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仙原什么意思?,仙境尘寰咫尺分这首诗

咫尺仙音 【文/朱园琦】 木凡文学，尘世喧嚣中多点不为什么的坚守，感谢遇见。

（一）

顾琅是邵太傅家的一只猫，长相倒是没什么出奇的，但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天赋异禀的猫——他会说人话。

他本是个喜欢乱来的散仙，修行处事皆不依常法，干得最多就是赌博之类的事。这不，输了。惩罚便是下凡做一世的猫。

当猫就当猫吧，太傅家的小鱼还挺美味的。顾琅懒洋洋的冲着日头打了个哈欠。

养着顾琅的邵太傅是个清官，年近四十，膝下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邵秦，打生下来就是个天盲，邵太傅的发妻偏又在生邵秦时难产死了，家人生怕外人说出“报应”云云，只好让邵秦呆在深院，由奶娘看护，不轻易让他出来。

顾琅与邵秦的相遇，正是顾琅被一碗鱼羹的香味勾到内院的时候。顾琅矫健的爬上树，君临墙下，便看到了内院的少年。

邵秦穿着浅蓝色的束腰长衣，坐在一个小杌子上，周围是繁花盛开的景象，而他只是茫茫的“望”着。

顾琅来到人间沉默了九个月，此刻见到那份格格不入的静，不知道被触动到了什么，他突然很想恶作剧。

他咳嗽了两声，邵秦惊的后退一步，绊倒了小杌子，“谁？谁在那？”

顾琅见四下无人，便道：“顾琅。顾琅的顾，顾琅的琅。”

“我叫邵秦。”

“邵秦，我可是神仙。”

趁他愣神之际，顾琅一跃落地，飞也似的攀上庭院另一头的假山，扬声道：“你看，我会飞。”

邵秦猛地听见声音从背后响起，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已然是信了八分，“神仙？你真是神仙！”他疾走几步停在假山前殷切地“看”着顾琅，“顾琅，帮帮我！我想看见！”

顾琅不置可否，窜的更高了些就想溜之大吉。但当看到少年盼望的目光，到底心软了软，用冷漠的腔调说道，“邵秦，世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许多人比你的情况更坏，何不看开一些？将来你会发现，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此，邵秦放下了双臂，有些失望,“你不愿帮我。”

“我凭什么帮你？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学......”

顾琅在假山上踱来踱去，一低头，看见邵秦还是在等他回答，突然觉得些许不忍，“那......给你一个机会......这样，你什么时候追的上我，你的眼睛就能看见。”

“好，你说的！”邵秦握起小拳头走到枣树前，脸上流露出坚毅的神情。

“喂，你不会真的要上来吧。”顾琅懒洋洋的问。

邵秦点了点头，“我想要看见，想让大家知道我不是灾星，废物......”

顾琅原是玩笑话，不想他竟真的抱住树干，手脚并用着拼命往上爬。可到底年龄小，气力用尽也无法成功。折腾下来衣服头发都乱了，满眼失望。

顾琅吃得太饱，等得太久，早趴在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身下的树枝摇撼起来，一只小手正摸索着树干，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是邵秦，他居然爬上来了！

只见他死死地抱住树干，一只手极力向上摸索，脚下全不着力，仿佛手一滑就要掉下去。

顾琅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一松爪落下地来，学者小丫鬟的声音大喊，“不好啦——小少爷上树啦——”

邵秦吓了一跳，“小琼别嚷！”他收了手，搂定大树急切的往下滑。

顾琅跃上墙藏在了蔷薇花架的后面，遥见奶娘丫鬟都向这边奔来。邵秦急着下来，一路蹭破了衣衫，还被小枝丫划花了手脸，几经努力终于落地。见此顾琅松了口气。

哼，见风就是雨，一点都不好玩。

虽然顾琅将这个少年定义为“麻烦”“犟脑袋”，但他总是忍不住溜进小院同邵秦说说话，把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波澜迭起。

安于独处一隅的邵秦不见了，无人时，他便追着顾琅上桌爬树。幸亏家人不大管他，而顾琅为了多玩一会儿也会给他把风。

邵秦不再是为了想看见而追逐顾琅了。

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有趣的游戏，追逐那个永远响在他身畔却无法触碰的声音。

慢慢的，他听出了燕子在晨风中呢喃的方位，知道哪片并未踏裂的瓦片其实承受不住下个雨季。

世间万物，种种情彩皆入耳动心，就算目不能辨五色，红尘万千色相他也已纳于心眼，顾琅说的对，看不见并不要紧。

如今，他行动起来丝毫不像一个盲童，灵动的举止，俊儒清绝的相貌，令人见之称异。邵太傅对他也添了几分怜爱，并且终于想起来为他请教习师傅。而邵秦亦分外争气，老师原想着些许教他几个字罢了，却不想他这般用心又十分敏悟，于是动了怜才之心，亲自教邵秦琴技。

邵秦一天天长大，身材比同龄少年更为挺拔修长，行动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斯文气度。他的琴技也一日比一日出色，以至于后来老师觉得教无可教，自行辞去。从此顾琅得了新的乐子，白日趴在琴边用猫爪子拨弄琴弦，教邵秦他在西王母处听过的曲子。当然，前提是邵秦需站的离他远远的。

有时小院无人，邵秦便会从梁上取下祖父阁楼里的镇言剑，将琴技融入剑术，在院中自舞。

每到此时，顾琅都懒洋洋的趴在芭蕉下，时不时挖苦几句，“哼，耍帅！”

按人世间的标准，顾琅已经是只四岁的大猫了，其实作为一只除了会说人话外无一所长的猫，他压根没法子以现在的能力让邵秦的眼睛重见光明，可他就是不愿离开。就这样过下去吧，天天有好玩的，有好吃的，有邵秦陪着......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也会遇见鬼，命格星君写在顾琅身上的劫数很快就到来了。

京城貌似有个大将军以祭“猫鬼”为由要钱。皇帝听后大怒，把大将军咔嚓了不说还要杀尽所有的猫，一时天下杀猫之势大起。

而邵太傅家的厨子本来喜欢偷点鱼肉，后来鱼肉莫名其妙不够了，再偷就会被邵太傅发觉。他隔了好阵子才发现是邵秦身边的猫吃去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猫不像是他养的，甚至从他的行为上看是根本不知道有只猫在他身边，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厨子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又恨不得把抢了他口福的顾琅剁了。这回“猫鬼”的事儿闹出来，大家都有点相信猫死了能化为厉鬼作祟，传说猫都是打不死的贱命，但只要把猫放到篮子里丢进河顺水漂，猫的魂魄就无法转世无法找杀他的人作祟了。

厨子听了杀意顿起，终于逮到个机会用大麻袋捂住顾琅，一棒子打昏装在小竹篮里一甩丢进长江。

于是，任由邵秦怎样呼唤，顾琅再也不会出现了。

深院寂寂，长江悠悠。

正如他的出现时那样突然，他的离去也这样匆促。

邵秦不死心的在家中反复翻寻，夜里飞也似的掠过都城上空。

他听见风声，听见雨声，可总是响在他咫尺间那个敲冰戛玉般的少年声音，再也没有像那个春日般突然降临。

（二）

江水流的很急。

竹篮在细雨中打了个旋儿，疾驰而下。

江边船篷下的少年打了个喷嚏，他将额前滴雨的蓑笠拉高些站了起来。突然，他抓起钓竿冲到岸上，沿岸奔跑起来。

少年一路狂赶，不住甩出钓竿去够江面上的一只小竹篮。

顾琅被一个十三四岁地少年救了。

他醒来时躺在船篷一角的绳堆上，身畔的破陶碗里丢着几条小鱼。

少年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喉中发出欢喜的“嗬嗬”声。

少年是个哑巴，跟着船老大在江上摆渡。

在第一次看到他时，顾琅惊的顿时睁大了眼睛。太像了，简直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见顾琅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穆峭伸出一根手指戏谑地抚摸起他的头。

待船老大下了船，顾琅抬头，忽道，“喂，少年！”

穆峭吓了一大跳，跌在船板上，双手撑地连撤几步。

顾琅上前逼近：“喂，我说，少年。”

穆峭定了定神，睁大了乌亮的桃花眼，口型变化着。

“穆峭。”顾琅替他说了出来。错开了穆峭的视线打了个滚，伸开四肢摊在甲板上。

“穆峭，我其实是只能说人言的神仙猫。”

“......？”

“我教过一个眼睛看不见的美人儿徒弟。呃，说美人儿好像不太对，他和你一样都是男子。不过老实说，他生的着实清矍。”

“......”

“总之，以后我就住这儿了。”

出乎意料地，穆峭点了点头，并未把顾琅视作妖怪丢出船去。

于是顾琅个穆峭组成了一对新搭档。

（三）

富快活，穷也快活。对于穆峭，听顾琅讲邵秦的故事便是最大的乐趣。顾琅不知道，对从未有过朋友的穆峭而言，他是那么的羡慕这段感情。

顾琅和穆峭的苦日子就这样支撑了一年多。

那是一个极平凡的下午。大水过后江中鱼儿稀少，顾琅穆峭只好外出找竹鼠过活。

这一片江滩崖壁上长满了连绵的翠竹，竹鼠常在地下打洞啃竹根。若能逮的来红烧白煮，滋味能让人咬掉舌头。

穆峭来到竹鼠常出没的几处地方，观察了几个洞穴，找准了一个扒开往里灌水。顾琅在出口守着。不多时，一个湿漉漉的小黑脑袋拱了上来。顾琅一口便叼住摇晃在口中邀功。穆峭用草绳把竹鼠捆了起来，又去寻下一个洞穴。如此反复折腾了一阵总算又逼出个极肥的竹鼠来，大的跟个小猪崽似的。不待顾琅咬过去倒是冲出来把顾琅撞了个倒仰，直冲往竹子外去。穆峭拔腿就追。

顾琅慢了一步，只看见穆峭挂在崖壁上，两个手腕擦的乌紫。

“穆峭！该死，你怎么下去了？”

穆峭勉力攀住石缝，足下全无凭依。底下是奔腾的江水，映这穆峭的影子挣措可怜。

眼见穆峭快抓不住了，顾琅猛的朝江边跑去。跳到酒醉的船老大身上连连蹦跶，“快起来！带上绳子，跟紧我！” 船老大依旧不清醒，只当是渔村里的少年来喊，迷愣愣得捡起绳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顾琅后面。看他东倒西歪的样子，顾琅急的一路奔跑叫喊，“快救穆峭！就在竹林子那边！”

江边玩的几个半大孩子听见，惊诧不绝，“是猫！猫竟然会说话！”

顾琅弓起身子怒目，大吼，“救穆峭！救了他你们再找我也不迟！”

有明白些的拽了船老大手里的绳子，一路赶着到了崖道，万幸穆峭还拼命挂着。绳子递下去，穆峭抓的紧紧，在手臂上绕了几圈。上头的人一起拉，很快便把他救了起来。

见他上来了，人们便丢下他回头找刚才那只会说话的猫，顾琅见势不对早躲了开去，看渔村里的人在竹林子呼喝乱找。

天很快就黑了，人们都找累了，他们相互指责，又把穆峭骂了个遍，陆陆续续的回去了。

没有一个人喊穆峭回家。

少年被遗落在月光下，盯着林中，口无声的呼唤，“顾琅，顾琅。”

其实顾琅就藏身在穆峭坐着的大岩石下，于是他小心地从岩缝后面溜出来，轻悄悄攀上岩石，蹭到他腿边。

穆峭浑身一颤，那是极欢喜也是极震惊。

“喂，穆峭，我要走了。”

穆峭止住了笑，死死的看着他，抓紧着他。

“可我不得不走啊。”顾琅无奈道，“乖，松手吧。”

穆峭搂住他腋下将他托起来，神情那样凄清而认真，口唇微微翕动。

“什么？”顾琅顿了顿，语调间满是惊讶，“你跟我一起走？离开这里你上哪去？你能干什么养活自己？”

穆峭明明白白又说了一遍，“我们一起走。”

在天空透出鱼肚白之前，少年和猫离开了渔村。

（四）

寒来暑往，一眨眼又是五年了。

五月，摆渡人迎来了一位客人。

他身着素衣长衫，外笼着一袭轻纱，抱着乌琴，腰佩长剑。

船家站了起来，他将竹笠揭到脑后，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然后撑竹筒将渡船划到他脚边。

这个一直沉默的摆渡人突然开了口：“邵秦，是你吗？”

少年迈出的脚徒然止住，踏回原地，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穆峭惊诧地立在原地，刚才那句问话出自趴在他肩上的顾琅之口。

顾琅又问了一声：“邵秦？”

邵秦“噫”一声，“顾琅？顾琅！”他突然朗声笑道：“顾琅，你还记得我！”

他的笑声，像是入云的琴音，清透极致。

顾琅趴在穆峭的肩上动爪子使眼色，穆峭会意，伸手去拉他，却被邵秦一把反握住，隔着衣袖，摸到他有力的手。

他的容光是那样明媚，神情是那样惊喜，“顾琅，我终于抓着你了！”

那个一直飘忽摇荡在空中的声音竟然一下子有了实体，温热的肌肤是这样的真实可感！

“你还要抓多久？放开放开，我去撑船。”

“我若松手，谁知你会不会又悄没声儿的就没了？”

“去去去，都怪你家那个倒霉厨子，拜他所赐我才流落到这儿，谁是那等不辞而别的没趣神仙？”

“我家厨子？”

“是啊，如今那厮怎样啦？还和以前一样爱偷鱼肉吗？哼，还真想找他打一顿解气！”

邵秦低沉一笑，缓缓道：“晚了，你不用找他报仇了。”

“怎么？”

“他死了。”

“怎么死的？”

“我爹他们，都死了......”

“邵秦......”

“三年前的上元节，我像往常一样夜间出行，半夜回来，却发现家里已成了一片火海，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穆峭想开口安慰，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恨自己说不出话。

“我四处查访，终于发现是我爹的政敌下的手。他便是如今一手遮天的李相！他贪污国库的证据账簿早让我爹藏到了别处，他便一直悬心。去岁，我追得太紧，暴露了些许行踪，竟让他爪牙缠上......”邵秦垂头苦笑一下，倏地抬起头，眸光潋滟，“待我取出账簿，螃蟹横行的日子也就过到头了。”

船行对岸，波涛滚滚。

不一会船便到了，邵秦要走了。

他“看”着穆峭，认真说道，“我办完事就回来。”

“好，我等你。”难得的，顾琅没有恶语相向。

邵秦笑了，转身离去。

看他离开，穆峭怅然若失地在船舷上坐下，赤脚浸入江中游荡。顾琅成个团儿拱在他下巴上蹭了两蹭，“穆峭，你是难过他不知有你吗？”

见他眼神黯然，顾琅伸出爪子“抚摸”了两下他的头。

“可是你看，邵秦很高兴。他一直认为我是个虚无缥缈的神仙，可我这个猫样子装神仙怎么也装不像吧。他能触到你，便和触到我是一样的。”

穆峭点了点头，望着江上的芦花，过了好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五）

六日后，邵秦突然回来。“顾琅！顾琅！”他在江边挥动着手。

穆峭将篙一点，小船便如离弦的箭冲过去迎接他。

“顾琅，顺流漂吧，漂到哪里是哪里。我包船！”

穆峭咧嘴笑了，顾琅也哈哈一笑，“也好，横竖这地界不是我一人摆渡。你做成了什么买卖这般快活？”

“我已集齐证据，打通关节布置人手。半月后，御史台会联合清流弹劾李贼。”

“此地离京城甚远 ，你到如此悠闲，不要紧吗？”

“最关键的账簿还在我手里，不到要紧时刻出手不得——再说，顾琅，我能跑多快，你不是最清楚吗？”

“好，那我们趁着几日清闲，游山玩水去！”

穆峭翘起嘴角。他真希望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

渡船顺流而下，漂过浓荫，掠过长草。真正年华似水，现世静好。

邵秦有时站在船头上，逸兴遄飞，一道剑光突如其来的掠水而过，刹那即收。而江水劈开一道鸿沟，许久后仍有一线横过水面。

穆峭见了也会上前比试几下。这些年四处漂泊加之天资过人，料是学得一手好剑法。

更多时候，穆峭闭着眼睛听琴，而顾琅则絮絮叨叨的念：“指法越学越回去......颤音都跑到渝州去了......喂，你这是高山流水还是穷山恶水呢！”

最后穆峭忍无可忍，一把将他从肩上拎下来，捂住顾琅的嘴巴。

邵秦自然没有察觉，笑着“看”过来，一如春风温存。

（六）

三日后，穆峭立在船头。突然间，远处飞来一道细细的薄刃，来势颇凶。

穆峭飞身跃起，极长的薄刃便将小船劈成两截。

他不及停顿，长剑出鞘直取来者，一格即回，转飞龙擘云势携起一大股水流四面冲袭。

午睡的邵秦在颠簸中惊醒，他起身只觉水不断的涌入船舱，而外面不时漾起层层剑气。有时冲上去是水珠，落下来就成了冰花。

等邵秦冲出船舱时，四周已变得黑沉肃杀。幽愁秋气上青枫，凉水波间吟古龙。间或有十余人影在纵横剑气间穿梭，仿佛一张森密落网。邵秦凭着剑气认出来了为首的那人便是李相手下的得力杀手，光对付他就不易。

转眼间这半边船很快就沉了下去，顾琅蹿到穆峭的肩上，穆峭取过竹篙往水中一推，直向另半边邵秦所在的船身划去。

一个巨浪掀起，穆峭死死抓住竹篙点在江心，而顾琅勉力抓住他的衣裳才没被甩下，他本能的在气流中大喊“邵秦——”

听见顾琅的声音，本在船顶与他人打斗的邵秦急忙调转剑锋飞纵而下，朝穆峭所在的船篷那端去。

此时，左右后面突兀地飞来了数声弦响，分明是冰凉的，却在空气中一路磨出烫人的热度。

邵秦身在空中避之不及了，穆峭急迫间狠挥一剑，剑气格开大半，却还是有一支没入邵秦左腿，鲜红的血液顿时晕开，刺目至极。

穆峭冲上来一把揽住他。

风刀霜剑，八方杀来。

邵秦靠在他肩头咬着唇让自己清醒。

“相信我。”顾琅看出穆峭的口型，替他说了出来。

穆峭偏头看了看顾琅，握住邵秦双肩的手又加了一分力。

邵秦虚弱的笑了笑——这个笑容那么短，却永远铭刻在穆峭心里，像一辈子那么长。

接下来穆峭手中的那一剑摒弃了所有花哨，妙取回旋之势。

十余名奔袭的杀手都退到了几步外。

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

邵秦用剑拄着即将沉没的船篷努力站住，拉住穆峭伸来的手。

他是这样于触于感的存在，血液在皮肤下流淌过去，明明就像凡间的生灵啊。

忽然一道极强的剑气飒然直下，穆峭与邵秦本能的松手，足下的半截船体就像豆腐一样被轻轻划为两块。

邵秦认得，这是为首的人出手了。

他听声辨位，一跃飞起，两道剑光在空中相交。

穆峭来不及拉他也无法加入其中，只好仰起头看着邵秦，目色如血。

邵秦与对手一齐向下落去。

穆峭飞身接过他，而那人直直落入水中，立时染出猩红一片。

邵秦腿上的箭伤还在流血，但并未增添新伤。他略有些吃力的昂起头来，“我，胜了他。”

穆峭脸上露出深深的欢喜。他极想说些什么，到底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邵秦背后三道剑光袭来。

那么快。

根本无法避开。

邵秦只觉顾琅忽然大力地把他从左手换到右手，他悬空退了几步，立刻又踩到了船篷，然后怀中倒进一个温热的身体，滚热的浆液飞溅在他脸上，身上。

邵秦抱住他。他后背涌出的血如热泉一般流过他的手指，仿佛比岩浆更烫。

那弥漫在鼻端的浓浓的血腥气......他感到胸前臂膀都浸润着温热，顺着衣褶往下淌，连死......他都是这样的温暖......

“顾琅——”他急喊。

又两箭刺来，被他一剑削断。

“顾琅！”他心中涌上酸辛绝望。

怀中的人突然动了一下。

穆峭吃力睁开眼睛，看到邵秦抱着他半跪在船篷上，而顾琅悄然偎在他脚边，他头一次在那双眼瞳中看见悲伤。

他，快要死了吧。

他想开口，想用自己的声音对他说几个字，然而一张口，嘴里就大股大股的吐血。

穆峭。

他用口型说。

我是穆峭。

然后，一切清歇。

那一刹那邵秦心里寒冷到无知无觉。神仙......神仙也会死吗......

追杀并没有止息。

刀光箭雨汇成天罗地网劈头罩下，他揽着穆峭的尸体兀然站着，眼神如同烧尽的劫灰。

在一片杀声的死寂中，邵秦手执长剑，剑气容乃山川河流，纷纷爆裂，雕出千万簇水晶花。

那是一场自然地杀戮。

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如波涛骤惊，风雨突至。

草拂之而变色，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催败零落者，乃一气之余烈。

邵秦喘息着，汗水将鬓发浸湿，依靠在江边一株孤树上。

不远处横斜着十余具碎裂的尸首，红色的江水在他面前流过。霞光已经成了淡紫，很快转青，最后夜幕降临。

小船的残骸早已沉没了。他在江上飞掠数度，怎么也找不到“顾琅”。

穆峭其实在他松手的一刹就已被江流冲去，漂进江岸窄处的芦苇丛里。

人死了，便没有了温度。有时邵秦掠过离他仅数尺的地方，却始终无法发现他。

顾琅湿漉漉的趴在岸边没有动。那个与他有着一样容颜的少年，那个和他相处了这些年的温柔少年，已经不在了。

邵秦靠着树，两行清泪无声的滑落脸颊。

他宁可相信，顾琅只是又一次悄无声儿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顾琅高踞在岩石上望着他，眸子沉静而哀伤。

过了好一会，他轻道，“邵秦，走吧。”

“顾琅？”

“我没死，别哭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琅打断了他：“不，我不能过来。”

“可你受伤了！”

“邵秦”他的口吻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剩下的路我只有元神能陪着你。要明白，你再也拉不到我的手了。”

有什么沉了下去，变成了无法填补的虚无。邵秦脸上的神情没在树荫下的月光里，斑斑驳驳。

他曾经，是触到了那个声音的。

现在，一切如旧。依然是萦绕在耳畔的那个仙音，总是响在他咫尺间，飘忽不定，像抓不住的明月光，本应是凉的，却很温柔。

（七）

邵秦如期潜入京师，将证据交给了关键人物。

李相死在秋后酝酿的政治风暴中。自此，树倒猢狲散。

李相行刑那一日，顾琅忽对邵秦说：“我要回去了。”

邵秦点了点头。尽管他舍不得，那人，是他唯一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顾琅吃了两大碗鲜鱼羹，肚皮溜圆地踱出门去，没有告别。

他来到郊野过了一段流浪猫的生活。入冬，他来到避风的石岗上晒太阳，懒洋洋的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

你做了一世猫，可有何心愿？

只求他能看见......

“邵秦！”一个不靠谱的散仙在山顶上惊醒时，他习惯性的往边上躲了躲，像是不让某个少年知道他是只猫。他睁开双目，雪花大如席。他做了很长的一场庄周蝴蝶之梦吧？

他打了个滚坐起来，透过万年冰层看向那十丈软红。

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突然来了位惊绝艳艳的公子，他以制琴为生。到了清明时节他便会独自来到水边静静望着江面。

顾琅弹奏了一首曲子，然后抓过一片风捎到江上。

邵秦听到对岸传来熟悉的琴声，先是惊愕，继而微笑了。

一个俊朗英挺的少年划着船渡过江来。

“你是......”

“顾琅，顾琅的顾，顾琅的琅。”

......

终究，是见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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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摘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