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康平候府庶女虞昭,生得一张芙蓉面,杨柳腰,上辈子嫁给了新科状元苏宴。
人人都道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可虞昭却落了个孤身一人病死梅苑的凄惨下场。
死后,虞昭的灵魂飘飘荡荡,茫然不知所归,竟发现自己飘回了苏家,禁军统领吼声如雷:“苏家以下犯上,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抄家!”
谋反?抄家?
虞昭笑得差点儿没震开棺材板,抄得好!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扭头却发现,自家康平侯府居然也被抄了,侯府哭声震天,血色蔓延,连自己的姨娘也悬梁自尽。
虞昭哭成个泪人,去你娘的暴君!
重来一世,虞昭回到了尚未出嫁的十五岁。
这一世,虞昭只想避开渣男,保住姨娘。
可渣男是避开了,一道圣旨却突然降临,点了虞昭做皇后。
???
前世抄了虞家的那个暴君?
传闻,他暴虐成性,喜怒无常,还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入宫后,虞昭伴君如伴虎,日日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生怕哪天自己一个不慎,惹得暴君生气,丢了自己小命。
可直到有一天,虞昭误入暴君密室,看着满室自己的画像,方才知晓,原来,她便是传闻中那暴君的白月光……
第1章 圣旨(已修) “虞三姑娘究竟长得是何……
康平候府。
待客的花厅里,康平候此时正坐在下首,同上首的一位总管太监搭话。
“虞某先前得了件儿汉白玉,想着李总管喜欢收集此物,正不知如何给总管送去,总管今日就来了。择日不如撞日,还望总管不要嫌弃,收下这汉白玉。”
康平候招招手,小厮立即呈上来一块白玉。那白玉瓷白细腻,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太监单名一个申字,是皇宫的大内总管。他盯着盘中的汉白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大拇指上的白玉戒转了转,“那咱家便谢过侯爷好意了。”
身旁的小太监立即会意,接过了呈着白玉的盘。
康平候当即摆摆手,笑道:“不敢不敢,总管收下,不过是了了虞某心愿一桩罢了。”
李申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两人喝了盏茶。
盖上杯盖,康平候终于问出了今日最想问的问题。
“李总管,虞某有一事不明,不知总管可否告知一二?”
“侯爷所说,可是咱家方才带来的圣旨?”
康平候一愣,不曾想这太监竟如此上道,当即点了点头。
李申慢悠悠呷了口茶。
康平候这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圣上久病未愈,今早却突然清醒了。醒来时什么话都没说,先急急忙忙冲到御书房,亲自拟了份圣旨。要封虞家三女为皇后,还命他即刻将这圣旨颁去侯府,明日便昭告天下,一刻也不得耽误。
否则便要了他的脑袋。
这圣上,到底什么意思呢?
李申在宫中活得久了,对大晋朝这位少年皇帝也算是看着长大的。这皇帝,原先是先皇底下的六皇子,生母出身不好,是个风尘女子。她诞下六皇子后便撒手人寰了,要李太监说,这明嫔能诞下六皇子,已经是个奇事儿了。
六皇子幼时失了生母,便寄养在皇后名下。可皇后自己尚有一子一女需要照顾,加之先皇不太关心子嗣的生活,六皇子便常常落得无人看顾的下场。
偶尔有几次李申看见他,见他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一副饿的面黄肌瘦的可怜样儿,便忍不住接济他几分。
当然了,要李申现在来说,他可是万分感谢自己当初那一点儿恻隐之心。
六皇子长大成人后,谁也没想到最后继承皇位的,会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六殿下。有传言这六皇子的皇位是杀父弑兄而来,李申则清楚地知道,这些可不是传言,那都是实打实发生的事儿。这暴君把前朝的宫人都换了个遍,杀的杀了,卖的卖了,终归是一个都没留下。
要不是李申曾照拂他一二,估计他也活不到如今了。
就这样一个人,醒来后却说要立后,还急着要昭告天下。饶是服侍了他好几年的李申,这回也猜不透这位皇帝在想什么了。
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康平候。
于是,李申只装模作样地呷了口茶,片刻笑眯眯地回道:“侯爷放宽心就是,这圣上立了虞三姑娘为后,想必定是对她情根深种。康平候府又出了一门皇后,侯爷只等享福便是喽!”
这话倒是不假。
早在先皇时,虞家便出了一位皇后,便是这康平候的姐姐——虞凤儿。如今已是太后,住在慈宁宫不问世事,只管吃斋念佛。再出一门皇后,对康平候府来说,只有更增荣宠的份儿,确实不是什么坏事。
但康平候想不明白的是,他的三女儿,怎么会跟皇帝扯上关系呢?这位年轻的帝王风评不好,眼下急着封昭儿为皇后,谁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康平候还想再询问一二,可李太监已经一撩袍子打算起身离开了。
康平候连忙跟上。
李总管一甩拂尘,笑眯眯道:“侯爷留步,咱家宫里还有事儿,就先走了。”
“这……”
康平候在心里暗骂这死太监老狐狸,收了钱不办事儿。
两人说话功夫,下人却忽然来报:“候爷,三姑娘回来了!”
康平候无法,只得起身打算放了李太监走,待会儿好好问问三女儿。可令康平候没想到的是,听见虞三小姐回来了,这李太监反倒不急着走了,笑眯眯地同他说了一句:“既然三姑娘回来了,侯爷不介意咱家瞧瞧未来的皇后吧。”就坐下了。
康平候哪里知道,这李总管心里想的,是这虞三姑娘究竟长得是何等国色天香,才能把皇帝迷成这般模样。
门口处传来窸窣的裙摆摩擦声。
“爹爹。”
李申抬眼看去,只见门口处款款走来一少女,头发绾成堕马髻,上插一只白银缠丝蝶形步摇,着穆兰青双绣缎裳,行走间姿态优美,端的是娉婷婀娜,清丽无双。
她行至两人身前,盈盈下拜,轻声问安。
李申这才看清她的正脸,不禁心头赞叹。
这虞家三女,当真是一副好相貌啊。
虞昭行完礼缓缓抬头,端坐在一旁,垂眸不语。
她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心里对眼下的情况静静分析。见府内并未出现苏宴的身影,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宫里的太监此时却在侯府,又令她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想清楚什么,就听得康平候的声音传来:“三姐儿,快来见过宫里的李总管。”
虞昭抬眸。
“方才他已颁了圣旨来侯府,圣上要封你为后。”
什、什么?
虞昭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皇后?
谁要封她?
虞昭手里端着的茶杯磕出了一声轻响。
-
没人知道,虞昭是重生的。
她重生在了十四岁的那个春天,如今已活了一年多。现下她十五岁,今日,本该是她的前夫苏宴上门拜访侯府的日子,她为了避开他,还特地早早出府去了。
怎么苏宴是避开了,却来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
虞昭放下茶杯,面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她装作羞涩的模样,垂眸低语:“爹爹,这事您和母亲做主便好,女儿都听您和母亲的。”
康平候捋着胡须哈哈笑了几声,“昭儿,你如今可是和圣上成婚,未来大晋朝的皇后娘娘,此事可不是我和你母亲能做得了主的。”
李太监坐在首位,笑眯眯地呷了口茶。
虞昭面上羞涩低头,心里却着急得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传言当今圣上久病不愈吗?怎么会忽然赐婚,将她封为皇后?
何况……
虞昭想起上辈子死后看到的画面,睫羽颤了颤。
她不能嫁给那个暴君,那……那暴君在上辈子可是抄了康平候府,斩了苏宴满门!
苏宴有负于她,她无心去猜测苏家怎会遭此无妄之灾。但康平候府,她却不能不管,就算、就算不是为了虞家的人,她也得为了她的姨娘和自己的小命着想。
嫁给那暴君,万一那天她说错了话,惹来杀身之祸可如何是好?
李申放下茶盏,调子悠悠:“侯爷,成婚的日子礼部定在了下月初二,时间稍微有些赶,劳烦侯爷奔忙了。”
虞昭眉尖忍不住一跳,下月初二,距离现在可只有一个月不到了。这皇帝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
康平候也是一愣,“会不会有些仓促了……”
李申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侯爷,圣上决定的事,咱家也没办法,您说是不是?”
康平候不作声了。
李申一甩拂尘,这次是彻底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他掸掸官袍,微微笑着:“侯爷留步,咱家就先回宫了,圣上还等着咱家复命呢。”
-
送走宫里的李太监,康平候看向了立在一旁的虞昭。
先前温和的神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严肃:“昭儿,你同我来老夫人院里一趟。”
虞昭神情安静,只眉目间露出几丝疲惫和惶然,她微微福身,“父亲,可否先允女儿回蘅梧院歇息片刻?女儿今日去佛庙祈福,舟车劳顿,有些乏了。”
康平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从花厅里走出来,虞昭站在廊下呆了片刻。
如今正是深冬,浅灰色的墨云沿着天边一层层泅开,遮住了稍显透亮的天光。细碎的雪花被寒风的呜咽裹挟着,打着旋儿慢慢飘了下来。
怀玉上前替她裹好披风,将伞撑开,细细地挡住了外头的风雪。
她的声音里透着欢喜:“姑娘,这下我们的好日子要来啦,圣上亲自颁了圣旨封你为后,那可是大晋朝最尊贵的女人,哪个女子不想坐这位子?姑娘以后呀,要享福喽!”
她在一旁替虞昭高兴,却全然没注意到虞昭有些苍白的脸色。相比于她,虞昭不仅没那么兴奋,甚至有点儿忧心忡忡。
她没去听怀玉的话,心里揣着另一件事儿。
上辈子,同样是在今日,发生的事却截然不同。
上一世,苏宴作为康平候的得意门生,在今日上门拜访恩师,两人在康平候府花园中的藏雪亭中饮酒畅谈。而虞昭,那日并不知侯府中来了外客,一时兴起带了侍女去后花园赏雪景,不想和苏宴撞了个正着。
苏宴被她的容貌惊艳,对她一见倾心,自那日后便频频示爱,热烈追求。
次年春闱放榜,苏宴高中得了状元,康平候便顺势将虞昭嫁给了他。
虞昭忽地想起上辈子自己的一生:她刚刚嫁给苏宴时,京中谁人不说她得了件好姻缘,夫婿贴心英俊,前途无量。
少女怀春总是诗,虞昭那时也曾憧憬过和苏宴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成婚不过三年,苏宴官位渐升,便连抬了两位姨娘进府。又过半年,一位外室进门。
她最后的结局,竟是日日困于梅苑不得出,不过短短三月,便香消玉殒。
没想到往事轮回,前尘尽消,她竟重生回了还没嫁给苏宴的十四岁。
重来一回,虞昭自然不愿再重蹈覆辙,她昨日便以替老夫人去佛庙祈福为由,和嫡母王氏申请了出府。得到许可后,今日一早,她便坐上马车早早避开了去,直到康平候遣人传话让她回府。
苏宴确实是避开了,可,这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出现一封封后的圣旨?明明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虞昭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惶恐,这感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却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她为了避开苏宴选择了出府,改变了原有的相遇,可命运却给了她一封圣旨,彻彻底底改变了她的人生。
这会不会,就是她做出改变的代价?
虞昭的细眉微微拧起。
她没回答怀玉的话,只是淡淡开口:“天冷了,我们快些回蘅梧院吧。”
主仆俩沉默地走着,回了蘅梧院。
侯府里已经挂上了角灯,昏黄的光线透过菱形窗格洒进来些。怀玉见虞昭颇有些精神不济,不敢再多言,连忙将她扶上了拔步床,“姑娘先歇会儿吧,等老夫人叫人,奴婢喊您起来。”
虞昭想得头脑泛疼,闻言便同意了。
取下身上的首饰钗环,虞昭穿着一身素衣躺在了拔步床上。
圣旨、暴君、抄家、苏宴……诸多的词语在她脑中盘旋,带着淡淡的忧虑,虞昭缓缓睡着了。
第2章 前世(已修) “女儿不知,女儿与圣上……
红色一直是被视为喜庆的颜色。
婚服、婚嫁、少女脸上的红晕……这些都是美好的象征,当然,它有时也意味着鲜血。
但虞昭没想到,后者,也会出现在康平候府。
许是睡前想到了那突如其来的圣旨,虞昭入睡后,没想到竟梦见了前世化为灵魂后所看见的场景。
她的感知随着梦中的自己,立在庭院中央,看着这一片狼藉的侯府。
天空是接近橙的橘色调,明明是很温暖的颜色,在今日却显得似血般殷红,半轮残阳挂在地平线上,发出惨淡又瘆人的光。
到处是尖叫奔嚎的丫鬟小厮,更有甚者已跌首痛哭,自刎了事。鲜血、尖叫、哀嚎,虞昭眼前穿过一道道人影,划过一张张或惊或怒的面孔。
她惶惶无措地飘在中央,不知该去哪里。
忽然间,蘅梧院处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哀嚎:“林姨娘!”
姨娘!
虞昭拔腿便跑,可刚刚踏进院子,她便看见了一片晃荡在横梁间的青色身影,身下是被踢翻的小凳。她的姨娘,已悬梁自尽了。
“姨娘!”
虞昭悲痛欲绝,残阳如血的背景里,禁军统领吼声如雷的嗓音贯穿耳膜:“康平候府以下犯上,意图谋逆,证据确凿,抄家!”
抄、家?
这两个字宛若一记重锤砸在了虞昭心头,震得虞昭形神俱裂。一股钻心的疼痛蔓延了虞昭全身,周围的尖叫哀嚎骤然被拉长,逐渐离她远去。
黑暗侵蚀。
为什么……侯府会被抄家?
*
再次醒来,是在喧闹的人群。
虞昭混在一群百姓中央,看向上方的监斩台。那里,已经斩首了十几具尸体,鲜血流了满地,沿着监斩台的边缘滴滴答答落下。
底下的百姓在议论纷纷。
一个道:“唉,也不知这苏家是犯了什么事儿,据说这苏大人和他的夫人,半夜被突然闯进去的刺客给杀了,这第二天一早,满门抄斩的圣旨就下来了。满门抄斩,惨呐!”
旁里冒出来一句:“这苏大人和他夫人,哪里是被刺客给杀了呀,听说啊,是当今圣上亲自提了把剑,进去把人给砍了。啧啧,那叫一个血溅当场,还有人看见圣上状若癫狂,一路大笑着出了苏府呢。”
“你们都不要命了?”第三人忙压低了声,“妄议朝政可是大罪,小心你们的脑袋!”
虞昭终于从这零零碎碎的片段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抄了侯府的、斩了苏宴满门的,竟都是当今圣上一人。
她忽然很想飘去看看这暴君如何了,可刚想有所动作,那股熟悉的疼痛感又传了上来。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缓慢的昏迷过程里,眼前似乎划过了许许多多的片段,张张清晰无比,却溜得飞快。即使虞昭想要努力看清其中一张,却终究是徒劳。
画面的最后,定格在了一页泛黄的史书上。
——“灵帝性暴虐,善御治,然恃才矜己,求仙问道,北洪荒而不顾,南疫病而漠之。终然不悟,是以民怨生,吴王起,遂以万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
大梦一场,轮回再世。
-
“姑娘?姑娘,老夫人处来人了,喊您过去了。”
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虞昭迷蒙地睁开了眼睛。她仿佛还陷在那场冗长的梦里出不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青色帐幔。
过了好一会儿,虞昭才回过神来,缓缓坐起。
菱花纹木窗静静关着,几缕微凉的风沿着未关紧的窗缝吹了进来,拂过虞昭裸露在外的皮肤。虞昭一个激灵,眼神逐渐清明。
她方才,竟又梦见前世了。
死后看见的那几个场景已经不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但没想到,被那圣旨一激,倒是纷纷冒出来了。
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虞昭揉了揉额头。她轻声唤道:“怀玉,进来吧,替我洗漱洗漱,待会儿去老夫人那儿。”
-
慈康院。
虞老夫人坐在上首的圈椅里,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她近日染了头风,饱受头疾之苦,因此,哪怕是在屋子里,也带着一条宝蓝色的抹额,腿上盖了件儿狐绒毯子。眼下,她正微阖着眼,半靠在软枕上,等着府里的三姑娘过来。
康平候则坐在她的左侧,两侧下首分别坐着嫡母王氏、苏沈林三个姨娘以及被唤回府的嫡长子虞枫和庶子虞景。其余小辈则坐得更远些。
虞昭撩开帘子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三堂会审的画面。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走到中央缓缓向众人行了礼:“虞昭见过老夫人、父亲、母亲。”
少女软软糯糯的嗓音传来,宛如江南春水般柔软缱绻。
虞老夫人阖着的眼皮这才掀开了些儿,“起来吧,”她招招手,唤过身旁的大丫鬟穗云,“给三姐儿赐座。”
虞昭这才低垂着眸子落了座,丫鬟怀玉立在她身后。
侍女送上茶盏放毕,老夫人就开了口:“今日,侯府里出了件大事儿,这事儿是什么,想必在座的也都知道了。老婆子在这儿也就不啰嗦,我便直接问一句,”
她的声音顿了顿,“三姐儿,你同圣上,是如何认识的?”
此言一出,立刻就有几道若无若有的视线飘过虞昭面庞,端茶轻呷的众人神色各异。
虞昭抿了抿唇,“孙女不知,孙女足不出户,从未见过当今圣上。”
“就会装,”小辈里的虞欢小声嘟囔,“若不认识圣上,为何人家一醒来就下旨封了你为后?”她这一声抱怨又轻又小,可这会儿慈康院里安静得很,此话一出,众人便听了个清清楚楚。
大夫人王氏警告地瞪了虞欢一眼。
虞欢顿时扁扁嘴,不敢作声了。
王氏轻咳几声,面上带了几丝和善的笑,她循循善诱:“三姐儿莫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了解,毕竟三姐儿是与圣上成婚,这事儿马虎不得。”
康平候也捋着胡须慢慢道:“下个月你便要嫁进皇家了,伴君如伴虎,唯有侯府才是你的依靠。若是圣上疼惜你,我们自然也不用担心你在宫里的生活。”
虞昭垂眸,手指缓缓摩挲着杯身,沉默不语。
她能说什么?
这一个两个,平日里对她毫不在意,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如今见她被封了后,便摆出一副和善的嘴脸来了。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若那暴君是真喜欢她就好了,可莫须有的事,教她如何说?她根本没见过那暴君一面,更别提两厢情悦、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若是他们知道,以后这位暴君会抄了康平候府,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殷勤?
虞昭垂着眸子不说话。
王氏见虞昭一语不发,像是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脸色便有些不虞。瞧瞧,先前还唯唯诺诺一人儿,这会子知道自己要当皇后了,居然就给她甩脸子了?
康平候脸色一沉,声音也拉了下来,“三姐儿,莫要耍性子,祖母和母亲问你话呢。”
虞昭缓缓一福身,“女儿不知,女儿与圣上素不相识。”
康平候气得拍了桌子,“还没嫁进皇家便不听父亲的话了?!若你日后成了皇后,是不是还要逼着爹跪在你面前行礼!”
若三姐儿成了皇后,康平候自然是要行礼的,不仅如此,康平候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见了这庶出的三姐儿,都是要跪下行礼的。
可那都是日后的事。
她没坐上那位子一天,自己就还是她爹爹。若不趁着如今多多敲打敲打这个女儿,让她明白即使当上了皇后,她能依靠的依然只有侯府,凭她这倔强的性子,怕是未必肯帮着侯府。
这一声吼得实在响,震得屋中俱是一静。
一时间堂内无人应话。
虞昭默不作声,缓缓在堂中跪了下来。
“候、侯爷,”
正僵持间,一道轻轻柔柔的嗓音插了进来。
“昭儿平日里性子怯懦,不爱说话,惯常同妾身待在一块,确实、确实不曾常常出门。”
是林姨娘。
虞昭不用抬头,都知道出来说话的是林姨娘。
她的姨娘性格柔弱,不喜争抢,明明最怕吵嘴争宠一事,却会为了她出头。在这样的情形里,也只有林姨娘,会出来护着自己。
她眼眶酸热,正要说话,就听得上方的虞老太太开了口:“三姐儿,你既不说你与圣上是如何认识的,侯府也不能逼你。”
“但,老婆子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虞昭抬眼看向坐着的虞老夫人,老夫人脸上尽是衰老的褶皱,可一双眼睛却透着慑人的光,咄咄逼人地看向虞昭。
“无论你嫁与了谁,终究都是虞家女。你与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我希望三姐儿能想明白。虞家不是没有出过皇后,可数十年过去,虞家仍然是虞家,皇后可就不一定是虞家女了。”
“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即便是贵为皇后,也要清楚真正靠得住的是什么。”
虞昭定定地看着虞老夫人。
她这是在敲打她。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这么大一出戏,无非就是想让她哪怕当了皇后,也得为侯府所用。可惜了,这番话若是对着原本那个懦弱可欺的虞昭,说不定就成功了。
虞昭起身,忽地扯出一个柔柔的笑,缓缓行礼:“孙女记下了。”
虞老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状似疲乏地扶了扶额头,挥挥手,“老婆子累了,需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吧。”
“展元,你留下,老婆子有些话想同你说。”
展元,是康平候的名字。
康平候拱了拱手,“是,母亲。”
-
出了慈康院,虞昭立在廊下,想等林姨娘一同回蘅梧院。
虞兰带着丫鬟,缓缓走来了她面前。
“三妹妹,姐姐在这里先恭喜你了。”她生的文静秀气,一身书卷气,是名满京城的才女,此刻看着虞昭眸子微弯,笑容真诚羞赧,像是真心祝贺自己的妹妹有了一场好姻缘。
“祖母方才说的那些话,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她是怕妹妹到了宫里会受委屈才这么说的,祖母,其实心里是疼妹妹的。”
虞昭看着那张温柔的笑脸,一时却有些神思恍惚。
苏宴上辈子纳的贵妾,好像,就是虞兰?
她无心在这里和虞兰演姐妹情深的戏码,瞥见林姨娘的身影从屋子里出来了,便笑笑回道:“多谢二姐儿宽慰,三妹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片刻头也不回地就拉着怀玉离开了。
绣云撇撇嘴,不平道:“果然是得了势就看不起人了,不过是同三姑娘说两句话罢了,就这么甩脸子走了。姑娘,亏您方才还担心三姑娘会因老夫人的话伤心呢,奴婢都替您不值。”
虞兰看着虞昭快步离开的身影,柔柔地笑了笑,“绣云,噤声,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吗?”
她轻声呢喃:“三妹妹是个很好的人,如今当了皇后,我们该恭喜她才是。”
第3章 封后(已修) 倒更像是寻仇的
虞昭同林姨娘并肩走在一处。
丫鬟们细细地遮好了伞,防着主子们受冻。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缓缓飘落在路面上。
虞昭忽然伸手,扯着林姨娘的衣衫轻轻晃了晃,她弯了弯眼睛,小声唤道:“姨娘~”
小姑娘的声音又娇又软,像罐蜜似的,能直直甜进人心里去。
绷着脸的林若兰登时便绷不住了,
她叹了口气,神色无奈,“昭儿,你莫诳姨娘,老实同姨娘说,你当真同那圣上素不相识?”
虞昭登时伸出三根细白的手指,指天发誓作卖乖状:“姨娘,我真没骗您,要是昭儿骗了您,就……”见林若兰忽地瞪了一眼自己,她忙笑出了一排贝齿,“就罚姨娘再也不做云片糕给昭儿吃!”
林若兰失笑,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女儿竖起的手指。
她微微正了脸色,“姨娘没什么本事,只盼你长大后能嫁个老实敦厚的男子,日子过得舒心便好。可这圣旨一下来,你便要入宫做了皇后……昭儿啊。”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姨娘不求你有什么泼天富贵,只盼着你健康顺遂。可这进了宫,姨娘实在是怕你有什么不测。”
“咱们当今这位圣上,虽说如今一个妃子也没有,可身为帝王,怎么可能永远空置六宫?他今日封了你为后,明日便能将你打入冷宫。我……我真不愿你去做那劳什子皇后!”
虞昭鼻尖一酸,眼眶也微微泛了红,她轻轻拥住林若兰清瘦的身子,在肩头轻蹭,“姨娘。”
想到上辈子林若兰的结局,虞昭坚定了决心。
她绝对不会让姨娘步上辈子后尘的。
康平候府造反的真正原因,她会尽力查出来,若是实在查不出,她也要偷偷将姨娘送走,与这康平候府断得干干净净。哪怕日后要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她也要她姨娘活着!
“姨娘,答应昭儿一件事好吗?”
林若兰止住了情绪,开口,“何事?”
“姨娘,”虞昭偏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答应昭儿,无论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放弃性命,自寻短见,等着昭儿来寻你,好吗?”
“你怎的……”
“姨娘,答应我。”
林若兰不明所以,可看着女儿郑重的脸,只好点了点头,“姨娘答应你。”
“好,”虞昭忽然欢快地笑了起来,她松开拥住林若兰的手,转身拉着林若兰往前走去,“姨娘可要记住今日说的话,答应昭儿,不能反悔!”
入宫也没什么可怕,至少,她在那暴君身边有个皇后的身份,日后也保得住姨娘,不是吗?
-
十一月初二,宜嫁娶。
热闹的凤舆仗辇一路从康平候府走到了皇宫正殿,虞昭戴着繁重的凤冠霞帔,端坐在凤與内,面色平静。
她看着送亲的康平候府众人笑得喜庆而欣慰,她的姨娘却捂着帕子低头垂泪;她看着这仪仗穿过繁华的都城,穿过喧闹的人群,一步一步带着她入了宫墙。那宫墙又高又深,朱红的漆在细雪里看起来也寡淡暗沉。
渐渐地,能瞧见正殿的模样了,虞昭叠放的双手也不由得悄悄握紧了些。
很快,她就要见到那位暴君了。
入了殿,凤舆停下。虞昭伸手,扶着宫人的小臂下了地,她缓缓拾阶而上,视线微抬,目光便落在了那站在高处的男子身上。
年轻的帝王穿着一身特制的婚服,站在高处等着她静静走去。他生的剑眉星目,俊美威严,脸色并不算十分康健,还透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奇异地,这并不影响他的俊朗,甚至冲淡了几分他身上的骇人气势,亲和些许。
虞昭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几乎是她出现在正殿里的第一瞬间,那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裸的,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像是一头捕食的狼。
大抵能坐上这九五之尊位置的人都这样吧。
虞昭努力忽视这目光带来的不适感,低头收回视线,专注地走着台阶。
一步,一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越发灼热。
距离这帝王仅有一两步台阶时,他忽然伸出手去,勾住虞昭的腰,猛地将人扯入了自己的怀中。
身旁的宫人吓了一跳,就连底下的百官也因这举动静了一瞬。
众目睽睽之下,封后大典之上,这这这……这是不合规矩的!
可帝王凌厉的视线一扫,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虞昭被迫侧头埋在男人怀里,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声音沉闷铿锵,仿佛要将她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震得和他同频。
她这才发现这人身量极高,自己窝在他怀中时不过堪堪到他肩头。箍着她腰肢的那只手手劲很大,方才那一扯便几乎将她整个人扯了起来,撞进怀里。
腰间的手臂箍得很紧,虞昭再如何镇定,这一世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想让对方放开,却顾及他的身份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抿紧了唇。
片刻后,这人终于放开了她,将她放在了身旁。
那只手却没有离去,反而往下紧紧牵住了她的手。大掌将她细白的手指团团包住,力道握得虞昭手痛。虞昭不适应这样的牵手,手指微微动了下。
左侧上方传来年轻帝王低沉的嗓音,他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沉沉的声线里带着微微的颤抖,“站好。”
哪里没站好了?没站好的分明是你。
虞昭嫣红的唇瓣抿紧了些。
不过却是没再试着挣脱了。
大殿之下,文武百官齐声恭贺,乌泱泱的人群声声不歇。虞昭立在高台极目远眺,看到殿外连绵的宫墙,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情绪沉淀下来了。
册封礼毕,在礼部的奏乐声中,皇帝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由着宫人将她引入昭元殿。繁琐的礼仪暂告一段落,虞昭坐在大红缎面的婚床上。
周围有片刻的安静,怀玉立在她身旁,沉默不语。
虞昭纤细的手指攥了攥大红的婚服。
刚出府时,她可以满面带笑地和姨娘告别,可以镇定地去面对即将要到来的深宫红墙。可她不过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这会儿安静下来,先前压抑的情绪便忽然涌了出来。陌生的宫殿、陌生的夫君、前方未知的危险……虞昭难以自抑地感到了一阵恐慌。
她有点想姨娘了。
宫嬷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之礼。宫女们端着一列合卺之物鱼贯而入。
虞昭心头一紧。
早在康平候府,虞昭就听姨娘说过普通女子的新婚之夜,她也看过那画着小人打架的画册,上辈子也都嫁过苏宴了,心里对闺房之事自然清楚得很。眼下合卺之物已经准备好了,那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很快了吧?
虞昭难为情地咬了咬下唇。
“娘娘,该沐浴更衣了。”
虞昭将手交给宫嬷,任由宫女卸下身上厚重的钗环礼服,一头青丝如瀑般散下,衬得那张小脸更加明艳娇媚。
沐泽过后,虞昭身着一身红色襦裙素衣,不带任何首饰,静静坐在床边。
宫女宫嬷都退下了,连怀玉也出了房门。
她唯有安静地等着皇帝归来。
-
夜风盈盈,暗香浮动。
此时的元和殿偏殿中,却是气氛诡异。
今日是帝后大婚的喜庆日子,按例,朝臣们应当在册封大典后与君主共进晚宴,说些庆贺的话。可那首位上皇帝阴沉沉的脸色,却硬生生阻断了朝臣们开口。
君心难测,他们猜不透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想些什么,只好低头吃菜,一语不发。
皇后不是已经娶到手了吗?为何这圣上的脸色却仍如此难看?
朝臣们猜不透他的心思。
或者说,从上月大病醒来时,他们就已经看不懂这位帝王要做些什么了。
先是急急忙忙让人下了一道圣旨,将虞家三女封为皇后。接着,又拖着病体,吩咐手下人去查一个名叫苏宴的男子,那苏宴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举人,要说有哪里特别,便是此人连中两元,才学不薄,十分有望在明年的春闱中高中。可大晋朝有才学的人这么多,比苏宴更厉害的不在少数,若说皇帝是因为才学看上了此人,未免有些牵强,更遑论圣上查到此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他从春闱考生名单里除了去。
实在不像是招揽人才的模样。
倒更像是寻仇的。
皇帝自那日醒来后,性情变得越发阴晴不定,且开始沉迷于丹药之事,到处遣人求仙问道,简直荒谬!
明明大病前,皇帝虽然年纪轻,性格阴郁,可却励精图治,治国有方。如今一醒来,却是一副昏君之样,如此继续下去,大晋的未来岌岌可危啊!
可,进谏吗?
朝臣们不是没有做过,前御史大夫卫令就曾手捧谏书,长跪乾阳殿门外,以自身性命作挟,可最终换来的结果,却是卫令被贬出京都,降为县令。
卫令的命是保住了,但,皇帝却提着一把剑立在乾阳殿外,放声言,谁若是再阻他寻长生一事,他便亲手斩了他。卫令是初例,他不计较,但若是他说了此话之后还有人冲上来进谏,别怪他杀鸡儆猴。
自然有人不信,可那剑下已斩了好几个言官了。
朝臣们这才停了上谏,只是哀叹时事、国将不国之声渐起。
眼下,便盼着这暴君娶了皇后,能有些改变。可在这宴席上脸色阴恻恻的,又是闹哪般?
第4章 新婚(已修) 他蹲下身来,和自己的小……
傅止渊坐在上首,端着一杯酒浅浅酌着,他脸色苍白,眉目间的燥意几乎要按捺不住。
底下的朝臣坐在两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止渊只瞥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些人的想法。大抵是见他脸色不虞,又忌惮他的手段,不敢轻易开口罢了。
他放下酒杯,“众卿有何话可说?”
无人应答。
他勾了勾唇,“如此,朕便走了。众卿自便。”
语毕,傅止渊竟不管众朝臣是何反应,径直离席了。
刚刚踏出元和殿,细微的说话声便传进傅止渊耳中,他自幼习武,自然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可他不过笑了笑,便不再理会,大踏步往昭元殿走去。
没有什么事情,比得上正在昭元殿中等着他的虞昭。
即使他们正在说他昏庸残暴。
上辈子他当了一辈子明君,却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护不住,只能在她死后一遍遍求仙问药,试图令她复生。昏君的骂名他早在上辈子就背上了,那时,有更多的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骂他前期的励精图治都喂了狗!骂他大晋王朝迟早断送在他手上。
可那又怎样,他不在乎,骂也好赞也好,生也好死也好,他只想再见那人一面。
然后……
傅止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然后他会将那人死死地囚在自己身边,管她愿不愿意,管她开不开心,他绝对不会再对她放手。
他不会再管她是不是爱自己,还是恨自己。反正,那一段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记忆,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在那段幼时被欺辱、被踩进泥里的时光里,她是他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她替他挡那一刀时,他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发誓一定要强大起来,从此之后教人再无法伤她。
可是老天连这一点点温暖都要收回。
为什么?
她怎么可以忘了……怎么可以!
傅止渊的手掌倏地收紧。
凭什么她醒来之后全都忘记了?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像个可怜虫一样,靠着这段回忆过活?凭什么……
他永远记得那天自己偷偷翻墙去寻她时看到的场景。
小姑娘坐在柳树下,裙角微漾,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可是他一出现,她就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一瞬间就跑了。他扯住她衣衫,着急哄她,可这小姑娘却带着哭腔地问他,你是谁?
你是谁?
那些记忆隔着一辈子遥远得很,可傅止渊回忆起来,却挡不住心脏处传来的一阵阵闷痛。
他那时多可笑啊。
还想着她忘记了,他便守在她身后就好了。
他看着她嫁人,看着她在那人怀里笑靥如花。他想让她享荣华富贵,想让她幸福快乐,便极力提拔她的夫婿。
可没想到的是,最终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既然如此,都死过一回重来一次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是皇帝,是少年天子,他就要把人抢过来,喜欢苏宴又怎样?哪怕待会儿她哭她闹,哪怕她日后恨死了他,他也绝不会放她走。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她一起,生同穴死同寝,他绝对不会放手了。
-
夜色渐晚,四下静谧。
虞昭安静地坐在床边,雪白的颈,单薄的肩,在昏黄的烛光下映出一道窈窕的剪影。
她的手微微交握着。
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虞昭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往床里退了一小步。
她听到脚步声了。
沉稳的、缓慢的,却一瞬不瞬地在向这里靠近。
虽疑惑为什么这帝王能这么快过来,但这念头仅仅只在脑中停留了一秒,就被她抛之脑后了。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虞昭悄悄给自己打气。
待会儿,可千万不能惹恼了这暴君。
脚步声渐近。
待到门边时,却倏地停了。
她听见这人似乎跟旁人说了什么,紧接着便是一阵迅速离去的脚步声。
怎、怎么回事?难道这人是把周围守着的宮婢太监都叫走了吗?
虞昭愈发紧张。
最后一个脚步声远去,门外登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夜风微微拂过,轻轻撩动昭元殿的纱帘,发出布料的摩挲声。
像是过了很久。
虞昭终于再一次听见了脚步声,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她缓缓抬头看向门口。
一身明黄衣袍的男人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视线和她撞了个正着。
傅止渊就那样倚在门边,短暂地没有动作。
他心爱的姑娘拆下了厚重的凤冠礼服,披着一头柔顺乌黑的素发坐在床边,见他推门进来,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就这么望过来了,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紧张,像是脱离母巢的幼兽。
小小的一只,可怜又可爱。
他忽地垂下了视线。
不要被她的表象迷惑了,她心里指不定多害怕你、多厌恶你呢。
傅止渊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他缓缓走进了屋子,慢条斯理地将门关了起来。
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着虞昭,果不其然,虞昭的身形又僵直了几分。
傅止渊眸子暗了几分。
转过身来时,他的脸上已恢复成了惯常的面无表情。
虞昭坐在床边,看着傅止渊越靠越近。
此时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先前宫嬷来侯府教她的各种规矩,傅止渊周身的气势极有压迫性,自从进门后视线便一直胶着在她身上,弄得她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新婚之夜要做什么来着?
虞昭的大脑一片空白。
平心而论,傅止渊的美貌是极具杀伤力的。在封后大典上她站在他身旁,因身高原因并没怎么看清,可如今离得近了,虞昭才真正感受到这张脸有多么地迷惑人心。
譬如现在,傅止渊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发顶上,她就无法抬起头来和他对视。虽然心中的恐惧仍在,但虞昭却模模糊糊地觉得,让她不敢抬头的,是另一种莫名的情绪。
但是……这样做好像是不对的。
虞昭咬了咬下唇,努力回想着宫嬷的教导。
片刻后,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揪住了傅止渊的袖角,终于抬起了头。撞进那双幽深的眼眸时,虞昭的睫毛颤了颤,但她终究没有移开,而是试探着开了口。
“陛、陛下?”
傅止渊忍着心中的醋意,闭了眼。
他不想听她喊这个,不是“陛下”,不是!
他压着怒意淡声问:“是谁教你这样喊的?”
虞昭揪着他袖角的手一僵。
察觉到暴君话里的怒意,她急忙改了口:“我……臣女……”。慌乱之中,她甚至立起身来想跪下请罪,只是还未等她有所动作,一双大手就按到了她的肩上。
傅止渊的口气愈加不好,“坐好。”
他蹲下身来,和自己的小皇后平视。
傅止渊打量着虞昭那张布满惧意的脸,心中的涩意又浓了几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皇后,是我的妻子,为什么要喊我陛下?”
傅止渊自认为这样一句话足以让小皇后明白——自己想听她喊“夫君”,却不成想这话一出,小皇后的脸色越发差了,眼眶红了一圈,眼看着泪珠子就要涌出来了。
傅止渊握着她肩膀的手忽然就松了些。
自己的靠近当真令她如此厌恶吗?他不过是想同她说几句话罢了。
这样自怜自艾的想法还未持续半分钟,另一种念头就占据了傅止渊的大脑,令他不禁没放开虞昭,反倒干脆直接坐到了虞昭身旁,一把将她抱了过来。
他想,厌恶便厌恶,反正娶她之前,他便已知道了这姑娘喜欢的是苏宴。但那又如何?现在娶了她的人是他,他想抱便抱!
思及此,傅止渊不但没有松手,反倒将虞昭抱得更紧了些。
虞昭被他忽然的拥抱吓了一跳,连一开始想做什么都忘了。
她战战兢兢地坐在这暴君怀里,感受着这人浑身萦绕的低气压,暗自揣测该怎么做才能讨得他欢心。
腰被他箍得死紧,虞昭不得已只能将侧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想起方才这人的种种举动,隐隐有了些揣测。
片刻,她轻轻伸出手回抱住了男人的腰。
果不其然,这人连肩背都僵硬了几分。
虞昭轻勾嘴角。
冷静下来后,她总算是分析出这暴君是要什么了。
她微微抬起头,蹭了蹭男人的脖颈,“夫君?”
声音软糯清甜,像酿得醉人的桃花酒。
虞昭敏锐地感觉到男人周身的凌厉气势淡了。
好半晌,她才听见这人僵硬且低哑的嗓音,“嗯。”
虞昭的眸子狡黠地弯了弯。
她刚想再故技重施,让这人先放开她,却忽地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虞昭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时已被他压在了身下。
虞昭呼吸一停,本能地便伸手去推他。
可刚触上这人的胸膛,她的手就僵住了,她在做什么?她现在可是皇后,他要、要对她做那种事不是正常的吗?她要是拒绝了他,这暴君会生气的吧?
虞昭方才镇定自若的模样慌了一瞬。
她僵着手不知如何动作,满脑子都是完了惹到暴君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傅止渊却只是深深地盯了她一会儿,便翻身躺在了侧边。
他的手牢牢箍住她的腰,像是怕她跑了。
虞昭赶忙讨好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那人却拉过一旁的被褥,盖住两人,似是累极了,“睡觉吧。”
虞昭有些心虚,她总觉得,这男人看穿了她先前的小把戏。
但不用行周公之礼,虞昭乐得高兴,她便将就着在傅止渊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了。
微弱的烛火里,傅止渊却没有合眼。
他久久地静静盯着那张明艳娇憨的睡颜,将怀里柔软的身体越搂越紧。
虞昭……
昭昭……
第5章 祭拜 他要他的昭昭,荣华富贵、宠爱万……
次日。
虞昭从被窝中醒来。
她尚以为自己仍在康平候府的蘅梧院,便张开双臂娇娇软软地唤了一声:“怀玉。”
怀玉立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站岗。她根本没听到虞昭的呼唤。
当然,就算听到了,怀玉也是不会进去的。
皇帝昨夜赶走了所有宫人,现下还在里面没出来呢,谁敢进去?
虞昭唤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来,终于睁开了眼睛。
视线之内是浅金色的帐幔,她神思回笼,总算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了。
后背传来的灼热视线令虞昭感到了几分不自在,她想轻手轻脚地拨开那人箍在她腰间的手,但才刚刚搭上,那只手就反手捉住了她的手,“去哪里?”
她软下嗓音,“陛下,该起了。”
那只手缓缓摩挲她的指骨,语气慢条斯理,“换个称呼,私下里,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他缓缓把她扳过来,垂下视线,用手抬起她的下巴,“记住了,傅止渊,我的名字。”
“你喊一声我听听。”
虞昭一张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水蜜桃,磕磕绊绊才开了口,“止、止渊。”
她不敢连名带姓地叫他,只喊了后两个字。
“不够亲昵。”
他缓缓拂过她的嘴唇,神色冷冷淡淡。
“喊我……傅小六。”
傅、傅小六?
虞昭被这三个字梗得咬了下舌。
她顶着一张大红脸,目光躲闪,两颊微微鼓起,就是没有像先前一般开口。
“不喊?”
傅止渊挑了挑眉,忽地凑近了她,咬着她的唇浅浅厮磨。
小姑娘在怀里挣扎得厉害,可傅止渊一只手却紧紧箍住她不放。
她被弄得受不了,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傅小六。”
傅止渊倏地低笑了一声,将虞昭整个抱进怀里,“嗯,”停顿片刻,“昭昭。”
“替我更衣。”
说完这一句,傅止渊忽地放开了她,从容下了榻。留下虞昭呆呆侧躺在床上,使劲儿搓了下烧红的耳朵。
不能为美色所惑,虞昭,冷静,冷静。
虞昭赶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屏风外,傅止渊已唤来了服侍的内侍与宮婢。他们正端着一众盥洗之物,排成两列恭敬站着。
她走出去,命内侍宮婢们替两人洗漱。
然而这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插曲,宮婢要服侍她束发时,傅止渊忽地皱了眉,“停下。”
虞昭和宮婢都吓了一跳,那婢女更是直接放下篦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泣声道:“陛下饶命……陛下……”
虞昭的心忽然一沉。
看着宮婢的反应,虞昭终于从早上的旖旎氛围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面前的这位,是众人口中阴晴不定的暴君,是……上辈子抄了康平候府、斩了苏宴满门的人。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傅止渊松了眉,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起来吧,朕只是想亲自给皇后束发,如此大反应作甚?吓到皇后可就不好了。”
宫女战战兢兢地起了身,退下了。
留下虞昭披散着头发独自坐在木凳上。
“昭昭这一头乌发长得极好,光滑柔顺,比宫里的锦缎还好上几分。”铜镜中,傅止渊立在她身后,用梳子缓缓地从发头梳到发尾。他神情专注,嘴角含笑,认真的模样仿佛真的在给爱妻梳发。
可虞昭却知道不是的。
他们不过昨天才刚刚见面,甚至……连昨夜大婚时,周公之礼都未行。明明是陌生人,皇帝却这般对她,大概是因为她是他的皇后,可皇帝为什么又突然要娶她呢?
虞昭想不明白,更捉摸不准皇帝的态度。
她安静垂眸,任由傅止渊替她梳发。
“陛下,”虞昭轻轻开口,“您……”
“傅小六。”虞昭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身后的傅止渊打断。他的视线微微抬起,落在铜镜中虞昭的面容上,“昭昭以后要记得。”
虞昭一咬舌尖,“傅小六。”
她抬眸和镜中男子对视,“为何……为何昨夜大婚,但我们、我们却……”
最后几个字愣是嗫嚅了半天都没吐出来。
她本指望着傅止渊会接上她的话,但没想到这人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中带笑。虞昭眼一闭,心一横,干脆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了:“未行周公之礼……”
“呵,”虞昭听得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接着那人便若无其事地帮她梳发,“昭昭年纪太小了,不急。”
你也知道年纪小啊,虞昭腹谤,但暂时不用行周公之礼,令她松了一口气。她没办法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做那种事。
见傅止渊放下梳子,真要帮她束发,虞昭连忙阻止,“陛……小六,要不还是让宮婢来做吧?”
“不必,”傅止渊却淡笑着拒绝了她,“我会。”
说着便开始替她挽发髻。
虞昭有些怔愣,这手法如此熟练,究竟是帮多少女子梳过头啊……
镜中的傅止渊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轻描淡写地出声:“自学的,没帮别人梳过,你是第一个。”想了想,又接上一句,“也是唯一一个。”
虞昭默默偏过脸。
这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就算是做戏,也不用……这么认真吧?
—
大婚后的第二日,帝后要前往宗庙祭拜。
虞昭穿着繁复华丽的皇后礼服,扶着怀玉的小臂上了凤辇。那礼服穿在她身上美则美矣,却与虞昭的气质有些不合,大抵是尚未及笄,她身上那股子明艳大气的韵味还很淡,更多的是透着未经人事的纯稚娇憨。
虞昭到的时候,傅止渊已在龙舆上坐好了。
他换下龙袍,改穿了一件黑底金线的袖袍,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美,气质冷然。看见下了凤舆的虞昭,他向她招了招手。
虞昭行至龙舆前,行礼拜见:“臣妾见过陛下。”
“上来。”
她刚刚扶着宫人的小臂上去,刚要坐在他身旁,就被傅止渊一把拉了过去,虞昭无奈,只得被箍着窝在他侧边。
傅止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碰着她的腰,吩咐外面站着的李申:“多拿几件大氅进来,暖炉、汤婆子也多备些,免得皇后着凉。”
虞昭抬眼看去,见正是那日来侯府颁圣旨的李太监,不由得神色温和了些。李申眉眼弯弯,弯腰应好,傅止渊声音冷漠了些,“还不快去。”
李申赶忙退下了。
虞昭不明所以,安静地窝在他怀中。
片刻后,一件玄色大氅严严实实地盖到了虞昭身上,几乎将她裹成了一颗球。
傅止渊揽着这颗球,平静吩咐:“出发吧。”
车队启动,浩浩荡荡地朝着宗庙出发了。
—
大晋建朝不过百余年,宗庙中供奉的牌位并不算太多。
虞昭跪在蒲团上,和傅止渊一起祭拜先祖。
她的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即使知道这个皇帝也许只是因为她是皇后才带她来祭拜先祖,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同跪拜在蒲团上的时候,她还是生出了两人是一对儿平凡的恩爱夫妻的错觉。
傅止渊看着上方立着的那些牌位。
最前面的是他的父亲——晋宣帝。
他想起自己还是皇子时,老皇帝纵着太子几次三番对他下死手的事情。他多招人恨呐,身上留着青楼妓子的血,低贱地很,老皇帝巴不得没有他这个儿子,好抹去他人生中的污点。可偏偏,他却是硬生生地活下来了,还在最后夺了他的皇位。
不知道现在这老皇帝在地下是什么想法?
傅止渊想起老皇帝死前对他的诅咒。
“你、你这个……下贱的畜生!我……我咒你、永世不得好死!众叛亲离、孤独终老……遗臭万年!”
傅止渊缓缓勾起一抹笑。
这老皇帝还真是说准了啊,上辈子,他可不就是“不得好死、众叛亲离、孤独终老、遗臭万年”嘛。
不过现在……
傅止渊牵过虞昭的手,慢慢磕了个头。
他这一世,可是要同昭昭同生共死的。他要活得长命百岁,他要他的昭昭,荣华富贵、宠爱万千。
第6章 苏宴 昭昭在看什么?
祭拜过后,已是午时,一行人便就在宗庙吃了素宴。
不过二刻,一行人启程回宫,虞昭登上龙舆,刚刚坐上软垫,便被傅止渊扣了个满怀。虞昭不得已与他贴得极近。感受着透过衣料传来的温热,虞昭心中却愈发迷惑,这暴君从昨日成婚到现在,似乎十分喜欢与她肢体相触。
她搞不懂暴君的目的,眼下便只乖顺地窝在她身旁。
傅止渊垂眸瞧了虞昭一眼,片刻吩咐出发。
回时的情形自然同来时相同,百姓们夹道相望,只是碍于天子威严,只敢隔着几丈远眺望。
虞昭坐在傅止渊身旁,努力端正着坐姿。她的目光落在仪仗外的百姓处,掠过一张张或好奇或激动的脸。
正想收回目光时,虞昭顿住了。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是苏宴?
龙舆前进的速度较快,等虞昭再望去时,那疑似苏宴的影子却早已融入了茫茫人群中,遍寻不得了。她有些失望地垂下了眼帘,前世的一切轨迹如今都因为这暴君的一道圣旨而发生了极大的改变,虞昭不确定苏宴是否看见了自己,也不确定苏宴是否还会像前世一般。
他们从没碰过面,这辈子……苏宴应该不会再纠缠她了吧?
身侧的手指忽地被人捏了捏。
“昭昭在看什么?”
傅止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虞昭顿时回神,她看向身旁男人微笑柔和的脸,“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民间用品,臣妾有些好奇。”
她神色不变,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闪烁着些许微亮的光,倒确实像是一个看见了有趣事物的小姑娘。
傅止渊垂下眸子,嘴角漾开了浅浅的笑。
“是吗?看昭昭的样子,那东西一定很有趣,那我也去看看好了。”
“唔,”虞昭神色顿了一秒,“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很普通的东西罢了,只是我久居内宅,没有见过,所以才觉得有趣。何况龙舆已走过那一片地方,如今人山人海,想来也是极难寻,臣妾方才不过一晃神,那东西便瞧不见了。”
“嗯,”
傅止渊忽然伸手抱住了她,耳畔声音温柔,“那我便不看了。”
虞昭心底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还是不要让傅止渊知道苏宴的存在比较好。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傅止渊的袖袍,“放、放开我吧,百姓们都看着呢……”
傅止渊视线扫过虞昭看的那一片人群,果不其然对上了苏宴的身影。他眸中神色逐渐染上阴暗,可回答虞昭的声音却十分正常,甚至能听出几分宠溺:“嗯。”
片刻,他放开了虞昭。
苏宴么?不急,来日方长。
-
人群中,三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立在一处,看着那离去的龙舆仪仗议论纷纷。
“那便是圣上新封的皇后吧?果然是一国之母,颇有母仪之风。”
“呸!曹宗之你说这话害不害臊?怎么,为了讨好当今圣上,连他突然纳了虞家女为后、催着礼部一月完工的荒唐事儿都忘了?堂堂一国之君,一醒来竟不是问国事,反倒一副急色的模样,急急就把虞家女给娶进宫了,成何体统!”
一青衣打扮的男子神情愤愤,越说越气,对那宝蓝色锦衣公子简直恨铁不成钢。
旁边褐色衣衫的青年忙从中调和:“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伤了和气?裴兄,消消气,消消气,曹兄别介意,别介意哈。”
裴远抱臂而立,瞪了曹宗之一眼。
“反正我是听不得那种话。你们忘了这暴君无缘无故禁止苏兄参加明年春闱的事了吗?苏兄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凭什么就因为这昏君一句话,就断了胸中抱负?!”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都愣了下,随即默不作声了。
曹宗之摸摸鼻头,讪讪地望向前方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青年。
青年长了一张温润儒雅的脸,握着一把竹扇轻轻摇着,端的是月朗风清,君子持节。他望着前方逐渐离去的龙舆,眸中却神色莫辨。
注意到曹宗之的目光,苏宴垂下了眼睫,再抬起时眼里又是一派温润笑意了,“几位仁兄不用替苏某惋惜,或许,这便是苏某的命吧。”
“君子当世而立,做什么不是做,苏某回乡下做个私塾先生,若是能教出些栋梁之材,也是极好的。”
裴远浓眉皱得死紧,“苏兄何必妄自菲薄?当今圣上自醒来后,便沉迷寻仙问道一事,还干出斩杀言官这种荒唐事。依苏兄的才能,本可以为国尽忠,却只能去当私塾先生,这是什么道理!”
“真是气煞我也!”裴远狠狠甩了下袖子。
曹宗之和褐衣男子低头,没接裴远的话。
苏宴但笑不语。
裴远兀自撒了一通气后,情绪平稳许多,他瞅一眼闷不吭声的三人,瓮声瓮气道:“皇帝都走了,接下来你们去哪?”
曹宗之和褐衣男子对视一眼,“各、各回客栈?”
裴远点了点头,又问苏宴:“你回不回客栈?”
苏宴摇摇竹扇,“诸兄请回吧,如今我已不用备考春闱,自是不急着温书,干脆趁这个时间走走罢了。”
此言一出,面前三人俱沉默了下来。
“罢了,”裴远一抹脸,率先转身往客栈大踏步走去,“我回了,诸位请便吧。”
曹宗之和褐衣男子连忙跟苏宴告别,跟上裴远的步伐。
苏宴站在原地。
直到看不见那三人身影了,他才动了。
如织的百姓都往热闹的集市涌去,苏宴却独独抬步,往那人影寥落的小巷中走去。他买了一壶乡间小酒,拎着酒瓶,走得不紧不慢。
酒瓶拔了塞,浓郁的酒香飘了満巷,苏宴停住脚步,“已经没人了,阁下还不现身吗?”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软布厚底靴落地的声音,“苏大才子可真是好耳力!”
苏宴拎着酒瓶转了身,“吴王。”
他行了个礼,“苏某见过吴王。”
傅明淮快走几步,忙扶起了苏宴,“苏大才子快快请起,我不过一介闲王,哪里当得起未来的状元一拜?”
他的手托住苏宴小臂,脸上洋溢着亲和的笑容。
苏宴慢慢地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问:“吴王寻草民何事?”
“傅某仰慕苏兄才名已久,见苏兄因无妄之灾断了科举之路,心中惋惜,这便想着,可否寻苏兄去我府上做个夫子。我知以苏兄的才华,做夫子断断是辱没了苏兄,只是小王想着,或许能接济一二也是好的。”
“不知苏兄可否赏脸,京中今朝楼一叙?”
苏宴慢慢收了折扇,一双如黑曜石般纯净的温润眼眸勾起了一抹笑。
“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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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宴同吴王坐在今朝楼中,手指缓缓摩挲着茶杯。
那日,他刚刚从康平候府出来,回了落塌处温书。然而不过过了一日,宫里的太监就拿着一封圣旨来了客栈,点明要找他。
竟是径直将他从春闱考生中除名了。
他寒窗苦读十几载,才盼来今日的上京赶考、明年的春闱科举,却因为一道莫须有的罪名,因为那皇帝的一封圣旨,全都化作了泡影。他闻言怒急攻心,当场便吐血晕了过去。
说他不恨,可能吗?
可他还得在旁人或同情或戏谑的眼神中做出不在乎的模样,演一个气节如松、坦坦荡荡的君子。
他不想回故乡做一个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教书先生。
早在半月前,他便打听到这吴王喜好结交各路文人雅士的消息,据传此人府上门客三千,虽是一介闲王,却颇有战国孟尝君之风。
既然希望对方来找自己,苏宴自是得亮出几分本事来。他暗中运作,“连中两元的栋梁之材却遭受无妄之灾,无缘科举”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不说传遍京城,但走卒小厮、商贩乞丐皆是知道了一星半点。
借势又在京城做了几件善事,参加了几次诗会,他品性高洁、行事郎朗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苏宴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吴王,笑意温润。
或许,今日来说,是个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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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一整天,虞昭面露倦色。
傅止渊在回到皇宫后终于松开了她,两人在宫门口分开。他坐着龙舆回了乾阳殿,虞昭由怀玉扶着,上了凤辇,回了昭元殿。
热水浸润过虞昭皮肤,舒缓了一日的疲劳,虞昭在心底喟叹了一声。
怀玉立在她身后,帮她洗着头发,盥洗室里热气缭绕,虞昭的面容隐在雾气里,如梦似幻。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怀玉将香膏缓缓抹上那头乌发,眉宇间笼着一抹愁绪,“昨日,您和圣上……”
“嘘,”怀玉话未说完,虞昭便转头朝她噤了声,怀玉手里的秀发甩了出去,吓了一瞬。
“怀玉,无需担心,我自有安排,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怀玉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她将虞昭的秀发重新拢回来,细细顺着。既然主子有自己的打算,那她便跟着主子就好。
虞昭闭目,重新靠回了浴桶中。
说是那样对怀玉说,但虞昭心里却也一团迷雾。
关于那位少年天子的所作所为,虞昭看不明白。先是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将她封了皇后,她本以为两人素不相识,成婚后最多相敬如宾,却不成想傅止渊的态度更为迷惑。他像是对她很是宠溺,顾及她年龄尚小,便不急着圆房;私底下还免了她许多礼节,竟让她以平凡夫妻之礼相待便可。
束发、昵称、时不时便要箍紧她的独占欲……若不是虞昭清楚地记得自己与这位帝王素不相识,她怕是要以为自己始乱终弃,曾经与这少年天子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了。
手指轻搭在额角,虞昭问怀玉:“这几日,可有别的事要做?”
“圣上如今空置六宫,整个后宫只有皇后您一人,所以这各嫔妃前来拜访的事也就没了。若说旁的事……倒是有一件儿,娘娘您可以跟圣上提上一提,那便是去见见太后。”
太后?虞昭的手一顿。
虞凤儿,她的姑姑?
或许,能从她这里知道一些皇帝的信息。
“嗯。”虞昭软糯的嗓音沉进了浓浓的雾气里。
第7章 太后 虞昭的筷子掉了半根
虞昭关于虞凤儿的记忆,还停留在虞凤儿还是皇后的时候。
她是康平候虞展元的长姐,也是康平候府出的第一位皇后。那时候,王氏常常会带着几个子女进宫,同皇后虞凤儿和一众贵妇人谈话吃茶。为了彰显自己对嫡出庶出皆是一视同仁,每次进宫,王氏都会带上康平候府的四位姑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虞昭。
虞昭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印象并不如何深。她只记得,虞凤儿似乎并不怎么待见庶出的子女,每次到了宫里,总是会拉着虞姝虞欢两姐妹说话,而让宫女带着虞兰虞昭玩儿。
倒不是说虞凤儿让宫女苛待她们什么的,相反,皇后宫中的婢女待虞兰虞昭两姐妹极好。只是虞昭能感觉得出,她的这位姑姑在看向她和虞兰时,神色中闪过的的一丝厌恶。
旧时记忆涌来,虞昭有几分不确定,这位姑姑瞧见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了。
她还能探听到皇帝的消息吗?
虞昭瞧向一旁的孙嬷嬷。
这孙嬷嬷是傅止渊昨晚调进昭元殿的,说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同时来的还有两个会些武功的婢女,名唤云知和云眠。这三人都是皇帝的人,虞昭自然不能同她们商量自己真正的打算,但,问问太后,总是没问题的吧?
思衬片刻,虞昭开了口。
“嬷嬷,我初初进宫,有许多事不明白,还望嬷嬷指点一二。”虞昭坐在梳妆台前,堪堪对背后立着的孙嬷嬷笑弯了眼。
孙嬷嬷连忙弯了腰,“娘娘可折煞老奴了,陛下命老奴侍奉娘娘,老奴便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娘娘有什么尽管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怎当得起这小皇后“指点”二字?孙嬷嬷是傅止渊的奶娘,不说旁的,陛下对她是敬重有加。可昨日陛下将她唤到跟前时,却神色郑重地拜托了她一番,请她务必照看好皇后。若是皇后去了哪里,也遣人告诉他一声,哪怕皇后只是离开昭元殿半步。
孙嬷嬷久居深宫,这话一下来,她自然知道这小皇后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分量了。莫说怠慢,孙嬷嬷与小皇后亲近都还来不及咧。
虞昭自然不知孙嬷嬷心中想法。
这厢听了孙嬷嬷一番话,便心下一喜,她笑吟吟地开口问:“那便有劳嬷嬷了,嬷嬷可知,这当今的太后?我身为陛下的皇后,理应前去拜访一二。”
孙嬷嬷脸上的神情顿了片刻。
她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小皇后身上游移,这小皇后,只是因为单纯地想去拜访太后才问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虞昭面色平和,不见急躁,就静静地等着。
沉吟几番后,孙嬷嬷开了口:“娘娘既然问了,老奴便说一说我知道的。”
“这当今的太后姓虞,和娘娘是本家,当年是晋宣帝的皇后,并非陛下生母。虞太后自从陛下登临大宝后,便自请在慈宁宫中建了佛堂,申请礼佛,日日吃斋念经,不问世事。太后性子寡淡,不喜吵闹,陛下便命旁人不许经常叨扰,免得扰了太后清静。”
听到这里,虞昭眉尖微蹙了下,却没说话,仍由着孙嬷嬷讲下去。
孙嬷嬷:“圣上每月十五便会去慈宁宫看望太后,两人的关系,依老奴看来,圣上应当是十分敬重太后的,母子两人谈话时,圣上念及太后喜静,向来都是只带几人在身边的。每个月,圣上都会遣人询问太后情况,并令太医前去慈宁宫替太后把脉。各种珍贵物件儿,圣上从来都是不眨眼地往慈宁宫送,太后在慈宁宫生活得十分惬意。”
“老奴知晓的大抵便是这些儿,娘娘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虞昭思衬片刻,直觉孙嬷嬷的话里有些问题,但却抓不住头绪,于是便先问了另一个问题:“嬷嬷,你可知太后都喜欢些什么?我也好知道,前去慈宁宫拜见时该带些什么。”
孙嬷嬷道:“太后年轻时,倒喜欢些精贵的钗饰头面,如今年纪大了,却是喜欢佛珠佛经一类的物事了。”
顿了一顿,孙嬷嬷终是犹豫着又补充了一句:“娘娘何不同圣上一同前去拜见?太后的喜好,圣上岂不更知晓?”
虞昭闻言,笑了一笑,却是没有接话。
她要做的事正与那皇帝有关,怎可与他同去?皇帝去了,只会碍着她罢了。
她道:“多谢嬷嬷,我知晓了。”
“不敢,”孙嬷嬷顿时跪下了,“娘娘切莫再说这样的话,若是圣上听见,定是要处罚老奴的。还请娘娘下回莫要再同老奴如此客气了。”
虞昭稍惊,却也想到自己如今是皇后了,不再是康平候府的小小庶女。有些习惯,确实该改改了。
她转身扶起孙嬷嬷,拍了拍妇人的手背,“嬷嬷这是作甚,我日后不这样便是了。”
梳好了发,虞昭又见了见云知云眠两位丫鬟,询问了些两人的来历生平。
至此,这三个奴仆才算是正式入了昭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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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时分,小太监过来传话,说今晚陛下会过来昭元殿同皇后一起用膳,让皇后晚些传膳。
虞昭得了消息,抿抿唇,淡声道:“臣妾知道了”。
她忽然觉得这六宫如今只有她一人实在有些不好,皇帝无处可去,自然每天都来寻她。可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又不能触怒了这帝王,免得他一气之下直接抄了康平候府,加速了姨娘的死亡。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虞昭实在是不太希望皇帝总是来这昭元殿。
看来,过些时日,该给皇帝选秀纳妃了。虞昭暗暗记下。
夜色逐渐深重,宫里各处逐渐亮了灯笼。
虞昭在昭元殿里静静等着。
片刻后,终于有守在殿门外的宮婢来报,傅止渊到了。虞昭当即起身迎了出去,还未到门口,便看见傅止渊阔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
虞昭行礼:“臣妾……”
“不必,”傅止渊一伸手扶住了她,“今夜不过是你我二人用膳,皇后不必多礼。”他直接一伸手挥退了众人,就连怀玉也没留下。
怀玉脸上几分犹豫,终究还是替两人关上了殿门。
傅止渊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昭昭,我听宫人说,你想去拜见拜见太后?”
虞昭抿唇,“是,”这昭元殿的消息果然瞒不住他。
她解释理由:“臣妾毕竟做了陛下的皇后,理应去见见太后。”
傅止渊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虞昭莫名,不禁有些紧张,难道这句话哪里犯了他的忌讳?
却见傅止渊伸手抚了抚虞昭脸颊,语气温和,“前日同昭昭说的,看来昭昭尽是忘了。”
“私下无人时,昭昭何必守那些规矩?什么臣妾、陛下,我不爱听,昭昭要怎样才能记得,我希望你我能做对平凡夫妻呢?”
傅止渊墨色的眸子瞧着虞昭,眼里的情绪似宠溺,又似乎掺杂了些旁的东西。
虞昭张了张口。
她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个原因,这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她这样说了,想必是真的很希望她同他私下里相处时,能如他所说那般放松自然。但……想起新婚夜这人对她说的那些话,虞昭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偏了脸,两颊微微鼓起,瓮声瓮气地,“知道了。”停了片刻,又道:“傅小六。”
虞昭实在是不明白,看起来如此冷峻威严的一个人,怎会让人喊他这般幼稚的昵称?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傅止渊这才笑了起来,继续拉着她往里走。
“你若是真想去见太后,遣人知会我一声,我同你一起去。”
虞昭心里一咯噔。
她连忙出声婉拒:“你、你每天管理朝政已经很累了,不用陪我去,我有那几个丫鬟陪着也是一样的。”
傅止渊笑了笑,没有接话。
虞昭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她方才说的话,这帝王听进去没有。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菜是早就布好了的,就等傅止渊过来用膳了。
虞昭低着头默默吃饭,心里想着若是傅止渊也去,该怎么办。正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筷子,将一块炙肉夹到了她碗里。
虞昭一愣。
这炙肉是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因为今晚宫人把它摆在了傅止渊那头,虞昭便没打算吃了。但没想到傅止渊竟正好夹给了她,是巧合么?
虞昭忍不住看了他几眼。
傅止渊的声音传来。
“好好吃饭,昭昭身体不好,更需多吃些。旁的事情,吃完饭再说。”
都这样说了,虞昭也不敢走神了,只专注地吃饭。
她看着碗里的炙肉,想了片刻,夹了块鱼肉给傅止渊,随后便迅速低下了头,乖乖吃饭。
傅止渊看着碗里的鱼肉愣神。
半晌没动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才夹起那块鱼肉慢慢吃了。
他看着低头吃饭的虞昭,抿了抿唇。
“昭昭,若说,我与太后的关系不好,我不希望你亲近她呢?”
啪的一声。
虞昭的筷子掉了半根。
第8章 试探 这倒是方便了她掌控这个小皇后。……
翌日。
层层堆叠的浅金帐幔里,一小截莹白的皓腕露了出来,只见那素手轻轻向上一挑,帐帷底下的芙蓉面便露了出来。
虞昭阖着眼轻声呢喃:“怀玉,进来替我洗漱吧。”一幅睡意未醒的模样。
昨夜傅止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没有接话,饭桌间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但随后傅止渊便状若无恙地提起了别的话题,虞昭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可那厮却在晚间不消停,抱着她不放,细细亲吻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耐着性子问他怎么了,那暴君却不说话,只逮着她亲。
亲着亲着,虞昭睡着了……
“娘娘。”怀玉掀开帐幔,唤了虞昭一声。
虞昭乱飘的思绪终于回神,目光慢慢定格在了怀玉秀气温柔的脸上。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由着怀玉将她拉了起来,按部就班地洗漱、穿衣、束发。
穿衣服时,虞昭顿了一顿,“挑件温柔大气些儿的吧。”
今日,还是要去慈宁宫一趟。
她终于知道昨日孙嬷嬷的话怪异在何处了。
——“太后性子寡淡,不喜吵闹,陛下便命旁人不许经常叨扰,免得扰了太后清静。”
据她所知,虞凤儿分明不是什么寡淡的性子,相反极爱热闹,既然如此,又怎会自请前去礼佛?这样看来,所谓的“陛下因为太后喜静而不准旁人多加打扰”的消息,恐怕也另有隐情。
那暴君昨天晚上的态度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皇帝和太后,根本不像外人所看见的那般关系融洽。
除了探听一些暴君的消息,看能不能寻到上辈子虞家被抄的蛛丝马迹以外,虞昭去慈宁宫还有一个目的……她想借此机会试探试探暴君对她的底线。
若是她不顾昨晚暴君的态度,执意去了慈宁宫见太后,会如何?
她总觉得,暴君对她的好,好得有些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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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一身黑衣大氅的暗卫统领从拐角处阔步走了进来,在书案前跪下,“禀圣上,皇后娘娘带着几个丫鬟,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傅止渊御批奏折的朱笔一顿。
好半晌,那跪在地上的暗卫统领都没等来自己主子的声音。
他不由得出声:“圣上,您……”
拿着朱笔的男人视线淡淡瞥了过来,只一个眼神,暗卫统领便噤了声。
他犯了忌讳了,主子向来不许旁人对他的事情多加置喙,事关这位皇后娘娘,更甚。上月暗一不过提了一句“暗卫调去保护一个女子,会不会有些浪费了”,主子便将他罚去了刑堂,将暗二调了上来。
思及此,他连忙低头请罪:“臣逾越了。”
傅止渊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放下朱笔。
殿内点着的烛火影影绰绰地铺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半边身子陷在光影里,半边却隐在了黑暗中。半明半暗中,没人能看得懂他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也猜不透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暗卫统领听到才从上方传来的嗓音:“罢了,让皇后去吧。”
“你们仍潜伏在她身边,记住,保护好皇后。”
“是!”
暗卫统领垂头,跪地领命。
他正要站起身告退,上方的帝王却出声叫住了他,“慢着,”
傅止渊看着面前的虚空某处,神色不变,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似浸了数冬的寒意,“去查一个叫苏宴的人,查得越细越好。”
“若是这件事做不好,暗卫司,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暗卫统领神色一凛,圣上从未说过如此重的话……
“是!”
他当即领命,一个闪身离开了御书房。
苏宴此人,他保证查得细细的,这可是踩在刀尖上、拴着脑袋的差事啊……
傅止渊拿起朱笔继续批着奏折。
他可以纵容虞昭做任何事,却决不能容忍她再次喜欢上苏宴。如果已经喜欢上了,那便将他拔除,不留一点痕迹。
危险的因素,就应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着。
木制的奏折上,缓缓落下了一个红叉,笔力遒劲,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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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昭坐在凤舆上,由着宫人抬着她穿过重重宫墙,最终落在一派肃穆庄重的慈宁宫前。
她扶着怀玉的小臂下了地。
宫前负责扫洒的宫人见了虞昭,纷纷跪下来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早有小太监跑进去禀告了太后,虞昭立在殿门前,抬手让他们起身。
片刻后,虞昭连同怀玉、孙嬷嬷三人,被请进了慈宁宫正殿。
虞昭本以为那引路的嬷嬷会带她们在正殿处停下,却不曾想,那嬷嬷对着她们行了一礼,又领着她们过了正殿,最后停在了一间佛香缭绕的偏殿处。
嬷嬷在门外恭声禀告:“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门内一直敲击着的木鱼声停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嬷嬷,将她们迎进来吧。”
引路嬷嬷推开屋门,躬身,“娘娘,请。”
虞昭的视线朝内望去。
只见満室寡淡的光线中,一身穿灰衣的中年妇人背对着她们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高大的佛祖金身塑像。妇人装扮清简素雅,只头上带了一只碧绿玉簪,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虞昭的眸子微微讶异地张大。
她万万没想到,一国的太后会穿得如此素净。
虞凤儿听见门口的响动,没有回头,只是淡声道:“是皇后啊,哀家今日是专门定来礼佛的日子,恐怕不能起身招待皇后了。”
虞昭连忙行礼,“儿臣参见母后,是儿臣来的时机不对,打扰母后了。”
妇人轻轻“嗯”了一声。
“是个好孩子,渊儿有你陪着,哀家放心不少。”
虞昭的眉慢慢蹙了起来。
不太对劲。
太后说的话,不太对劲。
她与皇帝的关系明明不好,眼下却为何要装作一副慈母的模样同她说话?
虞昭头绪尚未理清,虞凤儿就又说话了。
“皇后人美心善,或许,是个有佛缘的孩子。”
“皇后啊,愿不愿意同哀家一同跪在此处,诵经念佛?我们俩也好聊聊天。”
虞昭稍愣,一时不知道这太后要做些什么。
她柔顺地应了声“是”。
宫嬷铺了个蒲团在虞凤儿身旁,虞昭上前去,跪坐在了她旁边。
近前了,虞昭才看见这太后一直阖着的双目。原来方才同她们说话时,这太后的眼睛一直未曾睁开。
似是察觉到虞昭的视线,虞凤儿说话了。
她将佛堂里的宮婢宫嬷都挥退了出去,“哀家要和皇后诚心诵经,你们杵在这里,是会打扰到我们的。”
虞昭迟疑片刻,也挥挥手,将怀玉和孙嬷嬷两人挥退了出去。
一时间,偏殿的佛堂里,便只剩下了虞昭和太后两人。
虞凤儿阖着双目,拨动佛珠在念经。她似是完全忘记了旁边跪着的虞昭,只虔诚地念经了。
虞昭没有说话。
缭绕的檀香充盈在鼻端,佛堂里只有虞凤儿小声诵经的声响,气氛安宁。
不久,虞凤儿诵经的声音停了,她睁开了双目,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看向了虞昭,面上的笑容十分慈和,“多年不见,昭儿,连你的姑姑也不认了吗?”
虞昭似刚刚反应过来,一双眸子含着羞怯,“太后,您……”
“这里已没有旁人,你我二人不必拘礼,只管以姑侄之礼相待便是。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能遇见娘家人,哀家……哀家日后也算死而无憾了。”说着说着,虞凤儿的眼里便渗出了泪水,语带哽咽。
如同一位爱护幼辈的慈爱长辈。
虞昭闻言也是一幅被打动了的模样,她拿袖子小小地擦擦眼,眼尾登时泅开一片薄红,显得更为无助可怜。
她轻轻揪住了虞凤儿的一片衣角,“姑姑,您方才那般严肃,昭儿、昭儿还以为姑姑不愿认我这个侄女了。”
虞昭继续抹泪,“侄女在宫中谁也不认识,那暴君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侄女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姑姑,姑姑,还好这宫中还有你。”
虞凤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不显,仍是一副慈爱模样。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一片衣角从虞昭手中抽出,“昭儿说的哪里话?在这宫中,只有你我皆是虞家女,身为姑姑,我哪有不认自己侄女的道理。”
“只是方才奴仆众多,你我又都是皇后、太后的身份,我自然不好坏了规矩。你看,后来姑姑不是将她们都屏退了吗?”
她慈爱地摸摸虞昭手背,心里却忍不住得意起来。
前些日子母亲还传信过来,说这虞家三女性格倔强,不懂变通,恐将来不能为虞家所用。如今她又当了皇后,康平候府再不能拿她怎样,希望虞凤儿可以借着太后的身份好好敲打敲打她。
那信中说得严重,虞凤儿还当真以为是什么难搞的人物,结果今日一看,这不就是个毫无主见、慌头慌脑的草包么?倒真是可惜了这皇后之位。
虞凤儿在心中冷笑。
这庶出的,终究是比不上嫡出啊,今日若是嫂嫂的虞姝在这,哪里会是这般丢脸光景?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她掌控这个小皇后。
听说皇帝对这小皇后在乎得很,不知道他看见这小皇后跟自己亲近的很的情景,会作何感想?
第9章 白月光 “谁将你弄哭了?朕命你说。”……
虞昭面上一副凄凄惨惨垂泪状,心头却清澈澄亮如明镜。
自从昨日傅止渊同她说的那句话后,虞昭便仔细揣摩了一番。她知道虞凤儿定是不喜她的,小的时候不喜,没道理十几年没见,虞昭长大后便喜了。那么,自己去慈宁宫见她,她最直接的反应便极有可能是显而易见的厌恶,但,若是虞凤儿有自己的打算,想要借着她的手成事,那便很有可能会将心底的厌恶隐藏起来,表现得大方又慈和了。
既然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那就顺着她的想法表现出这副模样又如何?或许,她能借此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掩下心中思绪,虞昭怯懦着开了口。
“姑姑,可否同昭儿说一说这皇帝?昭儿、昭儿不知这皇帝喜怒,他又总是冷着脸,我、我害怕哪一天就被他废后了。”说到最后,已是害怕地尾音微微颤抖。
虞凤儿拍拍虞昭手背。
“傻孩子,渊儿怎么会废了你呢?你可是他亲自下旨求来的皇后,他定是对你情深意重。”顿了一顿,“渊儿性子孤僻,鲜少有什么喜欢的物事,若非要说,那大概便是作画吧。哀家还记得他十五岁那年,求着宫里的丹青圣手周显苦学了好一阵呢。”
“男人都喜欢乖顺些的女子,昭儿你性情柔顺,想来定是会圣眷恩宠不断的。”
虞昭垂眸,装作害羞的样子抿唇不语。
周显。
她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太后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虞昭信不得,但现下另一个人名浮了出来,虞昭正好派人去打听打听,再询问一番,只消和这太后的说辞一对,她便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虞昭羞答答地开口:“可,他为什么要娶昭儿呢?昭儿自认同他没有任何牵扯。”
虞凤儿手中拿着的佛珠转了转。
说起来,这也是虞凤儿分外不解的地方。傅止渊自幼养在她名下,就算虞昭幼时常常随着王氏进宫,可这两人分明没有任何交集,如何这傅止渊一醒来便下旨封了虞昭为后呢?
她脑中思绪万千,眼前忽地闪过前些日子小丫鬟们笑说的坊间传闻。
——这大晋朝的少年天子,据传曾在年少时期有过一位心头白月光。那白月光幼时生得玉雪可爱,活泼聪敏,长大后更是出落成一位绝世美人,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
虞凤儿一惊。
她转头轻轻打量虞昭的脸庞。
平心而论,虞昭的的确确拥有一副令人艳羡的容貌,康平候府四个姑娘,只有虞昭出落得最是出挑。若不是因为性子怯懦,又是庶女身份,鲜少在宴会中露面,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说不得就落到这小蹄子头上了。
难不成,这虞昭是长得有几分像那白月光,皇帝是看上了她的这张脸?
虞凤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心思一转,只觉正好可以拿这件事来好好压压虞昭。
于是,她便佯做犹豫,面露不忍地说道:“昭儿可曾听过一些坊间传闻?”
见虞昭被勾起了好奇心,她才继续说下去,“渊儿心里……曾有一位白月光,他……怕是将你当做了那人的替身。”
说着,似不忍直视般,虞凤儿闭了双目,转着佛珠,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罪过罪过”。
殊不知面前的虞昭听了这个理由,却是心头豁然,仿佛卸下了胸中一块大石。
她就说,为什么暴君要无缘无故娶她,原来是因为自己和他的白月光生得相像。不过这皇帝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样貌的呢?她足不出户,就算出去了,也定是帷帽罩衫遮得严严的,何况自己名不见经传,远不如虞家嫡女虞姝有名。
想不明白,虞昭干脆给自己找了个由头。
大抵,是某日不经意看见了吧。
解决了心头最大的疑惑,虞昭身心舒畅。
既然自己是那白月光的替身,那许多事情就都解释得通了。新婚之夜为何不同她圆房、为何希望自己与他平等相待,还有那奇奇怪怪的昵称,看来都是因为那位白月光。
那暴君这样做,不过是想从她身上寻回白月光的感觉罢了。
自己只需顺着他,好好扮演这白月光,便不会惹怒这暴君,甚至说不定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影响到他对虞家的态度。
虞昭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
见虞凤儿即将要睁眼,忙调整了表情,做出一副大受打击泫然欲泣的模样。
虞凤儿睁眼,见到的就是虞昭这副模样。
她心下暗笑这虞昭蠢笨,面上却爱怜地抚了抚虞昭鬓发。“傻昭儿,你也别多想,姑姑方才所说不过是坊间传闻,当不得真。皇帝的心思谁猜得准,说不定他也是真心宠爱你的。”
虞昭咬咬唇,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泪光盈盈。
她那帕子捂了捂眼睛,故作坚强道:“我知道的,昭儿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昭儿没事。”
她那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如何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虞凤儿正要再接再厉,顺势说出敲打她的话,殿门外却忽地传来了宫嬷的声音:“太后,您与皇后在堂中诵经多时,想必已有些口干腹饥了。老奴准备了些茶水点心,让老奴给您送进去吧。”
虞凤儿握着佛珠的手指一紧,半晌才凉声道:“进来吧。”
殿门倏地打开,虞昭这才看见门外站着的便是方才的引路嬷嬷,身后跟着怀玉。
怀玉一见虞昭的模样,面上顿时涌上担忧,但触及到虞昭的眼神,终究没敢轻举妄动。
倒是立在一旁看着小宫女布茶摆点心的引路嬷嬷问了一句,“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虞凤儿眼皮重重跳了下。
方才的话可不能让虞昭这个蠢货给说出去了,那嬷嬷是皇帝的人,专门派来监视她的。若是说出去了,她指不定还要遭到这狗皇帝的多少针对!
她正急着要开口,帮虞昭糊弄过去。
就听那懦弱的小皇后说了话:“见到姑姑有些激动,适才不小心掉了泪,本宫无事。”
虞凤儿松了一口气。
还不算太蠢。
引路嬷嬷面色平淡,闻言只是“嗯”了一声,端的是四平八稳,虞昭一时也瞧不出这嬷嬷方才那句话到底只是单纯的关心,还是掺杂了些旁的什么。
宫女将茶水糕点都换过一遍后,引路嬷嬷领着她们,行礼告退,“太后和娘娘有什么事出声便是,老奴就在门外,一唤便进。”
虞凤儿僵着脸色点了点头。
很快,偏殿中便又只剩下这姑侄俩了。
方才那老姑婆特地说了她就守在外头,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些什么,虞凤儿咬牙暗恨,这狗皇帝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知晓了?
但气归气,虞凤儿却终究没敢像原先计划的那样,对虞昭长篇大论地敲打。
在她看来,虞昭这个庶女性子懦弱,头脑蠢笨,活脱脱就是一个草包美人。皇帝估计就是看上了她的这张脸,才封了她为皇后的,要让她为康平候府做事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她只佯装慈爱地对虞昭说了两句。
“昭儿,深宫六院,君心难测,你进了宫,唯一信得过、靠得住的,便是娘家康平候府。”
“几日后的家宴,你大可让侯府众女眷都进来陪陪你。”
“自然,昭儿要是不嫌哀家老的话,也可以多来找找哀家。哀家虽没什么本事,但护住咱们康平候府的昭儿啊,还是没问题的。”
太后的话,就像是一位慈善的长辈对后辈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
可虞昭见她再说不出旁的消息,便没了心思再待在慈宁宫。
她乖巧无助地都一一应了下来,看得虞凤儿是愈发得意,连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看看,这小皇后,还不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
虞昭坐上凤辇,离开了慈宁宫。
凤辇刚刚抵达昭元殿,虞昭就看见了立在殿门前的身影。
傅止渊今日穿了一件黑金色的滚边龙袍,披着玄色的大氅,立在风雪里,背影莫名透出几分寂寥的味道。
虞昭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从太后那里知道这人娶她是因为白月光后,虞昭现在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既觉得这人哪怕贵为皇帝,却仍旧不能娶到心爱的女子有几分可怜,又觉得他忘不掉白月光找了个替身,而替身就是她的行为有点让人恼怒。
但不管怎么说,这人自从娶了她之后,这几日对她却是极好的。
虞昭叹了一口气。
随后迈步走向了殿门。
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虞昭正要俯身行礼,就见傅止渊眉头一皱,沉沉的嗓音里透着压抑的怒意
“你哭过了?”
见虞昭不说话,男人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厚重的大氅盖住了虞昭单薄的身子。他伸手细细研磨虞昭眼尾的那一抹薄红,慢条斯理:“谁将你弄哭了?朕命你说。”
男人眉宇间的戾气浓得吓人,虞昭一时怔愣,瞧着漫天的大雪,竟忘了回话。
第10章 美人图 这个疯子
虞昭心下暗叹一声。
这个暴君,对那白月光倒真是好,连对自己这个替身,都真情实感得很。
她将男人的手拿下来,摇了摇头:“没有哭,是天气太冷,风吹得我眼睛发涩。”
她并不是很想让傅止渊知道,自己是在和太后谈话时哭的。
傅止渊细细地去瞧她的眼睛。
虞昭的眼睛生的很漂亮,瞳仁乌黑,眼白干净清澈,在光线的折射下还能看见一丝泛蓝,水润润的。状似桃花,眼尾微微上翘,轻轻一笑便显得潋滟迷离。
指腹下的触感光滑细腻。
傅止渊抿唇。
那红通通的一片,哪里是风吹的,分明是哭过了。
只是小姑娘不说,傅止渊便不再追问,他总有办法知道她哭的原因。
傅止渊放下了手,替她细细围好大氅,转而牵了她手,往昭元殿走去。
碎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在深红的宫墙上覆了一层银装,偶有一两堆雪花堆得高的,承受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宫人们在安安静静地扫雪。
不知怎的,虞昭忽然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安宁。
两人到了廊下,傅止渊伸手给她解大氅,冰凉的手指时不时擦过虞昭脸颊,引起一阵战栗。
“昭昭今早去了哪里?”在一片安谧中,傅止渊忽然出声问。
虞昭犹豫些许,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去了慈宁宫,去见见太后了。”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男人的神色。
却见傅止渊眉目平和,神色不变,“嗯。”
虞昭有些疑惑,就因为她长得像白月光,所以对她的容忍度这么高吗?她试探着握了握傅止渊一根手指,“你不生气吗?”
傅止渊将她整只手包住,闻言笑道:“昭昭以为我会生气?”
虞昭被他问得一梗。
她暗戳戳地想,昨晚你的表现可不是这么说的。
殊不知傅止渊早就知道了她去慈宁宫一事,如今一问,不过是想知道虞昭会不会对他说谎罢了。虞昭没有骗他,选择了说实话,傅止渊自然心中欢喜,连带着平日里脸上常有的寒气也消了不少。
傅止渊牵着她的手往殿内走去,随侍的宫女们识趣地将殿门关上,往外退去。不过短短几日,昭元殿的下人们都知道了皇帝喜欢和皇后独处,两人在场时,定是要叫她们退下的。
虞昭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宫人们一走完,傅止渊就放开了牵着虞昭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腰。小皇后脸皮实在是薄,但凡有外人在场,便十分不适应同他亲近。既然如此,他也只好将人屏退,再抱了。
腰被倏地揽紧,虞昭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在殿内升腾。难道是……今天皇帝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她乖乖由傅止渊揽着。
傅止渊揽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他把她抱在腿上,高大的身影将虞昭整个人都圈进了怀里。这是一个非常独占的姿势,傅止渊将头搁在虞昭肩膀上,侧眸看着眼前人精致莹白的下巴。
好想……就一直这样抱着。
殿内的炭火烧得足,衬得空气都暖融融的。
他怔怔地看着,揽着腰的手又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像是要把虞昭嵌进他的骨血里。
虞昭安静地窝在他怀中,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
他……他……
脸上红得能滴出血,虞昭抿紧了唇,眼神羞恼。
这人……对她有欲望。
其实虞昭并不是不能理解傅止渊,毕竟他已经二十一了,而且只有她一个皇后。但是……是他自己说她年纪小,先不动她的,而且……能不能不要这样抱着她啊,她、她感受得到啊……
偏生傅止渊像是没察觉到一般,还将她抱紧了些。
虞昭忍了又忍,小脸烧得通红,终于决定不忍了。
她伸出细白的手指悄悄戳了戳男人抱着她的手臂,声如蚊呐:“你、你放开些……”
傅止渊一怔。
随后反应过来,眸中染上点点笑意,想着小皇后脸皮薄,便稍稍放松了些。哪承想他才稍稍松了手,这小皇后便像避洪水猛兽似的,匆匆退开了些,还将脊背挺得僵直,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傅止渊掩住眸色,啧。
他忽然就不想如她的意了,手一勾,又将人锁在了怀中。他细细地玩她的手指,“今日去慈宁宫,和太后都聊了些什么?”
虞昭原本是要挣扎一番的,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开始思考怎么回答。
实话是不能告诉暴君的,可也不能全靠编。
思量一番,她斟酌着开了口:“太后和我同样是虞家人,所以见到我有些激动,和我说了一些在家中的旧事。”
顿了一顿,虞昭才犹豫着又补上了一句:“她还同我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傅止渊拨弄着她指骨的手滞了片刻,语气波澜不惊,“说来听听。”
虞昭软着嗓音开口:“她同我说,你少时很爱画画,曾追在大晋朝丹青国手周显的身后,让他教你。”话毕,她悄悄偏转过头去瞧这位君王脸上的神色,眸光清澈,“你少时,真的很爱画画吗?”
傅止渊长睫低垂,只专注地把玩着虞昭那一只柔软的手,像是要把她的五指玩出花儿来。
周显嘛。
他记得。
小皇后说的那件事,大概是在他十五岁那年吧。那个时候,距离他被绑遇刺的事情刚刚过去五个月,他也才堪堪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醒了过来。
待能下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趁着夜色翻进了康平候府虞昭的院子。小姑娘替他挡了一刀,伤得严重,到现在都还没醒,他在黑暗中跪在她床前,只敢用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她的脸颊。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还很没出息地哭了来着。
那个时候,他夜夜都跑去看她,想起这小丫头之前说过的“想要一张自己的美人图”,便打算趁着小丫头还没醒,赶紧去学画,等她好了,自己就送一张她自己的美人图给她。
所以,就有了他日日追着周显学画的事。
只是可惜,后来美人图画好了,美人却不记得了,还很惊慌地问他,“你是谁?”
经年记忆涌来,傅止渊微微晃了晃神。
想起还没回答小皇后的话,他抬起头,撞上虞昭澄澈的目光,弯了眸子,“嗯。”
随即继续拥着她坐在塌上,“昭昭可是也喜欢画画?”
虞昭顿时摇头。
她并不喜欢画画,非要说的话,她倒是很乐意旁人画她。
不过既然这暴君都承认了,那看来画画这件事定是真的了。
若是得了机会,定要与这周显见上一见,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虞昭暗暗记下。
傅止渊见虞昭摇头,又慢慢地说了一句:“我给昭昭画一张美人图,如何?”他干燥的手掌顺着她柔顺的乌发缓缓捋下来,一下又一下,面上的表情散漫而随意,像是话赶话提到了便随口说了,并不在乎虞昭答不答应。
虞昭霍然抬头,“美人图?”
“嗯,”傅止渊平静点头,又停了一停,才继续说道:“若是昭昭不愿,我们不画便是。”
倒不是不愿……
虞昭只是在思索,这暴君忽然说要给自己画美人图是什么意思呢?画像这种……不应该画他的白月光吗?
蓦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顿悟。
是了,这人没能和白月光在一起,如今怕是连白月光的面都见不到了,所以才借着她这张脸来画像。这样,还可以骗自己这画里的就是白月光,而不必时时刻刻对着她这个冒牌货出戏。
自己既然要讨得他欢心,那顺着他便是。
想通这一茬,虞昭当即爽快地点了头。
傅止渊眸色渐深,看着小皇后自信满满的笑脸,轻轻笑了:“好。”
-
一刻钟后。
昭元殿里的气温很暖和,鎏金兽形熏香炉里,安神的檀木香丝丝缕缕地飘着,周围很静谧。时间像是被拉长的慢镜头,慢慢悠悠地来一来一回。
静静的,连提笔落笔的窸窣声也尽消隐没。
“傅小六……”
少女带着些抖的嗓音在殿中响起。
“你、你没说过美人图……是这样的美人图……”
傅止渊不语。
他缓缓用沾了颜料的手指抚过少女光.裸细腻的脊背,眸子乌漆,像是一坛望不到底的渊。
白皙光滑的美人皮上,一张巧笑倩兮的半身美人图已成型,穿着粉白色衣衫的少女立在春日的灼灼桃花下,顾盼生辉,妩媚嫣然。
虞昭用衣衫死死遮住前方。
没关系……
只是一个背部而已……
她都嫁给他了,这有什么,以后还要行周公之礼的……
可无论她怎么开解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却迟迟散不下去。更多的是恼怒,可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旁的。殿中奇怪的氛围令虞昭茫然,那两束落到背上的目光也沉得她发慌。
虞昭慌乱出声:“傅、傅止渊,住手……”
情急之下,竟是连名带姓地叫了那暴君。
可话还没说完,虞昭身形倏地僵直。
他他他……
一片静谧的昭元殿中,傅止渊缓缓吻上了那美人皮上的美人图,温热的唇瓣贴上少女微凉的背,也贴上图中美人的唇,舌尖微微蹭了蹭,仿若真的在与少女亲吻。
这个疯子。
第11章 饮酒 要出宫吗?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怀玉捧着一壶御膳房新酿的果酒,立在虞昭跟前,举起手掌晃了晃。
虞昭回神,见了丫鬟的疑惑神色,忙开了口:“放桌上吧。”
怀玉依言将手里端着的果酒放在了紫檀小炕桌上。
今日天寒,家宴的日子又还没到,昭元殿中无事可做。云知便提议不如在偏殿弄个炉子,娘娘身边的几个丫鬟嬷嬷一起弄些炙肉吃,再叫御膳房送几壶暖身的果酒来,配着漫天大雪一起,岂不妙哉。
几个丫鬟一听,当即便眼睛发亮,连连说好。娘娘见众人都兴致颇高,便也笑着点点头。
可众人忙活的时候,娘娘独自坐在美人榻上,却已经像方才那般走神了三四次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
孙嬷嬷端着几瓶调料,撩了帘子进来,“娘娘,这料子啊,是老奴家乡那边的,用来做炙肉吃过的都说好。待会儿老奴做给您尝尝。”
她一脸喜气,兀自将调料放在桌上,开始忙活起来。过了片刻却没听到虞昭的声音,孙嬷嬷疑惑抬头,“娘娘?”
美人榻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绯色蝶纹长尾鸾裙,唇瓣嫣红,容色逼人,光是看一眼,便觉窗外雪色黯淡无光,不及眼前人半分颜色。
可如此美人,眼下却眼神呆滞,对旁人的反应似乎也听不进耳中。
孙嬷嬷叹了口气。
皇后今天已经这样好几次了。
她走过去将虞昭手里冷了的汤婆子拿掉,换上一个新的,“娘娘,您要是心里有什么事,不妨和老奴说说。”
虞昭眼珠微微转动。
注意到孙嬷嬷和底下丫鬟的神情,她抿了抿唇。
其实,真正说来也没什么事吧。
那日傅止渊干了那件事之后,当晚他便借口奏折还没批完回御书房了,这几日都未曾和她同榻,大部分时候就是过来昭元殿和她吃个晚饭。
虞昭倒不是故意要和他生气,毕竟自己还抱着要讨好他的心思。只是一见到他,那日的情形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梗得她不知说什么好,于是面对这人时沉默了许多。而傅止渊瞧见她这副模样,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滞。
虞昭有些发愁,她是白月光的替身,暴君见了她总有忍不住的时候,若是回回都是这样,那还谈什么得到暴君宠爱啊。她可怎么从暴君嘴里套出虞家被抄家有哪些可能的理由噢。
可要她回到像从前一样……虞昭叹气,现在她一看见傅止渊那张脸,就脸红耳热,想起来那天下午在昭元殿里发生的事,这、这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啊。
看着满屋子人脸上的异色,虞昭掩下心中思绪,扯出了一个笑容:“莫要担心,嬷嬷,我没事,就是昨夜没能睡好,今日精神才困倦了些。”
她从榻上坐起来,声音清凌凌道:“大家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这可是我最爱吃的炙肉,冬日雪天饮酒,围着火炉谈天,多么雅致的一件事,不要因我坏了兴致。”
“怀玉,将那果酒倒进杯子里罢。云知云眠也莫要愣着,来同我一起考炙肉。至于那些调料,就麻烦嬷嬷啦!”
四人对视一眼,见虞昭忽然调起了兴致,便不再多言,纷纷挂起笑容忙碌起来。
不多时,昭元殿里就传出了笑闹的声音。
雪花飘了一层的屋顶上,一道漆黑的身影倏地一闪,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
“下去吧。”
只燃了几支烛火的御书房内,傅止渊负手立在窗前,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淡声吩咐。
暗二略一迟疑,随即便点了头,“是。”
他起身快步离开,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傅止渊在窗前默立。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忽地抬手拍了窗枢一掌。
锐利狭长的凤眸眯起,“来人,去昭元殿。”
-
浓郁的酒香在昭元殿中飘散,配合着殿内暖融融的温度,越发熏得人昏昏欲睡。
虞昭只喝了些许果酒,脸上毫无醉意,相比于果酒,她更愿意吃炙肉。那炙肉烤得外焦里嫩,配上孙嬷嬷调制的酱料,简直让虞昭停不下来。
她吃炙肉吃得开心,方才的烦恼早已抛去了九天之外,也根本不记得还有个皇帝这件事。
香辣爽口的酱料配合着新鲜多汁的炙肉在口腔中爆开,虞昭舒服地眯了眼。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弯得像月亮似的,两颊微微鼓动,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透着幸福。
冬天吃炙肉,真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啊。
殿里的小丫鬟喝多了酒,醉得迷迷糊糊,你追我赶地闹来闹去。孙嬷嬷在一旁头痛地拦着她们,怀玉喝多了酒,抱着虞昭的软枕,嘟嘟囔囔地躺倒在了美人榻上。
昭元殿内气氛一派热闹温馨。
虞昭翘着嘴角看了半晌,忽地想起她的姨娘。
也不知道,蘅梧院中没了她,姨娘现在在干什么?若是如今她也在就好了。
她又夹起一块炙肉塞进了嘴巴里。
皇后召见娘家人的时间快到了吧?倒时候她就又可以见到她的姨娘了!
这么想着,虞昭先前还有几分低落的情绪又高兴了起来。
“皇后在殿里吃炙肉、饮果酒,怎么也不告诉朕一声?”一道低沉的嗓音骤然传进虞昭耳边,惊得她愣了一瞬。
殿中一静,只剩下喝醉了的小丫鬟嘟嘟囔囔的胡言乱语。
还清醒着的孙嬷嬷连忙拉着几个丫鬟跪下行礼,连连告罪。
“不必,”傅止渊抬手,将孙嬷嬷扶了起来,“劳烦嬷嬷将这些小丫头先带下去,朕有些事,要同皇后说。”他神色淡淡,眼睫微垂。
孙嬷嬷赶忙应是,拉起怀玉,赶着那闹腾的两个丫鬟出去了。
一时,昭元殿里只剩下了虞昭和傅止渊。
他抬眸静静看了她一阵,分明没什么情绪,虞昭却觉得颇有风雨欲来的味道。她不自在地躲闪了下目光,手里夹着的炙肉也放了下来。
傅止渊走过去,强势坐在她身边,兀自夹了一块炙肉入口:“不错。”
虞昭无所适从,目光低垂,嗫嚅道:“那陛下便多吃些。”
傅止渊筷子顿了一顿,半晌才沉沉应道:“嗯。”
昭元殿内有些安静,甚至静的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清了,一时只有傅止渊动筷子的声音。几个丫鬟嬷嬷出去后,连方才那股热闹温馨的气氛也带走了。
傅止渊面无表情地吃着炙肉,眼里的情绪直直地往下坠。
他觉得今日这炙肉做的难吃极了。
虞昭安安静静地坐着,微微抿唇。
好、好安静……
啪。
傅止渊的筷子忽地放下了。
他微微侧身,看着虞昭道:“要出宫吗?一起去看夜市。”
虞昭恍恍惚惚抬头:“啊?”
第12章 夜市 莲形花灯的烛火被摔得一晃一晃的……
直到傅止渊牵着自己出现在了京城夜市街头,虞昭还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他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虞昭茫茫然想起,这人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扯着她给她换上了大红色的斗篷,用红色的兜帽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他自己也换上了一身黑色锦袍,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
然后。
……好像是这人用轻功带着她溜出宫墙了?
深宫六院……不是应该很难出来的吗?
哦,他是皇帝来着。
所以……现在皇帝跟皇后牵着手一起在京城街头逛夜市,真的没问题吗?
京都灯火通明,长长的一条街上,随处可见高高挂起的灯笼。即使是冬日,大晋朝的夜市仍旧十分热闹,人流如织,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傅止渊从一个小贩处买来了两张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一个是兔子,一个是野狼。他把兔子的面具递给虞昭,自己带上了野狼的那张。
虞昭迟疑着接过面具,缓缓带上。
她轻扯傅止渊袖袍,“我们,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扭头看了看热闹的人群,“我们的身份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
“不必担心,”傅止渊轻轻牵住她的手。有了喧闹人声的遮掩,两人之间在昭元殿中那股疏离憋闷的意味终于淡了些,傅止渊总算能找到光明正大牵人的理由,“既然带你出来,我自有安排。”
他示意虞昭往周围看去。
虞昭这才看见那伪装成普通人,隐在人群中的暗卫们。她默了默。
傅止渊转头看向她,大红兜帽下,女孩的上半张脸被白白的兔子面具遮住,只露出嫣红的唇瓣和一截精致的下巴,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睛转动,一扫一扫的。
他握紧了她的手,“今晚逛夜市,答应我一件事。”
虞昭停住,抬眸看他。
“你不要把自己当成皇后,今夜,你便是你;我也希望你,也不要把我当成皇帝,我是傅止渊,就只是傅止渊这个人。”顿了一顿,虞昭又听到这人低声说,“当然也是傅小六。”莫名带上了一丝落寞的味道。
虞昭眨巴眨巴眼睛。
她懂了,今夜,她是他心中的那个白月光,他想要她喊他“傅小六”。虞昭之前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执着让她喊这个称呼,现在明白了,这八成是白月光喊他的称呼呀。
于是,虞昭弯了眼睛,点点头,“傅小六。”
傅止渊的一双眸子里温柔满溢,仿佛落满了星光,他勾起一抹笑,嗓音柔软缱绻:“昭昭。”
-
虞昭两辈子加起来,这是第一次逛夜市。
上辈子她性格懦弱,嫁给苏宴后忙于讨好苏家的婆母和小姑子,日日晨昏定省,辛苦劳作。她身体娇弱,有时忙完这些时人已经累得神志不清,倒头就睡了。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太够,又谈何出来逛夜市呢?
这辈子刚刚重生回来一年多,她只想黏在姨娘身边,倒没了出府去的想法。
长安街上流光溢彩,到处都是喧闹的人声,杂耍唱戏的、相扑赌博的、还有在勾栏瓦肆中纸醉金迷、竟相吆喝的,即使是飘雪的冬季,都挡不住这里的热闹。
寒风冷冽,夜市中不乏喝酒暖身的人,喝得畅快了,便猜酒划拳,哈哈大笑。酒香浓郁,飘飘荡荡散了满街。
虞昭望着这般景象,只觉心间喜悦,不知不觉唇角便翘了起来。亮亮的火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熠熠生辉,仿若有碎芒在其中闪动。
她晃晃傅止渊胳膊,兴致浓厚,“我们快去逛逛吧!”
傅止渊不动声色地瞥一眼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嗯。”
虞昭对夜市上的一切都极有兴趣,带着大红的兜帽,拉着傅止渊在长安街上乱窜。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见什么都要回头和傅止渊说一句:“傅小六,你看那个!”
傅止渊并不怎么说话,眼神却极温柔,任由虞昭拉着,唇边始终挂着浅浅的笑。虞昭喊他,他便应一声,存在感不过分强烈,却让人感觉安心可靠。
虞昭不知道,她现在亮着眸子喊他“傅小六”的样子,像极了从前他们一起偷偷摸摸去御膳房偷吃的模样。那时候的小姑娘,拿了只鸡腿都要跑来跟他说,傅小六,鸡腿!
酸胀柔软的情绪从胸腔里蔓延开来,傅止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希望这样的时光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起码,让他关于她的回忆再多一点。
不远处,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吸引了虞昭的注意,她放开了傅止渊的手,回头道:“傅小六,我去买盏花灯,马上回来~”话音刚落,红色身影已经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傅止渊摇摇头,无奈地快步跟上。四周尚有暗卫在保护着他们,这一小段距离,傅止渊不会拘着她不让她离开。
虞昭买下了一盏荷花形状的花灯。
小贩制作的并不如何精细,相反还有些粗糙,只不过虞昭从未在上元节那样的节日里放过花灯,如今看了,便心痒痒买了一盏。纵使粗糙了些,她的心里却是欢喜的。
街上人流如织,熙熙攘攘,她不欲与傅止渊分开太远,买了花灯便要回去,却不想一个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男子。
大红兜帽应声而落,露出她带着面具的脸。
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抱歉,姑娘可有受伤?”
虞昭霍然抬头。
这、这声音……这声音不就是苏宴吗?!
随着她抬头的动作,面前男子的相貌也彻底落入了虞昭眼中,微微上翘的眼,略薄的唇,这、这分明就是苏宴的长相!
虞昭骇得倒退一步,连手中的花灯都掉下了地面。
莲形花灯的烛火被摔得一晃一晃的,明明灭灭,如同虞昭此时的心绪。
她心乱如麻,一时之间连自己脸上带着面具,苏宴根本不可能认出她一事都忘了。
苏宴眸中讶然,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花灯,“姑娘,花灯。”
他正欲伸手递过去,却见那披着大红斗篷的小娘子唇色更白了几分,像是格外畏惧他的靠近。
苏宴挑了挑眉。
第13章 旖梦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虞昭再不管那落在地上的花灯,提裙便转身跑开。只是还没来得及走,一只手就勾住了她的腰,强势地将她扣了过去。
暗色的阴影中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怎么了?”
虞昭没有回答,反而是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在他胸前轻蹭着摇了摇头。傅止渊揽住她的那一瞬间,她竟是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就像是,有了傅止渊在,好像遇见苏宴这种事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现下虞昭情绪慌乱,并没有注意到这抹异样。
傅止渊揽着虞昭,唇角压平,抿成了一条直线。
怀里的小姑娘情绪不对劲,她何时这么亲近过他?定是方才买花灯时发生了什么。
傅止渊的目光直直望去。
来往走动的人群里,一位白色锦袍的郎君缓步走出,手中提着一盏烛火微弱的莲形花灯。
傅止渊抱着虞昭的手臂顿时收紧,目光阴沉。
苏、宴!
再不会有人比他更认得这张脸了,原来方才小姑娘那副模样,是见了苏宴么?
他的脸色不虞,眉目锋利得像是刚刚出刃的刀。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是不是约好了的?那方才小姑娘借口去买花灯,去见苏宴吧?差点忘了,上辈子虞昭喜欢的可是苏宴啊,哪有他什么份?
骤然升起的强烈嫉妒灼烧着傅止渊的理智,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寻到虞昭时虞昭情绪上的异样,若是他现在冷静想一想,就能明白虞昭当时的情绪哪里是什么欢喜,分明是惶恐。
只可惜,现在的傅止渊满脑子都是虞昭去见了苏宴这件事。
他不知不觉将怀中的虞昭越扣越紧,勒得虞昭感觉到了痛意,轻嘶一声。
傅止渊揽着她的手下意识一松,怔了片刻。
虞昭缩在他怀中,眉头轻蹙。
傅止渊……他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苏宴拎着花灯,已走到了二人眼前,“姑娘的花灯。”
傅止渊冷冷睨他一眼,将虞昭的整个兜帽都盖了上去,“不用。”
语毕,便径直带着虞昭,转身离开了。
傅止渊手指微动,隐在人群中的暗卫们看了,瞬时明白过来:主上这是要他们在皇后离开后,悄无声息地做掉这个人!
一时间,几束目光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了那白衣锦袍的青年身上。
-
有趣。
苏宴拿着那盏花灯,唇角微挑,眉目含笑地看着一黑一红两个身影离去。
他方才不过是想过来还个花灯,那黑衣男人看他的眼神却含着浓浓的杀意,唔,怎么说,有点儿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他好像对怀中的红衣女子在乎地很。
并且似乎把他当成情敌了。
苏宴把玩着花灯的手一顿。
那个女子……
他想起女孩撞过来时抬起的那双眸,莹润澄澈,水光潋滟,让人想起桃花树下的清潭。
这双眼睛,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苏宴拿着花灯转了转,转身走了。
没想到跟着吴王出来一趟,还能碰上这么有趣的事。
前方一个青衫方巾打扮的男人对他招手,喊了一声:“苏兄,你方才去哪了?吴王正找你呢!”
苏宴随手扔了那莲形花灯,揣着手笑吟吟应了一声:“好,就来。”
-
吴王在醉仙楼设的宴席名唤聚英宴,据说是将他那三千门客都唤来了,趁着冬日苦寒,大家畅饮一番。
宴席将尽,吴王和苏宴立在门边,目送着那些摇摇晃晃的文人墨客勾肩搭背地离去。
吴王捋着胡须,半带着唏嘘地叹道:“庭芝啊,没想到我门客三千,最后与我共谋大事的人,竟是你。”
庭芝,是苏宴的表字,取自“芝兰玉树,皆生于庭”的蕴意。
苏宴敛眉拱手,“吴王胸襟宽广,赏罚分明,日后追随的人自然越来越多。”
吴王笑而不语。
待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吴王一甩袖,阔步向前走去:“庭芝,走吧,人都走了,我们也该走了。”
苏宴揣着手缓步跟上。
两人一路走,最后一同进了吴王府。
隐在暗处的暗卫寻不到机会下手,一声长长的鸟鸣后,围守在吴王府外的暗潮尽数退去。
此人是吴王府的人,得把这个消息传给主上。
-
夜半。
墨色深重,冷月岑岑。
清冷的月辉沿着木制窗枢慢慢爬进了床边的木榻,覆在深灰的被面上,映出薄被下的人影。青年温和儒雅的面庞,眉目紧紧皱着,蓦地,一声轻响,青年倏地睁开了眼。
乌曜石般的瞳孔在月光中折射出冷冷的光辉。
背后的寝衣被薄汗浸了透透一层,附着在皮肤上触感黏腻。苏宴面无表情,掀开被子探下手去,舌尖顶了顶上颚,眼神幽深,“啧。”
又来了。
又是这个梦。
这种旖旎的梦,到底什么意思?
乌黑的发,嫣红的唇,雪腻的肌肤,娇娇怯怯地缩在他怀中,嗓音软糯得跟江南春水似的,勾得他放不开手。
他总与她缠绵,却总看不清那张脸。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出了苏宴这一档事,两人都没了继续逛夜市的心思。
回到昭元殿,虞昭便从傅止渊怀中退了出来,红色的斗篷兜帽将她整个人罩的越发娇小,“我,我今晚有些不舒服……”虞昭闭了闭眼,“陛下请回吧。”
她本以为这人不会答应,不想傅止渊只是沉默了半晌,便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虞昭稍怔。
但片刻仍是转身向昭元殿门口走去。
“昭昭,”
虞昭回头。
穿着黑袍的男人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沉默,男人轻摇了下头,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踏入了风雪里。
虞昭望着傅止渊离去的背影,静默不语。
孙嬷嬷走上前来,在旁边悄声问:“娘娘,您脸上的面具不取下来吗?”
虞昭一怔,随即恍然。
是了,她脸上还带着他送她的面具。
她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来,雪白可爱的兔子面具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不过堪堪几秒,触面便失了温热,冰凉彻骨。
虞昭把面具递给孙嬷嬷,回身入殿,“嬷嬷,唤小丫鬟替我备水吧,我要沐浴。”
孙嬷嬷跟上虞昭,低低应了一声。
-
温热的水流漫过肌肤,虞昭浸在沉沉的雾气中,阖目不语。
她的脑子里很乱,可是情绪却在热水的舒缓下一点点静下来了。
她强迫自己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雪夜、夜市、苏宴……还有后来的傅止渊和苏宴碰面,一帧帧画面在虞昭脑中回放,捋了一遍又一遍今天的事情之后,虞昭的思绪逐渐清晰。
渐渐地,一个清晰的疑问浮现在她脑海中。
——傅止渊看见苏宴的反应,好像不太对劲。她那时蜷缩在他怀中,明显感到傅止渊的情绪充满了戾气和杀意。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虞昭仔仔细细地将那时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或许,是因为她擅自离开他,结果撞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他吃醋了,才这样的?如果傅止渊对那白月光十分偏执,却又爱而不得的话,倒不是不可能。
细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拂过飘在水面上的嫣红花瓣。
尽管心里还有一丝丝的违和感,但几番思索无果,她也只好说服自己,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
虞昭睁开了眼轻叹口气。
明日,还是去给那暴君送碗汤,讨好一下他吧。
毕竟今日这人带她去夜市,似乎便是存了和好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苏宴搅了个彻底。
又洗了半刻钟,虞昭唤了丫鬟进来。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深夜,虞昭身心俱疲,甫一沾上被子便沉沉睡下了。
-
“贱种!下流东西!你身上流着的血,我连看一眼都肮脏!你怎么配做我们的兄弟?”
“给我打!下贱东西,本殿下来了,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找死啊你!”
尖锐的人声传入耳中,虞昭一个激灵,意识从沉眠中骤然醒过来。
她眼中迷茫未褪,看清眼前的景象一片茫然,这是哪?她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是一座破旧的小院,说是破旧,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废弃了一般。院中杂草疯长,蛛网四结,朱墙上的漆已掉落得所剩无几,露出生了青苔的墙底。
这是哪?
第14章 傅小六 昭昭,你方才……说什么?……
没等虞昭有所动作,一声变了调的辱骂传入耳中:“傅止渊!你这个杂种!还敢咬我?来人,给我摁住他,本殿下要亲自打!”
傅止渊?!
虞昭顾不得怔愣,提裙便循声跑去。
转过荒凉的前院,虞昭终于在后院中寻到了那一群人。
面前是个年纪十一二岁的少年,虽是锦衣华服,言行举止却一点都不符合贵公子的标准,满口恶毒之语,此刻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去拖那缩在墙角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宽大的袍子,沾满了脏污泥垢,勉勉强强能看出来大概是件宫里皇子穿的衣服。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上,无一不遍布着青紫的於痕。
他紧紧贴在墙角,头上的发冠掉了,长长地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身形瘦骨嶙峋,凸起的蝴蝶骨抵着粗糙的墙面,像一柄锐利的剑。
几个小厮打扮的人物冲上来,抓住少年的手臂就要把他压到地上趴着,少年反抗,他虽瘦弱,打架却带着一股狠劲儿,可耐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上来围攻他。他伸手去挡那个小厮,腹部却又狠狠挨了一拳,用脚踢,却又被人拦下踹了一脚……
虞昭神色焦灼。
先不管傅止渊在何处,那少年被这么打下去,说不得会没命的。
她冲上前去,伸手拉住其中一个小厮:“住手!”
然而,她的手径直穿过小厮的身体,扑了个空。
虞昭愣住,她、她抓不到人?
虞昭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可回回那手指都毫无阻拦地穿过院中人的身体。她隐约明白了什么,这也许,是她的梦境。
那眼前发生的这些是什么呢?是大脑随意编纂的梦境,还是……真实的过往?若是真实的过往,又是谁的?傅止渊吗?
虞昭想起方才听到的“傅止渊”三字,皱紧了眉四下搜寻。
傅止渊在哪里?
她环视一圈,始终没寻到傅止渊。
虞昭迟疑着将目光落在场院中的华服公子和少年身上,这两个,哪个是傅止渊?
那少年终是不敌众人之手,最终被反剪着双手压在地上。一只皂靴踩上少年的头:“呦,咱们的六殿下,怎么不动啦?刚才不是还很嚣张,跳起来咬了我吗?怎么现在——反倒像只狗一样被我踩在脚下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华服公子笑得张狂,边说边亲自从仆从手里拿过了鞭子,狠狠抽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只在第一鞭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下,此后便再无动静。任凭那华服公子如何抽打,鞭下躺着的瘦削身躯都像是失去了知觉般毫不动弹。
虞昭看的不忍,试图挡在少年身前,却是徒劳,鞭子仍旧一下下地落在少年身上。看着宽大衣袍下渐渐泅出的鲜血,她的眼眶渐渐红了。
鞭声阵阵。
半晌,那华服公子似是抽累了,“啧”地一声扔了鞭子,他又踹了地上的少年几脚,“算你好运,本殿下出够气了。记住了傅止渊,下回见到本殿,可得长点眼睛!”
“我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只留下场院中不知生死的少年。
虞昭抖着手去撩少年的头发。
傅止渊?他是傅止渊?怎、怎么可能?那个人……可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啊。
她当然没能撩开,少年的傅止渊静静地趴在地上,鲜血淋漓,皮开肉绽,像是一具没了气息的尸体。
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传来了少女糯糯的喊声:“小六、小六。”娇娇怯怯的,宛若刚刚出生的幼猫。
虞昭如遭雷劈。
这、这……这不是她的声音吗?
还有这个称呼……
女孩的呼唤没有停止,虞昭也确定了声音的来处——在后院的那堵墙外。少年傅止渊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虞昭想飞出墙外,瞧一瞧那女孩的模样,却始终飞不出去,她只得无奈作罢。
墙外的女孩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应,开始急了,她不由得尽量高声喊了一句:“傅小六!”
动了。
原本了无生息的少年听了这一声呼唤,身体忽地痉挛了下。紧接着,虞昭便看见傅止渊缓缓地动了动头。
“我在。”一声极低哑的回应。
“傅小六!”墙外传来女孩惊喜的喊声,她悄悄压低了嗓音,“我给你带了烧鸡,你快来拿。”场院中的少年慢慢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他受的伤极重,身上的衣袍已泅开了片片血渍。
那一头散乱的长发被缓缓撩到身后,虞昭第一次看清了少年傅止渊的样貌:与成年时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五官略显稚嫩。那一双锐利狭长的凤眸没了锋利的棱角,它正悄悄地弯着,含了点儿笑意。
“嗯。”
虞昭怔怔地看着。
-
薄薄的晨光透进浅金色的帐幔,柔柔地照在床中人的眼皮上。乌黑纤长的睫羽颤了几下,虞昭慢慢睁开了眼。
梦醒了。
到最后她也没能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模样。
只记得少年伤痕累累,满目温柔的笑了。
她不愿深想,抬手准备起身。
转头察觉到外头大亮的天光,虞昭一惊,连忙掀开了床边的帐幔,“怀玉,你怎么不叫醒我,如今什么时辰……”
匆匆忙忙的话音戛然而止。
虞昭惊愕看着坐在她卧房中的男人——傅止渊怎么来了?
听到响动,端着茶杯的男人转过头来,不疾不徐,“昭昭醒了?”
望着熟悉的眉眼,虞昭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傅止渊,你小时候,有没有一个小女孩经常给你送烧鸡啊?”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风轻云淡的男人脸色骤变,似离弦的箭般冲到她跟前,连衣角扫落了杯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都没发现。
傅止渊眼里闪着烫人的灼意,他双手压下她的肩,语气颤抖:“昭昭,你方才……说什么?”
——“昭昭,你方才……说什么?”
虞昭望着傅止渊激动的神情,一时半晌没说出话来。男人眼里的情绪震惊中夹杂着欣喜,连呼吸似乎都带上了潮意,就在等她说出一个答案来。
可是,她只是说了一句非常平常的话,为什么傅止渊的反应会这么大?
虞昭踌躇片刻,才嗫嚅着小声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小女孩给你送烧鸡……。”
傅止渊眼眶红了一圈,他几乎是抖着声音在问,“那,昭昭看见那个小女孩长什么样了吗?”他半蹲下来,一双泛红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
恍惚间,虞昭似乎又看见了梦里那个少年沐阳而笑的眼。
这双眼睛,还是弯起来更好看。
第15章 入宫 我康平候府的姑娘,断不可能嫁给……
虞昭伸手,慢慢抱住了傅止渊,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虞昭侧脸枕着男人的胸膛,鼻尖是丝丝缕缕的龙涎香,安神静心,她听见耳侧的心跳声逐渐加快。
她摇头轻蹭了下,“我没有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想起那个挨打的少年,她声音闷了闷,“我看见你了,有一个皇子在欺负你。”
傅止渊的手慢慢收紧,他喉间发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有看到小女孩的模样,不要紧……她已经有回忆起来的迹象了,不要紧……慢慢来。
本以为这辈子大概都等不到这小没良心的想起来了,没想到、没想到……傅止渊眼眶酸涩,摸着虞昭乌黑顺滑的头发一下一下顺下去。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不要紧,当做是梦就好。”
在她没完全想起来之前,他并不想给她什么压力。想得起来,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想不起来,也没什么,那些灰暗的日子终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终归这辈子,她想不起来,也是要陪在他身边的。他已经下了圣旨将她绑在身边了,这辈子,没有什么能从他身边夺走她。
——生死也不能。
虞昭嘴唇翕动了几次,想问问这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大反应,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算了。
她还不清楚这皇帝对她是什么心思,还是不要贸然逾越为好。
-
自那日后,虞昭的生活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傅止渊下朝后每晚都会过来昭元殿,和虞昭同寝。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再没有对虞昭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每晚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睡觉,明早再早起上朝。
虞昭怀疑,是上次两人冷战的后遗症。
她几次想开口,劝傅止渊不必这般,但话到了嘴边,又都因为害羞咽回去了。实在是,这话自己来说,太像求欢了。
于是便不了了之。
一晃
皇后召见娘家人的日子到了。
这日一大早,虞昭便坐在了铜镜前任由怀玉折腾,往日烦闷的梳妆也不觉得烦了。铜镜中的少女色若春花,秋瞳剪水,淡粉色的樱唇翘起的弧度分外愉悦,那乖巧的模样看得梳妆的怀玉都是一呆。
她忍俊不禁地道:“娘娘今日梳妆倒乖巧得很,是因为林姨娘要来了罢。”
怀玉出嫁前作为虞昭的大丫鬟,对她同林姨娘的感情自是清楚,如今终于等到娘家人进宫,虞昭这么高兴,除了能见到姨娘还能有什么?
她半是调侃半是唏嘘:“果然还是姨娘才能管住娘娘呀~”
虞昭拿起一对耳环往耳朵上比了比,闻言也不禁溢出了一声笑。
“就你这丫头嘴贫,安心梳妆罢,怀玉姑姑。”
怀玉被这一声“姑姑”叫羞了脸,故作羞恼地打趣了几句,这才又继续认真帮虞昭梳妆。
虞昭笑得乐不可支。
真好啊,很快就能见到姨娘了。
-
进宫的官道上。
康平候府的马车嘚嘚嘚地朝着皇宫驶去。
马车内,王氏正和自己的大女儿虞姝、小女儿虞欢坐在一处。这次进宫,康平候府配了两辆马车,一辆是王氏这辆,一辆便是林姨娘、虞兰那一辆。
原本,按理来说,姨娘妾室是没有资格进宫的,但是谁让林姨娘是当今皇后的生母呢,而且虞昭还在凤谕上点名了要林姨娘进宫去。
王氏坐在马车里,和女儿们隔着一张小桌。
她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菊纹对襟,稳重慈祥。王氏看着两个女儿秀美的脸,心中透出淡淡的自豪,她的大女儿虞姝端庄娴静,一派当家主母的气度;小女儿虞欢天真活泼,娇艳如海棠,再过几年长开了,必定又是京城一姝。
只是有一点……
王氏想到出府前要同虞姝说的事,秀眉渐渐落了下来。
她招招手,“姝儿,过来母亲这里。”
被唤到的女子抬了眼,那人生了一张鹅蛋脸,柳叶眉,臻首娥眉,气质娴静。美人轻轻垂了眼,低声应“是。”接着便过去了王氏那边。
正是虞姝。
王氏拉住虞姝的手,声音放的有些低,“昨夜,娘同你说的事,姝儿可记住了?”
虞姝的眼底爬上了一丝无奈,她不去看王氏的眼睛,只垂着头不搭话。
王氏有些着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入了宫……”
“母亲,”
虞姝倏忽抬了眼,漂亮的杏仁眼儿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姝儿不会做那样做的,那样做……与献媚惑主的妾室有何区别?”话到最后,虞姝终究不愿太过苛责王氏,反问的语气又轻又软,近似呢喃。
“你!”王氏心里堵着口气,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可就是皇上的女人了,少不得也得是个妃,皇上的妃,能跟一般的妾相比吗?”
靠在软枕上阖眼补眠的虞欢嘀嘀咕咕:“不就是妾吗?换个妃的称号就好听了?”
“小丫头睡觉去,我跟你姐姐说话呢,插什么嘴?”王氏回头瞪了一眼装睡的虞欢。
虞欢顿时睁开了眼,她是个直爽泼辣的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娘,阿姐都说她不愿意了,你又何必仗着她性子温柔,就这般逼她呢?”
王氏简直要被这丫头气死了,姝丫头性子温柔,从小到大都没反抗过父母的一句话,如今这么抗拒,十有八九都是这丫头撺掇的。偏生这丫头还是自己亲生的,打不得骂不得,王氏除了瞪她,竟不知还有什么办法。
真是气煞她也。
她冷了脸,“姝丫头,你打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跟那个姓薛的绝无可能!”
“我康平候府的姑娘,断不可能嫁给一个京城纨绔!”
虞姝脸色白了几分,浓密纤长的睫毛颤颤,她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只是低着头微微应诺了下来,“我知道了,母亲。”
她是康平候府的嫡长女,更是名门闺秀的典范,与那样的浪荡子有牵扯……虞姝双目微阖,是她想岔了。
王氏仍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虞姝却半句都听不进去了。
自己明明十分厌恶那京城纨绔的小意讨好,那家伙的风评如此之差,怎可能是良配?可为什么,母亲那样直白地警告她时,她会有一点点难过?
虞姝轻捻着手帕,垂眸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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