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遇见你来娣扮演者

陈蓉：接下来的这位演讲嘉宾和我有很多渊源。我们的经历有很多相似：我们是一个中学的，也是一个大学的。当她成为一名演员之后，她的成长和成功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前几天，我们刚刚在北京碰头。我主持中国电影导演协会表彰大会，她荣获了2018年度女演员奖。这个奖项大家也许并不熟知，其实含金量很高。她凭借着在《找到你》这部电影中的表现获得了奖项。掌声有请马伊琍，与我们分享她成长的故事。（全场鼓掌）

我爷爷说，因为这里是大上海大家下午好！今天，我想先讲一讲自己的成长经历。我祖籍江苏如东，爷爷奶奶在他们20多岁的时候，从乡下来到上海，后来有了我爸爸和我姑姑。我的外公外婆也是年轻时从江苏高邮乡下来到上海的。外婆在工厂里当搬运工，外公在菜场工作。他们生了六女一男，我妈妈排行老四，最小的是我舅舅。那个时代，一户人家家里是一定要有儿子的。所以，我的姨妈、阿姨的名字，你们一定猜得出来，有来娣，还有一个叫禁妹。（全场笑）我觉得这些名字对女性来说太不人道了。因为家庭条件太差，我妈妈生下来时差点要被送人。但是襁褓里的她看着就很漂亮，于是没舍得。1970年，住在隔壁弄堂却从未谋面的我的爸爸和妈妈，一起在锣鼓震天的欢送声中来到了江西吉水，开始了他们的知青生涯。妈妈干农活非常努力，因为她知道只有表现好，才能尽早回上海。她在山上砍柴时滚下来，额头留了疤；插秧时蚂蟥钻进小腿，老表帮忙用烟头把蚂蟥熏出来，腿上也留了疤。小时候，我常常摸着这些疤，听妈妈讲她过去的事情。后来，妈妈因为是文艺积极分子，被分到了宣传队。我爸爸在看演出时结识了我妈妈。他经常拉着同伴，光脚走20里路来我妈妈的生产队看她，我妈就拿出外婆给她带来的腌菜招待他们。据说，我爸爸鼓起勇气问我妈要了张照片，两人后来约会时我爸常给我妈吹口琴，曲名《往日的爱情》，非常好听，我至今都觉得他们那会儿审美太高级了。然后妈妈就有了我。我爷爷让他们回上海，用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家里五口人。生下我这个女儿的时候，妈妈说，她在产房里其实挺担心。因为爷爷奶奶只有我爸爸一个儿子，生的是孙女，怕他们不高兴。但是没想到，我爷爷奶奶特别高兴。我出生那一年，我爷爷正好60岁，居委会敲锣打鼓庆祝他光荣退休。他把自己的工作给了儿子顶替，抽了40多年烟的老人家庄严宣布戒烟：因为他有孙女了！有这样的爷爷，大家可想而知，我是怎么长大的——天天抱着、宠着，不让干家务活，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奶奶每天都保证我吃到大鱼大肉。每天吃完饭，爷爷必定从挂在门后的尼龙袋里摸一个苹果或者梨给我。邻居们都说我妈妈运气好，怎么碰到这么开明的公婆。我爷爷说，因为这里是大上海，不是过去的封建社会，生男生女都一样。所以，关于男女平等的观念，我从小就接受并且受益无数。你们看到的今天的我，一直给人独立自信的感觉，也总是在尽力表达女性的权利，这要归功于我的成长环境，也源自上海这座养育我的城市。感谢这座城市，有着留住落叶的宽容今天，我们来到文化讲坛，是要来聊一聊上海这座城市。1998年，我大学毕业离家去了北京，2014年搬回上海，离开这座城市16年。这两天我翻了下自己的微博。从2011年开博起，我就发了212条关于上海的微博。那时候，我每年回上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到底是什么让我对上海这座城市念念不忘？2010年10月4日的微博：“北京的秋天，留得短暂，去得突然。不像上海的秋，且慢慢享受那份清爽和惬意，不紧不慢地踩到落叶渐渐变得松脆。想念上海的秋！”现在的上海，每年秋天都会在武康路、复兴路等几条马路，特意留一整条街的落叶，不去清扫。铺天盖地的金黄，让人的心浸没在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仿佛岁月停止下来。我们要感谢这座城市，有着留住落叶的宽容。2011年1月1日的微博：“从《申江服务导报》领回年度女演员奖。接受家乡媒体的奖真是首次，在台上说出自己是上海人时居然一片惊讶，非同寻常的意义！证明上海媒体是喜欢我这个上海人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北京工作、生活，上海的媒体已经淡忘我了。可是，接受到家乡媒体认可的时候，才是我这个上海女儿最感动的时刻。去年11月，《申江服务导报》宣布休刊，但在我的心目中，纸媒永远都在。不知道现场有没有人跟我一样，依然热爱纸质的报纸和书籍，热爱那些微微泛黄的纸质沁满油墨的清香，这就是我记忆里从来不变的生活的味道。2011年4月2日：“过马路，人们驻足等候，个别行人和非机动车想闯红灯，被协管员喝止也乖乖停下。看看交通协管员，晒得黑红的脸，年纪都在四五十，嗓门再大也伴着嘶哑。上海的交通有了他们变得好了很多，有人因他们不是交警而不听管理，也为他们严厉而争吵，现在大部分市民都理解而尊重他们，于上海他们真是有功之臣！”交通协管员大概是上海特有的职业，我非常热爱这些充满热情的人，他们有的是上海人，有的来自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他们的家庭背景是什么，是否是下岗再就业，是否是为了养育孩子，是否家里有常年躺在床上的病人需要照顾……但只要站在这个岗位上一分钟，他们都在认真做一件小事：把上海的交通秩序维护好。不要小看这些没有处罚权的编外人员，正是因为他们，才使得上海的交通状况顺利行进，才使得上海一直是一个哪怕在上下班高峰时段，车流依然可以缓缓行进、流动起来的城市。2011年5月12日：“上海是一个很真实的城市。真实地赚钱养家，真实地过日子，享受天伦之乐，真实地表达好恶，这就是上海和上海人。”2011年6月28日：“妈妈在江西插队，天天吃井水泡饭就咸菜，带回两只樟木箱给外婆。一同插队的爸爸身强力壮，一个人挑着两只箱子送妈妈从江西回上海。妈妈常说，你爸爸那个时候力气怎么那么大，走路都光脚！后来箱子陪嫁过来，每年季节变换，看着妈妈从箱子里面倒换衣服，是我最期盼的时刻，总觉得箱子里有秘密。”2011年11月2日：“车堵在广东路，大厦底层的值班爷叔们坐在破旧沙发上围着一圈打牌，灯光昏暗，神情专注，不管下岗后当保安一个月挣多少，此时此刻他们是满足的。上海人骨子里就是这样安于现状，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我相信以前上海人的家里都有一只樟木箱，那只箱子冬天装夏装，夏天盛冬装，承载了岁月过往的味道。久不回上海，我偶尔看到值班大叔们打牌的画面，又勾起我心底对上海那份平淡和知足的尊敬。我妈妈从小就跟我说，有十块钱，要存九块、花一块，不能有多少花多少，那叫“脱底棺材”，被人家看不起。人时时刻刻要有忧患意识。如果人家身上穿的是商店里买来的羊毛衫，我们就穿自己织的粗线毛衣，不跟人家比。自己觉得满足，日子就会开心。所以，我带着这样一份知足常乐但有备无患的心态，不管走遍任何城市，相信自己都会是一个内心富足的人。上海从来就是一座情怀满溢的城市还有几条微博，看起来都是在抒情了。2012年10月：“为什么在上海还住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区域？安全感加归属感，这个地方和自己有关系，尽管老家门牌号上的路都拆没了，还是愿意在那里待着。然而我多么希望，那些记忆里的房子、店铺、学校，还实实在在地留在那里啊！”2018年4月18日：“《蒋勋说〈红楼梦〉》第二十回结尾。他说，讲完二十回我下礼拜要去巴黎。很多人以为我去那里画画，因为那里有我的画室，但其实那是我年轻时读书的地方，所以每次我到巴黎，飞机一落地，我要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上破牛仔裤，跑到塞纳河边去买我以前吃的冰激凌，然后就这样子坐在河边发呆。多美，多好，感动在什么年纪都有心回忆青春，浸润在最无忧的时光里！我的回忆方式就是在上海街边找一家饮食店，叫一碗小馄饨，就着一两焦底儿的锅贴，如果能有一大玻璃杯的桂花赤豆刨冰，那就直接穿越回童年了！”2019年1月27日：“两年前在东平路藏珑坊门口留影，后知后觉地听说它关门了，18年的记忆，来不及收拾便要封存。我是个逛街边小店长大的弄堂姑娘，即使在久居北京16年的日子里，只要想起上海，就会想起某家小店，回来也必要去看看熟悉的店铺尝一口熟悉的味道，似游子归来以慰风雨夕。上海，因为留得住这些有年头的小店而成为有温度的上海。所以那些还在的小店，请一直在，让我们一直可以寻得到你们。”上海，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座极有情怀的城市。它可以引来世界顶尖大牌的高端，也可以容得下街边小摊的卑微。会打扮的上海女人都有一身把大牌和地摊货巧妙融合的本领，因为美本来就与物品的价格无关，而在于你是否有欣赏美的能力。街边小店与高端商场的并存，显示了这座城市的胸怀。街头的一碗小馄饨、一只葱油饼，带给人的不光是胃里的暖意，更是一座城市对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关怀与体贴。今年，我无意中知道，一些有些年头的小店即将被拆除，上海的媒体人开始奔走、呼吁。听说，相关领导接受了建议，决意保留。作为上海人，我们为拥有这样善意而有情怀的管理者而感动，因为上海从来就是一座情怀满溢的城市。我的演讲快要结束了。最后，我要用一段很早以前写的微博作为结束语。2011年7月6日：“曾经伴随我无数个中学温课夜晚的低沉老上海声音：大噶好（大家好），我是查理林，现才放只老歌把勒大噶听（现在放支老歌给大家听），Nat King Cole特兹伊额囡恩（和他的女儿）Natalie Cole一道唱额《Unforgetable》（令人难忘）……”我的职业让我行走天涯。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心里上海的好，就跟这个歌名一样，永难忘记。谢谢！（全场鼓掌）

【现场提问】

观众：我想请问马伊琍老师，去年您曾凭借电视剧《我的前半生》获得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奖，您在剧中饰演的罗子君也是上海女性。刚才听了您的演讲，发现您对上海的观察是非常真实且细致入微的。请问，您怎么看待上海这座城市的性格以及它的特质？如果向一些外地朋友或者外国友人介绍这座城市，您会怎么介绍呢？马伊琍：关于上海的特质，在我刚才的讲述中已经提到了一些，比如知足、平淡。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上海是一座非常有规则感的城市，我觉得这种规则感是基于人的自我约束能力的。我相信自我约束能力强的人，会接受这样的规则感。而一座拥有规则感的城市，会让人觉得自由，因为自由并不在于没有约束。相反，有了约束，你才会感受到自由。我觉得，能够在上海生活下来、并且热爱这座城市的人，也是有规则感的人。如果让我跟大家介绍上海，我会说这是一个非常有人情味的地方，但是你要有规则感，谢谢！（全场鼓掌）

栏目主编：龚丹韵 文字编辑：龚丹韵 题图来源：解放日报 张弛 摄 图片编辑：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