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不容佛系的年代，半地鸡毛的青春
文 | 芳华君
编辑 | 一哥
图源 | TVMAO
从《芳华》开始，以后冯小刚每出一部电影，再忙我都会进影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把它看完。
因为有冯小刚这样的人还在变着法儿，闷着劲儿地关照社会和历史，中国电影界就不算全完。
这是一段90后根本没有经过的青春，但是冯小刚用画面和声音说服了我，每个人都可能正在经历这样的青春。
坐在影院里，前面是差不多跟我同龄的小哥哥，小姐姐，左边是四五十岁的叔叔阿姨，后面是一对至少也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的夫妻。
电影放映前，我就静静的看着影院里的每一个人，那一瞬间，就像魔怔了一样，把电影院当成了那个文工团，把每个人当成文工团的一员，好像我们从前就认识，一直认识，但却不打招呼。
故事的讲述者萧穗子，是和原著差的比较大的人物，但在我看来是整个影片立的最好的一个人物，因为她非常真实。
从她开口读旁白，就像洒在羊皮纸上的果子酒，浸湿了青涩和沧桑，一下子就把人抓入了那个下着大雨的清晨，刘峰把何小萍的政治身份偷偷改成了革干，何小萍像小傻子一样给刘峰敬了一个那么不规范的军礼。
何小萍可能以为文工团的所有人都和刘峰一样美好，她也愿意给她们敬一个不那么标准军礼，那是她对于融入这群鲜活肉体的期望。
可他们厌弃她，欺负她，拧成一股绳的排挤她，在集体主义里，没有外来者的生存空间。
刘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发扬雷锋精神，把自己树立成典范的同时，也把自己树立成标靶。
好巧不巧，他爱上了那个虚荣又颇为单纯的林丁丁，那被当时禁欲主义定为流氓和腐化的一个拥抱，把他拖入了后来的种种猝不及防的风暴之中。
刘峰被下放到伐木连之后，何小萍丧失了对文工团的全部希望，她厌弃了这里的假模假式，受够了被当猴耍，看透了这里对善良的视而不见，假大空的标语满天飞，其实没有人真的信这些东西，只不过这成了集体攻击或者集体装逼的理论利器。
有了大刀不耍耍，威风从哪来？没了“傻子”当标靶，乐趣从哪来？
何小萍去当了军医，她选择和真正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为伴，而不是那些被集体主义裹挟之下迷途的灵魂。
刘峰成了越战的一名战士，枪林弹雨之中，丢了一条胳膊，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
萧穗子，她既不真正属于文工团那个群体，也不属于刘峰和何小萍，在镜头里，经常是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和集体若即若离，永远和集体隔着半步。
她胆怯吧，因为她不想像小萍那样被群体抛弃，但是内心又有着难以压抑的人性的善良，她迷茫吧，因为她对于眼前的是非对错善恶都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标准。
她很难选边站，但是在集体中保持自洁的意义又在哪呢？
她不像刘峰和何小萍一样，遭遇了那么多的变故，可以公开的和这些势力在心理上做切割。
正是这种在人性边际和集体个人冲突的模糊影像中，使萧穗子成了我们每一个人。
如果还有示街之刑，道路两旁的看热闹之人，不会吝啬自己的吐沫和鸡蛋，就算他们连这个人犯得什么罪都不知道，既然大家都在扔，那么证明手中鸡蛋的唯一作用就是扔到这个犯人的身上，而不是用来吃或者孵小鸡。假如你手中有鸡蛋不扔，别人会劝你赶紧扔，如果你总是拒绝，下次被扔的人可能就是你。
萧穗子就是一个手中拿着鸡蛋却不知道该扔还是不该扔的人。
她可能到最后也没搞明白。
相比发生在何小萍和刘峰身上血淋淋的残酷和不公，萧穗子所遭遇的残酷才是每一个时代的每一个个体都要经历的挣扎，终其一生，我们都在这样的自我搏斗中度过。
刘峰把善良错付了集体主义的辨识力，小萍把善良错付了集体主义的容纳力，萧穗子把善良错付了集体主义中个人的自我关照力。
但是文工团里的青春有时又是那么美好。
爆裂的荷尔蒙跟时代着实无关，生理的美好是心理的扭曲所遮掩不住的，人与人长时间共处所形成的羁绊也会深深地埋在每个人的心里。
就像文工团解散的那次聚餐上，那种喷薄而出的青春和理想，人性和共性的冲击和纠葛，全都化作了李叔同那首“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玉环”的《送别》。在离别的时候，他们的眼泪都是真实而美好的，即便也带着被时代抛弃的零落和迷惘。
个人错付了集体，集体错付了时代，但是那些莺歌燕舞，美好的肉体，挣脱“禁欲主义”的情愫，又是一地鸡毛中的一把扫帚，虽然它没办法把这些鸡毛拖干扫净，但是至少扫出一角供祭这逝去的年华。
《金瓶梅》为什么是我国历史上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原因就在于它打破了中国人特别容易陷入的“比例偏见”，一个人是个好人，他哪儿哪儿都好，一个人是个坏人，他哪儿哪儿都坏，这是人吗？这根本不是。
《金瓶梅》说明了一件事情，人性都是在摇摆的，好人坏人，都是在人性和时代的中线上不停摇摆，斗争。
很多人说冯小刚在《芳华》中要的太多，导致对于残酷的点题不够显眼，反而让怀念青春成了主线，恕我不能赞同。
恰恰是这种对于青春的怀念，才更加尖锐的揭露了残酷，而且留底了美好。
如果那些青葱的灵魂没有错付，他们人性中的善会受到那样的欺凌吗，他们人性中的恶会得到道貌岸然的激发吗？
不会，但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是时代的一员，时代的无情是一把不长眼的镰刀，挡我路者，任你再妖冶，任你再不屈，任你再自洁，通通一把割掉。
但是镰刀往往只是割掉茎，那些顽强的根而还是偷偷地生长了下来，最后又是一片碧绿金黄。
碧绿金黄是对残酷最有力的讽刺和摧毁，也是在世世代代唯一不会褪色的底片。
片中的萧穗子带着写作者严歌苓的原型，这个故事被她讲述的如此生动。
严歌苓是记录者中的良心，冯小刚是表现者中的良心。
时代最大的滑稽就在于重复，而早早的揭露这种滑稽，就是为了让我们不再重蹈覆辙最有力的手段。
一个有担当的文艺工作者，就应该学着把这种艰巨现实性，文学性，残酷性的作品用大家能够易于接受的方式讲述出来。
这一点，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和影视作品巨大的欠缺，文艺作品的“芳华”就是时代的冲突和矛盾，以及这些冲突中仍然坚守着的美好，要表现出来，这太不容易了，这太需要才气了，也太需要勇气了。
洒狗血，并不是青春的全部，也不是文艺作品的全部。
时代的车轮不分青红皂白得向前一通碾压，碾碎了多少前尘往事，旧人新人，但是有一种东西却能把所有人像碎了的镜子片一样粘连起来，照出时代的灰尘和曙光。
告诉我们过去只能回头看，但要拼劲全力拒绝再走一遭，告诉我们浪潮从不因为你是好人而选择性的将你保护，告诉我们被残酷压抑的人性和被扭曲的青春底色并未改变。
辇路重来，仿佛灯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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