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农夫非子的扮演者

感谢杨巴金先生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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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杨万里与赣州

文丨杨巴金

杨巴金，江西省吉水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文联主席，江西省杨万里研究会副会长、解缙研究会副会长，省作协会员，省诗词学会会员，吉安市庐陵文化研究会理事、周必大思想研究会理事，省级“非遗”杨万里故事传承人。发表学术论文15篇、庐陵文史考析文章140余篇，题诗拟联90余首（副），已出版《庐陵史事考述》《杨万里家族纪略》《江西地方珍稀文献丛刊·吉水卷》《家刻本〈诚斋诗集〉校注》，主编《文章节义话解缙》。

杨万里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位有关键意义的大诗人，以主张抗金、爱国忧民、清廉敢谏和开创“诚斋诗体”为世人所称道。赣州对杨万里来说，既是人生仕途第一站，也是归隐前实职任命地，此外他赴任提举广东常平茶盐时途经赣州，平时与赣州官宦也有不少交游，均留下许多诗文。这些诗文不仅被历代赣州人传诵，而且成为江南宋城文化的组成部分。

一、仕途中与赣州的情缘

1、初仕赣州

杨万里步入仕途后，第一个职务是任赣州司户参军。《宋史》本传载：

杨万里，字廷秀，吉州吉水人。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第，为赣州司户，调永州零陵丞。[1]

绍兴二十五年（1155），杨万里获任赣州户掾，依宋制得“守阙”后才能赴任，于第二年春携家眷正式到任，负责掌管户籍、赋税、仓库交纳以及婚姻案件所引发的诉讼等相关事务。任职还不到一个月，因不合流俗而厌恶官场，便想效仿老师王庭珪要弃官归隐。庆幸的是，其父杨芾听后大怒，“挞焉乃止”。在赣州司户参军任上，杨芾携他去拜见谪居南安的张九成和途经赣州的胡铨，这两位名臣的学问、节操和力主抗金的爱国精神对杨万里有着重要的影响。绍兴二十八年，因秩满杨氏返回老家吉水。

2、途经赣州

淳熙七年（1180）底，杨万里从家乡湴塘出发，前去广州赴任，且携长子杨长孺、次子杨次公随行历练。因是逆赣江而上，行李相对较多，兼顾拜会友人等，所以行程较慢。次年二月中旬，杨万里由万安县惶恐滩经皂口岭，正式进入赣州地界，路途中有不少题咏诗文，如《步过分水岭》诗曰：

路险劳人杀，侬须下轿行。石从何代落？蕨傍旧根生。古树无今态，幽泉有暗声。只言章贡近，犹自两三程。

分水岭是赣州与吉州分界之山，“分水岭，在（赣州）府城北一百二十里，为赣县、万安之界”[2]。作者感叹于山高路窄，石多难行，又带着2个儿子，自然是苦恼不已。吟完此诗后，作者诗兴未阑，又题有《憩分水岭，望乡》2首诗：

岭头泉眼一涓流，南入虔州北吉州。只隔中间些子地，水声滴作两乡愁。

岭北泉流分外忙，一声一滴断人肠。浪愁出却庐陵界，未入梅山总故乡。

虔州是赣州旧名，历史上曾有南康郡、南康国、百胜军、昭信军等曾用名，体现赣州厚重的历史底蕴。梅山，尽管会昌、宁都、大余等县都有此山名，但依据作者行程，应仍是在赣县境内。杨万里以山泉由脊背向两边山麓流出这种自然现象入诗，然后将它人格化，比喻为行人离乡的泪水，从而表示自己的思乡之情。数天后，作者又题有《桂源铺》名诗：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

桂源是地名，因桂源水而得名，“桂源镇巡司，在赣县北一百二十里攸镇，接万安县界”[3]。该诗是一首极具“诚斋体”写作风格的哲理诗，作者以“小溪”设喻，认为时代潮流不可阻挡，只要像溪水一样具有不畏艰难险阻、不屈不挠、奋勇向前的精神，生活就会滚滚向前，所有违反历史潮流的行径只是徒增困扰而已。民国时胡适先生于1937年2月21日批注：“此诗可象征权威与自由的斗争。”1961年他又抄写该诗送给狱中的雷震先生，并写道：“南宋大诗人杨万里的《桂源铺》绝句，我最爱之诗。今写给儆寰老弟，祝他的六十五岁生日。适之。”此后杨万里题有《社日，南康道中》，诗曰：

东风试暖却成寒，春恰平分又欲残。淡着烟云轻着雨，近遮草树远遮山。人行柳色花光里，天接江西岭北间。管领社公须竹叶，在家在外匹如闲。

社日又称土地诞，是古代传统节日，分为春社和秋社，春社则是立春后第五个戊日，一般在农历二月初二前后，表明作者已出赣县地界，由南康赴信丰县的路途中。

3、获任知州

绍熙三年（1192）八月，朝廷任命杨万里为赣州知州。《宋史》本传载：

朝议欲行铁钱于江南诸郡，万里疏其不便，不奉诏，忤宰相意，改知赣州，不赴，乞祠，除秘阁修撰，提举万寿宫，自是不复出矣。

那年初，朝廷打算在江南诸郡推行流通“铁钱会子”。会子是一种纸币，因避免铁铜等重要金属流入金国而发行，仅限于南宋临金国边境的地域使用，又因纸币发行量过多，致使存在老百姓财富缩水等诸多问题。杨万里接到诏令后，立即上疏痛陈利害，还两次拒不奉诏。刚开始时，宋光宗对杨氏之举也甚为疑惑，后来才逐渐认识到此举之弊。不久后，朝廷下旨将他改任知赣州，旨曰：

敕：中奉大夫、直龙图阁、江东运副杨万里，朕所以待士大夫之心一也，而于储僚之旧尤加意焉。伐木之情，谁能忘之？况尔万里，久从吾游。奇文高标，朕所加礼。召还自外，固将用之。至而不留，岂朕素望？江东近地，宜可少安。何嫌何疑？复有去志，得无使人谓朕疏而忘故欤？君臣之好，朕忍忘之！为尔相攸，赣土足乐。往其小憇，毋有遐心。可特授知赣州军州事。[4]

细读这篇敕文，光宗皇帝和朝臣都认可杨氏才学，出于东宫旧人考虑，且兼顾他思乡情绪浓等缘故，“特授知赣州军州事”。杨万里出于对朝廷时政的彻底失望，立即上表辞官，文曰：

谢病摧颓，尚赋珍台之饩；属文论撰，复超延阁之班。上无弃人，下则徼福。臣某中谢。

伏念臣老不事事，才非奇奇。三圣旁招，早附鹭廷之数；初潜豫附，晩参鹤禁之僚。方众贤依乘风云之秋，乃微臣僵卧山林之日。把麾江海，此朝士之荣光，丽日崆峒，亦诗人之佳郡。矧席过家之宠，曾微待次之淹。夫何右臂之偏枯，虚辱左等之重寄。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投闲置散，乃分之宜。吁天以闻，伏地以俟。閔劳均佚，仁不遐遗。进律示褒，礼亦异数。

兹盖伏遇皇帝陛下，笃兹故旧，惠是罢癃，轸少原之遗簪，是将厚俗；存子方之老马，非取长途。而臣萧然卧痾，行矣归休。烛青藜而谈古，岂复与英俊游？立白茅而祝厘，尚能使圣人寿。[5]

谢表是古代官员给皇帝用以谢恩的一种专门文体，尤其是贬谪外任之类的谢表，作者可借机申述原因，借以引得皇帝的谅解和同情。“凡官员升迁除授、谪降贬官，至于生日受赐酒醴、封爵追赠等等，均有谢表”[6]。杨万里这篇谢表质量较高，且被清代高步瀛选录于《唐宋文举要》，是杨氏数百篇骈文中唯一入选之文。高步瀛为它还写有按语：“其精切如玉合子底，配玉合子盖，竟是鬼斧神工。”该文用词精致凝练，用典浑化无迹，音韵铿锵和谐，如文中“三圣旁招，早附鹭廷之数；初潜豫附，晩参鹤禁之僚”之联，可谓对仗工整，平仄精准，足以体现杨氏锤字练句之功力。

杨万里以称疾表示不能赴任，不等朝廷批复，就毅然乘船返乡，并题诗曰：“出笼病鹤孤飞后，回首金陵始欲愁”（《发赵屯得风宿杨林池是日行二百里》）、“浪言出却金陵界，入却庐陵界始休”（《入建平界》）。绍熙四年（1193）三月，朝廷又颁旨：

敕：中奉大夫、直龙图阁、知赣州军州事杨万里，朝廷之于贤者，用而尽其才，上也；用不尽而勇退，宠其归而尽其高，次也……朕不汝忘也。可特授秘阁修撰、提举隆兴府玉隆万寿宫。[7]

鉴于杨万里归隐心意坚决，朝廷只好将他改任奉祠官，直到庆元五年（1199），特授通议大夫、宝文阁待制致仕。

二、归隐后对赣州的关注

因晚年杨万里在江西士大夫中拥有崇高地位和重大影响，很多地方官对他都很仰慕和尊崇，交游中有不少酬唱诗文和信件来往。杨氏在撰文中总是表现为，对赣州的兴学重教事业极为关注，对当地修民德正民风之举措尽力推崇，客观上对赣州的社会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1、关注教育事业

应当说，唐宋以前的江西尤其赣南仍是蛮荒之地，如颜真卿来吉州，苏东坡去惠州，那时都算是官员的“失意流放”。对被贬官员而言，也许是他们人生中一段痛苦经历，但对贬官任职地而言，对当地人的教化作用不容忽视。可以推想，南宋以前赣州的文教事业并不发达，如何多出人才，自然是地方官必须思考和解决的重要问题，而兴办学校，引导民众崇文重教，无疑是最佳途经。

庆元二年（1196）十月，已归隐家乡的杨万里收到赣县知县黄文暠的来信，因为黄氏重建赣县官学，于是“走书来请予记其成”，向杨氏索要记文一篇。说到赣县知县黄文暠，先要说他的哥哥黄文昌。《赣县学记》开篇说：

赣县治之西南，祀孔子，故有庙，学则未闻也。后庙亦废，其地入祥符宫。皇祐二年（1050），县宰王君希即旧址作新庙，即庙庑为学舍。至绍兴庚午（1150），火于叛卒。后六年（1156），予为州户掾，武夷陈君鼐元器为宰，旴江黄文昌世永为主簿。一日，二君约予登览县学之址，则樲棘生之，瓦砾翳焉。二君慨然欲復之，未能也。[8]

该记文先是交代赣县县学的位置，即是在当今赣州市老城区厚德路东段北侧，与赣州文庙相临，这一带自宋代以来就是赣州文化宗教重地，也是赣州城保存名胜古迹最集中的地域。作者回忆该官学在北宋时的创办情况和毁落过程，还谈及自己任赣州司户参军时，与赣县知县陈鼐、主簿黄文昌等同僚的遗憾，为该记文所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作铺垫。

黄文昌，字世永，黄元授之子，杨氏《江湖集》卷3有《梦亡友黄世永，梦中犹喜谈佛，既觉，感念不已，因和<梦李白>韵以记焉》诗2首，此外《诚斋集》卷45还有《黄世永哀辞》，文曰：

世永，名文昌，南丰人，自其祖至世永三世策进士第，而世永策第时年最少，盖生二十有一也。初主赣之赣县簿，予时为州户掾，予之来去后于世永者一年，而为寮者三年，一见即定交。

庆幸的是，42年后黄文昌的弟弟黄文暠出任知县。他既有履职尽责的使命担当，又有完成兄长任职遗愿的考虑，于是克服重重困难，千方百计筹资，重新修建县学。此中过程杨氏有较详细的叙述，如“乃斥其赢，为钱百万”，其规模较大，“缭以七十余区之房，讲习有堂，入直有庐，肄业有斋”等，重修时间是绍熙五年（1194）三月，于八月正式建成。

“赣县”之名，一说是因《山海经》中“南方有赣巨人”而得名，一说因章贡二水汇流为赣江而得名，当今则称为赣县区。建县时间始于西汉，自古是赣州郡府治所，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才迁出，原治地则设为县级赣州市，所以说该县学自古就是赣州郡府所在地的官学。赣州因山多田少，人口分布较稀，社会治安形势历来较为严峻，如北宋抗金名臣李纲说：“虔民赋性犷悍，喜于为盗，易为结集，动以千百为群，互相劫掠，凌逼州县，不畏刑法，不顾死亡，循习成风，不以为怪，异于诸路盗贼。”[9]以致明代中期王阳明巡抚南赣时，主要职责仍是负责“剿匪”，但是，老年杨万里持有不同看法，《赣县学记》中说：

赣之为邦，其山耸而厉，其水湍以清。耸而厉，故其民果而挟气；湍而清，故其民激而喜争，独不可因之使激于节与名。若之何其不易！且百年之间，如阳行先，如孙介夫，如李先之，非赣人乎？非名义之君子乎？使崆峒为渊，章贡为山，曰赣之士不复有斯人也，其孰曰不可……异时有磊落光显于朝，以名义闻天下者，其必赣之士也夫？

杨氏重点谈了兴学重教的作用和意义，表明他对地方崇文风气较为关注，对地方贤士尊师重教行为甚为抬举，内心也希望以教化作为手段，以德行而惠民生。后来庐陵乡贤、曾任赣州知州的文天祥竟然与杨万里的观点不谋而合，说：

赣去吉，一水三百里，而气候、风土、习俗，事事不同。未春已花，才晴即热，山川之绸缪、人物之伉健，大概去南渐近，得天地阳气之偏，看来反不可以刑威慑，而可以义理动。书生出其迂阔之说，尝试一二，观听之间，稍觉丕变。[10]

可以说，从南宋开始，赣州人受杨万里、文天祥等众多旅赣名宦的影响和陶冶，不论士人农工均行节俱佳，如“元佑党禁”时赣州士人参与者多达14人，赣州知州王柟不但不打压，反而“遍谕耆老曰：汝州多正人，如此将百世称之，后生可不勉乎。”[11]再后，文天祥率赣州人起兵抗元，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直是视死如归。另据《赣州地区志》载，唐代虔州进士仅3名，两宋时却有292名；元代仅3名，但明代有76名，清代有137名。这种文化状况的改变，官民齐心协力兴办学校、崇文重教是重要原因，所以说赣州的教育先是以苏轼撰《南安军学记》为标志，继之以王安石撰《虔州学记》为引领，再之以杨万里撰《赣县学记》为里程碑，表明南宋时赣州也是全国郡县治学的楷模，表现为郡县官员主动张罗，地方豪绅踊跃捐助，广大百姓积极参与。

2、推崇政事简易

庆元五年（1199），张贵谟出任赣州知州。不到一年时间，该地吏治就焕然一新，杨万里得知消息后欣然题《题章贡道院》，诗曰：

江西道院赋金华，近日当途共两家。更着崆峒三道院，只销卧治醉莺花。

张贵谟是遂昌县人，古属金华，今隶丽水。道院，本意是指道士居住的地方，后常以政事简易、颇有治绩、官吏清闲比作道院，如黄庭坚撰有《江西道院赋序》，杨万里任筠州知州时所撰诗集称为《江西道院集》。诗中“两家”“三道院”之语，表明杨氏很认可张氏的治政能力。关于章贡道院，《江西通志》载：

章贡道院，杨万里记。庆元五年（1199），括苍张公贵谟来尹，不期年而民罔不信治以最闻，乃指其燕喜之堂曰：“此吾州之道院也。”遂易其匾曰“章贡道院”。[12]

该年十月，杨氏又作记说：

赣之为州，控江西之上流，而接南粤之北陲，故里颛一路之兵钤，而外提二境之戎昭，其地重矣。邑十而大，疆袤而阻，物伙而昌，其事丛矣。民毅而直，小诎必见于色，小伸即释，可以义激，亦可以气而慝，其俗古矣。地之重，事之丛，俗之古，故视邦选侯，比他郡惟难……公名贵谟，字子知，与予友善，今二十年云。[13]

成语“家传人诵”“以手加额”即是出自该记文。作者先是交待赣州的地理位置，民风彪悍难治等现状，接着褒扬张知州重教化、善训育之德政，以致赣州民风为之一变。试想，杨万里尊为老师的张九成谪居赣州时还撰文说：“天下之可耻者，莫大于为盗，而好讼其次焉。赣在江西为大郡，山泽细民，乃甘心于天下之可耻者独何欤……以无欲，以无讼，以求夫子之用心而诞布于四境，消见得好胜之风去忘义无礼之弊，其大矣哉。”[14]可以说杨氏之撰文，不仅是对张知州德政的褒扬，而且是对张氏等人所持忧虑的一份告慰。

3、提倡尊贤使能

从北宋开始，不少知名文人官员曾在赣州任职，如苏轼、周敦颐、黄庭坚、辛弃疾、洪迈等，一方面他们尚德崇礼，写有不少缅怀先贤、流传青史的诗文，另一方面他们又以自身惠政取信于民，亦成为后世人景仰的对象。杨万里《题赣州重建思贤阁》诗曰：

赵公遗爱虎头城，直到张公续此声。前赵后张俱有阁，赣民不用羡西京。

作者是应张贵谟知州之邀为赣州重建的思贤阁题诗，因周必大有《赣州张子智贵谟重修思贤阁，奉赵清献公》诗，可知该阁是为纪念铁面御史赵抃而建。赵抃（1008—1084），字阅道，号知非子，浙江衢州人，景佑元年（1034）中进士，官至参知政事，谥号清献。赵抃在朝时敢于弹劾权贵，是北宋与包拯齐名的清官，平时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长厚清修，日所为事，夜必衣冠露香以告于天。嘉祐六年（1061）十一月，赵抃因上书20余次弹劾枢密副使陈升之，终于使陈氏被罢免，但他本人也被贬官，出任虔州知州。

那时赣州算是“难治”之地。赵抃上任之前，还向皇帝呈谢表说：“惟兹赣川，控彼南粤，负贩常为群盗，不下一千余人。疆畛最远他邦，动经八九百里，刑无虚日，俗未向风。”[15]但是，赵氏为政严厉而不苛刻，将政令下达给各县令，层层监督，人自为治，各县令也都自觉尽力，监狱很快为之一空。又如，那时岭外官员去世后，因山高路远，遗骸多半无法归葬家乡，但赵知州造船百只，为死者家属提供船只和盘缠帮助，以致前来求助的人接踵而至，颇有治声。张贵谟出于尊贤尚德角度考虑，为赵氏建思贤阁作为纪念。杨氏题诗中却说，赵氏和张氏均有恩于赣州，二人都可以此阁纪念，有了这样的好地方官，赣州百姓就不必羡慕京城之地了。

三、与赣州知州的交往

读《诚斋集》发现，归隐家乡后的杨万里与数任赣州知州颇为熟络且多有交游，其中缘由，一是他个人名气和影响力较大，二是朝廷曾任命他为赣州知州。

1、知州黄艾

黄艾（1145—1206），字伯耆，福建莆田人，乾道八年（1172）中榜眼，终官刑部侍郎。庆元三年（1197）初，黄氏出任赣州知州，夏秋季节，杨氏收到黄艾来信后回信说：

某自壬子（1192）之秋，谢病而归，已作终焉之计。近于六月之吉，上章引年，乞挂其冠，而诸公持之久不下。此正如垂死之人，亲戚环而守之，不放其瞑，爱之只以苦之耳。台座知我者，必怜我，辄摧谢，并及其私云……降拜珍感，山村不敢请委，仰乞台察。[16]

信中作者褒扬黄艾治理赣州之德政，说他“作镇帅藩，惠化滂被，三神锡羡”，又说他任职时间不长，却有“仁声义实”的效果。作者还重点叙述自己归隐后的所思所感，既有“幽屏山间，殆与世绝”的自谦，也有“近于六月之吉，上章引年”的交待，侧面印证杨氏于庆元三年夏季第4次上章奏请致仕，但宋宁宗仍是不允。

2、知州彭演

彭演，字子山，福州人，乾道二年（1166）中进士，历官大理寺丞、大宗正丞等，于庆元四年（1198）任赣州知州，终至吏部尚书。庆元五年，杨万里收到赣州知州彭演来信后回复说：

贫居卧雪，安知梅柳之春？军将打门，踏作琼瑶之迹。乃谏议茶书之问讯，致拾遗柏酒之殷勤。恭惟某官，节莹饮冰，词清剪水。崆峒丽日，方布耕桑陇亩之和；观阁连天，又新㦸纛戈兜之盛。即颁银印，信度玉墀。某似范一寒，如郑独冷。故人别我，尚蒙分乳酒于青云；闲宦病身，自此寄谁家之大厦？[17]

彭知州这次来信的缘由是，庆元五年（1199）他又被改任广州知州，于是写信告知杨氏，并托带少许茶酒等礼物表示慰问。杨氏对彭演新任职务表示祝贺，诗中还言及广州官衙附近的连天观。信中“一寒”是形容贫困潦倒到极点，典故出自司马迁《史记·范睢蔡泽列传》，杨万里借用这则历史典故，既表达自己甘于清贫，淡泊处世的心态，也是对彭演未来清谨持身的一种劝慰。

3、知州张贵谟

彭演调任广州知州后，继任者即是张贵谟。应当说，张氏与杨万里交游甚多。早在淳熙十二年（1185），杨万里向宰相王淮呈《淳熙荐士录》时曾推荐他：“张贵谟：上庠名士，有才有谋，可应时须。”[18]那时杨氏任吏部郎中，对张氏才学、能力和性情颇为认可，故诗中有“十年同社再寻盟”之句。张贵谟上任后不久，杨氏就收到张知州寄来的赠诗和酒，于是又题《赣守张子智舍人寄诗送酒，和韵谢之》诗致谢：

谁言天上张公子，飞下崆峒看晚晴。为爱东坡题八景，却同严助厌承明。诗来风雨荒凉后，语带江山紫翠横。更遣麴生相暖热，十年同社再寻盟。

因张氏出任赣州知州之前，于庆元二年（1196）出使金国，而杨氏曾于淳熙十六年（1189）赴淮河接伴金使，两人更是惺惺相惜，《诚斋集》中涉及张贵谟的诗文近10篇（首），如卷111《答赣州张舍人》信中还叙及这样一件小事，说：

许为筑三径小亭，甚荣。第小圃逼仄，无地可顿；去大江二十余里，为取材运甓，劳人费财，切告赐免，此心乃小安耳。[19]

由这段文字可推想，张知州不仅赞同杨万里在南溪旁的东园修建三径亭，而且表示可从人力、物力和财力方面给予帮助，但是杨氏表示婉拒，足以体现他不侵民扰民、体谅百姓民力的为官准则，再次印证他慎微慎独的品德操守。嘉泰元年（1201），张贵谟改任静江知府，特意拐道来吉水湴塘村与杨万里话别，杨氏又题《送赣守张子智左史进直敷文阁移帅八桂》诗赠别。

4、知州薛叔似

张贵谟离任后，接替者是薛叔似。嘉泰二年(1202)年元宵节前夕，杨万里收到薛知州的来信后回复说：

某老病余生，犬马之齿今年七十有六矣。弃官于壬子（1192）之秋，乞骸于丙辰（1196）之春，圣恩特异，玉音宣谕京丞相云：“杨某官簿之年未及。”章却复上，至己未（1199）之冬，乃得谢衣冠，长为农夫以没世矣……益公与野人同居一邦，信如谕弟，野麋山鹿，畏入州府……而州郡即招以公讌，继以台馈，是乐克从子敖、子舆无戒心也。因与益公相视而笑，一揖径归，虽却其礼而得免焉。[20]

薛叔似(1141—221)，字象先，浙江温州人，乾道八年(1172)中进士，官至兵部尚书。据乾隆版《赣州府志》载，薛叔似曾于绍熙年初（约1191）任赣州知州，不久后离职。适逢杨万里因“铁钱会子”而辞官，于是朝廷安排他出任，无奈他归隐心意坚定，并未赴任。嘉泰元年(1201)二月，薛叔似第二次出任赣州知州，于第二年七月转任广州知州。信中“己未之冬，闻益公新楼落成，即驾柴车，一往观焉”之句，是指杨氏曾于庆元五年（1199）十一月入吉州城祝贺周必大新楼落成，其《退休集》卷4有《益公新作三层百尺新楼，署曰“围山观”，贺以唐律二章》，周氏新建楼有3层，那时算是高大雄伟之楼，故诗中有“山川第一江西景”之句。

四、因地缘而有更多交游

与杨万里交游的友人中，部分人因曾在赣州任职而结缘，不仅生活中有更多的来往，而且诗文中也时常言及。作为一位长者，杨万里总是尽力勉励友人（后学）。

1、邹惇礼

邹惇礼，字和仲，号北窗，今新干县人。绍兴二年（1132）中湖南北漕试第一，初授宜春司法参军，著有《北窗集》，明隆庆《临江府志》卷12有传。邹惇礼去世后，外孙曾叔遇将他的诗文收集、整理并刻板传世。庆元六年（1200）六月，杨万里应邀为之作序，说：

北窗先生邹公和仲，绍兴丙子（1156）为章贡观察推官，予时为户曹掾，以乡邻故，相得欢甚，每见必论诗，未尝不移日也。公之诗祖山谷，记其诵所作……今其外孙曾叔遇，尽得公之诗文若干卷，将刻板以传于学者。岂惟学者之幸？抑亦予之幸！[21]

由此可知，邹惇礼曾任赣州观察推官，级别虽不高，却是协助知州处理郡府政事，那时杨万里任赣州司户参军，两人算是同僚关系，由此结识且友情深厚。可惜《北窗集》已佚。

2、曾三聘

曾三聘（1144—1220），字无逸，吉水县八都镇兰溪村人，乾道二年（1166）进士，入仕后第一个职务也是任赣州司户参军，后迁军器监主簿、郢州知州、郴州知州等，《宋史》卷422有传。因曾三聘是杨万里亦师亦友曾敏行的次子，后来又成为自己族叔杨辅世的女婿，两人任赣州司户参军的时间相差8年，所以两人一直感情深厚，多有唱和诗文，如曾氏中进士后，杨氏题有《得省榜，见罗仲谋、曾无逸并策名，夜归喜甚，通夕不寐，得二绝句》。其一诗曰：

淡墨高垂两客名，夜归到晓睡难成。却缘二喜添三喜，听得黄鹂第一声。

那年二月，杨氏得省榜消息，见妻子亲侄子罗全略以及族妹夫曾三聘策名，高兴得夜不能寐。诗中“二喜添三喜”句，即是指曾三聘娶族叔杨辅世之女为妻这件事，如宣统《吉水兰溪南华曾氏族谱·文献》卷6载：“（曾三聘）娶杨氏，知麻阳县杨辅世之女，杨诚斋之（族）妹。”[22]

3、李概

李概（1133—1200），吉水县盘谷镇谷村人，字仲承，李次鱼长子，绍兴三十二年（1162）中解试，乾道四年（1168）再中解试魁首，淳熙十四年（1187）为特奏名进士，官赣县主簿等。杨万里曾为他撰作墓志铭，文中有描述他在赣州为官的情形：“再调赣州赣县主簿。赣守侍郎黄公艾、宪使大卿俞公徵咸敬重焉，发政论人物，皆取平于仲承，称为‘先生’，不以属吏视之。”[23]

4、赵宽之

赵宽之，字排岸，浙江奉化人。庆元四年（1198）春夏季节，赵氏因赴官赣州，途中特意拐道来吉水湴塘村拜会杨万里，杨氏题《送赵宽之排岸之官章贡》赠别，诗曰：

监河曾赋《鹿鸣》篇，又奉潘舆上贡川。五子循环迎一母，十分酌玉祝千年。郁孤马祖饶行乐，柿栗来禽肥过拳。兰膳余闲翻故典，曲江早趁宴花边。

诗中“贡川”“郁孤”均为赣州胜景，如马祖岩处在贡水之滨，原名佛日峰，因唐代高僧马祖道一在此结庐传道而得名。关于赵宽之，南宋诗人陈造有《赠赵排岸，兼简汪尉》诗，其前序说：“奉化二奇士，得之闻见。赵君过我，得而友之。”由此可知，此人与《诚斋集･朝天集》卷3《题安成赵宽之慈顺堂》诗中主人公赵宽之仅是同名，本诗也特意将其字“排岸”予以标明，以示区别。

5、周纶

周纶（1156—？），周必大独子，历官临川、赣州通判，筠州知州，终至工部侍郎。嘉泰二年（1202）夏季，周氏由临川通判转任赣州通判，回家途中特意拐道吉水湴塘村拜会杨万里，于是杨氏题《敬饯周彦敷府判直阁之官虎城》送别，诗曰：

碧落仙人出作州，青原诗伯左丞流。江山得助催新句，风月平分入胜游。清献濂溪两宾主，崆峒章贡再赓酬。旧时绿水红莲客，南望旗幢鬂已秋。

诗中“清献”即赵抃，前文已述。“濂溪”指周敦颐，曾任虔州道判，于嘉佑八年（1063）在官署内写有《爱莲说》名作。“崆峒”“三阳”为山名，“赣据江右之上游，崆峒峙其前，三阳枕其后，章贡二水缭绕乎左右，而郁孤台屹立乎中，诚一方之壮观也”[24]。该诗还附有后序：“仆五十年前为贡掾。”是指杨万里于绍兴二十六年（1156）曾任赣州司户参军之事。

注 释

[1] 《宋史》卷433之《儒林（三）》，下同

[2] 《江西通志·赣州府》卷13

[3] 《江西通志·古迹》卷254

[4] 四库本《诚斋集》卷133《知赣州告词》，绍熙三年八月十一日，中书舍人黄裳行

[5] 四库本《诚斋集》卷47《辞免赣州得祠进职谢表》

[6] 浙江大学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

[7] 四库本《诚斋集》卷133《秘阁修撰宫观告词》，绍熙四年三月二十三日，中书舍人楼钥行

[8] 四库本《诚斋集》卷76，下同

[9] 李纲《梁溪集》卷107《申督府密院相度措置䖍州盗贼状》

[10] 文天祥《文山集》卷8《与吉州刘守汉传》

[11] 叶适《水心集》卷23《朝议大夫秘书少监王公墓志铭》

[12] 雍正版《江西通志》卷42《古迹》之《赣州府》

[13] 四库本《诚斋集》卷77《章贡道院记》

[14] 张九成《横浦集》卷17《记》之《重建赣州学记》

[15] 赵抃《清献集》卷10《奏议》之《知虔州到任谢上表》

[16] 四库本《诚斋集》卷105《答赣州黄侍郎》

[17] 《诚斋集》卷59《回赣守新除广帅彭子山郎中贺年送酒启》

[18] 《诚斋集･淳熙荐士录》卷114

[19] 四库本《诚斋集》卷111中有《答赣州张舍人》

[20] 四库本《诚斋集》卷110有《答赣州薛侍郎》

[21] 《诚斋集》卷84《北窗集序》

[22] 宣统版《吉水兰溪南华曾氏族谱》之《文献》卷6

[23] 《诚斋集》卷132《赣县主簿李仲承墓志铭》，下同

[24] 嘉靖版《赣州府志》卷1《形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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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潘梦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