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妈满院贾庄扮演者

来源：北岳文史研究

编者按

“九一八事变”与“七七事变”之间，陈兴亚领了北平绥靖公署参事闲职，赋闲居家，多与友人相偕游历祖国各地名胜。1935年，已经游览过其他四岳的陈兴亚，决定组织一次以游历北岳恒山、大同云冈、五台山等为重心的西北游山团，目的既然在于游历山水，又在于考察晋察绥三省之胜迹和建设，以增长西北方面之知识。计划于端午节前后启程，自平绥铁路（北平至归绥）离开，转正太铁路（石家庄至太原）回平。同行者有驻苏大使莫德惠（字柳枕）、子莫松森、侄莫松涛，北平收容东北难民的东北中学校董李孟兴，李中毓（疑是李孟兴之子），北平某科长萧碧岩，共七人。

1935年6月19日，西北游山团自北平西直门车站出发，经平绥铁路北行，21日到达绥远，下车后即有绥远省主席傅作义迎接，颇受招待。6月23日乘火车至大同，又受到晋绥军骑兵司令赵承绶的接待，游历了云冈石窟与大同城内华严寺等名胜。6月24日，陈兴亚一行乘坐架窝前往浑源，普遍架窝是由两骡搭架之骡驮轿，此行架窝是由骆驼搭架之骆驼轿，花费奢侈而罕见。当时，骆驼轿行价为每乘首日雇费为7.5元大洋，以后每日2元大洋，极为昂贵，若非权贵巨贾无此实力也。游历恒山时，陈兴亚观察了飞石窟，了解到“飞石”由浑源飞至曲阳之传说，于是测量尺寸与石质，拟亲至曲阳查验是否相符。同时，他看到恒山上众多的悬崖题字，自己题了“圆浑雄厚”四字，莫德惠则让其子莫松森题了“大恒以宁”四字，均刻于绝壁之上。6月29日，陈兴亚一行发自浑源，行至浑应边界之辛屈练村（小辛庄村，又名辛圐圙），午餐时与村翁闲谈，获知浑源乡村基本状况和生活水平，为我们留下了至朴至真的第一手资料记录，极为珍贵难得。随后，他们经应县、岱岳、雁门关，转上五台山，返太原，再由太原赴娘子关、石家庄，于7月17日抵达曲阳。在曲阳，陈兴亚亲验北岳庙前面之飞来石，并与浑源飞石窟带来的石头进行质地、形状之比较，确定两者并不相同，用事实辨驳了“飞石之说”的妄谬。7月18日，陈兴亚返回北平，西北之游，至此结束。本次行程费时一月，所历各地，陈兴亚一行受到当地党政军官员的最高礼遇，“车皆免票，食住行到处受招待”。

1936年3月，陈兴亚所著《晋察绥游记》由京城印书局出版印行。2013年8月，《民国山西读本·旅行集》由三晋出版社出版，将游历山西部分以《晋省游记》为标题编入。本文将《晋省游记》游历大同、浑源、曲阳部分录摘，并重新改标题目。

近代人物游历浑源、恒山的游记，向来是本刊关注之重点，现将此文刊发，以飨读者。

陈兴亚（1882—1959），字介卿，辽宁海城人，奉系高级将领，旧时代学者型军人。曾任东三省宪兵司令、将军府参军，时任北平绥靖公署参事。

云冈、恒山游记

陈兴亚 | 文

《晋察绥游记》缘起

指挥抗战的傅作义主席（右）与赵承绥将军（左）

1936年接待游山团的两位军政大员　

大同骑兵司令赵承绥宅第别墅筑于云冈石窟

大同之行

六月二十三日　晴 　　1935年

定今日晚车赴大同，乃柳忱以有失眠症，恐难安睡，遂先乘早车行。吾辈午前游览城西三十里之滥水泉，泉在村西口道中间，一池周不过数丈，深约五六尺， 而泉上涌有花，池溢西流成溪，民赖以灌田，近泉细柳成荫，风景甚佳，流连片刻，归。

午餐后，登三时通车，东返大同。车循阴山南麓行，麦达召至陶思浩站，其间山势秀拔，坡绉凸凹成鳞，夕阳照处，阴阳异趣。此山若在内地，恐与五岳四山为颉颃，惜高寒人迹罕到，为世所淹没耳。余将来再到西北，定一登其上，收罗佳处，为世人介绍。陶思浩站迤东，土地肥沃，田苗勃然，而罂粟花犹娇艳夺目。其田谓之水浇田，绥远城附近，尽是此田，掘土三四尺即出水，可以抗旱，但恨少数耳。夜过平地泉，尽是平原草地，此为平绥路最高之点，夜间寒气，侵人肌骨，时虽仲夏，非者皮棉不可。过此，地势渐低，路两旁数里处，有湖有泊，相传汉苏武海上牧羊，即在大同之北，此正其地，或即此湖泊之滨乎？若证以包头南黄河，俗呼曰南海子，则湖泊亦可称曰海可知。过丰镇，即入外长城，其城址尚隐约可见，闻此城乃确为秦时所筑，但山乃土质，甚低也。

七时抵大同，有骑兵赵司令印甫、大同县长、派员代表、梁宪兵队长均来迎。下榻于山西省银行后，张旅长又骞及续副官来招待。饭后，备汽车游云冈石窟。

云冈石佛窟全景《晋察绥游记》插图

出西门，行三十里入山，则见黄碧凌空，层叠直上，石壁峭处，佛洞鳞列，由东而西，约长三里许，山之南面，尽是佛洞。乃下车于赵司令新构之云冈别墅，一厅一亭，颇饶山趣。茶后谒佛洞，由别墅而西，入石窟寺，又名大佛寺，寺依岩建，佛依岩造，坐高五丈余，足长达一丈余。登四层楼，始见佛之头面，此大佛殿也。此西有如来殿，窟方，周约二十丈，中有方石柱，围约十丈，柱分两层，周刻佛像，四壁有无数之龛，龛皆勒佛像，雕术之精，设计之妙，无与比伦。出寺再西，仅有壁而无庙，若西来第一山、佛籁洞、五佛洞等处，其规模不及大佛、如来二殿，然庄严之华美、形象之飞动，犹多存原迹、未经修补者，惜残毁处太多，殊为可惜。

云冈石佛二

《晋察绥游记》插图

云冈石佛一

《晋察绥游记》插图

再西无出路，仍返由寺门出，经过云冈下堡，有大窟，窟已圮，一大佛坐于露天之下，高五六丈，仍是原像未变，游人多摄此影，以其光明敞豁故也。再西，尚有多窟，人皆能入，惟山半大小佛窟无虑千百，可望而不可即，诚伟观也。窟尽，由山西坡陟冈巅，见一堡，周不过二里，内皆耕田，无民居，只南面一门。据云，此云冈上堡是也，在昔云冈为云中重镇，筑堡实兵守之，此云冈堡之由来也。登陴一望，即下，绕由冈东南下山。再东观石窟寒泉，窟已泥封，不能入，水自窟下出，极微细，若将涸然。此东窟尚多，皆毁不完，惟此段石壁，镵字不少，因石质不坚，剥落殆尽，已难辨之乎矣。

考云冈为武州山，属左云县，佛窟原有寺十，曰同升，曰灵光，曰镇国，曰护国，曰崇福，曰童子，曰能仁，曰华严，曰天宫，曰兜率，为北魏拓跋氏都大同时所造，历百余年始成，艺术之精，为中外人称赞。惜今寺仅存一二，窟亦多湮没，石佛像或为风雨剥蚀，或为古玩商盗卖，四肢不全者，比比皆是。近经赵司令提倡，由县政府组织一保管委员会，加意保护。自来石佛寺范围，已为居民侵占，有碍佛洞，殊不雅观，今拟另辟新村，令居民迁出，以便整顿；且筑武州川河堤，以防水患，然欲完全修理，需款极巨，恐不易也。余游览毕，欲留一纪念，乃请求保管委员张君谦允可，在寺西第一洞空石上，题“小西天”三字。

后乃返城，谒上华严寺。寺为唐建，大雄宝殿八十一间，规模宏大，为中外佛殿第一，木架仍为原建时之物，毫未动摇，其坚固可知，而韦陀像之精细，亦鲜比伦。出谒下华严寺，寺亦唐建，原与大华严一寺，后分为二，其寺中以塑像最精妙、最美丽胜，因天气炎热，乃急回寓。

晚赴赵司令宴，赵早晋省，由张又骞旅长、续副官代行之。席间谈及大同风俗，官厅虽禁缠足，而妇女仍有亮脚会之举。妇女修饰，无贫无富，多整洁，而男子依然肮脏，且人民生活极简单，每人能以三四金（韩按：指三四两银子），过活一年。余殊不信，而张君言马铃薯、油麦（韩按：莜麦）最贱，仅食此而已，于以见晋民之俭朴自苦，非他省人所能及，亦民族之特点也。到处是煤，人人可采，小工厂甚多，鲜购外货，所谓利权不易外溢者，此又一长处也。惟惰性甚富，进化较迟，是又待于为上者之施以相当教育耳。所谈未知当否？

今日犹是关帝庙会期，乃往瞻俗。讵知人若山海，不能下车，其迷信之深可知。乃返，预备明日赴浑源行装。

恒山全景《晋察绥游记》插图

浑源之行

六月二十四日

晨八时，发自大同，乘架窝（骆驼轿）出南门。绕至东门外，一览曹福庙。庙在郭华山上，传即曹福冻死之所。庙祀关帝、释迦，侧殿一间，塑曹像，为清某大同镇台所为。少留，即去，直趋赴浑源道。

五里沙岭，六里十二村，三里小南头，七里艾庄，二里坛儿村，八里上泉，茶憩于此。十里周家堡，五里落阵营，五里利仁皂，八里渡桑干河，入吉家庄，宿焉。村店狭秽，食住不便，然游山兴浓，住小店已惯，竟不觉苦，且觉有趣。

六月二十五日　晴　

发自吉家庄，先步行，后骑马行，十里雍城口，十五里松树湾，五里泥沟、午餐于较凉爽之土窑内。五里榆林，八里姜家沟，十二里土桥堡，十里浑源县城。

驻防之高团长及李县长兆麟、公安局长，出迎于西郊，并列队迎之。吾辈以私游之役，而受文武官吏之欢迎，迹近招扰，局促不安，然亦无可奈何，遂下车于屠税局，为县政府所预备也。

晚餐亦县长做东道，计划明日登恒山。

恒山悬空寺《晋察绥游记》插图

六月二十六日　晴　

昨夜大雷雨，天气凉爽，山城明净。晨七时出，登恒山。

山在城南十里，乘马往。望山之阴，其峰如两乳，拔地而起，含容包育，不露锋芒，以视他山之崱屴峻嶒，岗阜错落，峰岚歧出者，不可同日而语。八里唐家庄，由此入山，即瓷窑口，在山之右，因雨后涧水声澎湃，入耳清心。西有龙首山，东则恒之秀峰几点，绝璧悬崖，触目皆是，但无树荫，仅见草青。沿流南驰，则见楼阁凌霄，栋轩层叠，贴壁而黏，下临无地者，悬空寺也。寺依绝巘，层建而上，支撑者仅细柱十余根而已，且皆浮置，毫不动摇，建始者真巧夺天工矣。由南石级上，先入道士居，过此佛殿神龛，重重叠叠，盘旋上下，不知有多少层。壁间题咏甚多，多明人遗迹，惟有一纪游碑，为大定年号，则知此寺金朝已有，创始何时，尚不可考。登眺往来，慄慄畏惧。下此即过一桥基，桥并未架成，仅左右山壁，有方孔数十，为架桥而凿，右壁上镵有“云阁虹桥”四字，盖指此桥与悬空寺而言也。传闻在昔，此处为一水潭，两侧绝壁，人不能行，登恒者须绕由龙首山而上。今潭为沙石淤塞，是以成畅行无之大道边。自西南转，道左一大石面上，有监察御史王献臣题“太白遗迹”四大字，据传太白曾饮酒其上。再右上山半，有罗汉洞、达摩洞，无可观者。

再行数里，经过土法采掘煤窑二三处，至山门，有大坊，额曰“北岳恒山”，为明监察御史刘宇书，旁有“塞北第一山”碑，无署名。入门为三元宫，自此登山，东北行，山坡石炭显露，任人开采，数里步云路，陡甚短。再上而大松三株，名此处为“五大夫松”，亦假名泰山秦皇封松之义也。在此上下一带，望恒宗正面，豁然毕露，既无奇峰，亦无怪石，其形势与背面无大殊。惟两峰圆起，东西对峙，而以西峰为主峰，岳庙在其下，两峰脉分向西南、东南，如双翅飞下，中若太华之中污，然南面无屏障，太显露而已。左峰下一坡，尚有杉松千百株，余则濯濯。两峰下，蓝宇呈黄碧色，高低上下分列若晨星，其形态之秀美，风景之佳丽，虽不及泰之石坞寂静，衡之方广幽邃，华之三峰秀拔，嵩之石淙妙丽，而塞北荒寒，得此胜境，云中风景，当推第一。

再西北上，至停旨岭，为历代祀岳捧圣旨止于此，以待奉迎。岭上有小村，甚贫瘠。北过真武庙，经大字湾，湾东绝壁上镵“恒宗”二大字。余循湾陟岗，趋至字下，审视字径，约一丈有奇，为“大顺大夫大同府知府汤阴张皋（是否皋字因剥蚀不敢定）敬书　辰仲春之吉刊志”，旁有隶书径尺余之“恒宗”二小字，有嘉靖年号，或系同时所题乎？

视毕，仍返原道，北入虎风口，有坊。闻民十四年，西北军曾败晋军于此，死伤甚众，坊北有明人董锡书“介石”二字碑。再北数十武，即果老岭，有驴蹄迹，想亦好事者为之也。再西北里许，入岳庙范围，进接官厅，过十王殿，有玄武井，井二，一甘一苦，苦者已屯。再东上为寝宫（旧殿），下有梳妆楼，左有还元洞，右有飞石窟，窟高约一丈，下宽六七尺，上锐二尺余，深不过八九尺，窟外壁上有胡汝楫辟谬诗云：

此中斧凿痕犹在，一石何须锁曲阳。

自是传闻尽难信，虞廷曾未见称王。

考志载，汉武以后，历代祀北岳，尽在曲阳，以舜时有片石飞至曲，又以云中地方后世屡陷人北胡，以移祀于曲也。沿至明季，始改正祀典，建新岳庙，而以旧庙为寝宫，因此世传有浑源恒山、曲阳恒山之别。其实飞石之说，未免近妄，然仅以理想文言辟之，未足昭信。余拟亲至曲阳，细查石形石质，是否与窟相合，如有不同，则谬不辟自明矣。

宫外石壁，有“云中胜迹”、“一德峰”等题字，其他题咏甚多，亦多明人笔。出赴岳庙中之龙泉观，俗呼“朝殿”，住持高圆清，亲招待。

恒山之一角《晋察绥游记》插图

午餐后，再东去，观闻道寺、得一庵，均是此山得道之羽士羽化后，即以其姓名名庙，塑像祀之。返观，出左门，有鸡鸣石，以小石击之作雏鸡声，亦与山海关北门外之鸡鸣石相同。西南行，入会仙府，府后有“绝地通天”、“昆仑长脉”，右有“灵山耸秀”、“名齐四岳”各题字。再数十武，至琴棋台下，台在立壁上，由石罅攀登，势极陡危，幸距离不长，未至大难。上有棋盘，传为仙人抚琴下棋之处，面积狭隘，仅容二三人。棋盘旁，有镌“一局烂柯”字，壁上有“悟道遗迹”字，他处尚有字，因壁势鹅头，不敢仰视。

过此经通玄谷，绕由山南面登绝顶，即天峰岭，而柳忱父子已在焉。先是松涛、松森二君，欲访人不易到之悬洞中老道，不可能，乃径登顶，而柳忱先发先到，皆捷足也。顶如馒头，露石甚少，徘徊四眺，北则浑源县城，甚整齐，其形如蛛网，如八卦，人烟稠密，中无隙地。

再北玉华峰，遥遥拥护；东连柏山，若断若续；南连枪风岭，形似屏障；西望翠屏山，相映竞秀；再南远望三百里外，可见五台山峰。《洞天记》，恒岳周回百三十里；《福地记》，恒山高三千丈（若以二十里计算，所差无几，但计山之高，仍以海拔为准，彼时虽不知海拔，亦无如是之远）。

游侣毕集，相与啸傲，天风吹来，爽入襟袖，塞上虽荒，并未觉寒，乐极而歌，情出自然。乃请孟兴为音乐指挥使，与学生松森弟兄唱国歌，后又独唱《大风》一阕，声震峦谷。

北岳恒山岳庙《晋察绥游记》插图

时日已西，遂由山北下。余因感冒，胸痛身倦，不欲再过劳，而碧岩首倡登次高峰，已先行，吾辈不肯示弱，亦鱼贯而随登之，皆健者也。少憩，即踏油麦田而下，入正路，顺观紫芝峪，寻芝不得，而石脂图已失所在。过白云洞下，洞在绝岩，不可登览，仅仰望“白云灵穴”题字而已。一路峻坂危坡，虽降犹难。

到岳庙，仰观靠壁，振衣台题有“瞻圣”、“云中胜览”、“天下名山”、“天地大观”、“壁立万仞”、“夕阳返照”等题字，皆在悬崖绝壁，其他题字，小者不能认清。庙内祭岳文碑，无虑数十通，元碑只一，余多明清。他岳岳庙，皆在山下，独此岳在山上，其规模亦较小，限于山势也。或以山前无敞豁之地，山后形胜不佳，而山之左右，又脉连他山，不得已而出此乎？如此判断，亦不为无理。

入夜因微恙早寝，因思恒山，因避汉孝文帝及宋真宗讳，曾易名曰常山，又称曰元岳，曰镇岳，曰阴岳，曰紫岳，又名太恒山、大茂山、神尖山。或以为恒山，既无峰石之幽奇，又无物华之丰美，无可观者，不知其脉由阴山而来，入朔州，西折而东，为勾注、覆衣、夏屋、茹越、书厓，突起于浑源州南者，即恒山是也。南延为太行、王屋，西南尽于黄河，东行为紫荆、居庸二关，东北则尽于海，南包全晋，东跨幽燕，西控雁门，北缠代郡，其形势抗边疆，制中原，可甲于天下矣。况五岳之所以定为镇山者，不必以风景，以物产，以形势，以高大，而以能兴云雨，泽下土，融容坐镇，含育万物，显郝赫之威灵者，足以当之也。今恒山之长，不在彼而在此。

吾无以评之，评之曰“圆浑雄厚”而已，观恒者其留意焉。

摩崖题刻　圆浑雄厚

款识：海城陈兴亚题

摩崖题刻　大恒以宁

款识：南开学生　莫松森题

六月二十八日　晨阴　午晴

书“圆浑雄厚”四字及公共题名字。柳忱本欲留题，已拟“大恒以宁"四字，且余已为之选石，嗣又不欲留名，改命其公子松森书题焉。

朝餐后，往访隐者王逸瑛（字渭生）者于十王殿。王为徐州蒲县人，自前年携一仆，来此隐居，其年六十有三，须发虽白，精神尚健。据云久慕晋省平靖，特来避乱，自云为农人，察其言谈，似非常人，想已看透尘世，从此为大隐者乎。由此过纯阳宫、九天宫、翠雪亭遗址、魁星楼，而由山后路下山矣。此路虽较近， 皆陡坡浮石，易滑倒，同人多以为苦，且柳忱言，华岳路最险，亦无如此之难者。所言甚是。但余与松涛、松森二生，下行如飞，不敢驻足，然亦不知几遭将仆矣。

北岳恒山之阴《晋察绥游记》插图

至麓，因马未到，步行入城。径入浴，迨浴罢，而他游侣始归。晚餐后，登鼓楼，视全城，民房比栉，街巷整齐，无腐败象，而生活低俭，困苦异常。

下出东门，参观粟恭勤公墓，规模之大，不亚王侯。公为河督，治河功卓著，因黄水决口，以身殉之，今之所谓“金龙四大王”者，即公之灵是也。

本地人皆确凿言之，公之后人宅第，即在南门内，簪缨至今未衰。归途回拜高团长、王县长（韩按，应为李县长）。入夜整顿游装，拟明晨赴岱岳，观雁门，再转上清凉山。

《晋察绥游记》内页

六月二十九日　晴

晨发自浑源，赴岱岳镇，军政官又列队相送，不胜感愧。

十五里水磨村，十里贾庄，二里田村，五里顾关，五里西坊城，五里义家寨，七里辛屈练村，在此午餐。与村翁闲谈，知当地社会状况，居民生活极简单，每人每月生活富者不及三元，贫者一元五分即足；农工日劳金，春秋忙时一角，否则五分；学校教员，每年薪金不过七八十元，此乃中等，最低级有三四十元者；人民国税、地方税之负担，每人平均一元；日常饮食以黍子、高粱为主，制糕制粉而食，并不米食，但高粱带皮磨之，其粗可知，白面惟元旦食一次，食肉更谈不到；田地每亩仅收二斗粮，凶年更少。则晋北之地瘠民贫，以此可见。至于缠足之风，仍未尽息，学校之设，亦为少数，器物车马衣履之属，仍袭数十年前之旧，又足见晋民富于保守性，则进化自然较迟也。但外货输人甚少，多用本省出产，亦救贫之一道，正合乎经济原则也。

餐后，仍前进，八里罗家庄，十二里田家坊，十里镇子梁，十五里应县。

入城已黄昏，县长王焕阁、公安局长李幼唐，又列队迎于东郊，下车于国合质店，县长预备之招待处也。商务会孙委员即本店经理，招呼亦殷。夕餐后，散步庭阶，则见满院农具，皆系质物，每件不过质银一二角，足见农人之穷。向县长等探明赴岱岳、转雁门、朝五台各路程交通情形，毕，即入寝。

六月三十日　晴

晨起，回拜县长后，登应州塔，即金城塔，以应州在辽时为金城，又名释迦塔，有辽清宁二年重建时题额，则塔为辽以上建可知。塔四级，若四层楼，各塑佛像，塔高约三百六十尺，一百八十尺，建以木，除塔座用砖石砌成外，他尽木。辽至今九百余年，毫无损坏，尚巍然耸立于霄汉之间，不独坚固，其巧夺天工，尤为艺术之冠。

下塔，于地方官欢送之下出西门。十里口寨，十里秦庄，十里南贾寨，五里米寨，三里东坝，五里康庄，八里李家花园，二里高算团，五里王庄，五里岱岳，寓于六合客栈。

即晚，山阴县长赵明轩来谒，谈片刻去。

因开往雁门之长途汽车，恐无座， 乃又向大同赵司令处电借汽车，已蒙允，则明日行路又方便矣。……

山西应州木塔《晋察绥游记》插图

曲阳之行

七月十六日　阴

晨八时，（由太原）搭正太车东返，到娘子关下车一观。时正微雨，不顾也。

关门在站东里许，外门额有“娘子关”三字，为唐平阳公主曾驻守此关，故名。关内有村名大口，关外有村名小口，关门北即涧，水流有声，铁路、铁桥跨其上，形势不甚险要，然山沟之长，关内外约有四百里，尤非居庸、雁门之所能及。在昔守易攻难，今则飞机爆炸，攻而守难矣。但考此关为新关，距此关南十五里，有名固关者，乃旧关也，彼关尤称险要。在新关门上四眺，见关南有高山，名绵山，其为介子推烧死之绵山乎？非也，介死之山，在介休，距此尚数百里。然无论真绵山、假绵山，必一登始快，乃约同人共登之，而同人恐误火车时间，无应者，只得独上。路甚陡，山头一戍楼，俗称曰平阳公主避暑楼，楼已多圮，至此少憩，遂登最高峰。据导者曰，在此可望井陉。乃因阴雨，万山苍茫，远望多阻，乃欲怀石归，在峰上遍寻，无佳石。而忽发现有字之残石，审视之，乃介子推碑也，为明人所立。盖介公为晋之功臣，功成而不言禄，为古今所崇拜，而晋人尤敬若神明，各山上多为立碑，为祈雨祷殃之所，因有介碑。是以山名绵也，非真绵山也。

乃拾残碑石下山，入车站少息于游泳池畔。池引山之水新建者，尚未完备，惟水浩瀚，清澈可喜。适有同乡温君，正在此调查胜迹，言此关内外，名胜古迹甚多，朱局长霁青拟在此建设一风景游览区，亦铁路应有之计划也。

五时后，有车来，乃搭乘赴石家庄，下榻于正太饭店。高君宇风二哥来谈，并作东道。至此乃入热带，非复三晋之凉爽也。

七月十七日　先阴后晴　

同人拟分两起回平，一起直达前门，柳忱与其子侄是也，一起到定县下车，赴曲阳考查北岳庙飞石，余与萧、李二君是也。

八时半，登平汉车北上，十时后至定县。下车，买轿车西上。经过甘德村、 枣村、高门镇、高门屯、新庄、七里庄，六十里达曲阳县城。

曲阳县北岳庙全景

《晋察绥游记》插图

城甚小，极萧索，入城直赴北岳庙。庙在城西北隅，入东门，适民众祈雨于斯，人声嘈杂，不便混入，乃先请住持道人引观飞来石。

原有飞石殿，早遭劫火，飞石亦被毁，仅有下一段，宽不过三尺，高不及一尺，厚不过五寸，有类似碑座者载之而已。道士云：飞石原形有三四尺高，中部凸出，其上镌有“飞来石”三字，今则已焚三分之二，仅余一“石”而已，石旁另有刻“飞石”二字之碑。余以所携飞石窟之石验之，质既不同，而飞石之形亦与窟异，则飞石之说妄谬，可不辨自明。

河北曲阳县北岳庙飞来石残石

《晋察绥游记》插图

其他碑亭、碑楼、壁间古碑甚多，率多历代封神祭文，最古者有元魏、唐、宋各碑。殿皆圮，惟正殿尚在，规模虽大，较之他岳庙犹逊。内祀北岳恒山之神，壁画甚古，传为唐吴道子笔，未知确否。庙现归县建设局管理，新植杂树，浓阴匝地，庶免荒凉。

时已傍晚，忽出，购岳庙碑拓数事，并拟购或借《曲阳县志》，以做参考。无如旧志全佚，新志未梓，徒唤奈何。是晚出城返辕，宿于新庄。

七月十八日　晴

晨五时即发，九时后，抵定县车站。十时半车到，搭乘北返，晚六时抵平。西北之游，至此而毕，然为时仅一月而已。

此游目的在恒山，以完成五岳之志；兼游五台，以启四大名山之始；便览云冈，以瞻北魏艺术之精。至晋察绥各省，政治建设、农村状况以及风俗人情、土壤肥瘠、关山险要，亦略增长开发西北之知识。所耗旅费，因集团旅行，为期甚短，车皆免票，食住行到处受招待，每人所费仅百余金，可谓省矣。

原载于《晋察绥游记》

转载于《民国山西读本·旅行集》

标题为编者所加

《晋察绥游记》封面、封三京城印书局

1936年3月印行

校对：雪 芳

编辑：邢学琳

作者简介

陈兴亚（1882—1959），字介卿，辽宁海城人，奉系高级将领。举人出身，先任北京硫磺局秘书。1905年赴日考入日本振武学校陆军宪兵练习所士官班，1910年毕业回国。1913年京师宪兵营成立，任营长，辖四个连。1917年9月任京师宪兵司令，1919年11月晋级陆军少将。

1920年直皖战争后，直、奉两系军阀共同控制了北京政权。陈兴亚与张作霖有海城同乡之谊，遂依附奉系，出任国务院咨议兼京师宪兵司令。1922年直奉战争爆发，奉系兵败，陈兴亚随张作霖回到东北，出任东北（奉天）宪兵司令。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奉军入关，陈兴亚于1926年11月调任京师警察总监，1927年7月兼京都市政公所会办。在任期间，陈兴亚接受张作霖的命令，亲自布暑军警宪特闯入苏联大使馆逮捕了李大钊，致其被害，因此晋升陆军中将。1928年，奉军退回东北，张作霖被炸身亡，张学良开始统治东北，宣布“东北易帜”，陈兴亚出任国民革命军东北边防军宪兵司令。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陈兴亚辞去宪兵司令，出任北平绥靖公署参事，开始赋闲游历之旅。1937年“七七事变”后，陈兴亚不受日本人的拉拢，拒绝在伪政府中任职，在北京闲居。1949年北平解放前夕，陈兴亚潜至上海隐姓埋名，五十年代初在镇反运动中被群众揭发举报，因李大钊被害一事被收押归案，1959年在北京病逝。

▲陈兴亚名刺

陈兴亚喜欢游览祖国的名山大川、三山五岳，留下了很多游记、摄影、崖壁镌刻，属于旧时代的学者型军人。他对于作文、写诗、书法、吟唱等均具兴趣和专长，在各地游览参观之时，往往会兼顾考察地方风物，发前人之所未发，有独到的思考和见解。在他游览过的风景名胜地，比如，辽宁千山、北京西山、天津盘山、山东泰山、山西恒山和五台山、江西庐山、浙江雁荡山等地，大都会有他的岩刻题字。一些刻石传递的信息，可以看到他具有深沉的爱国情怀。“九一八事变”后的1932年，他在北京香山所题的几通岩刻：题壁“药石”，款识“余于壬申仲春养疴香山时，来登此，病乃大愈，故题以期名云。海城陈兴亚”；题壁“明耻”，款识“壬申五月国难期中题，辽东散人”；题壁“辽天怅望”，款识“九一八事变后之凋年壬申五月，海城陈兴亚”。是年9月17日，正值他的五十大寿之期，北京友人要给他祝寿，他就躲到了显龙山上去，题壁“国破家亡，何寿之有”，款识“海城陈兴亚于九一八纪念二周年前一日避寿于此题”，刻石咏志，表达了自己对家国前途之担忧。

风云聚散，笔落有痕。文章是案头的山水，山水是地上的文章。陈兴亚数十年的游历与纵情笔墨的积累，著述出版有《晋察绥游记》《游盘山记》《游千山记》《游西域云寺日记》《楚豫赣纪游》等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