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姚木兰的结拜姐妹,夫家妯娌,孙曼娘的性格比起其他女孩儿来,要暗淡地多。
她没有木兰那样的博古通今,显得有些木讷;
她没有莫愁那样的精于世故,显得有些笨拙;
她甚至没有牛素云那样的泼辣爽直,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在少女的时候,如昙花一现;但嫁人之后,便成为了透明。
有人说,她一生的幸福,都毁在了自己手上。
明知平亚病入膏肓,却为了旧礼嫁入曾家;
明明有人真心爱慕,却甘愿一人独守青灯。
值得吗?
值得!
因为在曼娘心中,她一生只属于一个人。
她甘心,安心,也活得平心静气。
1. 为爱而生:一生一世一双人
和故事里其他的小姐不同,曼娘的出身并不显贵。
她是生长在江苏小镇上的姑娘,父亲是一名书生,思想陈旧,生活清贫。
从小便用女性需要恪守的“德、言、容、工”来教导曼娘。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曼娘是曾老太太内侄的女儿,算起来算是平亚的表妹;
曾老太太又喜欢曼娘漂亮懂事,于是便自作主张,定下了曼娘与曾家长子平亚定下了娃娃亲。
不知这份情,于曼娘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小时候,来曾家玩耍尚且不懂,但十四岁情窦初开之时,少女的心思便完全被这份爱情填满了。
木兰十岁时,因祸事与家人走散,被曾老爷救了之后,便接到泰安老家,十四岁的曼娘也被接来与木兰玩耍。
一天晚上,平亚和荪亚斗蛐蛐,曼娘和木兰在一旁围观。
眼见平亚的蛐蛐被咬断了腿,奄奄一息,曼娘变得很难过,拉着平亚的手臂说:“我告诉你不要再斗了,你不听。”
平亚看向曼娘,见她眼睛湿湿的,却有掩盖不住的明亮,里面有蕴藏着青春的热情,于是这个男孩儿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青梅竹马时候的情愫。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曼娘的手,而曼娘也忘记了抽回来。
两个人的第一次情感的碰撞,就在十四岁这个年龄定格了。
而深受妇德教导的曼娘,更是将这份情,当成了一生无可替代的感情。
无疑,曼娘是美的,林语堂在书中对曼娘的美不吝辞藻:
“生而丽质动人,却退避保守;虽偶以情爱相假,但狡猾诡谲,吝于施赠;
美则美矣,但远不可即,不可捉摸;其
深藏不露,出之以狡猾;
其惊鸿一瞥,也出之以狡猾;
其春情之魔力,因规避而愈强;
深藏于香闺,自帘内而外窥,得见追求者而不为追求者所见;
居内室而听得家人商谈,立在隔扇后而恣情窥看;
与人在一处时,则屡次用眼偷瞟,对男人从不正面而视。”
曼娘的确美,可她却不敢正视自己的美。
任何一个男人都惊叹于她的容貌,但她从来都将自己隐藏在帘幕之后,深藏与闺房之中。
唯一一份蓬勃而出的热情,只能给一个男人,那就是平亚。
在曼娘父亲去世,为之守灵之时,平亚也以女婿的身份前来,但此时二人还未正式成婚。
平亚趁四下无人之时,有一次握住了曼娘的手,在旧社会,这自然是超出于常理的越矩之举,曼娘便抽出手来。
但却说了一句:“时候还没到,不要急躁,还有一辈子呢。”
这个“一辈子”,是她给平亚的承诺,也是她给自己的承诺。
她已经全然相信,这一生一世,非平亚一人不嫁,非平亚一人不爱。
然而,世事无常。
平亚在回京之后,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久治不愈之下,曾家只能让曼娘来北京看望。
对于曼娘而言,这就相当于晴天霹雳。
平亚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以后唯一的依仗,也是她心中唯一的寄托。
她爱他,所以便更怕他出现任何的差池。
于是,为了早一点见到平亚,曼娘放弃了坐船舒舒服服地过去,而是选择坐车和坐轿。
虽然路途颠簸,却能提早几天到达北京。
平亚昏迷之时,不住在梦中呼唤曼娘的名字,问她何时要来。
于是曾家人都将曼娘当成是平亚的药,殊不知平亚更是曼娘的命。
七天后,曼娘母女风尘仆仆地到达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前来的使命,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
曾家还是尊重她的,看着儿子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也直接对曼娘说:
“平亚的病比之前又重了好多,谁也不知道怎么样,所以太太就不敢跟你提这件事(冲喜)了。万一有什么不行,你又这么年轻。”
曼娘却毫不犹豫:“万一有什么不幸,你想我还会再嫁别人吗?活着,我是曾家的人;死了,我是曾家的鬼。”
一个温柔如水,娇羞隐忍的女人,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能说出这样掷地有声的话。
但她甘愿如此,即使成为“冲喜”的一味药也心甘情愿。
几天后,曾家便开始筹备两人的婚礼,当然整个大婚都是由曼娘一个人完成的。
新郎,还躺在病床之上。
入洞房之后,平亚支撑着身体起来对美丽的新娘说了一句话:“今天以后,只要你伺候我。”
婚礼,就这样完成了。
只不过,这个伺候没有太长时间,因为平亚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十九岁的美丽姑娘,尚未享受过婚后的甜美日子,尚未体验过浪漫情事,怀揣着憧憬而来,却被悲情所洗刷。
命运似乎在和她开玩笑,就连木兰都想:“善,一定有善报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木兰觉得曼娘是冥冥中一个巨大力量的牺牲品,受了欺骗和玩弄。
但曼娘在其中,却浑然不知。
曼娘本想随他而去,后来却放弃了。
她收养了一个孩子,住在平亚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将自己藏起来,和逝去的夫君一起,藏在曾家大门背后深深的暗影之中。
唯有思念,随着年月的增长,不断蔓延。
平亚死后,曼娘藏了起来,正如《红楼梦》中的李纨一样,将教导养子阿瑄当成了自己的“主业”。
这是一份期许,也是一种寄托。
他告诉阿瑄:你爸爸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后会给阿瑄买很多东西。
也许在她心中,平亚一直都未死,只是离开了而已。
但阿瑄终会长大,谎言也终会破灭。
当阿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问“为什么博文和阿梅都有爸爸,而我的爸爸只是一张纸”的时候,曼娘才陡然回到现实。
他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但比阿瑄这段剥开她内心伤口更严重的,是打开她紧锁着的柜门的日本兵。
日军侵华,侵略到了北京。
皇帝不行了,王爷不行了,北京的大户姚家和曾家也无可幸免。
日本人冲进了曾家,杀掉了阿瑄的妻子和孩子,还要蹂躏曼娘。
她那一生从未被男人看过的身体,却有一半身子是裸露的。
为了守护她与平亚之间的感情,她选择独自偷生;
但一旦贞洁和清白遭到了凌辱,她甘心赴死。
一个这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人,却因为日军的侮辱而死。
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不过,曼娘最后守住了自己的贞洁,同时也是守住了对平亚的爱。
这是她的底线,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只能属于平亚一个人。
4. 一生唯爱,终有所托
很多人看完《京华烟云》后,都为曼娘不值,觉得她正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林语堂在曼娘未嫁之时便写道:
“曼娘也许会以处女之身,向爱情的神坛上郑重献祭,就犹如好多姑娘,因情郎死亡,自愿终身不嫁,坚拒一切求婚一样。曼娘的今日,未尝不会如此吧。”
一语成箴。
我们感叹之余,不禁假想:
如果曼娘有木兰那样的见识,可能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曼娘能够果断拒绝,可能不会有未来的悲剧;
如果曼娘能稍微强势一点,可能不会独守终身这么多年。
但子非鱼,又安知鱼之乐?
在曼娘心中,夫君和爱情便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寄托。
她能为平亚而嫁,能为平亚而守,也能为平亚而死。
虽然青灯一盏,独院一座,可她的内心却是充盈的,有期盼,有依托的。
有了这份期盼和依托,即使岁月狰狞,依旧一世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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