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文:赫希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许亚军把腰闪了,在家里趴了好几天,连自己主演的电影《最长一枪》首映礼都去不成。采访那天他刚好一些,慢慢扶着墙上楼,直挺挺的坐在硬椅子上,摇着一把扇子轻轻驱赶午后沉闷的空气。
他看着很年轻,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比同龄人年轻二十岁。从11岁开始拍戏,入行四十余年,拍了近二十部电影五十部电视剧,可谓作品等身。
从《青春似火》里那个读信的稚嫩孩童,到《寻找回来的世界》中的不良少年伯爵;从《一年又一年》里的完美先生陈焕,到《李春天的春天》中黄金单身汉梁冰;从《人民的名义》里要胜天半子的祁同伟,到《最长一枪》中骄纵轻狂的上海滩枭雄波波。
初见是新鲜的童真面目,再见是迷倒无数少女的风流少年。而今,他的脸已经爬上了些许皱纹,仍是儒雅英俊的面孔。少年子弟江湖老,许亚军这半生折叠了很多角色跌宕起伏的一生。却没有任何一个角色,与他自己雷同。
许亚军是温和的,演员缪海梅六年前和他合作过《我和我的他们》,至今仍记得他对新人的关照,“他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很好,礼貌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在别人眼里,许亚军是极为健谈的,他曾经得了一个外号“许大白话”。
演员王晓晨和他合作过《大好时光》,说起他时着重强调:“幽默,许老师特别幽默。”别人都觉得他逗,但在他自己眼里,他是个内向的人,不善交际。每逢杀青后,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摄制组,回到自己的小世界。
他性格温和,从不愤怒。干过最置气的事儿,也就是被某些网友误解后,发微博不带标点,让读的人自己断句。
他对待工作极为认真,只要有工作安排他都会吃得很少,让自己保持最佳的工作状态。哪怕只是接受采访,也是这样。
那天他虽然带着腰伤身体不适,但是没有敷衍任何一个问题。他聊童年往事年少成名,也聊育儿心得生活焦虑。谈到这次的闪腰事件,他生动详细的讲述了当时的经过。
为了给儿子榨果汁,买了三十多斤的大西瓜。他两手在肩上比划,“这么大。”拿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腰扭了,气得他怒吃了半个西瓜。
演员许亚军,是个妙人。
主编手记
妙人SHOW NO.028
1
青春似火,岁月如歌
许亚军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拍戏时的情景,1975年在北影厂,摄影棚里灯火通明。他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灯,那时候寻常人家都只有小灯泡。
新奇、紧张、懵懂,他的戏是拿信读信,没想到一开始信就掉到地上了。他不知所措的愣在那,看见镜头外的人提醒他:“捡起来,接着念啊。”
演艺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用许亚军自己的话说,“我从来没想过我这辈子会当演员。”
他从小就长得好看,刚生下来人家抱着他就说:“长得像小外国孩啊。”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在那个相对清贫的年代,并没有得到特殊的宠爱。他穿着哥哥姐姐剩下的衣服,在北京的五机部大院里长大。
关于未来他来不及想,大多数时刻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个年代考上包分配的学校,有一个固定工作就是最好的安排。各个学校都在招生,母亲用她的智慧帮小儿子选择了演戏这个行当,她期望着这一行不会让她的孩子太辛苦。
许亚军考入中戏那一年,他12岁。在学校里,他是一个不爱吭声的孩子,偶尔还挺爱打架,上课也未必专心听讲。但在老师眼里他是个有灵气的学生,不太爱完成作业,但有时候交上来的作业会一鸣惊人,成为班里仅有的两个全优生之一。
这方面许亚军有个秘诀,前段时间他把这个秘诀教给刚考上中戏的大儿子。他说:“每到一个新环境里,你要咬住班里最优秀的那个同学。”当年许亚军“咬住”的是钟浩,班里的另一个全优生。
钟浩是毕业大戏A组的男一号,文化课专业课都是优。许亚军是专业课全优,那天他说了很多关于钟浩的故事,跟我说这位同学有多优秀。其实,当年的许亚军也很优秀。
钟浩曾在节目里分享过一个故事:“我们排练一个男主角把女主角从深海里救出来的爱情片段,老师总是说我眼睛里没有和女主角那种深情交流的眼神。最后老师让许亚军给我示范,让我看看他有多深情。”
学生时代两个不分伯仲的少年,四十年间各自绽放生命。如今许亚军提起钟浩,还是那样的钦佩和赞赏。他这个人,许多时候是骨子里散发出的善意和温柔。
现在他和当年读书时一样,每进入到一个新的组里,他还是会去寻找那个“咬住”的人。这让人有些惊讶,我问:“以你现在的资历,还需要这样吗?”
许亚军笑着摇头,“我没觉得我有什么资历。”
我说:“你已经入行很多年了,拍了很多作品,拿了很多奖了。”
他还是摇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入行多年不代表什么,只能代表老了。”
在我们交流的过程中,感受到了明显的代沟。我习惯用90后的思维方式去推测他的想法,是不是拍戏了很骄傲?是不是红了很开心?但许亚军始终保持着那个年代的谦逊,不张扬,不骄傲,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
2
红的第一感受是自己的无知
中戏毕业那年,许亚军也不过16岁。被分配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开始跑龙套。当年剧院排《保尔柯察金》,全优生毕业的许亚军演一句词都没有青年工人。
他没什么抱怨,也不觉得心里不平衡。他看见陈宝国都只能演B组的保尔,坦然的接受了跑龙套的任务。
那段时间,同班同学的钟浩演了《虾球传》,薛白演了《黄土地》,看着大家一个个出了名,许亚军当然也有红的欲望和野心。但是他没有机会,只能等。
20岁那年,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出演《寻找回来的世界》中的伯爵,首次搭档宋丹丹,拿下大众电视金鹰节最佳男配角。并成为第一个登上《大众电影》杂志封面的男演员,成为大众情人。
许亚军出名了,他骑着自行车上街买菜,总会被人叫住,“这不是那个伯爵吗?”
成名后,他没有飘飘然沾沾自喜,第一个感受是自己的无知。
“我印象特别深,出了名以后别人问我一些话,让我写东西,我突然变得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写什么,那笔字自己都觉得难看。突然把自己赤裸裸放在大众面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知。”
3
被曾念平痛骂,被宋丹丹说笨
许亚军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他不是那种不让别人说的人。
跟宋丹丹合作《李春天的春天》时,有段词怎么也说不对,跟鬼打墙似的。宋丹丹急了,“亚军呀,你那么聪明一演员,你怎么突然这么笨呢?告诉你这话就是这样……”
许亚军一点也不生气,他非常喜欢和宋丹丹合作。认为她有与生俱来的演戏能力,在对作品的把握上,比自己要强。
李少红的先生曾念平是非常优秀的摄影师,1987年许亚军与他合作《行窃大师》,被他狠狠的骂了一顿。
那部电影在重庆拍摄,不会开车的许亚军在一个星期内学会操作手动挡、坡道起步,还得自己按摄影机的开关等一系列复杂的操作。拍完车里的戏,他把墨镜摘了,到车外面忘了戴,造成了一个穿帮。
那场戏下来,副导演直接告诉他,去曾念平的门口。许亚军过去,对方开了门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他一声不吭的听着,十分钟后对方骂完门一关,各种情绪他要自己消化。
他说:“到今天为止,我都记得骂我的几乎每一个字。他骂我的所有话,在我后来拍戏的几十年里,像座右铭一样存在。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也不会再让这种失误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非常感谢曾念平老师。”
4
最长一枪,最大的努力
在正上映的电影《最长一枪》中,许亚军饰演一位上海滩大佬。片中他与王志文、李立群、高捷等一众实力派老戏骨飙戏,贡献了非常精彩的表演。
电影中有个桥段需要他跳芭蕾舞,他小时候在学校里学过,那时候班里钟浩和蔡国庆都跳得很好,他则痛苦不堪,压根不擅长这个。
这次为了电影,重新捡起这门艰难的功课,特意找老师去学,学了两天疼了两个星期。他说起来也觉得好笑,但又说:“喜欢这部作品,为它做什么都愿意。”
每一个角色,许亚军都会做充足的功课。为了出演祁同伟,他看了很多官场小说。为了出演波波,他搜集了很多资料,了解那个年代的穿着、建筑、房间布局等等。
在这部电影中,所有的创作人员都尽了全力。虽然排片和票房让他有些失落,但于许亚军而言,大概是那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作为一个演员,他为角色加了分,其他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了。
许亚军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他的名言是:“人不能没有追求,但不能全是追求,太多了就成奢求了。”陪伴家人柴米油盐的生活,足够让他快乐开心。所有的不如意,都像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他喜欢做饭,经常看美食视频,成功的做出了大菜:葱烧海参。
“唉呀妈呀,我那俩儿子他们全部吃光。我看他们吃,我特别开心。我上一次做的是三条,他们好像没吃够,这次做了五条全吃光。”
说起家人,他眼睛里都带着光。已经独立的大儿子,要学好几门外语的小儿子,84岁爬香山的老母亲,60几岁要把母亲背下山的大哥,陪他一起打球的妻子。说起每一个家人,他都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格外的开心。
日常陪陪家人,打打球,读读书,看看电影,就是他理想的生活。最近他在看剧本,为即将进组的新戏做准备。
我问:“演员会是你的终身职业吗?”
“我现在已经是终身职业了,我都55岁了,别的也不会。做买卖,没那个脑子。与天斗,与地斗,就不会与人斗。”他摇着扇子,微笑着回答。
在戏里,他有许多个职业,警察、小偷、医生、知识分子、一代枭雄;在戏里,他也有无数种风情,可以文质彬彬的,可以狡猾市侩,也可以匪气十足,也可以清冷孤傲。
在戏外,他是一个端方君子,温润如玉,中正平和。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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