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摹后宫女子之间针锋相对,吃醋互殴,曾是绝对的热门题材。
然而,自《甄嬛传》之后,这类的宫斗戏并没有再出现可与之媲美之作。
即便是汤唯、章子怡、周迅这类影后领衔上阵,都很难再挽回观众的心。
而TVB那边自《宫心计》后,也没有更热门的剧能与之抗衡。《深宫计》步步下滑、《金枝欲孽2》华丽扑街。
请来周秀娜、刘心悠也救不起
甚至最近新推的《家族荣耀》,也属于现代宫斗剧。为了吸睛,甚至还搬出了“姚金玲”大战“艾莉”的噱头。可惜,热搜营销飞起,问者寥寥无几。
所以,为啥现在没人爱看宫斗剧了呢?
01.
其实个中缘由,从宫斗老祖《金枝欲孽》里,我们还是能分析出一二的。
《金枝欲孽》播出于2004年,此时正逢TVB盛世重启,恰好港岛也许久不拍宫廷戏了,而各地“格格”"娘娘"的声浪也是一波高过一波。
《金枝欲孽》最初的排面、配置,并非台内力捧,播出后却迅速点燃热潮,最高收视超40点,两年后在湖南卫视上星,到2017年还稳居纪录前十。
虽然号称经典,但点开如今的弹幕、评论,也有许多质疑。比如安茜来回折腾也没报仇、皇后为什么没有倒台、如妃最后怎样了?
而这反而是《金枝欲孽》能杀出重围的原因:剧中没有真正的赢家。
剧集设置在并不热门的嘉庆年间,从初夏至深冬,跨度不足全年。那里是个没有春天的世界。
彼时,宫中以如妃为尊。如妃跋扈,宫嫔任由她驱使,屠戮。
而性格相异的玉莹、尔淳才刚刚进宫,相伴选秀。
反感恶斗的太医孙白杨,屡屡劝导众妃放下争斗,毕竟气一时卵巢囊肿,怨太多容易乳腺增生,为了身体健康大可不必。
因此,最懂女人心的孙白杨一下子得到了福雅、玉莹和尔淳的共同喜爱。
那边厢,宫女安茜与侍卫孔武在相知相识中结下情谊,可奶奶突遭意外,令她必须留宫复仇。
于是为了各自的爱恨情仇,女人之间的斗争一触即发。
几轮较量下来,尔淳先封贵人;在安茜扶助下,玉莹走出别宫,重蒙圣眷;得知奶奶为皇后所害的安茜,抛却旧爱,爬上龙床;而如妃,掉入圈套,失去恩宠,却在孔武的帮助下,懂得真情宝贵。
以往的TVB宫廷剧,向来是给某妃某后立传的模式,忠奸分明,最终惩恶扬善。
《宫心计》刘三好的做人准则
而《金枝欲孽》开创全新角度:四旦并重,角色为逐利迫不得已谋划争锋,而非纯善、极恶的对立。
虽然展现勾心斗角,但内核却是“反宫斗”。
从编剧的每套计谋便可看出,剧集摒弃小聪明,始终通过孙白杨之口,来贬低、讽刺这些伎俩,代表作诸如“戏台还没搭好你竟已戏瘾大发”。
故事中真正由四位女主角驱使、领受的计策,则招招攻心,始终以其人之心反治其人。
尔淳看准淑宁害死沅淇后内心不安,不断营造鬼魂索命感,让她在恐惧中逐渐疯魔;如妃倒台,则是皇后利用她为获宠无所不用其极的心理,让她被自己伤害女儿的伎俩绊倒;安茜想一石二鸟带走尔淳、玉莹,也是抓准她们不信任任何人,还钟情孙白杨的心理。
剧情后半段缠斗最紧的“畅音阁幽会事件”,孙白杨被抓。安茜、尔淳、玉莹都没有获胜快感,反而因爱人、无辜者落难而内心纠结,开始懊悔、苦恼,最终不惜放下前途去挽救落难者。
观众先跟随角色,在险恶深宫挣扎,进入谋划如何施展,再被施策后果引向角色内心,以迸发强烈情感。观众同时为剧情与感情所吸引,才越看越入迷,越发希望得知角色内心能否得到救赎。
因此,故事也未设计哪位后妃深爱帝王,反而驳斥帝王恩宠。
如妃曾得盛宠,但皇帝一朝厌弃,便瞬间被抛下;尔淳、玉莹、安茜的宠幸,都是若即若离;皇后以为抓住所有人把柄,反而因让皇帝丢面子而被斥责。
所有后妃与皇帝间的关系,都仅为获利。
《金枝欲孽》中最可憎的形象,即皇帝本身,不止面目普通,还很难看到真情真性。最可怕的,是大难来临时,皇帝立刻抛下所有女人逃走,将她们留在冷酷、惨白的紫禁城等死。
没有所谓大女主翻身、没有所谓宫斗冠军,更没有所谓大恶人被搬倒。看完《金枝欲孽》,最大的感受就是空虚与落寞。
这正是真实的环境与人性,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些被封禁在金瓦红墙下,曾经列屋争妍、承恩恃宠的女人们,去纠结她们是否倒台、是否胜利重要吗?
毕竟胜利的成果,是可怜地获赐“贤德皇后”“懿靖贵妃”之类的虚号。除此之外,不过一把火、一抔土、一具枯骨。
所以整部剧更聚焦于宫廷边缘:侍卫、太监、太医、宫女。核心后妃,除如妃外,都是低阶贵人。
出身上,安茜是包衣奴仆、福雅和尔淳是流落孤雏、玉莹也是被轻视的庶女。如妃能迅速遇冷,也非有强硬后台之人。
剧集前期尤为深刻的,是无辜宫女素樱,被冤枉赐死,安茜施救不得,无奈只得让素樱在归乡期盼中沉睡着死去。素樱死后,孔武将她的笛子放在祖庙案下,要所有皇族,每次祭拜都得向素樱磕头。
这是生活在极权下的底层,最无力也最沉重的呐喊、反抗。
这些人不挣扎,就会如台词中的婉妃、燕贵人般,离奇丧生。正如故事最终,玉莹的结局。
天理教大乱,皇后意图借此铲除异己。福雅为助尔淳出宫自尽;玉莹顾及母亲与家族,无法逃走,最终与孙白杨丧生火海;如妃放弃出宫,创造时机令孔武、安茜离开。
互斗故事,将高潮落在互救。
参与这场战争的女人,都是为身后势力压榨,为皇权摆布的牺牲品,后来也因自己的施害,或被反噬,或遭报应。最终抛却恩怨,携手逃离吃人的皇宫。
如妃最后说:“要留,只怪我心中仍然有恨。因此,就只有靠你,完成我们海阔天空的心愿,珍重。”
有真情者,大喊“快跑”;放不下的人,葬身孤城。她们不是顾念宫墙柳,而只为求一线生机。
02.
其实,《金枝欲孽》与日后《甄嬛传》的成功,说明当代宫斗能成功主要依靠两点。
一是打磨好计谋,大计包小计,如设重重关卡,满足观众观剧心理;
二是需要痛斥深宫残酷与封建压迫。
事实上,这两部剧已发挥至极,后来者只能模仿,都比不过珠玉在前,也难怪观众更愿抱着老剧啃。
同样热衷宫廷的韩国人,提供了另一条出路:《衣袖红镶边》。
宫斗剧在韩国也曾遇冷,几部宫斗收视、口碑接连扑街,2017年,《七日的王妃》搬出朴敏英再演古装都没挽救颓势后,韩国就没再拍过真实历史背景的宫斗剧。
直到《衣袖红镶边》,虽然开播前并没得到多少关注,但随着播出,靠剧情与主题,到结局收视率翻了三倍,入榜全年收视前十,更创电视台三年来最高佳绩。
剧集取材自正祖李祘与宜嫔成德任间的历史故事:李祘自幼求娶宫女德任,数度遭拒。德任被迫成为后宫,几年间数度生育流产,随长子夭折也撒手人寰,李祘终生陷于思念中。
主线是打破俗套的韩式爱情,以男女主情感脉络为主,以英祖、正祖换局为辅。男女主的感情,在权力争斗中因互相扶助而升温。
德任爱李祘,却畏惧身为君王的李祘,虽然倾心,但深恐成为后宫便失去自由,所以不肯展现;
李祘爱德任的阳光与活力,却因她对感情的回避,以为德任付出,是出于忠心,而非爱情。
微博@ 711剧评
于是观众在少许甜份中,度过揪心的前十五集,直到十六集,男女主才结为夫妇。
然而,十七集大结局,观众以为开享甜蜜暴击,却获当头一棒。
跨过所有婚后浓情,开幕便是世子夭亡。德任失去光芒,迅速变得憔悴与疲惫,行尸走肉般迅速离世。
微博 @ 711剧评
全剧没有刻意凸显男女主的爱情甜蜜,也不会感觉到这份爱会给女主带来好处。
只有男主的回忆与梦境,才勉强有温馨画面浮现,然而回忆中微笑,反衬出巨大的悲痛。虽然能体会到爱意,但最终也无法避免走向悲剧。
男女主各具独特人格魅力的形象,让这段爱与帝王之爱的压力,更令人痛心。
李祘是公认的贤君,然而成为君王后的重担,让他无法成为爱护妻子的丈夫。德任热衷自由、渴望平等与尊重,珍惜身边的好友、亲人,她向往真挚的爱情,却绝不认为爱情是全部。
剧中,李祘亲信洪国荣认为妹妹元嫔暴毙,是遭中宫下毒,因此肆意搜捕宫女,德任朋友也在其中。
一般套路下,女主势必会找男主施以援手,剧中所有人也劝德任求李祘搭救。但德任认为,君王不会站队卑微宫女,更有可能会回护亲信,于是决定求助统领宫女的大妃。
大妃贞纯王后,原型在历史记述与影视中,向来同李祘敌对。《衣袖红镶边》中,以贞纯为代表的女性角色,虽参与斗争,但绝不为帝王宠爱互斗,而是为地位努力迈向前朝。
无论贞纯,还是李祘生母惠庆宫都未设定为反派,而将她们作为表现宫廷悲剧的一部分。
没有勾心斗角,所有女人,无论中宫、大妃、王母、君王挚爱,都是被华服封锁情感与人性的可怜人。她们在深宫中,连互相安慰也要顾及身份、派别。
但凡能互相帮助的时候,《衣袖红镶边》中的女性,都会伸出援手,绝不会放任其他角色平白丧生。
比丈夫小五十岁的贞纯、担心父王离世会失去地位的翁主、夫君被公公害死的惠庆宫、入宫月余便离奇丧命的元嫔、不愿终身做王妻的英熙,以及遭辜负的提调尚宫与她建立的宫女反抗组织。
虽然从剧情和主角视角来说,许多人并非“好人”,但她们的存在,体现着女性的野心与抱负;她们超越时代的思维,同女性地位间的矛盾,更彰显出女性觉醒的必要v
是君王真爱又如何,得封高位又如何,走入后宫便是逃不脱的悲哀。
描绘女性群像,削弱反派造成破坏的程度,强化女性间的互相怜惜,让剧集并非“宜嫔成氏”的个人悲剧,而是处于封建道德、父权统治下女性的群体悲剧。
其实无论国内国外,自有记述与虚构开始,展现宫廷女性斗争的就不在少数。
从郑袖割美人鼻、吕后虐杀戚夫人、赵飞燕谗陷班婕妤、武媚娘废王皇后萧淑妃、杨贵妃絮阁争宠、狸猫换太子、万贵妃虐杀怀孕宫女、李选侍打死王才人,到如今的宫斗剧。
宫斗剧,永远不缺受众,但是宫斗剧思维必须该换换了。毕竟当代舆论环境中,许多人仍保持着“万事先挑女人错”的思路。
真正的热潮,应该是摈弃女性间仅凭性别特征互斗。三个女人一台戏,不再是撕逼,而是携手互助。
伴随宫廷剧衰落,更多观众爱起了女性职场。诸如近年的话题剧《三十而已》《二十不惑》《爱很美味》,都在讲述各年龄层的女性互助互爱,走向职业道路的故事。
虽然不少剧集也有女性竞争的情景,但最终是走向良性竞争,褪去浮华外在因素,角色通过智慧产生风暴,而不仅仅是以性别特征博取利益,更不会是斗不过就得死。
无论哪种曾吃香的题材,都要随时代观念进展,不断丰富内核,创造出更新颖的视角,表达更新颖的态度。
那些古代宫廷中的女性,在真实历史中过得够苦了。
现代人编故事时,就别再让她们互相迫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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