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捧着一颗滴血的心，背着沉重的行囊，强忍着委屈的泪水，我走出苏玉秀的家门，踉跄而狼狈。
别了，这个有你的城市！我苏瞎子再也不会光临第二次！
我叫苏春秀，33岁，右眼先天斜视，该死的白眼珠让我从小就受尽歧视，明明左眼正常，却被村里人蔑称为瞎子。
听说我刚一落地，奶奶就骂骂咧咧要扔了我，又是个赔钱货不说，还长了一个妖怪眼。
妈妈天生懦弱，生完我更是如不胜衣，里里外外都是奶奶说了算。
“她是我妹妹，谁敢扔她，我跟谁急！”姐姐玉秀小小年纪已锋芒初现。
每每说起心酸的往事，妈妈就会眼泪婆娑、无语凝噎。
没有男孩的农村家庭，总会被人嚼舌根子。
幸运的是，爸妈视我们姐妹俩为掌上明珠，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们用厚重的爱给了我们无限的温暖。
姐姐天生聪颖，从小学到中学，稳坐班级头把交椅，时常以绝对优势甩第二名一大截。
那年，她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一高，令全村人唏嘘羡慕不已。
她一路披荆斩棘，寒窗十年，收到北方某工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喜讯传来，整个小村子沸腾了。
老苏家的玉秀不得了啦，老两口子将来要去大城市享福了……
欣喜过后，一家人陷入了莫大的忧愁，一年八千块的学费，对于家贫壁立的父母来说，无异于天价。
爸爸常年哮喘，妈妈胃病缠身，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除了一头母猪，还有三亩耕地。
卖掉母猪、借遍乡邻、还差三千八，爸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02
“爸妈，我已经19岁了，先去南方打工，挣够学费再去学校报到！”心性高远的姐姐，不忍心全家为她陷入绝境。
“那哪里成？都怪我和你爸没本事。”妈妈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老苏，你出来一下！”，一家人正愁眉不展时，听见村支书在我家门前大喊：“我差人打电话了，可以让玉秀先去报到，听说国家有助学贷款。”
支书的话犹如夏日的长风，冬日的暖阳，为全家人送来了希望，就这样，姐姐成了全村第一个大学生。
为了供我们姐妹俩读书，爸爸撑着一身病，加入了南下打工的行列，那时做父母的苦，我还无法感同身受。
爸爸离家半年后，噩耗传来，包工头说爆破山体时，爸爸的哮喘病发作，一口气没上来，人不幸走了！
接到爸爸死讯的那一刻，我和妈妈抱头痛哭，感觉天都塌了！
包工头象征性给了妈妈一万元抚恤金， 妈妈喃喃地说，爸爸走了，我们怎么继续生活？
“还有我和姐姐呢！”我鼓励妈妈，生怕她再有任何闪失。
底层人并没有传说中的质朴和善良，弱者的本能只会欺负弱者，我家的不幸很快成为全村的谈资。
爸爸出事后，从来不缺坐等看笑话的螃蟹，甚至有人扬言姐姐大学读不成了。
妈妈虽然体弱多病，但内心无比通透，她说姐姐毕业后，我家日子就好过了，我们咬牙也要供姐姐读书。
03
奈何现实残酷，面对沉重的生活，妈妈显得力不从心，胃病日益加重。
也许这就是命，上天注定我就是个过渡搬砖的人。
“妈，我不想读书了，让姐姐一个人读吧，就算我成绩很好，长这个样子，拼死考上大学又能如何？不如替你分担些。”我终于说出了埋在心里已久的想法。
“好孩子，妈不能委屈你，这样对你不公平。”妈妈把我搂在怀里，眼泪扑簌而落。
“妹妹，我能勤工俭学，你要好好读书！”姐姐打来电话。
“还有妈妈呢？她的药不能停，没了爸爸，我们再不能没有妈妈！”电话里我俩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我开始南下打工，在一家电子厂从事流水线作业，一天12个小时，轮班倒的模式，工作固然辛苦，但每个月能挣到一两千的薪水。
月底发工资，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留下必需的生活费，其余的汇给妈妈和姐姐。
“春秀，你受苦了！你放心，将来有我的，就有你的！”姐姐的短信至今还存在我的摩托罗拉手机里，我舍不得删。
姐姐读完本科，又咬牙读完研究生，最后凭着优秀的履历，拿到了一家大型设计院的offer，并交了个优秀的男朋友。
妈妈感叹道，黑暗终于熬到头了。
女孩的青春何其短暂，村里同龄的姑娘，早已嫁做人妇，娃都会打酱油了。
我却如一株缥缈的蒲公英，拼命地在永不被接纳的城市打拼，直到姐姐参加工作，妈妈开始催婚。
尴尬的年龄，加上眼疾，我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遗憾的是，打工十年，口袋依旧干瘪。
04
姐姐参加工作后，来我打工的地方看过我一次，塞给我几千块钱。
我本以为，日子苦尽甘来，姐姐会像小时候一样，和我互诉衷肠，但她闪烁的眼神，藏着我不懂的迷离。
回到家乡，经人介绍，我和邻村的方强认识了。
方强早年丧父，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我俩除了年龄相当外，还有个致命的般配，我有眼疾，他有腿疾，他的左腿车祸中受过伤，在村里被人称为跛子。
他为人踏实本分，家境一般，和我一样，内心深处有着无法言说的自卑。
考虑到自己一无所有，我对方家也未提任何要求，一切顺理成章，领证办酒席结婚。
婚后，婆婆视我如亲闺女，忙前忙后，帮着我们打理小家。
一年后儿子出生，白白胖胖，姐姐还专门托妈妈送来了两千块红包，顺便捎过来一大包被她淘汰的衣物。
不久，姐姐也结婚成家，姐夫是当地的土著，有着良好的家世。
妈妈时常欣慰，老天厚爱，姐妹俩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时光感。
谁料，儿子一岁时，婆婆查出胃癌，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有人说，苏春秀命真是比黄连还苦。
为了给婆婆看病，苦于高额医药费，小家很快见底，但我和方强不能看着老人家等死啊。
于是，和老公商量后，他留在家里照顾母亲、儿子，我去姐姐工作的南方城市，找一份谋生的工作。
05
踏进姐姐家门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漂亮的大三居，唯美的水晶大吊灯，清新古朴的复合地板，欧系飘逸落地窗……堪比电视剧。
晚饭后，我帮着收拾完摊子后，小心翼翼地向姐姐说明了来意。
“春秀，你容姐姐考虑一下，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姐姐的话如此诚恳，我便充满期待。
“姐姐，你别为难，我不挑，啥苦我不能吃啊？”我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苏姐，下班了啊，昨天去你家借书，看到你家亲戚把地拖得一尘不染，人真能干。”单元门前，楼上邻居热情地和姐姐打招呼。
“她是我家保姆!”姐姐堆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的心瞬间凉到脚心，姐姐竟不想让外人知道，那个帮她卖力做家务的丑女人，是自己的亲妹妹。
苏玉秀转身开门，发现我就在她身后。
此时，我左手掂着食材，右手下意识捋刘海竭力遮掩那只病眼，欲言又止。
但我装作未听见，咽了一口唾沫，吸了一口凉气，愣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忍住悲伤，精心准备了一家人的晚餐，特意做了那道姐姐最爱吃的家乡辣子鸡。
她可曾知道，这个丑妹妹烂在肚子里一千次的委屈，又被她一千零一次地塞吧回去了？
06
“姐姐，我明天就回家，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我一没学历，二没长相，工作哪有这么好找？” ，见我去意已决：“你容我再想想。”
姐姐纤细修长的手，夹起鸡丁，一抖，掉到了地上。
“不必了，票买好了，明早八点，门口的地铁三号线直达火车站。”我极力装出无所谓。
临走前，姐姐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果断拒绝。
变味的亲情，在这个瑟瑟的秋天，让我冷如寒蝉。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班级前五的成绩，如果我坚持读下去……
走出苏玉秀的家门，我思绪如飞，深知人生不会重头再来，注定我与城市无缘，但依旧忍不住种种幻想和奢望。
冷风吹来，我裹紧外套，朝地铁口走去……
END
作者：静水，自由撰稿人，高校兼职财税讲师，育儿工作者，38岁裸辞，一支笔写尽人间冷暖，陪你把孤单过勇敢。
静水PS：
听着春秀的讲述，我的心被揪得生疼，好想抱抱这个善良质朴又倔强的女孩。
人间不知道有多少为供兄弟姐妹读书，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前途的人。尘埃落定，变味的亲情，成为横跨在城市和农村之间的无形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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