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啸龙吟故人叹,虎啸龙吟惊天变

在中国网剧史上，刚刚过去的2017年绝对是值得纪念的一年。实践了“超级网剧”的优酷在这一年大红大紫，尤其是《白夜追凶》被Netflix购买之后，中国网剧可以说进入了新的时代。

而《大军师司马懿》系列（以下简称《大军师》），是这一年必须记住的作品之一。高达4亿的投入，成为精准复原一个乱世的筹码。

于我而言，这部剧是我在过去一年看到的最有脑子、最有诚意的国剧。上周末，系列下部《虎啸龙吟》也全部放出，就总感觉需要写点什么以志纪念。

今当着笔，临稿沉吟，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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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魏晋走马来，卧龙冢虎跃然新

早在系列上部《军师联盟》开播的时候，对于这个系列是“良心剧”的夸赞已经是铺天盖地，电影级别的拍摄和制作水准，也成为这部剧的绝对标识。

这一点在《虎啸龙吟》里依然令人惊艳，千万级的点击量、高达8.4的豆瓣评分很能说明问题。无论是剧中人的服化道，还是巍峨宽广的汉制建筑，甚至那些红黑漆制的酒器、进贤冠上的簪缨貂尾，无不细致入微。

通览全剧，细节简直精准而巧妙到让人惊叹。尽管这只是一部杂糅了正史、野史和演义的戏说剧集，但这些精致给了《大军师》厚重苍劲的质感，让观剧者不免沉浸其中，今夕何夕。

还有就是演员。《虎啸龙吟》显然是延续了上部在演员选择上的精准。

还记得《军师联盟》里曹操和司马懿这两个角色带给我们的惊艳，于和伟和吴秀波妖孽般的演技，简直打破了鲍国安等人此前塑造的经典形象。曹操临终前的那一段《短歌行》，曾让多少人为这个奸雄落泪。

剧迷至今还会津津乐道，那个脱胎于史书、却带着几分惊心动魄味道的画面，“鹰视狼顾”，两个奸雄的眼神交汇，真的能止小儿夜啼。

到了《虎啸龙吟》，司马懿从壮年步入老年。老年的司马白发蓬乱，一袭红衣，立身于枪林甲阵之中；虽老态龙钟，但双眼开阖之间，隐隐然杀气纵横。

在《军师联盟》上映时，司马懿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为了家庭而出仕的谋士，明哲保身、待时而动，面对曹操、曹真甚至面对自己的夫人，都表现出了“忍”。

而到了下部，当他面对曹叡、曹爽的虎视眈眈，面对诸葛亮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对年华老去时日无多的自己，他渐渐忍不下去了。

吴秀波的表演非常精准，他的眼神越来越浑浊、犀利，不惮于向敌人发出虎啸来展露锋芒。这种表演上的层次感，真的要让人叹服。

肖顺尧、檀健次饰演的司马师、司马昭在这部剧里也有黑化的戏份，两个偶像团体出身的演员稍显稚嫩，但绝对让人惊艳。

尤其是司马昭自以为高明的“鹰视狼顾”，更把这个人物的狠辣与浮躁、以及对追赶父亲的渴望表达得淋漓尽致。

《虎啸龙吟》中新出场的角色一样博得了诸多掌声，刘欢扮演的“异装癖大佬”曹叡、杜奕衡的曹爽甚至阎汶宣反串出演的“傅粉何郎”何晏，都为剧集增色不少。

但王洛勇饰演的诸葛亮，绝对和《军师联盟》里于和伟的曹操一样，有着打破经典的伟大意义。

不同于唐国强的风流儒雅，王洛勇着重表现了晚年诸葛亮的憔悴和无奈。

面对司马懿，他是可怕的战略家，带着轻摇羽扇、从容淡定的仪态；而面对刘禅，他是忠诚、慈爱的“相父”，眼神柔和、举止恭谨。

这是一次把诸葛亮带进人间的演绎，惟有感受到诸葛亮真实而热烈的情绪，我们才会发现这个角色身上更可敬的部分。

但有了这些，只是一部良心历史剧的基础。

《虎啸龙吟》所试图展示的那个时代，以及人的生存状态，才真正震惊了我们。

2

良相奸雄原有种，龙虎际会奏空城

曹操、诸葛亮、司马懿这些人物，在《大军师》富于解构意味的重写之后，重新成为能够与经典并肩的角色，最大的特点就是“松”。

这种“松”指的不是演员状态，而是角色状态。在过去的历史剧里，我们看到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带着“范儿”，那种程式化的表演就过于“紧”。

《大军师》则着重刻画历史人物生活化、日常化的一面，用导演张永新的话说：“我们就想拍一个普通人，从小打五禽戏一直打到80岁。”

甚至，抛开这些人物本身的历史属性，角色本身的设定都非常耐人寻味。

比如，曹操和司马懿这两位前后脚的盖世奸雄，在剧中被重新解读了人生轨迹。

按照传统史书，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好人，连张好人脸都欠奉：曹操“姿貌短小”，一张“白面”甚至成为戏曲舞台上的奸臣标配；司马懿就更厉害了，“鹰视狼顾”，坐稳了国贼的位子。

而在《大军师》里，他们有着相近的生命轨迹。

最初都怀抱理想与忠诚投身官场，一个只希望死的时候墓碑上写“汉征西将军之墓”，一个是希望保全家平安团圆。一个明明是为了“奉天子以讨不臣”起兵勤王，却被人冠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险恶用心；一个明明有忠君报国之志，却频频被认为包藏祸心。

在《大军师》里，他们大概是那个时代活得最真实、最直白的两个人，他们从来不介意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不论这将付出儿子的命还是自己的两条腿。

但如果有可能，他们愿意比任何人都开通，比如在临死前，一个嘱咐“分香卖履”，一个交代“不起坟茔”。

两个才华盖世的实用主义者，没有道德的酸腐气遮蔽，从而建立不世之功。

而作为忠臣的诸葛亮，和他们的形象恰恰相反。

诸葛亮毫无疑问是忠诚的，但也是沉重的。先帝刘备所给与他的信任和权力，让他把全部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一统天下的兴汉大业。即使有小人掣肘，即使国力衰微，也要全力以赴。

剧中的他无疑是一个悲剧，司马懿说：“诸葛亮战场作战，天下无人能敌；他的弱点，始终在他身后。”以益州敌魏国，诸葛亮机关算尽，却败给了“人力有时而竭”。

他看穿了司马懿的小心思，那颗在恐惧与贪婪、善良与堕落之间徘徊的心，他能把握住司马懿的反应，在西城“一人、一城、一把琴”退了十五万大军；但司马懿也看穿了他，利用诸葛亮的急迫、忠诚、雄心，击败了这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

无底线、无节操的司马懿，击败了那个时代最可敬的一个人，这场“虎啸龙吟”的战争，或许是压垮司马懿良知的稻草里，最具分量的一根。

3

白发操莽孤星泪 依依东望话屠龙

这部剧从开播起，就面临诸多“洗白”的指责，尤其是对司马家这个一手酿就“五胡乱华”苦果的家族，众多历史粉很难有原谅的态度。

但是看到最后，你会发现这种“洗白”所隐藏的思考和诠释。司马懿从谦谦君子、“司马八达”，变成最后那个白发红衣、杀人如麻的变态，所讲述的是人遭遇权力的异化，以及追逐权力所付出的代价。

西方有个著名的屠龙勇士的寓言：恶龙压榨下的村庄里，一名正义的勇士决定去杀死恶龙、拯救村庄；但当勇士用剑刺死恶龙，看着龙穴里闪烁的珠宝，他慢慢地长出了鳞片、尾巴和触角，他成为了一条新的恶龙。

《三国演义》里有一首著名的诗：“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若是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如王莽、曹操、司马懿，抑或如波吉亚家族、拿破仑、希特勒，在他们被权力吞噬、给无数人带去灾难之前，他们是否注定了是一个恶魔？

司马懿在《军师联盟》刚刚出场时，是一个翩翩君子，他学识渊博可以与杨修一较短长，他爱妻子甚至怕老婆，为子孝、为兄悌、为友恭。

然而，面对曹操、曹丕、曹真、曹叡无休止的猜忌、迫害、限制，他从被压迫者变成了施暴者，从屠龙勇士变成了龙。

很难说他的人生中有没有哪一个节点，让他从一个好人彻底黑化，这个过程是太漫长了。

可以肯定的是，那些迫害和限制，一次次让他看清楚了权力的重要，滋生了对掌权者的嫉恨和渴望。长时间的压抑和隐忍，就仿佛把一根弹簧压到了极限，所以在反弹的那一刻才会那么惊人。

他一生有两次“诈病”，将自己带入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第一次，他将双腿放在马车下碾断，以逃避曹操的征辟，那时他还抱着远离权力的恐惧；第二次，他卧床三年假痴不癫，为的是近一步掌握权力，让自己从“刀”变成“持刀人”。

被权力异化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权力所不能兼容的东西，仁善、情爱甚至良知。

兄弟司马孚与他形同陌路，柏灵筠因为失望和恐惧坦然赴死，儿子们也如他一样被异化最终失控。而这些美好的流失，也更快地将司马懿推向黑暗，正如夫人张春华的死坚定了他化身持刀人的决心。

他曾经是守护这个国家最坚实的脊梁，但是面临的诱惑和遭受的不公就如龙穴的宝藏，离得越近就越难抗拒，最终造成又一个屠龙勇士的悲剧。

当在洛水之滨放生了养了半辈子的“心猿意马”，垂暮的司马懿已经再无牵挂。他一袭白衣打起五禽戏，一如当年的翩翩君子，却早已物是人非。

依依东望，望的是时间，是自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