市励志情感大戏《如若巴黎不快乐》正在芒果TV独家热播中,目前该剧播放量已逼近七亿。昨晚的剧情中,郭子千饰演的何喜嘉正式登场。作为洁白(雅玫饰)的妹妹,她对外隐瞒身份成为阮曼君(阚清子饰)的助理,实时监听佟画夫妇的动向...
10 程雨柔的扮演者星娱CP,现实中你的恋爱是哪一对呢?副标题:《逆袭之星途璀璨》情侣CP,你粉哪一对?最近奇剧频出,《双世宠妃》、《我的前半生》......当然,前段时间一直粉的由橙光游戏改变的影视剧《逆袭之星途璀璨》剧情引人入胜。由兴格传媒、企鹅影视共同出品,普提查 克瑟辛(Push)、宋轶、彦希、种丹妮、韩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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