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时代罗帷的扮演者

唐文权 三津文化

漫画|赵、包二老《凤还巢——丑配》 （唐文权绘）

1赵春亮先生和包式先先生

咱先说赵春亮，赵先生1927年生人，2000年去世。赵春亮先生据说是从山东来的天津，从小他是河北梆子坐科，所以他晚年演出的很多反串戏：打面缸，戏迷传、戏迷小姐（跟赵慧秋先生合演）这些个反串戏里头，他经常反串河北梆子，他有一条得天独厚的好嗓子，特别高特别亮。据说是一直在青岛坐科学习，后来他又拜在了著名的丑角名家贾多才先生的门下。

图|赵春亮先生便装照

包式先包先生比赵先生年长那么10来岁，他是1915年生人，2003年去世，据说是上海人，从小学过医，曾经在天津跟随施今墨先生学过医。所以据传说，老京剧团谁家小孩有个小病小灾的，就上辽宁路吧！包先生据说在辽宁路那附近住，找包先生去吧，包先生给捏捏按按，开副小药，一吃就好了。所以包先生是票友下海，但是水平相当高。包式先包先生拜的是丑角名家茹富蕙，后来又向萧长华萧先生求艺，所以他的艺术风格完全的是正工的文丑、袍带丑，他特别地擅演。

图|包式先先生便装照

赵春亮赵先生他可以说是独树一帜。赵先生演出风格相当的火爆，这个是众所周知的，甚至他演现代戏，哪怕来个走过场的一个匪兵甲，就是龙套似的角色，他上场一亮相都能赢得满堂彩儿，甚至有的角色一句台词都没有，他就靠眼神，就靠表演，他都能赢得满堂彩儿。赵先生他最擅演丑角里边的彩旦和婆子行，像林玉梅先生《锁麟囊》里他的梅香，像《铁弓缘》里边他来一个茶婆，《窦娥冤》里边他来个禁婆，《法门寺》他来刘媒婆⋯⋯绝了！真的是谁也比不了⋯⋯这二位合作了一辈子，可以说叫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比如《四郎探母》里的大、二国舅，《火烧望海楼》里赵春亮扮演火爆的地痞流氓安三武二中的安三，包式先则扮演沉稳、阴险的神父谢福音⋯⋯这二位的合作，行话讲叫腻乎儿——严丝合缝，俩人太严实了，就像一场相声一样，配合得相当地默契。

2赵先生与包先生合作的经典——《凤还巢》

另外最值得称道的，也是我最喜欢这二位的一出戏，就是《凤还巢》，有一场1984年纪念梅兰芳先生的一个专场演出实况录像，这四位头牌也硬嗑：马小曼，就是马连良先生的女公子、和梅先生的大弟子杜近芳，还有李维康、梅先生的公子梅葆玖，这么四位，四演的《凤还巢》。另外天津京剧团的底包太硬嗑了，可真是名家荟萃，像温玉荣、李荣威，李荣威来那公公，程浦是中年演员王武壮，这位我都认识，我都记得那么真，为嘛呢？因为后来他在我们家门口洪湖里开了个饭馆，这么我认识的他，演程夫人的是谁呢？是当时著名的女老旦——柳素霞，这位现在也没人提了，这位女老旦相当好，可是天不假年，岁数不大就去世了，后来也没人提了。另外扮演大小姐程雪雁的赵春亮，和扮演这个镐京朱焕然——朱千岁的包式先先生，赵春亮包式先先生在这里边的表演，简直是太精彩了。

图|《凤还巢》中，赵春亮先生饰程雪雁

咱先说大小姐的出场，赵春亮先生在这里边设计了很多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精彩的包袱。比如说他一出场，他先念两句定场诗：不爱读书懒刺绣，只爱树上打悠秋。本身的词就很有意思，赵先生这形象就更有意思：赵先生晚年很胖，身体发胖，但是要求这大小姐得是按照旦角的扮相来，贴片子梳大头，穿帔，可是面部化妆，也就是脸上的扮相，可太有意思了！普通的旦角叫“俊扮”，打眼影跟嘴巴儿这块抹的、打的是红颜色的，对吧？他这两块红啊，打的跟两块大鞋底子似的，整个从眉弓一直打到嘴巴儿下头，这两块大红的，然后扫帚眉、三角眼，嘴就点这么一点小红点儿，这个扮相，其实也不是赵先生独创的，不是说他这胡编乱造的。有出处！后来我看到一张前辈名家慈瑞泉先生有一张民国的一张剧照，他的扮相，完全是从慈瑞泉先生这来的，证明老先生看过老先生，他这个扮相儿是有传授的。

他念完了这两句定场诗：不读诗书懒刺绣，就爱树上打悠秋，念完之后他从这台口上场门儿这儿往台中间走，走了没有两步，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来了，他又回头用余光，拿眼角夹了观众一眼，那意思：倒霉德性！看嘛？没见过那么漂亮人是吧？⋯⋯他没有台词啊！完全是潜台词，虽然没有台词，只有眼神和动作、表情，这台底下好家伙，大雷子一样，铺天盖地的掌声。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可见老先生，他把这人物都研究透了。03:54视频：赵春亮先生扮演《凤还巢》中的大小姐出场一场（点击视频可观看）还有一场有意思的，是这大小姐半夜三更假冒她妹妹的名义，她去书房偷看穆居易去，偷窥人家去，一上来，他有两句唱：对菱花打扮得天仙模样⋯⋯（好么，就这模样，天仙？跟铁锨一样。）今夜晚到书房会会穆郎⋯⋯前面他完全是按照旦角小嗓儿唱的，赵先生嗓子也好，（唱）对菱花打扮得天仙模样，今夜晚到书房会会穆郎⋯⋯等这一落音可不要紧，他整个儿变成大嗓了，就回到他自个本嗓儿，就丑角的那唱法：会会穆郎啊⋯⋯嚯！底下观众都疯了都。这前后对比这种戏剧效果太强烈了。

3“丑”的艺术，美的享受

最值得称道的《丑配》，就是丑洞房——这俩丑儿一块入洞房这场。这个朱千岁满心欢喜，以为把程家这二小姐娶回来了，一掀盖头，这位还挡着了。这新娘呢，自以为是小白脸书生了，朱千岁以为是程二小姐了，等掀开盖头，挪开水袖，这么一看⋯⋯好嘛！俩小花脸碰一块了⋯⋯可是木已成舟，后悔莫及，只能将错就错⋯⋯赵先生唱一句：但愿得咱二人齐眉共赏⋯⋯然后俩人互相搀扶，共入罗帷，有点像交谊舞似的有这么一段儿，然后在小锣的伴奏下，最后有这么一个透袖的这么一个身段，就是赵春亮赵先生有这么透三下水袖，头三下，他是手抓住了这水袖的头，他揪着它，到最后跟小锣一块出这下儿，最后一下“呔”这一下，他把水袖一撒手，这水袖“唰”就出去了，这个设计简直太绝了，别人没这么使的⋯⋯赵先生接唱最后一句：从今后与老娘叠被铺床。最后这个“床”字儿还使了一个三起三落的大腔，结尾还翻了个高腔儿，借鉴了尚小云尚派的唱法，虽然是歪唱，但是韵味十足，非但丝毫沒有丑化尚派的感觉，而且又特別符合人物的性格特征，隨后一揪包老的耳朵，在掌声和笑声中圆满下场，观众意犹未尽⋯⋯08:06视频|赵春亮 包式先《凤还巢·丑配》 （点击可看视频）赵先生这些其实完全都是为了表现人物，“丑”这个行当就是这样，他虽然扮相丑、长的丑，但是它是艺术，他一定要在舞台上给人是美的享受，是快乐的。这一套东西都是为了反映“大小姐”程雪雁”这个角色，再丑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丑，她是觉得自己美似天仙，平时她还要模仿她妹妹那种大家闺秀：行动好似风摆柳（其实腰跟皮缸似的，还风摆柳了），这个说话也燕语莺声，包括这透袖都是那娇嗔的那样子，但是她说白了是东施效颦，她学出来又拙又笨，让人忍俊不禁的这种感觉，这些东西设计出来都是为角色服务的。

所以赵先生这表演，这赵先生本身这人，还是那句话，我没赶上，他在行里头有句话叫“上人见喜”，大伙一看这扮相就让人觉得这么可爱，现在的流行语就叫——“萌”，有点蠢萌的感觉，扮这类的角色你不能扮上让人觉得可恨，哎呀！怎么那么孬心吶，这说白了就不是艺术享受了，是难受了⋯⋯我不提名字啦，现在这样的演员太多了。丑角，插科打诨的这种彩旦、婆子这类的角色，度的拿捏太重要了，你不到位就起不到舞台效果，但是你要过了一点儿，就让人感觉腻味了！

图|在《打面缸》中，赵春亮先生饰演周腊梅

4无丑不成戏，丑小戏大

在解放后的一大段时间，净化舞台，很多丑角的这些个表演，他会被认为是被净化的对象，为嘛？他没准词儿，全是现挂，他跟台下的观众他搭搁，被现代的戏曲工作者认为，这个东西是糟粕的东西，所以这些个丑角的表演很大程度都被限制了⋯⋯到了文革以后，改革开放后，老先生也恢复了一些个，但是这里又强调一个问题，就是京剧逐渐他是在往“高大上”的方向在发展，这一提京剧啊，就必须是一本正经的，殿堂级的艺术。再加上导演的介入，在过去的戏班里是没有导演的，这些个主观的意识，审美情趣更加地左右戏曲里边，尤其是以丑角为代表的所谓次要人物戏份的存在，其实恰恰是跟京剧所要传达的审美规律、审美追求是相悖的。戏曲里边有一句话叫“无丑不成戏”，也就是说丑角在戏曲里边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为嘛呢？相传唱京剧什么叫“梨园行”呢，就说唐明皇是在自己种梨树的，开梨花的花园里头，他豢养了一些唱戏的人来表演，为宫廷服务，然后这帮人就叫“梨园子弟”，这一行叫“梨园行”了。唐明皇也好戏，他也曾经票戏，他在票演的时候有这么个规矩，毕竟是皇上，对吧，你皇上跟这些个戏子怎么能混到一块去呢？诶！他灵机一动，他就把腰上带着一块玉佩摘下来，挡在自己的脸前边，就是脸正中间这位置，那意思，我挡这块玉佩我就不是皇上了，我就是这剧中人啦！他当时票演的，咱们现在推论应该就是丑角，为嘛？这块玉佩，后来丑角脸上这块豆腐块儿，脸中间为嘛有个方块的豆腐块，他这玉佩来的，您看梨园行跟丑角这个关系多重要，因为唐明皇是梨园行的祖师爷，唱戏都拜唐明皇，所以后台有规矩，衣箱不准任何人隨便坐，这是规矩，但是唯独丑角儿可以隨便坐，为什么？他是祖师爷的化身，谁也管不了他。2017年我和我的几个小哥们，我前面说的，现在天津京剧院的马杰，还有天津京剧院著名的丑角演员窦骞，还有专业的话剧演员李家明，还有咱们天津现在年轻的丑角的票友邱广勇，我们哥几个攒了这么一堂小戏，这小戏其实是个话剧。这个戏叫“梨园梦”，头一部推出的就是“丑”这部戏，我在这里边除了担任美工、设计、编剧这些职务之外，我还在这里边友情客串了一个角色，戏园子的经理，当时是在天津大剧院连演三天，相当火，还场场满。通过这戏我对“丑”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他不是固定某一种人是丑，古今中外、男女老少都可以用丑行表现，他其实代表的是一种生活态度，嬉笑怒骂，玩世不恭，是吧？小富即安⋯⋯大多数表现的市井小市民，我这么一理解，他有点儿跟咱天津人的性格，还存在某种内在的契合。所以也是借这个戏对我们天津的这些个丑角儿的老先生们算是一种怀念和致敬吧。

还想说两句借这个机会我也想动员更多的老听友老先生，就像那天周清音周老师说孟宪瑢孟先生一样，咱们别光说舞台上光鲜亮丽这一部分，丑角儿行当这些老先生，他们在生活中这种生活态度，如果哪位老先生能从这个角度说，赵春亮包式先二位老先生，还包括咱天津的李少广，还好多啦，詹世辅⋯⋯了解的老先生，都可以说说，从生活这个角度还原一个丰富的、立体的、说白了“鼓的（立体的）”老先生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