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的尊卑文化,韩国的尊卑制度

未生——韩国围棋术语，意思是没有被完全困住，却也可能从棋盘上被连根拔去的一颗棋子。一个以人为棋子，以职场为棋局的比喻，韩国电视剧《未生》讲述的便是四位职场新人在现实中不断抉择的故事。

这部以职场新人日常生活为题材的电视剧改编自漫画家尹泰浩的同名网漫，作为韩国TVN电视台开台8周年特别企划，一经播出便引起上班族群体的强烈共鸣和热烈追捧，收视居高不下，至今在豆瓣上保持着9.3的高分。韩国总统朴槿惠于都在青瓦台举行的第六次青年委员会上表示：《未生》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大的话题，把每天都在激烈的奋斗着、不断陷入困境的韩国青年一代的现状表现了出来。

《未生》并不是一部当下热播的电视剧，但我们却有把它推荐给大家的诚恳之心——这个故事的内核主角无疑是职场生活中的你我他。无论你是初入职场的菜鸟，还是对职场规则了然于心的老手，导演和编剧想传递的除了那份残酷，还有一种隐藏在现实中的情愫：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善良、正直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看起来是在和周围环境打一场硬仗，但其实是一场只关乎自己的，永无止境的试炼。

文 |陈雨

「你能卖（给我）你的什么东西？」头发凌乱，眼睛充血的吴科长一边开车一边问。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实习生张格莱一愣。「我的某一样东西，我剩下的唯一的东西，我能表现得最好的东西——努力。」

「我不要。」

这是韩剧《未生》中，男主角张格莱和上司吴科长的第一次见面。

和大多数初入职场的新人一样，张格莱期望通过努力获得认可，而工作多年的前辈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当头一棒。

「有的是努力工作的上班族，所以你要卖的东西，没有辨别力。」

这是和张格莱处境相似的毕业生们的一个普遍误解。「努力」、「能吃苦」这些在学校中吃的开的看似政治正确的「标达」，在职场中并不适用，甚至根本不值一提。

职场需要的，是全面的职场素质与能力，扎实的专业知识，端正的职业态度，丰富的人脉网络，良好的协作能力，以及敏捷的应变反应速度。

进入职场，意味着之前的履历清零，一切重新布局，每个人都如同围棋中的未生——留在棋盘上，既没有做活，也没被完全困住的棋。棋手可以补几手做活这一目，使其成为完生，也可以放弃转而寻求更大的利益。完生或是弃子，依靠的都是当下的选择。

韩剧《未生》讲的就是这样一个在现实中不断抉择的故事。这部以公司人日常生活为题材的电视剧改编自漫画家尹泰浩的同名网漫，作为韩国TVN电视台开台8周年特别企划，2014年一经播出便引起上班族群体的强烈共鸣和热烈追捧，收视居高不下，至今在豆瓣上保持着9.3的高分。

对于刚刚毕业，即将走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未生》是真实得可怕的实用指南——没有霸道总裁和玛丽苏，没有巧合和奇迹，也没有励志鸡汤和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组成公司生活的，只是琐碎的工作，残酷的规则，现实的烦恼，和身处其中的普通人。

公司不是只有一个人

和许多人一样，初出茅庐的张格莱的职场，从对规则边界的试探开始。

他所在的营业三组是顶级综合贸易商社 One International 中最忙的部门之一，业务量大，人手奇缺，部门仅有吴科长、金代理两人，一人顶十人用。新人的入社教育主要靠自己在实践中完成。

交给张格莱的第一份工作，是最基础也最枯燥的资料整理。在进入商社之前，他人生的全部就是围棋，专业知识和职场经验一片空白。因此，熬夜独自处理三组庞大的项目资料时，少年时代整理棋谱总结出的最优分类方案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最终交给吴科长的文件，打破了既往的归纳整理方式。张格莱对自己带来的改变信心满满，然而看过文件的金代理直接泼了一盆冷水，「所有（文书的处理）都是有规则的，你那样弄过之后，要是出现问题，你能承担得起吗？公司不是只有一个人。」

职场并不是一个人，连接众多人事物，并使他们平稳运转的是程序和规则。还没来得及深入了解和学习，就认定规则和程序的陈腐落后，轻视或企图发起挑战，是新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和张格莱陷入同样问题的，还有同期中的佼佼者安英怡。在韩国大企业中，同一批入社的新人自动成为同期。在森严的上下级体系中，同期之间最为亲密，互相帮助扶持，一起喝酒散心，倾听烦恼抱怨，是战友一般的存在。

张格莱的三个同期中，只有安英怡一个女孩。她稳重、强势，精通英语俄语，工作能力一流，实习期还未结束就已经成为各组争抢的对象。但也同样因为女性身份、工作出色，入职被分到大男子主义盛行的资源组后，安英怡受到同组男前辈的排挤，穿了不少小鞋。

安英怡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将被财务部拒绝的项目重新进行申报。这个项目资源组连续申报了一年半，每次都被退回，前辈们已经基本放弃。案子交给安英怡时，他们有意遗漏了包含财务部退回理由的意见书，「她要自己搞懂，干嘛还要给她」。

这样刻意的为难，对于任何一个新人来说，都是一筹莫展的情况，安英怡亦是如此。她面临着业务和人际关系上的双重困境。

业务上，她对资源组的工作还未足够熟悉，而没有退回意见书，意味着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此她需要孤军奋战找出经验丰富的前辈屡屡失败的原因，改正或是改进。个人能力再强，想要做到也异常困难。

人际上，一旦安英怡接下，认为自己可以一试，无异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默认自己有可能力压前辈。如果失败，意料之中，如果成功，前辈颜面扫地。

困扰的安英怡向同期求助，曾在资源组实习的同期张白旗一针见血，「所以你说你要做了吗？说你要让它通过了吗？资源组的人想从你这儿听的话，应该不是这些吧。你就输给他们吧，说『对不起，我做不到，帮我吧。』」

但这不是好强的安英怡的选择，她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一般来说，进行到这里，故事会往主人公独立、坚强，发奋努力，经历困境，项目通过，在前辈面前证明自己这个方向发展，但《未生》不是。

因为没有项目退回意见书，安英怡冒险越级直接询问财务部长，却遭到了传闻中「很好说话的」财务部长的训斥。「虽然我不太懂你越过代理、科长、次长直接来找我有什么事，但那是不可以的，这样的话你的前辈们要挨骂了，是不是？出去。」

为表示对「无视程序的新人」的惩罚，财务部长将关于项目的审查资料交给了安英怡，要求她以财务部的立场，将企划案退回的理由报告书交上来。

安英怡没有写这份报告书。熬了一个通宵之后，她第一次领悟到了「站在对方的角度重新考虑，必须把事情变得可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虽然我没有写，但我想到了很多。」她对财务部长说，「首先，就算是同样的企划书，根据每个部门的立场不同，得到的解释也会不同。营业部门说，这个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财务部门也需要更仔细的追究。同理，说『这件事很乐观』，也可以理解为目前什么都无法确定的意思。」

而最大的收获是，她了解了财务部门执行事业预算的机制，「以后如果我做的企划案被保留或退回，我不会去考虑到底哪里出了错，而是会考虑不足之处在哪里。」

光凭着自尊心和傲气而无法越过的鸿沟，必然存在。输给老手并不丢人，重要的是复盘后，理智认清和理解自己在方寸棋盘中失败的原因。正因如此，一次失败换来对公司规则的深刻理解，安英怡的认输显得尤其珍贵。

下棋，必先研习规则，这同样是职场中的真理。离开学校进入公司，学习新的规则是必经之路。这些规则历经长时间实践的筛选，先于新人存在，代表着公司运行最基本的体系和逻辑，新人所希望获得的成功和改变，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或许不起眼，但不能认为不存在

与张格莱同期入社的张白旗是以绩点4.5的成绩毕业于首尔大学德语系的高材生，聪明、自信，心思深沉，懂得人情世故，还在实习期的时候就屡屡受到前辈的好评，是典型的精英型新人。而他入社后的遭遇，也同样具有代表性。

入职钢铁组后，张白旗积极提交了一份「可以让钢铁组提高收益」的项目报告，前辈姜代理翻都没翻就放下了。之后便是长达大半年的冷处理——除了打印、复印、做Excel表格等这些琐碎的杂务，他几乎被闲置在了工位上。

眼见着其他组的同期都把名字写在了下一季度的营业报告书上，张白旗越发沉不住气。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落到如此境遇，认为是姜代理有意为难。「我来这里是为了搞事业，不是为了对账、画表格、修改企业目录。这种杂务，实习的时候已经做够了，我觉得现在应该做些实务了……代理，为什么那么不满意我。」

姜代理反问他，这么长时间学到了什么，气头上的张白旗把自己的委屈一股脑倒了出来，「目前我学到的只有忍耐。我认为现在不是学习的时候，而是用的时候。检查打字错误，建立格式，办理这些实务，这算机会吗？更多的学习，一起做业务的时候也可以学啊。」

在《未生》之中，张白旗最像刚刚参加工作的国内重点大学毕业生。成绩、学校、专业都够优秀，个人能力不错，带着些书生气和傲气，有野心也有小算盘，会看眼色，也懂得公司基本的处事规范。本性善良，但也带着些功利心，会暗中和人比较，会嫉妒，会受伤。对待新的工作，渴望获得承认，却难逃心浮气躁，眼高手低的坏毛病。

这些都被姜代理看在眼里。「身为新社员的你，在钢铁组需要看的文件非常多，可张白旗你刚进来就递交了事业报告书，都没有读过钢铁组的项目相关文件。」

在商社中，钢铁是较为保守的事业，项目的推进需要付出比其他组更长的时间，而过程中，相关市场的变化波动大，对项目带来的影响也难以预测。因此，相比擅长华丽口才和包装的人，钢铁组更需要能踏实勤奋，默默将事业发展得更远的组员。现在的张白旗还达不到这样的要求，姜代理决定磨一磨他的性子。

得不到认可的失落感，对同期的嫉妒，以及对前辈的愤怒反复折磨着张白旗，他为自己找出了解决方法——辞职。知道这件事的姜代理没有阻拦，一如既往地派给他最基础的工作。

对于职场生活中的困境，「一言不合就辞职」是最容易的解决方案。坚持虽然痛苦，却往往会柳暗花明。

在即将新工作面试之前，一次帮忙检查项目书的过程中，张白旗无从下手，不得不向出差中的姜代理求助，这一次，他终于心平静气地意识到自己对钢铁组的工作完全不了解。

他开始放下自尊，接受姜代理的训练。从最初级的文书缩写，到上街卖货锻炼营业能力，再到参与突发事件的应对，一点一点接近钢铁组的要求。

公司之中，分工不同，取得成就的快慢也各不相同。新人张白旗虽然不断进步，但和已经开始推进大项目的同期相比，总感觉在原地踏步，「久而久之有点精疲力尽的感觉」。

「别人怎么看无所谓，重要的是，就算不华丽，做该做的事。」 实干派姜代理再一次开导他，「我们或许不起眼，但不能认为不存在。我们所决定的数字，有些人是拼着命争取的。」

新人进入公司，过往的成绩、荣誉、习惯全部需要推倒重来。即使付出与收入短时间内不成正比，却依然要耐住性子，耐住寂寞。在职场生活这片浩瀚的海洋里，这是一场漫长而孤独的航行，也是一场必须打赢的，和自己的战争。

就像吴科长告诉张格莱的那样，「这里需要的就是坚持。坚持，是无论如何都要完生的意思。撑下去，我们可能就会成为完生。」

试炼是自己的

比业务上的难题更难适应的，是职场中全新的人际关系。

和张格莱、安英怡、张白旗比起来，同期韩锡律的职场生活开始的顺风顺水。绰号为「狗壁」的他毕业于名牌大学，受工人阶级的家人影响，自小熟悉工厂，善于融入工人群体，在处理人际关系时极为圆滑。入职后唯一的困扰是，前辈成代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油条」。

狗壁替他工作，代他受过，却又被他抢功。在上司眼中，狗壁成了屡屡犯错的新人，成代理却变成那个认真工作的靠谱员工。好脾气的狗壁憋屈得跑到天台上大喊大叫，「终于知道了公司生活中最难受的事，每天要看不想看到的人，有非常多的错误和谎言，让人变得非常恼火，可上司们更喜欢那种人，我做的事都成为那家伙的」。

职场中这样不干活，却巧舌如簧会表现的职员大有人在，而当矛盾出现在新人和前辈之间时，这道本就两难的题目更加让人头疼。

尤其在韩国这样一个前后辈关系分明的社会，从学生时代开始，见面首先理清年纪的大小、辈分的先后，以此确定日后交往中的规矩和态度是最为寻常的习惯。职场中更是如此，长幼先后有序，是必须遵守的准则。

狗壁暗中使了几次坏，企图戳穿「老油条」成代理，却都被都被技高一筹的前辈在科长面前成功化解。

「危机时刻三思而后行。」深谙棋道的张格莱给出建议，「顺流中有逆流的时候，即刻反应是愚蠢的，对方引起逆流时，维持我的顺流，在别人看来是我在引起逆流。所以坚持我的流向的姿态，才是最好的防御手段，也会成为攻击手段。」

但狗壁决定先攻。「改变一下前辈的不合理也无法被容忍啊？你说为和比你强的人战斗要等着是吧，但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最怕的事是等着等着，我也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他走了一步险棋——在公司的论坛上匿名发帖揭露成代理的真面目。帖子发出后，现实并没有给年轻人的勇气以奖励。

狗壁变成了众矢之的。「喂，新人，你真的不该这么做」、「再怎么不满意，也要在小组里解决」、「连基本礼仪都没有，那个纤维一组的新人是谁」、「炒掉他，有很多人想进公司呢」。而成代理，摇身成为了善良的、没有管教好新人的可怜前辈。

狗壁冲动地犯了「以下克上」的大忌，他的公司生活由此开始举步维艰。处境同样艰难的还有安英怡。

在大男子主义的资源组，出色的新人安英怡变成了随便使唤的打杂小妹——订外卖、擦桌子、洗垃圾桶、帮上司买烟、取干洗衣物……好不容易参与正式项目，做不好被责骂，做得好被怀疑藐视前辈。

「努力也不行，但是不努力做也不行的这种情况，要怎么做才行呢？对于一群不会向我敞开心扉的人，传达我的心的方法，我并没有在学校学到，英语数学里都没有。所以我才这样无知的继续做下去，就是把我能做的都做一遍，这是我找到的方法。」

挫折后的狗壁和安英怡选择了等待和忍耐。「我们现在谁也无法给出唐突的建议，进公司的一年五个月，我们充分地知道了，试炼是自己的。」看着不再抱怨，默默隐忍的同期，张格莱无言以对。对于这些新人来说，除了继续做事，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别无他法，因为「即使失去道，比赛还是会继续」。

职场之中并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真正的政治。而维持自己的顺流，现实最终会给予回报。在等待与忍耐中，安英怡的能力最终得到了认可，狗壁与成代理的矛盾也以后者自露马脚而告终。

「来到了公司就要做事。人为什么会沉迷游戏？本来是来工作的，结果玩游戏，会从你开始成为游戏的一部分。」吴科长说。

新人进入公司，面临的挑战并不止于此。为了打造合格的公司人，他们势必要放弃一部分棱角将自己嵌入规则之中，但真正重要的，是选择在新的逻辑中坚持哪一部分自我。无论身处怎样的境遇，善良、正直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看起来是在和周围环境打一场硬仗，但其实是一场只关乎自己的，永无止境的试炼。

在张格莱妈妈的扮演者成秉淑看来，《未生》传递了一种非常重要的人生智慧：「不是社会不认可努力，只是有可能努力的方向错了，也许只做了自我满足的努力，而非社会要求的努力。」

正因如此，每个人的完生之路都才异常漫长。「人可以不停地向『完生』靠近，但『完生』本身并不存在。」成秉淑说，「当你觉得达到那个境界了，瞬间又会垮掉。人生总有另一个海啸向你袭来。」

也许向着明天的路，就是永远的未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