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老课本《菊》,民国老课本

#头条故事会#

故事要从那个清晨说起。

天不亮，香菊带着女儿像往常一样去戏班子里帮忙。

像她这样的寡妇，本不该与戏班子有联系。

但没办法，家里没米下锅，大人孩子都饿着肚子，脸面这时候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再说了，她只是早晚过去煮两顿饭，干点散碎活计，还带着个孩子，倒也不怕惹来什么闲言碎语。

要不是戏班子里专管洗衣做饭的女人摔了腿，这活也落不到她身上。

赶到戏班子时，天刚蒙蒙亮。

戏班子是歇在镇南头的娘娘庙的，里头供奉的是不知是哪一朝的皇后娘娘，就是他们镇上出去的，。

附近十里八乡疼闺女的，每逢当年初一，都带着闺女来这里祭拜。

香菊小的时候，也曾跟着爹娘来这里祭拜。同样的，她也带女儿来过。

香菊匆匆来到庙后边的一间小屋，这里充作临时的灶房。

看门的见她过来，把灶房的钥匙给了她，就去收拾场院去了，戏班子不养闲人，一人往往要身兼多职。

香菊打开房门，小心地把钥匙贴身放好。

她拿起舀子，往大锅里添上水，又从后边的柜子上掏出一盒洋火，把麦秸点燃后放进炉膛里，见火苗起来又放了一把棉花颗，才叮嘱女儿坐下拉风箱。

香菊洗了十几个红薯，又从缸里舀出一盆高粱面，和面饼子。

水开后，她先把饼子贴在锅沿上，又把洗好的红薯放到篦子上蒸，转头，见女儿的小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叮嘱道:“别离火太近，小心燎了头发。”

不一会，饭就做好了，她拿筐头装好红薯，又连汤带饼子的盛了好几个大粗碗，就喊人吃饭去了。

戏班里的人断断续续地过来，一人拿了俩红薯，端了一碗高粱饼子，稀里呼噜吃了起来。

香菊却又回到灶间，从柜子里拿了半口袋白面出来，慢慢地擀着面条。

白面稀罕，整个戏班，只有班主和戏班的台柱子小春霞能吃得上。

等面条擀完，外面吃饭的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香菊让女儿看门，她则去班主屋里瞧瞧那俩人起了没。

到了屋门前，看戏班子里学戏的小丫头翠翠正往里端水，她就知道班主和小春霞起来了。

她急急回来，往锅里下面条，又趁机切了个咸菜。

褐色的大疙瘩头，用水洗了，细细地切成丝，淋上一点醋，又浇上香油。

香菊吩咐女儿看门，拿托盘端着两碗面条和一碟子咸菜送饭去了。

有那来的晚的还蹲在地上吃饭，闻见香味，狠狠地抽抽鼻子，咽了咽口水，猛地扒拉一口高粱饼子。

把饭端进屋，班主正和小春霞说着闲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但愿能顺顺当当的。别的不怕，可别下了雨才好。”

小春霞一边梳头一边回话，常年唱戏的嗓子尖利又响亮:“这谁说得准啊？不过这天阴了几日了，也没见下雨。”

她瞥见了香菊，随口问道:“韩嫂子，本地人，你觉得这雨能下下来吗？”

想想家里旱了一冬的二十亩地，香菊多想现在就来一场大雨。

可她还是违心回答:“我们这里，这雨可比油金贵，哪能这么轻易下呢！”

听了这话，班主心情明显变好。他端起面，就着咸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大碗面条连稠的带稀的都见了底。

见班主吃完，香菊忍着羞意，期期艾艾地说:“刘班主，这戏都唱完了，那我的工钱……？”

刘班主抹了抹嘴:“这事啊，我记着呢！当时你来的时候是你三叔介绍来的，等晚上他过来我再与你结钱。”

香菊收拾了碗筷，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离去前，她无意间看了小春霞一眼，见她定定地看着她，眼角含着一丝嘲弄。

她心重重的一跳，生出许多不安来。

回到灶房后，她又是刷锅又是洗碗的忙活了大半天，好似这样就能驱散心底的不安似的。

女儿也看出她的不对来，惊惧地看着她。

早上出门早，女儿的头发是她自己草草扎起来的，现在已经散开了。

看着女儿头发散乱，香菊心中爱怜，把女儿叫到跟前，重新为她梳辫子。因为怕她在戏班子里学些不好的毛病，香菊一直都拘着女儿不让她出门。

自从她爹死后，这孩子就像变了一个人，特别懂事听话，说不让她出门，就真的不一步不出，哪怕外面咿咿呀呀地再热闹，她也只在灶房里一呆一天。

给女儿辫着辫子，香菊自嘲地笑了，人家刘班主那么大的家业，还能昧下她这俩钱。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三叔嘛！三叔是她家男人的亲叔叔，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心稳下来，香菊就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用。

家里的地旱了一冬了，得雇人浇水。儿子继锁身子不好，也得吃点好的补补。自己出来做活，儿子一直交给别人照管，虽说两家要好，自己也不能毫无表示。

正寻思呢，门口有人喊她帮忙。

戏班子晚上唱完最后一场就要撤了，眼下正是忙乱的时候，那些用不着的戏服道具都要归置。

香菊脚不沾地的忙了多半天。

转眼间，又到了忙活晚饭的时候。

晚饭要比早饭复杂，不仅要烧汤，还得蒸两锅杂粮的窝头，又熬了一锅大白菜。

等忙完这些，天已经全黑了。

香菊到底心中不安，便提前来找刘班主。

她来到门前，见三叔已经在里面了，正和刘班主说着话。

她不禁暗笑自己多疑，正要离去，突然听见屋内的二人争执起来。

“姓刘的，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两个人三十个大洋的吗？”三叔大声嚷道。

三十个大洋？香菊一愣，不是说帮五天忙给两块大洋吗？

刘班主的声音隔着墙壁传来:“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可不知道这事是瞒着这娘俩的。”

“你放屁！”三叔爷破口大骂:“姓刘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钱给全了，今天你就走不出这安居镇。”

“哦？”刘班主冷笑一声。

两个彪型大汉上前，是戏班子的武师。

三叔爷顿时怂了，他结结巴巴的求饶:“这……这……，韩老爷，您给说句话。”

这时，香菊才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个人，黑衣白发，精神矍铄，正是镇上德高望重的大地主胡有德老爷。

这次唱戏，就是为了给胡老爷过寿。

胡老爷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来听戏的，别的可管不着。”

见胡老爷不帮忙，三叔爷无法，又向刘班主央求:“您再给添点，怎么说也是俩人呢。小的那个长得好看，再养养就能在戏班子里登台了。大的那个也不老，又有一手好厨艺。”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劈在香菊耳边。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不明白，三叔爷这是把她娘俩给卖了。

刘班主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行了，你也别太贪了，韩大贵家的那十亩地不都归你了吗？”

她气得浑身打颤，可一想到灶房里的女儿，她还是紧紧捂住嘴，蹑手蹑脚地转身，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刚转过头，她就愣住了。

偏房里的窗子开着，一身戏服的小春霞正一边卸妆一边冷眼瞟她。

香菊吓得浑身发抖，她僵直地立在那儿。

半晌，见小春霞没有动静，她壮起胆子，悄悄地朝外面挪去。

香菊踉踉跄跄地跑到灶房里，顾不得解释，拉起女儿就跑。

到了门口，她却停下了步子，有人守着门。

这时，翠翠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过来帮春霞姐抬个箱子。”

几人连忙答应 ，跟着翠翠去了。

香菊瞅准时机，带着女儿沿墙根就要出去。

刚出了大门，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再耳边炸响:“想跑？”

同时，一股大力把她掼到地上，香菊抬头去看，是韩三叔的大儿子。

香菊被摔得头晕眼花，女儿在旁哭叫着喊她。

动静唤来了屋里人，见这阵势，几人瞬间就明白了。

刘班主气的脸色通红，他挥舞着蒲扇大的巴掌，近乎咆哮着喊道:“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抬柜子的人一窝蜂地跑出来，被刘班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香菊不管那边的动静，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父子俩:“三叔，你就不怕村里人戳你脊梁骨吗？”

韩三叔一脸的伪善:“大贵家的，我是为你好啊。你寡妇失业的，我要不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你连要饭都没地方。”

香菊唾道:“我有儿有女，家里又有地，哪就用你操这个心。”

韩三叔阴恻恻地说道:“大贵家的，你怕是不知道吧，今早你一出门，继锁就闹着要找你，不小心掉河里没了。”

“你胡说！”香菊状若疯魔:“继锁就在家里，你胡说，胡说……。”

韩三叔厉喝:“谁叫你不安分，一个妇道人家，不说在家里看孩子，整日里东游西荡。”

香菊不信，嘴里不停的哀嚎，女儿也吓坏了 跟着不停的哭泣。

韩三叔不再理会她，他扭头看向了刘班主:“刘班主，人我留下了，咱俩可是说好了的，你可把人看住了。”

刘班主笑眯眯的，一点都看不出刚刚发过火:“老哥放心，规矩我懂。”

他一挥手，那些人就如狼如虎的扑了过去，堵住香菊和女儿的嘴，把人拖走了。

刘班主扭头看了看，看见了脸色不好的小春霞

:“春霞，一会好好伺候胡老爷。这事我就不追究了，明白吗？”

小春霞紧紧咬住唇，麻木的点点头。

天上有水滴落下，一滴，两滴，三滴……。

憋了一个春天的雨好像才反应过来，稀稀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为这片土地降下甘霖。

胡老爷从屋里出来，老怀欣慰:“好雨，好雨啊……。”

刘班主和韩三叔两个，一个想着戏演完了，一个惦记着新到手的地，也都对这雨赞不绝口。

四面八方的人也都从屋里出来，赞叹着，欣喜着，祈盼今年有个好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