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中宁名的扮演者

第3期

总编辑手记

生命底色的力量

张强丨文

年轻时姐姐的嫁日，中年时闺女的嫁日，都是狠狠揪动心扉的时辰。少年随祖父的远行和看见，迈向中年的回望和怀念。这些亲情的弥漫中，唤起的都是生命底色的力量。

北风不大，雪花未飘，年快要来到。站在这年关的门槛前，我们有幸捧读到王海文、田燕的倾心之作，很自然唤起我们每一个人生命底色的力量、每一个刻骨铭心的亲情记忆。

是的，生命底色的力量，这是多么有感有品的一句表达。无论你长多大，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有多贵，无论你有多贫，生命底色的力量，一直陪伴和催促着你，行进在人生的漫漫征程中。而打磨好生命底色的力量，离不了亲情的融汇和呵护。亲人的真挚和善念，总是深深的渗透于我们的身心和教养。

所以，世间最贵是亲情。在万家灯火齐亮、烟花爆竹齐放的大年，中国人的亲情表达将达到极致。当我们读过今天【法报文苑】的两篇佳作，我们的内心已被深深地搅动。亲爱的家人，爱是我们唯一的表达！

嫁日

王海文丨文

我读大一那年的正月初六，是三姐的嫁日。

暗淡慵懒的日头已缓缓向西山滑落，我和大哥正在牛圈铡草。突然，深冬里冷嗖嗖的西北风夹裹着迎亲队伍一阵呜哩哇啦的唢呐声，顺着村口灰黄不平的沟畔尖锐地刺入我的耳鼓，揪得我心一阵阵地刺痛。一想到即将离家远嫁的三姐，我一瞬间就连握铡柄的胳膊，也有些酸软 。

又过了几年，大侄女出嫁，赶巧我不在家。事后听二哥说，娶亲的车队刚驶出村口，四十出头的大哥，一向被我们视为坚强楷模的大哥，竟孩子似地蹲在地上，大放悲声，涕泗横流。

一次亲历，一次耳闻，引发了我对“嫁日”别样的敏感。

时针走得好快，在这个注定不一样的夏天，嫁女的角色，终于轮到了五十岁的我。

莫名地，随着女儿嫁日的临近，一股股难以排解的隐隐的不快，已然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遏制不住的烦躁与火气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火发过了，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和悲凉。

嫁女的头天晚上，沉沉暮色里的我独自枯坐在院中的石阶上，遥看深邃的夜空，高远的流云，似乎想了许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邻家楼上的书房里，年轻的父亲正耐心地陪女儿练琴，略显滞涩的琴声，正如我此刻失落伤感的心绪。顺着灯光向那扇温馨的窗望上去，眼前恍惚浮现出二十年前女儿和我骑自行车秋日郊游的情景：丝丝细雨中，我双脚悬空吊在后座，弓腰扶着车把，四岁的女儿右腿穿过斜梁，费劲却卖力地蹬着脚踏，杏眼圆睁，呼吸局促，上牙紧咬下唇，额头冒着热气，被汗水和雨丝刷过的小脸，荡漾着新奇满足的笑靥……一想到这些，我心里不禁一阵温热，鼻腔也有些酸辣，便站起身来，上楼，回家。

外出试妆的女儿还没有回来，爱人正独自默默地拾掇着嫁妆，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空荡荡的家里，有点压抑，也有点冷清。我走进厨房，见案板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排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滚圆、饱满，那是预备好明早女儿嫁前的早餐。

女儿很晚才到家，有点疲惫，但一脸的灿烂。也许是猛然意识到我们并不那么开心，她走过去从后背紧紧地箍住妈妈，把头贴向妈妈的后颈，久久没有放开，一脸黯然。我走过去拉开母女俩，女儿又回头轻轻抱了抱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那是一种向往与不舍交织着的烦闷，便爱抚地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给她挤出一个笑脸。

上午九点，脆响的鞭炮声里，迎亲的队伍如约而至，一时间，欢闹声迅速弥漫了女儿的小屋。我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爱人正忙乎着招待客人，我看了她一眼，悄悄下楼，在院子里点燃了一支香烟。

十点刚过，一袭红裙的女儿被哥哥抱上了披红挂绿的婚车。在一阵呛人的烟尘里，婚车缓缓驶出大门，从我身边和心头沉沉碾过。没有犹豫，我扔掉烟头快速上楼，正如我猜想的那样，爱人正独自呆站在人去屋空的女儿卧室地上，两行清泪，一脸戚容。我来不及安慰伤感的爱人，强忍泪水，一把挽起她的胳膊，赶往婚礼现场。

一小时后，舒缓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中，女儿挎着我的胳膊，在妈妈深情的注视下，父女俩缓缓走向典礼台，此时此刻，往事一幕幕潮水般涌上脑际。我被女儿牵着碎步缓缓前移，只见女婿一束鲜花正向我们迎面快步走来，一刹那，再也抑制不住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女婿似乎在向我承诺着什么，我没有听见，只是出于本能紧紧地攥着女儿的手，久久不肯放开。随后，女儿、女婿、还有我，两代人、三双手，紧紧地叠加在一起。这一刻，我期盼和等待了很久，也惧怕和提防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心路历程，三个人的彼此陪伴，无论欢笑，甚或泪水，在这一天里都显得如此清晰和珍贵。

煎熬人心的嫁日如一页寻常的日历已轻轻翻过，明天的太阳还会照样升起。那么，天下父母应该学会洒脱，把担忧轻轻放下，把眼泪悄悄收起。

作者简介

王海文，1965年1月生，宁夏盐池人。1989年12月至今在宁夏大学工作，先后担任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音乐学院书记、经济管理学院书记、校纪检委副书记、美术学院书记，现任宁夏大学档案馆馆长。

底色

田燕丨文

永远忘不了祖父带我去看火车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在每个人的心里，又何尝没有那样的一个个下午？

北方小城的石空火车站依山而建。祖父礼佛，每每要去石空大佛寺赶庙会，他通常骑着20世纪80年代初期并不多见的二八自行车，前梁上结实地扎着铁匠铺里定制的儿童座椅，座椅被仔细地上了天蓝色的漆，铺了软和的布垫——那是我的专座，那样的时光从我两三岁起就开始。从县城到乡下，祖父蹬着自行车载着我一路向北到达黄河岸边的渡口，先扛自行车再抱上我一同登上小木船，小船滑行几十米后转乘一艘稍大些的轮船，渡过河中央再上一艘小木船，滑到渡口就上了北岸，然后骑不到一公里就是石空镇。我们穿过一些人家，几片树林，就来到了铁路边。祖父通常能曲径通幽地找到一个很不错的位置，恰好靠近铁轨转弯处，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双龙山，最主要的应该是在那个位置火车的速度会相对慢些。我们就那样等待着，忽然间一个庞然大物由远及近，冒着白烟从眼前呼啸而过，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看清它的样子就下意识地转过身，好半天惊魂不定，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火车。我不知道它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它开往何处，但那个下午突然到来的震耳发聩的轰隆声一直响彻后来的岁月。

几年后中宁黄河大桥开工，还是在1986年正式通车前的一天黄昏，祖父又骑车带着我来到黄河边去参观黄河大桥。那时，大桥已初步连通，但桥面还在铺制中，不允许行人通过。我只记得祖父去看桥人那里交了五角钱的参观费，毅然拉着我走向了桥面。五角钱在80年代初不能算少，但祖父并没有丝毫犹豫。起初我不敢上桥，祖父走在前面，很久后我才战战兢兢迈开了上桥的第一步，那一步对于我来说和阿波罗登月一样隆重而神圣。好奇、恐惧、欣喜一起涌上心头，我已看不见大桥，只是跟在祖父身后很谨慎地迈着一步又一步，一直俯首盯着脚下，担心自己陷进水泥预制板上面裸露在外的、直径十来厘米的诸多原始孔洞。不知走了多少步，祖父说，孩子，抬头看看吧。我这才颤巍巍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抬起头，只一眼便几近晕眩：远山葱茏如青黛，黄河宽广似银练，半天晚霞火焰一样烘托着渐薄西山的红日摇摇欲坠，慢慢地烧红了整个北岸的黄河，一个孩子迷离了双眼……

大桥开通后，当我们过河去石空火车站或大佛寺赶庙会就再也没有坐过那样的舟船。在祖父离开的许多年里，我一次次回忆着那些情景和细节，那样壮美的景色和初次相识的惊喜都化成了生命里沉沉的底色，哪怕世事沧桑舟船沉浮车马劳顿都一再变得模糊又模糊，但祖父带领我勇敢探索未知事物的信念却一直不可磨灭地矗立在生命之初。那样的大桥在一个孩子看来已足够宏伟，二十几个桥洞横跨黄河像贯穿某个神秘的时空，那时看来无比高大的绿皮火车也从时代的轨道穿梭而过，不复归来。当我们慢慢长大，曾经宏伟的大桥几经扩建，石空小站的绿皮火车也终会被高铁动车取代，当我们慢慢离开我们幼年生活的小城，离开朝夕相伴的亲人而独自行走于世界，乃至我们又跨过更多地方的桥，走过更长的路，看过更多次数的云，祖父们还是在不远的地方鼓励着我们从容自若地前行，他们温暖的陪伴是我们面对世间风雨和波涛汹涌时不竭的力量之源。

坚持自己的心灵和信念，因为世界给予的惊喜，都悄悄地藏在我们勇敢善良的探索和坚持中，而这种探索又往往和我们生命最初的底色密不可分，和最初陪伴我们的人密不可分，即使命运赋予的职责和使命可能深重而超出可堪承受的范围，即使现实留下的无聊和平庸无不时时磨砺着我们的身心。他们留下的深情的爱就是铺满我们生命底色的力量，支撑着我们在悬念和波澜中探索生的尊严、灵性和自由存在的意义。直到我们有了自己的后代，我们又把这样的精神力量转交给孩子们，教育他们勇敢地认知和探索所处的环境，去体验自然之美带来的震撼，并在尊重规则的范围内最大可能地探索、追求人生价值的实现和个体生命的自由。

作者简介

田燕，图书编辑，已出版文学评论《归去来集》《雁鸣九皋》等，从事图书出版工作和文艺理论研究，发表论文和散文等多篇。

The End

”未了笔会“由海军先生题写，谢谢您！

监制丨马哲

版式设计丨王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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