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彬的扮演者

本故事已由作者：白玉京在马上，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装得下百人的阶梯教室乱哄哄的，公选课如菜市场，在所有人心里已成惯例。

“我喜欢EXO，鹿晗好萌啊。”

“还是都教授是国民男神啊！二千简直……”

苏音坐在宽阔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举目远望，讲台上的老师分外渺小。

根据灵长类动物的本能，距离决定危机感。她舒了口气，收回对老师监察的目光，解除警报，试图加入妹子们的“男神”讨论，如武侠高手要上战场一样，把嘴刀一亮，加入讨论。

“你们看过《茶文化》么？一个纪录片！”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似乎没注意到妹子们的忽然沉默，苏音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的男神。

“配音叫薛彬，声音超级好听，音调特别有磁性……”

别人听到这个声音，不免联想起纪录频道的纪录片……总归是一些凡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对象。但比起男色时代里，时下流行的一众大长腿欧巴，苏音的男神往往沦为同学们嘲笑的对象。

“哦，薛彬，长什么样啊？”沉默里，有人善意地接过话头。

迎上一众期盼的眼神，苏音摇摇头：“还不知道，不过我马上就有机会遇见他了。”

妹子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似乎把苏音当成了花痴晚期的病人。忽然，前排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孩子发出刺耳的嗤笑来。

那笑声仿佛是从鼻子里故意哼出来的，唯恐当事人苏音听不到，还微微偏过头，好让苏音清晰地看得到他漂亮唇角勾起的弧度。

这人苏音简直太熟悉了，和她从高中一路打到大学，纯粹的冤家。

苏音抬手推了他一下：“钟南你笑什么？”

钟南回过头来眼也不眨地看着苏音，妹子们都趁机好好打量着钟南。

也不怪钟南受欢迎，他钢琴达到演奏水平，人送外号“钢琴皇阿玛”（已经大大超出“钢琴王子”的水准）。但偏是这么一个玩高雅艺术的，却喜欢撇嘴角，撇得好像能到耳朵边儿上似的，和艺术家气质半点儿不符。

这回也一样，钟南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直戳苏音痛脚：“什么？《茶文化》的配音？是哪个村儿冒出来的？”

妹子们很给面儿，小声哄笑，有人转过头来追问苏音：“是啊，哪个村儿里的？有都教授帅吗？”

苏音狠狠地瞪了钟南一眼，不吭声了。她懒得和这些人争，肤浅！

收拾书本从阶梯教室出去，钟南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问：“喂，你昨天说实习有着落了，在哪儿啊？”

她在心里“切！”了一声，连个眼白都没给他：“不足为外人道。”说完昂首挺胸地回了宿舍。

她才不会傻到浪费精力和钟南计较——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因为今天，她收到了电视台的实习通知。

苏音敢说有机会见到薛彬，可不是花痴晚期的呓语，是真的。因为纪录频道的所有片子，几乎都是在电视台录播的，如果薛彬还在做这样的工作，她和男神一定有机会相见。

2

晚上，苏音兴冲冲地在好友圈里发了条状态：

“我感觉我离男神又近了一步。”

没过几分钟，就有一条新回复。

钟南：哈？薛彬？

苏音：是啊。

钟南：Interesting

苏音：这有什么有趣的？

钟南：Interesting，是英文的“呵呵”。

苏音愣怔怔地看了半天手机，直接按了锁屏——眼不见心不烦。

实习开始的那天，苏音踏进电视台的办公楼，不禁窃喜。她这算不算，也走过他来时的路？

苏音刚来，被分配给录音室那边做录音助理，为了领导的印象分，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为了追星才来的，于是独自在录音室偷偷摸摸听每个配音者来来去去，找寻他的声音。

可直到实习将要结束，她也没能找到。

这天有雨，苏音在录音室百无聊赖，自己拿音频片段练习后期。门口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她抬起头，发觉有人推门进来，湿淋淋的伞也带了进来。

苏音连忙起身：“不好意思，伞放在外面吧。”她上前接过对方的伞，站到跟前去，才发现这男人真是高，迈出门口放伞的那一刻，她回头瞥了一眼他的脸，双脚就像被粘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苏音想，假使很多年后，她都会记得这个场景。他眼眸如星粲然，同她打招呼，说了一句：“谢谢，你是录音助手吗？我是薛彬。”

“薛彬”两个字，像是落下的千头万绪里，仅可以捕捉的唯二情思，苏音轻轻地，皱了一下眉，随即瞪大了双眼。

“薛彬？”

记忆中仿佛有什么不对劲，但是那根不和谐的刺，很快的，因为薛彬俊雅至极的面容，被抛诸脑后。

她只知道，她年少所有的希冀与萌动，在这一刻，找到了流浪许久的依托。

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为了等这一面，她仿佛已经独自等待了很多年……很多年……

3

其实，苏音第一次听到薛彬的声音，是在医院。

那一年她终于在家人的要求下，做了膝盖修复手术。她两边膝盖骨骼畸形，都有些先天不足，但一直没有在意，某次滑雪摔坏了左腿，妈妈建议道：干脆两只腿的膝盖修复一起做了吧，省得再遭一次罪。

她在医院整整住了一个月，情绪起伏，烦躁不安，甚至有时歇斯底里。

有时候睡觉的姿势不对，半夜会被痛醒，她默然流着泪，叫人来挪动她的腿，最后崩溃地大喊。她从前小腿轮廓均匀健康，而因为不能下床运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肌肉萎缩，成了麻杆儿一样瘦的形状。

她有一段时间几乎对周围其他事都漠不关心。

直到有天偶然看纪录频道，一个清透温润的嗓音落在耳里，让她一下子就被声音吸引住，守着电视，看完了整集。

她在片子末尾的职员表里找到了他的艺名——薛彬。

她满世界找他的作品，下载到手机，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人的声音，浸透四肢百骸，温暖经久不散。

她发觉，原来她的世界里，仍然还有温暖的东西存在。

那是任何偶像剧的酷帅男主，都不能替代的。

4

因为工作，苏音和薛彬渐渐熟悉起来，但这点熟悉，除了工作也别无他物。

薛彬是那样敬业，那样正经，正经到，她连一点儿其他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半分来，她只敢在他录音结束的时候，站在门口送送他。

“工作结束了？”

“是啊，辛苦了。”

“是您比较辛苦，那……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一成不变的对话，她往往站在原地回味很久。

录制到后期，苏音越发心不在焉，录音师交给她干音让她做剪切，她技术生疏，熬夜弄了很久，一遍遍听着薛彬的声音。

关闭程序，储存音频的那一刻，她分明从这声音中感觉到了不同。苏音怔怔地把音频文件拷在U盘上，她知道……不一样。

可是那又怎样呢？她喜欢的只是这样的薛彬，她现在所遇到的薛彬。

第二天她赶早把U盘交给后期，谁料，U盘插在电脑上，却显示有木马，电脑上的杀毒将U盘里的有毒文件自动删除了。

录音师看她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苏音在原地怔愣了半天，仔细回忆昨天晚上心烦意乱之下都做了什么，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忘记留备份了。”

这次没有任何宽容的余地。

她心不在焉地工作，为了一己之私怠慢了实习，活该承担了恶果。

苏音长这么大，一直顺风顺水，从没被这么狠狠地骂过。夺门而出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正赶上薛彬来做录制，她走得太急，没留神和他撞了个满怀。

“苏音？”薛彬的手不自觉地扶在她的肩头，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走廊是这样长，她望过去，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滑落到身后。仿佛身前的他遮挡住了一切，而这条长廊不再有尽头，这样她会否有微末的一点机会与他一直走下去呢？

“对不起……”

“不会是被上司骂了吧？”薛彬并没有放开她，却令她更加难堪。她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离他这么近，只要踮起脚尖就能用唇触碰到薛彬轮廓分明的脸颊，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5

苏音一把推开他，她从未觉得这样窘迫，薛彬还在关切地看着她。苏音垂着脸，心里在呼喊：别看我，别担心我，你靠近我，我患得患失，卑怯恐惧却又满怀期盼，而你却一无所觉！

薛彬叹了口气：“我先进去了，别放在心上，刚工作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她蓦然抬起脸看他，他微微一笑，推门进去。

尾期的录制工作，苏音一本正经地收束住心思，进展顺利，但也不忘以公谋私，偷拍了不少薛彬录音时的照片，回学校拿给朋友们显摆。

之前嘲讽她的女同学一脸被震惊的表情，连连说：“哇，原来你男神是帅哥村出来的！”

她听了心里得意，越发觉得薛彬什么都好，年轻有为，声音好，还……那么帅。在苏音眼里，她喜欢薛彬的好看，是附带的，声音才是王道，但好看嘛，毕竟锦上添花，谁不喜欢？

唯独钟南一脸不屑，有次和她一起去图书馆还书，还莫名奇妙地问她：“你到底是追星心理，还是存着别的心思？”

苏音再次被戳中了心事，这次换了一句词：“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钟南吃瘪，苏音终于笑呵呵了，心道：扳回一局。

6

薛彬在这边的录音临近结束，哪怕苏音恨不得将整个生命致力于献殷勤，薛彬来的时候，每天鞠躬尽瘁端茶递水，却也没换来他半个青眼。

苏音心怀奢望，求而不得，所以最后一次，薛彬来录音的时候，她连狗腿行径都有气无力，一整天怏怏不乐，魂不守舍。

她甚至还在过去递水的时候，膝盖撞到桌角，龇牙咧嘴了半天。膝盖是老病根儿，尤其脆弱，她坐在一旁不想动，连站起来都觉得吃力。

薛彬休息的时候还特意关心了一嘴：“苏音，你没事吧，病了么？”

苏音心说：是啊，病了，相思病。

薛彬见她不答，笑笑，“实习累吧？别灰心，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刚从你们学校毕业的时候，也天天蹲录音室，那时候哪有那么好的技术，还有软件做后期处理，都是一次性录成，错一个字都得重来……”

他侃侃而谈，以为她为现在的工作郁郁不得志，以为她被上司骂了心里还记恨，却不知后面的话苏音一个字都没有听。

她只顾反复回味着方才抓住的重点：“你说，我们学校？你本科也是播音大学？”

得到肯定答案的那一刻，苏音飞快地改了口：“师兄，下个月我们毕业晚会，你能不能来做个简短的发言？”

薛彬的一口应承，让她欢天喜地了好几天。她甚至把所有天上飞的地下钻的神仙都感谢了个遍，反正撞了大运，肯定有他们中间哪个的功劳。

她忐忑地给薛彬留了手机号，晚上居然收到他的回复，短短四个字，同初见时一样：“我是薛彬。”却足以令她不惧辐射把手机捂在心口。

苏音想：如果他想让她变成X光下的一具骨骼，她也心甘情愿。

7

再打电话的时候，就是光明正大地和薛彬RE流程。苏音好歹在学生会文艺部当了两年部长，分分钟就安排好了出场时间、发言、串词等等等等。甚至不要脸地找了“钢琴皇阿玛”钟南，让他给薛彬的煽情发言现场配乐。

以至于钟南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他当时正在琴房练琴，两人本是絮絮低语，他一炸起来，连琴都不弹了：“苏音，你脑子没长包吧？你让我！我……你让我给一个说话扯淡的人弹伴奏？协奏曲我都不轻易弹！”

彼时琴房的人正多，钟南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儿，引得四周练琴的人纷纷侧目。

苏音只觉丢脸，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她拿手挡着脸，直接替他做了决定：“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看着办吧，壮士！”

苏音说一不二，硬是威逼利诱搞定了这件事，回头给薛彬打电话的时候，喜滋滋地邀功道：“师兄，你知道我找了多好的钢琴演奏家给你伴奏么？你千万别失约啊，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头传来的笑声，配合着苏音脑海中浮现出的眉目俊朗的一张面容，震得她心脏狂跳，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兄，你方便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谢谢你能答应来我们的毕业晚会。”

脱口而出的一霎，苏音就后悔了。

她本就与他横亘着不可逾越的迢递山水，竟一时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就在苏音要改口的时候，薛彬说：“好啊，明天吧。”

苏音放下电话，胡思乱想了整夜。

8

第二天苏音特意打扮了一番，还临阵磨枪和同届的美女学了化妆，穿着淡紫色的雪纺裙子，倒真捯饬出了人样儿，淡雅脱俗，焕然一新。

所以连薛彬的眼里，也不免出现惊艳，随即笑道：“你这么穿还挺好看的。”

苏音颔首笑不露齿，但很快就在谈话时暴露了本性，一提到对那声音的痴迷，她打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上，从听他第一部纪录片起，到之后的台声，她如数家珍，等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水杯，苏音才发现薛彬的脸色有点儿奇怪。

“师兄……是不是我话太多了？”

“没有。”薛彬一笑。

她松了口气，喝了口水继续说：“你肯定嫌弃我吵，不过放心吧，我就吵这么一次，因为实在是……喜欢你太久了。”

说完这句话，她故作掩饰地低下头吃菜，不敢看对方的脸色，但这一沉默，居然就沉默到了结束。

付账的时候，苏音到底是没有抢过他，他一句话就让她偃旗息鼓。

薛彬说：“我从学校毕业那么多年，也没有说为它做过什么。这次是我谢谢你还了我一个心愿。你不用感谢我，因为我答应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你。”

没看见苏音刹那间黯淡下来的脸色，他付完钱，先走出了饭店大门。

9

毕业晚会那天，苏音做幕后，心惊胆战地一样一样监督流程，等在后台的“钢琴皇阿玛”一脸鄙视：“不就是个帅哥么？至于从第一个节目开始盯时间吗？花痴，别怪我没告诉你，帅哥都是渣男。”

苏音扭身回敬：“钟南你就是肤浅，你懂什么？我喜欢的是薛彬的暖男音，你懂吗？”

钟南翻了个白眼儿：“谁信啊！”

苏音不理他，仍旧死盯着。过了会儿后台忽然骚动起来，钟南懒洋洋地说：“你男神来了。”

苏音回头，果然看见被众星捧月一般拥进来的薛彬，她想，他真耀眼。

薛彬见到苏音，朝她招了招手，苏音过去给他找休息的地方，告知具体上场时间。她和他并肩坐在休息处对流程，他只是一径朝她点头微笑：“好，我知道了，放心。”

过了一会儿，薛彬上台，暖男声音惊艳全场。

他开始讲在学校念书的日子，几个趣事就把人带进了情景中，然后是漫漫奋斗史，从一个小小的配音演员，一路做到现在一方台声、某台主播，而钟南的钢琴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渐强渐弱都掐准了每一个感情点。

台下甚至传来了啜泣声。

苏音是第一次真切地得知薛彬这些年的经历，虽然前面介绍自己代表作的时候，没有提及纪录片。但很快，她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穿越苍茫岁月关心那时被生活苦难所折磨的他，这仅有的一点疑惑，也因为情绪的冲击被抛到脑后。

在幕后操作PPT的学妹泪眼蒙胧地和她说：“学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了，他真的……”

苏音刚要夸赞学妹有内涵，终于知道她喜欢薛彬绝不止因为一张脸。

学妹却说道：“他真的……真的真的太帅了，连讲过去那么苦逼的历史，都帅得逆天啊！”

苏音气得一抖，连台本都没拿住，掉在地上了。

10

十分钟短短的发言结束了，直到钢琴最后一声落下，薛彬退场，大家还意犹未尽地沉浸在那个声音营造的氛围里，不能回神儿。

薛彬坐在后台的休息室，苏音凑过去，递了一瓶水：“累吗？”

他微笑着反问：“效果还可以吗？”

“非常好！”苏音眼眶红红地看着他，“我都感动哭了，师兄你原来这么不容易。”

薛彬摇摇头，笑道：“每个人都不容易，只不过，我讲了出来而已。”停了停，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我该走了。”

苏音连忙道：“能一起吗？我顺便请你吃饭，这顿饭一定要请的，你千万别拒绝我，虽然你不是为了我来，但毕竟……麻烦你了。”

薛彬瞥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叹了口气没能出口，微微一笑：“走吧。”

苏音头一次撇下进行了一半的节目，跟着人中途跑路了。

薛彬是开着车来的，苏音上车后接到好几个“皇阿玛”的夺命连环call，声色俱厉地告诉她，苏音你是不是跟他走了？可别犯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

苏音听了发烦，直接挂断。

薛彬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似乎给了她勇气，她忍不住问道：“介绍代表作的时候怎么不说纪录片啊？多经典，我就是因为那个才开始喜欢你的。”

沉默了片刻，这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气氛仿佛降到了冰点，达到了尴尬的程度。苏音心口怦怦地跳着，这样的气压之下急切地想找点儿什么来打破这场寂静，但是薛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苏音，我根本没有录过任何纪录片。”

苏音仿佛垂死挣扎一般，挂上掩饰的笑容，那不得其法的模样，让薛彬都不忍再看。

“怎么可能？你一定是记错了，《茶文化》那个片子，纪录频道前几年翻来覆去播的啊！就是你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然而说到最后，连苏音自己都哑然。

薛彬忽然将车停在路边。他侧头，静静地看着她：“我的真名叫薛彬，我想，只是凑巧和你喜欢的人艺名一样。我以为你早该听出来，我们的不同。”

最后一句话，却让她连最基本的微笑都不能维持。

他说：“苏音，我之所以一直不拆穿，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女孩，我不想伤了你。”

苏音脸色惨白地坐在副驾驶上，像被封住了任督二脉，血液冻结在身体里，冰凉一片。是的啊，她知道，第一面时，她就知道了。

可她却自欺欺人，只为了维系住她与他之间，根本从未存在过的那些年月，她单方面痴恋着的年月。这样的把戏，她明知幼稚透顶。她以为用这虚无的岁月，或许能换回薛彬一点青眼。

可现实是，薛彬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按在方向盘上，姿态仍旧温和、礼貌。他说：“苏音，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一片寂静里，她没有动。

薛彬唇角淡淡地勾起一抹笑，不知是嘲笑，或是什么，只是落在苏音眼里，莫名刺痛。可是那一刻，她看着他的侧脸，居然，无法挪动一步。

直到多年以后，苏音都在后悔当时的决定。

因为再一次停下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人正立在门边，等她让出副驾驶的位置。

11

苏音呆呆地看着门外的女孩子，然后猛地回头看薛彬。

他十分平静地说：“她是我女朋友。苏音，你到后面坐一下吧。”

薛彬的女友看着她，似笑非笑：“你就是那个认错人的粉丝吧？薛彬说起过你。”

她忽然觉得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了，熟悉的字，组合成陌生的，甚至是让她头皮发麻的句子，她浑身脱力，满脸通红，再没有勇气开口问一个字。

原来她不下车的选择，早已经在他眼前暴露出最不堪的心思。而他面带微笑，一次又一次给她台阶，给她机会，她却这样贪婪地一次次放弃，只为了用这么难看的姿态留住最后一点关联。

只因初见时，他站在她面前，那么美好，像一束光芒陡然照进她平淡无奇的生命，于是她不由分说地把多年来执着心底的痴迷，当作外衣，硬生生地给薛彬穿上了，也不管是否真的合身。

是她的虚荣和恋慕，让她贪心得一发不可收拾，哪怕后来明知是张冠李戴，却一直装作不知道。直至前一刻，她居然还心存侥幸，自以为聪明。

是她的虚荣和恋慕，让她贪心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一败涂地。

洞穿一切的视线冰凉冷漠地落在她身上，苏音颤抖着笑了。原来她与那些“只会看脸”的肤浅女孩，不过是，一丘之貉。

苏音几乎是狼狈地逃下了车，关上车门的一刻，薛彬便毫不犹豫地驱车离去。

12

傍晚的街灯闪烁，她没哭，心里出奇得冷静。她从来学不会烟视媚行，学不会长袖善舞，她连骗人都要先骗了自己，才能狼狈不堪地坚持下去。可现在，她望着薛彬离去的方向，心想，一切都没有了。

她毁掉多年赤诚迷恋，只为了一张华丽令她一见倾心的面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心上居住的一切，又重新被放逐，开始了新一次的流浪。

皇阿玛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在下车的地方站了很久。

钟南一个劲儿地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不出声，最后钟南气得不行，大声道：“我就告诉你了帅哥都是渣男！你不信！”

她终于有了反应，怔怔地望着一脸焦急的钟南。

仿佛此时此刻，苏音才终于恶狠狠地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她平静地开口，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口气说道：

“你错了，皇阿玛，渣的其实是我啊。”

钟南看着她扭曲地近似容嬷嬷的脸，配上这句台词，分明是极致得滑稽。

他明明该入戏地回她一句嘲讽的话，但苏音的眼神是那么灰暗，他莫名心中一酸，却连嘲笑，都不能顺利宣之于口。

后来，苏音在电台转正。

没有了随时被fire的担忧，有天她终于和上司提起当年的《茶文化》配音者，还说自己是他的粉丝。

上司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笑笑说：“哎呦，那么久的片子你还记得。”

上司在抽屉里翻出一张胶片时期的照片来，指了指合影里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很肯定地说：“薛彬么？就是他，他本名叫什么我都忘了。其实你听的那个片子，是很多年前录的，纪录片播的时候，他都转行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抬头，发觉站在办公桌前的苏音，居然满脸是泪。

“你哭什么？我说你，哭什么呀……”

苏音绝望地意识到，原来她自信地以为会拥有的相遇，竟早在最初，就失去发轫的契机。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就算真的遇到了这个相貌普通、声音温暖的男人，她还会不会如从前一般将其奉若珍宝，或者又会不会，因着那张过分平凡的面容，宁愿选择转身就走，不愿破坏长久以来的憧憬。

毕竟，她自以为的骄矜和内涵，只是虚张声势的一层泡沫，从来禁不起戳破。她没有什么不同，她一样爱着浮华的表象，期待所爱的人光彩照人，夺人眼球。

13

那天她约了“皇阿玛”喝酒，细细讲起从不提起的往事。

她忐忑地垂着脸，在阑珊的吧台灯光下，开口问他：“我是不是很虚伪？”

等了很久，却迟迟没有等来答案。她终于抬起脸，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正皱着眉研究菜单，他吊儿郎当地在百忙之中瞥了她一眼：“一看你这种女穷鬼就没吃过小嫩牛排，今儿朕请你一顿，还不谢主隆恩？”

苏音哑然。

仿佛耿耿于怀的往事，在此刻都是毫无意义的。

钟南唤来侍者点了单，却摸摸索索地放下菜单，把手放在了苏音的手背上，缓缓……缓缓地收紧。

苏音怔了那么一瞬间，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恍惚觉得，自己像一个走错路的客旅，穿越了软红漠漠前尘翻涌，才迟迟看到眼前的人。

不是所有倾世风华的面具下，都生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孔。

真正的美好，从来不是光明褪去后，对真心漠然垂首的向日葵。而是那无论何时，都不吝为人展开温柔内里的满天星。

苏音想：现在明白，并不晚。（原标题：《既然美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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