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彩票欣赏,老李的彩票站

公交站台前站了许多等车的人，那这些人有的靠在栏杆上，有的玩着手机，有的人好似非常焦虑不停转头看周围的人事，有的甚至坐在公交站台的石阶上，也有的小孩吱哇乱叫，也有些老人孕妇坐在站台上供人休息的凳子上。凌乱的样子一如他们散乱的内心。

一辆公交车驶进站台，细长如号角般的刹车声响起。接着车门猛地打开，那些焦急的人群涌入车内，如放生的鱼儿回归大海。

车站一下子冷清下来，站台前那个凳子上坐着一位老人稳稳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上车的意思，而是做为一个旁观者看着人来人去，车来车往。过了不到一分钟，又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乘车人，慢慢又开始热闹起来。小风轻轻吹过，撩起老人的鬓边，银白色的发丝随意摇动了几下，仿佛也参与了这些热闹的景象。

车站再次冷清下来，又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些湿意，潮湿里又透着寒气。老人站起来整理整理老旧的外衣，向一个方向走去。

银行的营业大厅里，老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就这么坐着。直到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一两个人的时候，老人才缓缓起身，慢慢向外面走去。

一家面馆里，老人用筷子缓缓地夹起碗中清淡的素面吸溜吸溜地吃起来，旁边还放了一小瓶二锅头，不时拿起来喝上一口。

微醺的老人走出门时看到边上有一家彩票店，借着酒劲稀里糊涂地走了进去，平时老人可是不会去这些地方。

老旧的筒子楼，三楼一家暗黄色的门板后面是一户两室一厅的房间，空间不大但很温馨，午后橘黄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更显得柔和。老人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头枕在一个正方形的沙发垫上，呼噜声随着胸部的扩张起伏不定。

老人平淡的一天过去，第二天老人整理衣服时，发现了那张彩票，这才想起昨天干的糊涂事。老人拿着那张彩票看了看然后放进裤子口袋里。 上午九点多，阳光正好。老人在街道上寻摸来寻摸去，终于发现了一家彩票店。

店里空荡荡的，一台电视机吊在半空中，放着新播的电视剧。年轻人坐在柜台后面吃着瓜子看着电视，虽说这年轻人穿着白色衬衫，但总觉得邋里邋遢的，尤其脸上刮割不均匀的胡子，慵懒的坐姿，总觉得有说不出的脏。

年轻人见老人进来说:“李大爷，你怎么来了？”

“是小王啊，早听你爸讲你开了家店，没想到在这里。”

老人环视屋里的背景后说:“小王啊，怎么想起来干这个了？”

“生活所迫嘛。”年轻人抓了一把瓜子递给老人。

“小王，大爷觉得你还是找个正经事做做吧。”

“大爷，我这可也是正经事，正经挣钱的事啊。”

“什么正经事，不就是赌博嘛。”

年轻人刚要说话，又摇摇头说:“算了，您跟我爸一个样。您找我什么事啊？”

“这不嘛，昨天喝多了，脑子一热买了张彩票。买都买了，来碰碰运气。”

年轻人揶揄道:“我的天呐，李大爷居然赌博了。”

“小混账，开起你大爷的玩笑来了。”

年轻人笑了笑找出兑奖号码说:“大爷，你自己对对吧。”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彩票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对起来。刚开始还好，可是随着前面几个数字完全一样之后，老人的心脏跳得也越来越快，好似要跳出来一样。

直到最后，老人的手颤巍巍地将彩票放在口袋里，只感觉心脏有些疼痛，连忙捂着心脏的位置揉了几下才算好些。

小王看着老人捂着心脏，连忙站起来说:“呦，我的李大爷啊，你怎么了？”

老李头缓了一口气说:“没事，老毛病了。”

“要不我给刚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反正他开出租，来也很方便。”

“算了，没什么大事，不麻烦他了。”

“自己亲儿子有什么麻烦的。”

老李揉揉胸口说:“好多了，好多了。”

走的时候，老李头对着年轻人说:“小王，这行也挺有前途的，一定要好好干啊。”

刚回到家的老人身体顶在门后站住，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立时大口喘起来，越喘越开心，越喘越兴奋。老人在屋里蹦蹦跳跳，还打了一套刚学会的太极拳才算冷静下来。随后他拿起电话给自己的四个孩子挨个打了电话，要求他们中午必须要回来，然后老人就拎着一个菜篮子出去了。

第一个来到的是他们家最小的老四，李小磊在美院学画画，手机从不离手。老李头打开门看到自己儿子耳朵里戴着耳机流里流气地斜靠在门口，顿时一股郁气从上腹攀升上来。

“你钥匙呢？”

“忘带了。”

“怎么不把自己也忘了。”

李小磊没有回答，径直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吃着老李头刚洗好的水果。

老李头说:“你少吃点，那是给小欣和龙龙买的。”

“唉呀，知道了，我就是尝尝。”

老四说完这话，整个人就斜躺在沙发上。

刚过去一分钟，门铃又响了，老李头用围裙擦擦手，快速走出来，期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李小磊说:“门响了都不知道开门啊。”

李小磊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而是慵懒地说:“我不是刚听见嘛。”

门打开后，是一个看上去挺老成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上穿着老气的夹克衫。

老李头有些失望地说:“小欣怎么没来？”

“他妈带她去补课了。”

“大中午的补哪门子课啊。”

“人家老师就这会儿有时间。”

“那她吃饭了吗？”

“你就别管她了，她妈还能饿着她不成啊。”

这是李家的大儿子，叫李刚，是名出租车司机。

李刚走到沙发旁，踢了一下老四的脚，“叫人啊。”

李小磊慵懒地喊了一声:“大哥。”

“刚刚我在楼下喊你，怎么没理我。”

“没听见。”

关上门的老李头恨铁不成钢地说:“成天耳朵里戴着两个疙瘩能听见什么。”

“爸，你也别总说他了。小磊也长大了，总有点自尊心，再说了年轻人不都是这样嘛。”

“刚子你来了正好，你进来帮我搭把手。”老李说完，皱着眉头看向躺在沙发上的李小磊说，“什么都指不上。”

李刚笑着将老李推向厨房，嘴里说着:“别生气了，别生气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边又响起声音，只不过不是敲门声而是门锁拧开的声音。进来一个短发精干的妇女。这妇人是李家的二女儿，李红在一所中学做老师。

李红对着斜躺在沙发上的李小磊说:“坐好了。年纪轻轻的站内站相，坐没坐相。”

李小磊不情愿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二姐。”

“就你自己啊？”

“大哥在厨房里。”

“最近怎么样？钱够花吗？”

“够。”

说完李红也走进厨房，里面喘出几声聊天声，之后李刚走了出来坐在沙发上看着重播的新闻联播。

所有菜都上齐，还差一个老三没来，李亮是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忙起来没个准儿。

李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我给老三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了？”

刚拿出手机，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还未打开，门外就传来响亮的声音，“爸，爸，开门啊。”

李红说:“老三嗓门还是这么大，真不怕把他自己喊聋了。”

打开门后，老三虽然穿着一件呢子大衣，却盖不住他那肥硕的肚子，走起路来大开大合，要是带上一个黑墨镜，活脱脱像电影里的社会大哥。

老三把皮包随意扔在沙发上，大衣倒是温柔地脱下平放在沙发上，还用手捋了捋上面的褶皱。然后饿疯了一样快步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夹着排骨往嘴里送，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李红说:“老三你急什么，咱爸还没动筷子呢。”

“二姐，我太饿了。”

李刚说:“你哪天不饿。”

“你们不知道，最近手术太多了，我连家都没怎么回，多少天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李刚说:“这么忙也没见你瘦下来。”

老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忙才得多吃点。”

老李说:“坐下好好吃，站着像什么样子。”

老李头看人来齐了，端起手里的白酒说:“今天我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个事情要通知的。”

老三擦擦嘴上的油说:“什么事？这么神秘，还非得我们都来家里说。”

老李头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红色的彩票说:“我中奖了。”

老四嘴里正嚼着菜，听见这话，嗤笑一声，“五块还是十块。”

其余几兄弟也都跟着笑。

老李头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说:“五百万。”

老大刚要夹菜的筷子停在空中，二姐的筷子掉到了地上。老三手里拿着一块刚啃完的骨头愣愣地看向老李头。只有老四嘴里依旧咀嚼着刚刚吃下的脆骨。空气中也只剩下脆骨被咬碎的嘎巴声。

老三说:“爸，你没看错吧。”

“我去彩票站对的号码，一模一样。”

“日期呢？”

“当然一样，不要小看了你爸。当初我在厂里手艺是最好的，没别的就是因为我够细心，做事认真。我绝不可能搞错。”

老三放下筷子，笑着说:“这是好事啊，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个。”

众人喝下那一杯酒后，老李头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明天咱们一起去把这个奖领了。”

李红说:“行啊，这么大一笔钱，可得多去几个人。”

老大说:“我开车载你们去。”

“你那车也就能坐四个人，开我的吧。”

老大说:“等有了钱，给咱爸换上一个新房子。”

老二说:“还得给置办点家具。”

老三说:“对对。”

晚上这几个人都没有回家，而是像以前一样，父亲和老四睡在主卧，二姐睡在客卧，老大睡沙发，老三打地铺。晚上起夜的老李头站在客厅挨个看了躺在床上的老四，大门紧闭的客卧，以及客厅里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哥俩。身处这幅凌乱场景的中心，老李笑了笑，感觉身心舒畅。

第二天一早，一大家子人先是去到礼品店买了几个箱子，然后浩浩荡荡地杀向银行。

还是老李头家的客厅，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那儿看着那箱子里的钱，除了老四外，所有人的脸上都露着傻傻的笑。

“这些钱怎么办呢？”老三说着看向其余几个兄弟姐妹。

老四说:“昨天不是说给爸换上一个新房子嘛。”

其余几人没有接话，只是咳嗽几声。

老李头说:“我在这儿住的挺好，不用换。看看你们几个怎么分？”

老四说:“这房子都多旧了，大冬天连个暖气也没有。”

老李说:“没有暖气装一个就行了嘛。”

这下其余几人也不好意思讨论这个分钱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老三说:“这事不着急，以后再讲。那么多现金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先找个银行存起来吧。”

“对对对。”老大附和着。

李红说:“那存在谁那里呢？”

老三说:“碰巧我刚在楼下银行办了张新卡，不如先存在我这里吧。”

老大说:“我也有卡啊，怎么不存我这里。”

“你是老大嘛，你让让我。”

“咱这话要说清楚，钱存哪里我可以让你，钱归谁我可让不了你。”

李红看了眼老李，刚想要说话，李小磊不耐烦地打断说:“既然拿不准主意，那就存爸的卡里，反正也是爸的钱。”

老三和老大相视一眼，李红表示同意。

众人没有异议之后，又一同去了银行。

从银行回来后，他们一直在那里待到深夜，谁也不肯先回自己的小家。

老三说:“大哥，你明天还要开车，不如早点回家休息吧。”

“我不急，倒是你明天要做手术，不休息够可不行啊。”

“我也不急，明天没手术。”

……

最后还是李红提议一起走。

第二天一早，老大和他媳妇就来到了老李头家楼下。

老大媳妇烫着卷头，站在楼下对着李刚说:“李刚，你还挺厉害，那钱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一个破司机。你还不要，你不要，小欣以后的学费补课费怎么办。再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嘛，要真生了你拿什么养。你个窝囊废，除了和你那个弟弟置气你还能干什么。”

“没说不要，就是先存爸那里。”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个废物，整天就会这句话。干什么事能拖就拖，你这么能拖，每天拖地的时候你怎么不拖了。嗯？说话啊。“老大媳妇越说越气，转过头自言自语说，“既然他们都不要了，那就我们都要了。正好我弟弟最近也要买房子，还差点钱。”

“他买房子干什么？”

老大媳妇听见老大的话，吼着说:“结婚啊，他都多大了，没个房子怎么结婚。”

“你爸你妈不是有点钱吗？首付应该够吧。你那个弟弟整天在外边瞎混，不务正业，让他找个工作以后慢慢还呗。”

“你还是人嘛，那是我爸妈的养老钱你都惦记着。”

“我什么时候惦记着了，不是你弟弟要买房子嘛。”

“行了，你别说了，我就沾不到你点好，自从跟你结婚，我是要什么没什么，以前我那帮姐妹，哪个活得不比我滋润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真能要到钱，给他付个首付总行了吧。”

“这还像句人话。”老大媳妇看了一眼周边的小超市说:“先去超市给你爸买点东西。”

“不用了吧。”

“不买点东西，怎么哄你家老头儿。对了，你去把欣欣带过来。”

“别闹了，她还上课呢。”

“小学的课有什么好上的，钱到手了，给小欣多报几个班就补回来了，我最近看到有一个名师一对一补习班，保证能上明华初中。一节课就要五百，你能拿得出来吗？再说了就小欣那个学校的老师我也见过，都是些生瓜蛋子。要找就得找名师，我看那张海报上的照片都是一些白头发的老头儿，靠谱。”

“行吧，我去接孩子，你去买东西。”

“快点啊。”

老大刚走，老大媳妇拨通一个电话，“喂，小天啊，你的房钱有门路了，以后可不能和那些小混混儿一起瞎胡闹了……”

赋闲在家的老李唯一的工作就是打扫房子。今天老李照旧擦拭着那些老家具上的灰尘。

敲门声响起，老李放下手里的抹布，打开门，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孩扑到老李的怀里，大声喊着:“爷爷，爷爷。”

老李弯下腰对着可爱的小女孩说:“欣欣来了。爷爷去给你洗水果。”

老大媳妇说:“爸，不用麻烦了。”

老李奇怪地看了一眼老大媳妇，说:“要的要的，欣欣最喜欢吃草莓了，昨天我特意买来的。”

老大媳妇说:“那真是麻烦您了。”

老李打了一个寒颤，说:“不……不麻烦，你们先坐。”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老大对媳妇说:“你自然一点，别那么做作。”

“你懂什么。”老大媳妇白了他一眼然后弯腰对着小女孩小声说，“小欣，多跟你爷爷待会儿，讨你爷爷开心。”

老李端着一个瓷盆走出来说:“来了，刚洗好的大草莓，小欣快来吃。”

老大看着老李手上比脸还大的盆说:“这么多，她吃得了嘛。”

老李还没说话，小欣转过头对着爸爸说:“欣欣吃得了。”

老大摸了摸女儿的头，“那你吃吧，不许浪费。”

老大媳妇看着还站着的老李，连忙笑着说:“爸，您也坐吧。”

老李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说:“这才九点，你们这么早来干什么？”

老大媳妇满脸歉意地说:“昨天太忙了没能来，实在是太抱歉了。今天特意来看看家里缺不缺什么。我和刚子好买来。”

“不缺，不缺，不用买，别买。我这什么都有。”

这时又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个男人声，“爸，爸，开门啊。我是亮子。”

老李头刚要站起来去开门，老大媳妇快速站起来说:“爸，您歇着，我来开。”

门打开后，一男一女拎着礼品站在门口。

男人说:“嫂子也来了啊，真是太巧了。”

“是啊。呦，老三媳妇也来了啊，真是又年轻又漂亮，跟你一比，嫂子我都没法见人了。”

女人听见老大媳妇的话，微微扬起头说:“还行吧。”

老大媳妇见她这么不客气，9也没有恭维自己记录，脸上的笑瞬间消失。

几人坐在沙发上，老三亲昵地摸摸小女孩的头说:“小欣，最近学习怎么样？”

“不知道。”

老大媳妇说:“傻孩子，你三叔问你学习怎么样，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你不是说，只要三叔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嘛。”

老大媳妇把小欣拉到身边说:“这傻孩子，净说胡话。”

老三干笑两声，缓解尴尬，毕竟他也不能去挑一个孩子的不是。

在客客气气的对话中，老大媳妇眼睛不时扫向老三媳妇，然后会挺直腰杆，头上抬几分。

寒暄过后，屋里开始沉默下来，老大咳嗽一声说:“我们先回去了。”

老三顺着说:“那我们也走吧。”

“中午留下吃饭吧。”老李看着几人，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老三媳妇突然尖叫一声，“天呐，我的包。”

只见那雪白无痕的皮包上多了一团不对称的黑线。再看小欣手里正好拿着一支水笔。

老大媳妇夺过小欣手里的水笔笑着说:“小孩子爱胡闹，老三家的你别在意。”

老三媳妇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包包，有些恼怒地说:“真是麻烦，我这个包可贵了。”

敏感多疑的老大媳妇觉得老三媳妇这样说是在嘲笑自己买不起，昂起头尖着嗓子说:“怎么贵了？大不了我给你买一个新的。我们家虽说没钱，但也不至于连个破包的钱都拿不出来，别狗眼看人低。”

老大对着媳妇说:“别说了。”

老大媳妇哼了一声，偏过头。

老三对着自己媳妇说:“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不就是一个包嘛。”

老三接着低下身子，摸了摸小欣的头，说:“小欣，婶婶刚刚是跟你开个玩笑。”

老李拿了一块湿抹布出来对老三媳妇说:“用毛巾擦擦，再晒晒就好了。”

老三媳妇一句话没说，拎着包走出去。

老三看了一眼自己媳妇的背影，连忙说:“爸，我们先走了啊。”

“我们也走了。”

“爷爷再见。”

“小欣常来玩啊。”

等到他们离开后，老李看着地上的脚印，桌子上的烟灰和一些用过的卫生纸，叹口气走到门旁将老大和老三带过来的礼品归置到一起，低声说:“这得花多少钱啊。”

楼下，马路旁，老大和老三两家人一句话没说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老大说:“你刚才说的话也太过分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什么一家人。”老大媳妇想了一下又说，“咱们回去。”

“回去干啥？”

“钱的事还没说呢，让老三给打乱了。咱们现在回去。”

另一边，老三对着还在生气的媳妇说:“别生气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你说的啊。”

“我说的，不过咱们得先回去。”

“回去干什么？”

“你忘了咱们干什么来了。”

十分钟后两家人又在老李家楼下再次碰面，只不过他们所站的方向是对方离开时的方向，显然是绕了一圈过来的。

小欣说:“三……”

还未说完，她的妈妈打断道:“别说话。”

老三本来尴尬的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两家人又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老大一家走到路口时，老大媳妇说:“你看着吧，老三还得回去。他多精啊。”

“那咱们怎么办？”

“咱们也回去，可不能让老三媳妇讨到好，你看她那个样子，脸上抹得跟妖怪似的，也只有长得不行的人才整天化妆。”

老大说:“你扯哪去了。”

“哼！我跟你说，咱们待会儿先别进去，站在路口看着就行，只要他们走进去，咱也跟着进去。”

“人家说不定就走了。”

老大媳妇仰着头自信地说:“不信你等会儿看看。”

另一头，老三也对自己媳妇说:“老大他们肯定还得回去。”

“不至于吧。”

“我太了解我这个大嫂了，她还没过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她那心眼比筛子上的洞还多，况且还无赖的不行，不得不防啊。不过要是再碰面总有些尴尬，咱就站在路口看着，他们要没来，咱们就进去。他们要是来了，咱们就跟在他们后面进去。”

就这样，两家人站在小区左右两边的路口互相看着对方，生怕一个不留神让对方跑进去。

他们对峙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直到李红和老四出现，他们才各自走到门口。

老大说:“李红，你咋来了？”

“今天老四来了，想着一起回家里看看咱爸。你们干啥来了？”

“不干啥。“老三拍拍老四的背说，“李小磊，你不上课啊？”

老四不屑地说:“没课，再说了有课我也能出来。”

老三听见老四满不在乎的话，朝他的头顶轻轻甩了一巴掌说:“混小子，不好好学习，净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李胖子，你又打我。二姐让我给龙龙补课，你以为我真逃课啊。再说了就算我真逃课，也是爸来打我，你算老几啊。”

“臭小子，真是长大了，敢跟三哥顶嘴了。”

李红说:“先进去吧。”

几人一起走进去。

之后的日子里，老大老三来得特别勤快。老三是医生，经常带着父亲去做免费的体检，还会买些补品什么的。老大是计程车司机，现在也几乎不跑车，有空的时候就载着女儿和父亲看风景，去河边或者古迹等放松身心的地方，只是苦了欣欣不能去上学。

二姐和老四倒是没什么动静，李红还是像往常一样一个星期去一次父亲家打扫打扫卫生，给父亲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李小磊本就是个学生，性格又像个游子，基本也不沾家。不过这一阵子李红倒是经常让李小磊去家里给她儿子龙龙补课。

本来老李的生活越来越滋润，可是那么一天，事情发生变化，老李存钱的那张卡丢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几兄弟，火速集结到家里，这次老二老三也不像前些日子对老李那般恭敬。

老大李刚有些恼怒地询问着老李的昨天去了哪些地方，并且大声责怪他为什么要把银行卡带出门。

老李一时百口莫辩，沉默半天后说:“放在家里不放心。”

坐在沙发上的老三火气上来了，带着怒气说:“不放心？你不放心谁？不会是我们几个吧。”

“不是，那钱就是给你们留的啊。”

老三阴阳怪气地说:“我知道了，那是防着隔壁邻居王大爷吧。”

“你小声点，瞎说什么呢，他都瘫床上好几年了，我防他干什么。”老李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小声说:“咱们这楼太老了，隔音也不好。你们都小点声，王爱才那老小子整天躺在床上没事干，就乐意偷听邻居谈话。”

“行了爸，咱别扯远了。你赶紧想想昨天一天都去哪了？”

“北广场溜达一会儿，在楼下的公交车站坐了半个小时，跟着又去银行溜达了一会儿。中午饭店吃了碗面，下午在家睡觉，傍晚在公园里跟着几个老太太在广场上跳了一会儿。”

“你去公交站台干什么？”

李老头老实地说:“不知道。”

老四打趣说:“老年痴呆了？”

老李头拿起拖鞋就要扔过去。

“我真不知道，就是想在那儿歇一会儿。”

“那你去银行干什么？”

“那里人多，看上去挺热闹的，就去里边坐了一会儿。”

老三看老爷子生活这么孤单无趣，不由得为刚才的话语感到心虚，也不好意思多说，看了看李红。

李红接收到老三的眼神，语气温和地说:“爸，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那钱是你的，就是丢了，我们也没资格过问什么。但好歹是那么大一笔钱，要是突然没了，您肯定也心疼。你仔细想想卡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中午，下午还是晚上？”

老李头想了半天，一会挠头，一会抓胡子，最后说:“不知道。”

一直沉默的老大说:“赶紧分头找吧。我去那家面店，老二去银行，老三去公交车站，小磊去跳广场舞的地方。咱们都速度点，说不定还能找到。”

在众人急匆匆穿上外套，将要出去的时候，李小磊说:“都一夜过去了，还上哪找去啊。早都被清洁工打扫干净了。”

老三无奈地说:“那怎么办？总要去碰碰运气啊。”

李小磊不屑地说:“有这个时间不如去银行补办一张卡，省时又省力。”

老李头拍拍脑袋说:“对，去补办，去补办。”

老大一拍脑袋说:“对对对，真是急昏头了。”

老三说:“都怪爸电话里的声音太急了，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这才没想到。”

李红笑着拍拍老四的肩膀说:“你看我这没文化的，不知道卡还可以补办。”

老三调侃说:“爸，你的身份证没丢吧。”

大约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昏黄，透过老李家的窗户照在有些凹陷的地板上。

一家人围坐在茶几边，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老三说:“我提议，这张卡不能再让咱爸拿着了。”

老大没有说话只是接连点了几下头。老四依旧玩着手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二姐李红则没有发表意见。

老李因为丢失银行卡，心里怀有歉意，只是低头坐在那里听着他们讨论，没有发表意见。

老三见没人说话，伸手拿起茶几上的卡说:“那我先收着吧。”

一向沉稳的老大急了，抓住老三的前臂说:“不行，商量着来。”

老四说:“要不我拿着吧。反正那钱我也不想要。”

兄弟姐妹几人连带着老李头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老四把耳朵上的耳机摘下来，委屈地说:“为什么？我又不贪你们那点钱。”

“小磊啊，不是二姐说你。就你那丢三落四的毛病，要是真给了你，我们还不得整天往银行跑啊。以前你上学的时候，咱爸隔三差五地就得去一趟，去给你送书送笔啊。就你这记性我们是真不放心。”

老大说:“依我看就李红拿着吧。”

老三附和:“同意，二姐心细，她拿着最稳妥。”

老李头好像有话要说，支支吾吾的。

老四说:“爸，你要说什么？咋跟个女人似的。”

老李头听见这话差点把手里的保温杯扔过去。

老李头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我觉得这卡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老大说:“行了，爸，你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卡还是放在李红那儿保稳。再说了密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谁还能给你转走不是。”

老李头还想再说什么。

老三也说:“你放心，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的。我科室还有个病人等着呢，先走了。”

老大说:“我也得去接欣欣放学了。”

老二将卡放进包里，站起来说:“爸，我也先回家了。”

人走后，老李头看着还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老四说:“你怎么不走？”

李小磊头也不抬地说:“这是我家，你让我去哪？”

“晚上想吃什么？”

“面条。”

“那我现在去超市买点肉，晚上个肉丝面行不行？”

老四点点头，又说:“再给我买瓶可乐。”

“总喝这些不好……算了，你难得回一次家，就给你买一瓶吧。”李老头说到最后自己笑起来。

老大带着刚放学的女儿回到家里，老大媳妇也已经做好饭，看到爷俩刚回来，说:“赶紧洗手吃饭了。”

饭桌上，老大媳妇问:“去老头家了？”

“嗯。”

“怎么回事？”

“卡丢了。”

老大媳妇在惊讶之下喷出嘴里的饭，“啊？”

李刚擦着脸上的饭粒说:“唉呀，你急什么啊，吐了我一脸。别紧张，虚惊一场。卡现在放在李红那儿了。”

老大媳妇横眉怒目地看着他，“什么？你是干什么吃的。”

“你着什么急啊，密码只有老头知道。”

老大媳妇听见老大的安抚放下心来，责问着说:“你就这么回来了？”

“那还咋？”

“他们也都回家了？”

“老四好像没走。”

“你看人家老四多精明啊。”

“精明什么，那是他家，他还是个学生，留在那儿不正常嘛。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

老大媳妇听见老大的话偏向老四，心里不快，说:“正常？照你来说什么都他娘的是正常。等哪天我死了也是正常。“

老大叹口气，挠了挠耳朵，一副无奈的样子，只好不停夹着菜来躲避媳妇的目光

老大媳妇又说:“明天你再去看看老四是不是还住那儿。要是还在那儿你也搬过去算了，可不能让别人占了先机。”

“你急什么啊，卡还在李红那儿。”

“卡算个屁，密码才是真格的。”

老大妥协说:“行吧，先吃饭。”

“成天就知道吃，要不是我，那老三得占你多少便宜。”

“怎么又扯到老三头上去了，不就是羡慕人家老三媳妇比你年轻漂亮嘛。”

“我羡慕她？我用得着羡慕她？对，我是羡慕她，我羡慕人家有个精明能干的老公……”

晚上，李老头家里，餐桌上摆着两碗面，一碗肉多，一碗肉少，上面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李小磊看着面前这碗满是肉的面，往老李头面前推推，淡淡地说:“我吃你那碗。”

“医生不让我吃得太油腻。”

“怎么了？”

“年纪大了呗。”

老李头抿了一口白酒后咂咂嘴说:“说实话吧，其实我那张卡没带出去，一直在家里放着。”

“没丢？”

“丢了。”

“哦。”

李小磊有样学样的往杯子里到了点可乐，举被子笑着说:“干杯。”

老李头也笑笑把杯子举起来，两个玻璃杯碰了一下，发出清亮的响声。

……

刚过十点，老三家里灯火通明，李亮正在收拾被褥，他刚过门的媳妇看见了说:“你干什么？还没换季呢，你拿被子出来做什么？”

“我跟你说一声，从明天开始我要去老头家住几天，这几天你自己老实在家待着。”

“你去那儿干什么？你有小三了？”

“想什么呢你？”李刚拍拍新媳妇的脸蛋。

“还不是那些钱闹的嘛，我得去爸那儿看着，免得被他们几个提前诓到密码，到时候我就什么都不剩了。老二和老四还好，要真让老大拿着了，按照我那个嫂子无赖的性格，咱们一分都落不着。我得先去老头家做好准备。我拿不到，别人也不能拿到。“

第二天早上，老大赶到的时候，老三已经提前到了，在沙发上铺着被褥。老大心想，还是媳妇说的对啊，去晚了连沙发都睡不上了。

老大走过去，对还在整理被褥的老三说:“给大哥铺床呢。”

老三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大哥，以前都是我睡地板，这次该你了吧。”

“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李头刚买了早饭回来，看见老三正在铺床就问:“你干啥啊？”

“和媳妇闹矛盾了，过来待两天。”

“你才结婚几天啊就闹矛盾，以后怎么办？”

“没事，平时给她惯的太厉害，晾她两天就好了，得让她知道知道这个家谁说的算。”

“好，男人对女人就得有股子狠劲。”老李头对老三的表现很满意，又看向老大说，“你呢？”

老三取笑说:“大哥是专门来给你擦地板哩。”

老李头看着手里的包子说:“要来住也不提前说，这包子也不够吃啊，我再去买点吧。”

老大和老三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都抢着要去。

老三说:“爸，我去吧，我力气大。”

老大说:“爸，还是我去吧，早餐店的老板我熟。”

老三不满地说:“我跟老刘也熟啊。”

老大呛声:“买包子又不是买原子弹，要那么大力气干什么。”

争抢中，老李头摇头笑了笑。两人停下争抢看着笑个不停的老李。老李头说:“我想起来小时候，你们每次都争着抢着要去买早饭，和现在一模一样。“

两人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相视一眼，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以前小时候他们总是会抢着去买早饭，不是因为他们勤快，而是自己去买的话，如果有富余的钱自己就可以揣在兜里，并且可以多吃几个包子。这对于一二十年前的工人家庭的孩子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老三不好意思地说:“你去吧。”

老大也客气说:“你去吧。”

老李头高兴地笑着说:“还是我去吧。

等到老李头回来的时候，屋里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刚醒来的李小磊，另一个是李红。

“你也来了。”老李头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李红自顾地说:“这不是大家都来了嘛，我不来也不合适。”

快到中午的时候，老三张罗着请大家去外边的饭店里吃饭，老李头却坚持在家里吃，无奈之下老大和老三去买菜，老二烧菜，老四等着吃。

这第一顿饭大家都吃得有些别扭。这里虽说也是家，但他们外边也有各自的家庭。他们已经接受自己的新家，并且成为里面的重要组成人物。况且他们也都是带着为了那个家能够生活更好的目的来到这个家里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所有这几个兄弟姐妹之间有着若有若无的防备心和距离感。

这第一夜，大家都过得有些拘谨，还带着些家与家之间生疏的客气。不过老李头很开心，只是少了孙女和外孙。

第二天，老大最先起来，看到桌子上准备好的早餐，拿了几个包子就要出门。老李头跟着后面喊:“喝口汤再走啊。“老大嘴里刚塞进去一个大包子，呜呜两声，跟李老头摆摆手走出门。

然后是李红和李亮，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医生，早上的时间很宽裕，慢条斯理地坐在桌子上吃着饭，一句话不说。

在这两人分别走后，老李头看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眉头一皱，走到主卧，将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老四拍醒。

老四带着起床气，非常不悦。

“干嘛啊？”

老李头埋怨地说:“你看看都几点了，你还上不上课了？”

“上午没课，我再睡会儿。”

“那也得赶紧起来，早睡早起，生活得规律。快点起来。”老李头又在老四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哎呦，真烦。”李小磊哼哼两声从床上走下来。他赤着脚又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声音。老李看见后说:“穿鞋，穿鞋，地上多凉啊。”说着将他的拖鞋拿到李小磊的跟前。

李小磊洗漱完毕，拿起他从角落里翻出来的老旧画板说:“爸，我出去了。”

“你不是没课吗？”

“写生，就是画画。”

“吃点饭再走啊。”

“不吃了，影响思考。”

中午，老李头做了一桌子饭菜等着几个儿女。

“当当当。”

12点了，老式钟表响起来。老李头看看时间说:“都十二点了，怎么一个都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老李头拿起电话打给老大。

老大此时刚回到自己的小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喂！你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啊？”

老大媳妇看见丈夫回来，高兴地迎接。老大生怕她发出声音，连忙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大对着电话那头说:“有个客人要跑长途，我晚上才能回去。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那你路上小心点，要是困了，就停路边上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正开车呢，先挂了。”

此时老三还在家里和媳妇一起啃着大骨头。

“真香。”

“那是，熬了两个多小时呢。”

电话响了，老三擦擦小拇指上的油渍按下扩音键，“爸，怎么了？”

“你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回来吃饭？”

“我走不开啊，待会还有台手术。”

“那也得吃饭啊。”

“医院给我们准备了盒饭。”

“盒饭哪行，一点营养都没有。我给你送点饭过去。”

“别，我这就上手术台了。我先挂上了。”

老李又把电话拨给了李红，在按下拨通键之前，在屏幕前方出现一条短信，

“中午不在家吃了。”前面缀着两个字，小磊。

老李头叹口气按下拨通键。

“爸，我中午去参加学校同事的婚礼，中午不回去吃了。你们别等我了。”

老李头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自己吃起来，一会儿坐在左边吃吃，一会坐在右边吃吃，基本上桌边的每张椅子都坐了个遍。

晚上，大家又聚在一起，坐在沙发上，昨天耗尽了客套，今日就变得生疏许多，再加上各自有着小心思，也都防着其他的几个兄弟，没有办法很真心地去聊着天，索性坐在沙发上做着各自的事情。老大看新闻，老二备课，老三看报纸，老四戴着耳机听歌。

虽然电视的声音一直外放着，但整个屋子里都显得跟沉静，以至于只要其他任何一个人有动静，都会惊动另外几个人，同时他们也都会转头看过去。

老李头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

晚上十点左右，老三看着报纸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打着强劲有力的鼾声。

其余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起来。老三也被笑声惊醒，擦擦嘴角的口水，问道:“怎么了？啥事这么可乐？”

李红笑着说:“好了，好了，时间不也早了，大家赶紧睡吧。”

这时大家才轻松下来，晃晃身子向各自的屋里走去。

就这样过去了几天，尽管李老头一直在活跃家里的气氛，但他们之间宗有些冷淡，不像往常过年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热闹。

这天，家里只剩下老李头，李红和老四。

李红在餐桌上抹桌子，老李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四依旧在玩着手机。

李老头看了一眼李红，对着老四说:“小磊，家里没酱油了，你去楼下买一瓶。”

“那就不放酱油了，一样吃。”

“快去，你看你懒成什么样子了。”

李小磊这才无奈站起来，低头看着手机慢慢向门口走去。

老李头皱着眉头说:“别玩了，好好看路。”

门关上后，李老头走到餐桌前坐下，“小红你也坐。”

“怎么了？”

“大国还好吗？”

“还那样，半死不活的。”

“龙龙呢？”

李红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说:“还那样。”

“当年大国出了车祸，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龙龙也跟着瘸了一条腿。我一直担心你。”

“他害了孩子一辈子。”

“他也不愿意这样……小红啊，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离婚吧，再找一个。能过得舒坦点。”

“不行，龙龙因为腿的事情很自卑，不能再伤害他了。”

“唉！你这几年过得苦，我心疼你啊。那钱，我自己也准备留一份，不是我贪钱。我想着……”老李头擦擦浸出的眼泪说，“我想着留给龙龙以后结婚用，能给龙龙留了依托，希望他能过得好，不至于……”

李红眼泪婆娑，握住爸爸的手说:“爸……”

李老头说:“你心思重，爸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人这一辈子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忍忍吧。既然决定维持这个家，那就好好的。打起精神来，龙龙看着也开心。心情好了，生活自然也就好了。你平时想的太多，爸就怕你……”

“别说了，我懂。不论怎么说我还有龙龙要照顾。”李红擦擦眼泪说，“爸，小四那份呢，他不愿意要的话……”

老李打断说:“他还小，以后进了社会他会明白的，你看看他那个不正干的样子，能有什么出息。以后你们这些哥哥姐姐要多帮帮他。”

李红点点头，小声说:“明白了。”

老三打开门进来，伸个懒腰，说:“爸，我回来了。”

说着拿起门口袋子里刚买来还没洗的苹果用手擦了擦就要吃。

老李说:“还没洗呢，亏你还是个医生。”

“就因为我是医生才敢吃。”

老三笑呵呵地咬了一口。

老李焦急地说:“洗洗啊。”

这时老四猛地推开门，手里还拿着一瓶酱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喊着:“大……大哥被被……被打了。”

众人惊愕间，李红说:“怎么回事啊？”

“就是有几个小混混推着王大爷的轮椅从坡上推下来，吓得王大爷脸都白了。大哥上去和他们理论，然后打起来了。”

老三把咬了一口的苹果猛地放在鞋柜上，大喊一声:“卧槽。”随即脱掉外衣，拿起门边的扫把就往外跑。

李红看着还愣在原地的爷俩说:“快追啊，别出什么事。”

几人刚到地方，就看见李刚正在被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小混混围殴，老王仍坐在轮椅上，只不过被推到远处。不过他可不闲着，只见他坐在轮椅上，头往前伸做出冲击的姿态，嘴里还咬着一根拐杖，双手快速在轮椅的车轮上转动，想要赶过去，可费了半天劲儿也只走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只能无奈地大声喊着:“哇哇哇……”

老三拿着扫把冲过去，朝最外边那个黄毛的背上夯去，他是医生，肯定不会往头上打。

黄毛吃痛，几个人朝老三身上打去。不得不说老三的体格真是够可以，两个三十多岁的人可以和五六个年轻人打个不分胜负。

李红和老四好不容易拉开了他们，李红站在众人前面，对着那几个年轻的小混混说:“我跟你们讲，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声音浑厚有磁性，比李红要高上一头多，指着李红的脸，趾高气昂地说:“你是谁啊？轮得着你来教训我？”

“我是他们的家人，同时也是一名老师，我想劝你们……”

“老师都是傻逼。”

“你好好说话，别骂人。”

“傻逼都是老师。”

“你们老师没教过你们要尊重别人嘛。”

“老师是什么傻逼，哈哈哈……”几个混混全都跟着笑起来。

那男人还没笑完，李红直接一高跟鞋踹在他的小腹上，“打死你个狗日的。”

双方又打起来。老王头把嘴里的拐杖吐出来放在手上，大声喊着:“李丰田。”

这时位于战斗圈外的老李头听见老王呼喊他的声音，连忙推着老王跑过去。

奔跑中，“老李，你没吃饭吗？快点……”

老李推着他停在战斗圈的外围，老王双手拿起那根拐杖，在空中挥舞一圈，朝着那个领头男子的命根子袭去，嘴里像唱戏一样喊着:“哇呀呀……我捅。”

男子本来浑厚的声音变得尖细，一阵呻吟过后，一手捂着命根子，一手指着老王痛苦地说:“死老头。”

老王一副胜利者的样子，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说:“让你玩你大爷”

“走，快扶我走。”由于声音太尖细，不似男人声，引得围观群众发笑。

那几个小混混互相搀扶着落荒而逃。

老大提起胸膛，笑着说:“一群酒囊饭袋。”

老李头说:“带头的那个孩子可真够壮的，胸挺得可吓人了。”

老大听见这话，再挺起胸膛指着几个小混混逃之夭夭的方向说:“他打不过我，你们信不信？”

老三装作一副特别认真的样子说:“我信，我肯定信，谁不信我都信。”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起来。

老李头对着老王头说:“人都老了，这招屠龙术的威力还不减当年啊。”

“以前用手，现在用拐杖也一样。那小子不在医院躺上半个月都对不起我这几十年的手艺和这个棍子。”

老李笑着说:“你还是跟年轻时候一个样，贱。”

“二姐那一脚也挺厉害的，看得我都愣了。”

“你不知道咱家老二以前练过跆拳道。”

几人推着老王有说有笑地走回家。经历过这件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亲密了许多，不似以前那样生疏。

晚间做饭时全家都参与进来，洗菜的洗菜，做饭的做饭，等着吃的等着吃，期间众人不停地开着玩笑，非常热闹的样子，连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四也自告奋勇择菜。

李红把手中的锅铲放在锅里，说:“谁帮我翻几下，我上个厕所。“

老大走过去，拿起勺子在锅里翻腾。老三说:“哥，你可别吓我啊，你忘了你那次做饭了。好好一盘米饭硬是让你给炒成了一块煤炭，最后还骗老四说是新型口味的巧克力。”

老四把刚洗好的菜往灶台上一放说:“啊？我还以为是真的，还到学校里跟人家炫耀来着。”

老大玩闹似的踢了老三一脚，“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李红走进来看见老大手里拿着锅铲，笑着说:“又给老四做巧克力呢。”

老三哈哈大笑，嘴里说着:“你看吧，我就说大家都还记得。”

晚间吃饭时，大家也都很开心，讲着多少年前的往事，期间也不胜唏嘘，频频举杯欢庆。从老李家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那轮圆月。

尤其老大和老三最开心，说到兴起时不停地拍着桌子，李红也不停跟着插嘴。老李偶尔会为他们的回忆圆上细节。只有李小磊一个人在那儿听着，脸上挂着傻笑。他出生的晚，许多有意思的事情都和他无关。不过不要紧，他很享受这种氛围。

隔壁躺在床上的老王，耳朵贴在墙上听着他们的谈话，不时跟着发笑，应该是讲到了和他有关的往事。

度过了温馨的几天，他们仿佛忘记了来时的目的。下班之后就回到老李家，斗嘴，玩乐，像小时候一样。欢声笑语不停，引得隔壁老王嫉妒得不行。

今天的老李头似乎睡不醒一样，直到李红把早饭买回来才发现父亲的异样。大家手忙脚乱地将老李背到医院。

医生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糖尿病没有控制好。由于老李年纪太大，所以还是要住院观察几天。

病房里，兄弟几个和他们的家属也都赶到了。老李有气无力地说:“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老三说:“爸，你这说的什么话。您是我们亲爹，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嘛。”

李小磊说:“爸，你有糖尿病怎么不告诉我们。”

“不是什么大病，自己养养就行了。”

老三说:“爸，话不能这么说，这病可没有大小之分，都得慎重对待啊。再说了糖尿病可不能大意啊，以后您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住院费交了吗？”

老三说:“还没交，不着急。他们科室主任还欠我钱呢，哪里好意思催我们。”

“那也得交啊，可不能占医院的的便宜。”

“这事你就别管了，几个儿子在这儿站着呢，难道还拿不出这点住院费嘛。”

老李头指了指李红，虚弱地说:“从那张卡里拿钱吧。”

老大说:“这也没几个钱，我自己就拿……”老大还没说完，老大媳妇打断说:“是啊，爸，没几个钱，我们几家凑凑就行了。”

老李摇摇头说:“就从那张卡里拿吧。”

老大媳妇抢着说:“这样也行，公平。”

“都行，现在国家政策好，看病花不了多少钱。”老三看向李红说，“二姐，咱们去交钱吧。”

李红问:“爸，密码是多少？”

“就是我和你妈生日的最后一个数字再加上你们生日的最后一个数字。”

老李说完，兄弟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李又撑着劲儿说:“前面两个数是5和6。”

老大接着说:“我的是3。”

老四说:“5。”

老三说:“我是7，二姐你是几？”

“6。”

“行，凑齐了，走吧。”

老大媳妇捅了捅老大的后腰，老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不理会媳妇的提醒。

老大媳妇见老大不配合，笑着说:“等等，让你们大哥也陪着去，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好多个人手。”

老大见话赶到了这个份儿上，只好硬着头皮跟出去。

缴费窗口前，老三跟那个收费的医生挺熟的样子，不停打趣聊天。

李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然后输着密码，最后点击确认键。

对面的医生发出疑问说:“这张卡是不是不能用了？”

老三说:“怎么会？我们刚办的卡。小兰，你不是怪我上次吃饭让你付钱吧。”

窗口里传出声音，“李哥，瞧你说的，老妹是这样人嘛。再搞一遍吧，可能是机子有问题。”

老三对着李红说:“二姐，你再输一遍密码。”

李红点点头，就在她刚输到一半的时候，手停在空中，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老大说:“怎么了？密码忘了？”

“二姐，接着按呐。”

李红紧咬牙齿，从包里又掏出一张和刚才那张卡颜色相同的银行卡，说:“刷刷……刷这个吧。”

老大说:“小红，怎么能用你的钱呢？”

老三挥挥手示意老大别说了，老大此时也回过神来，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红接着输完密码。窗口里边也成功刷出小票，将两张银行卡连带着缴费证明递出来。

李红颤颤地接住。

三人还没走出几步，李红停下，两兄弟转头看过去，李红欲言又止，“我……”

老三直接拿过李红手里那张刷不出来的卡扔进了垃圾桶里，说:“赶紧回去吧，咱爸该等急了。”

老大拉着李红的手腕说:“走吧，小红。”

李红也拉住老三的手，三个年过三十的大人手拉着手像小孩一样走路显得很奇怪，引得走廊两旁的人侧目而视。

大约一个星期，老李头出院了，在家里开了个小会。

众人围坐在沙发上，吃着瓜子，他们已经不像来时因为自己的心机而造成有些隔阂，此刻他们才真正像一家人一样轻松和谐。

老李说:“这些日子你们来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不管什么原因，你们能来陪我，我很开心。不过你们也都有各自的家庭，我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对于这个钱你们有什么想法也尽早说出来。”老李头将卡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说:“这些钱不可能只给你们其中一个人，所以你们看看怎么分，我也要留下一部分养老。你们讨论讨论该怎么分。”

老李说完，众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老三把手里剩余的瓜子放在桌子上，咳嗽一声说:“唉呀，这钱呀，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再好的东西多了也是负担。像食物，吃得少了，营养跟不上。吃得多了，又像我这样胖。就只有刚刚好对身体才是最好的。”说完，老三摇摇头。

李红接着说:“钱也是坏东西，它让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互相猜忌，感情变淡。这人呐，一旦对人有了坏的念头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了，心里也总是发虚。总害怕别人看穿自己，接着就是掩饰，以后人就会变得不自信，生活也会过得一团糟。”说完李红对着老三说:“给我抓点瓜子。”

老大说:“对。”

老四这次没有玩手机，而是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发言，并且开口说:“爸，这钱你自己拿着吧。过两天买个房子，再娶一个媳妇，给我们也找个妈。”

李老头羞怒地说:“混小子说什么呢。”

众人哈哈大笑。

回归各自家庭的他们继续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上移动，当他们再次回归到自己的小家庭时，他们在这个小家庭的角色属性又加重了对他们的影响。

老大回到家后，向媳妇解释了缘由。虽然媳妇刚开始不怎么愿意，但是大家都没有要，她也不好多说，心中想着老李头身体本来就不大好，等他走了再分也不迟，还能将老头这么多年的存款也一起分了。

老二将在家中照顾丈夫和儿子的婆婆送回家，又要面对自己那瘫痪在床神思麻木的丈夫和腿脚不便的儿子。

老三回到家，没有多说什么，他的媳妇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今天还有口吃的，就绝对不想明天的事。

老四为了上学方便也回到学校的宿舍。

天亮了，他们照常去上班，上学，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

老大开着出租车，接到老婆的电话说:“老刘二婚，我去吃喜酒了。你待会儿取点钱去把小欣的补课费交一下，多取点啊，这月生活费也不够了。”

来到银行的老大，站在取款机前面看着上面显示的数字，忍痛从里面取出来一小沓子钱。晚上回到家看到老婆正在训孩子。

“那电脑有什么好的，小欣听话咱不买。”

小欣哭着说:“你耍赖，说好要给我买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

老大看着这幅场景一言不发。

老二回到家已经几天了，像往常一样照顾老公儿子。每天回到家先是给老公翻身，清理尿垫，然后洗手给儿子做饭。一天下来，身体很疲惫。不过这些都比不上心理的创伤，每当她看到儿子脸上的伤疤和他那长短不一的腿就心痛万分。

晚上，老三来到高中同学聚会的场所，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同学们之间许久不见的小温情。但是随着大家聊到这些年的发展，慢慢有了小圈子和隔阂。特别是有几个混得特别好的同学最受人巴结。以前在班级里耀武扬威的老三万万不可能放下身价上去巴结以前看不上的人，只好冷清地坐在角落和几个过得不怎么样的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不时看向那边热闹的样子。

老四和同学去了一个画展，里面展示的一副很特别的作品让老四移不开步子，那副画的标题是孤独的老人。

上面画了一位老人佝偻着腰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看着过往的人群和车辆，发丝凌乱，眼神空洞，两只手叠放在大腿上。画纸上能清楚的看见老人脸上的皱纹，手指上的磨痕和有些干裂的嘴唇。

这老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父亲老李。

同学拉拉老四的胳膊说:“咋了？你看懂了？”

变化开始了，老大在辛苦开了一天车后，回到家看到媳妇锱铢必较地计算着女儿补课和生活上的花销。这时他想当初为什么没分了那些钱。老二在回到家李看到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老公和年少的儿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在为自己和儿子的前途迷茫着急时后悔为什么没拿着那些钱。老三在参加同学聚会被曾经看不上的的同学打击后也后悔为什么没厚着脸皮要了那钱。老四则是后悔没有好好陪陪自己的老父亲。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兄弟姐妹们又很有默契地同时来到老李家楼下。几人除老四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在那儿一句话不说，而且全都偏过头，眼神飘忽，不想对上其他人的目光。老四看了看三人，拿出手机，专心致志地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