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抗战金副官扮演者

“我尽到了一个公民应尽的职责，既雪了国耻，也报了家仇。”

2012年上演了一部电视剧《中国远征军》。这一年，住在天津大学里的一位94岁老人，每天晚上准时来到电视机前观看，他目不转睛地对着电视，时而微笑、时而点头、时而热泪盈眶、时而喃喃自语。

他就是参加过中国远征军的老战士——韩宝轩，面对记者采访，他平静地说出了上面的话。之所以说“雪了国耻，也报了家仇”，这得从他的身世说起。

韩家麟之子韩宝轩

韩宝轩的父亲就是被称为“抗日牺牲第一人”“抗日牺牲第一将领”的抗日英雄韩家麟。

韩家麟，号述彭，家里人经常叫他韩述彭，1898年生于吉林省梨树县小城子镇河山乡河山村，祖上是地地道道的山东人，他们都是闯关东的山东移民。

韩家麟一生没有留下一张单人照，这是后人根据记忆画的

韩家来到东北后，秉承孔孟之乡的传统，辛勤劳作，历经数代，成为了当地的大户。他们在东北有一个很大的宅院，上百人居住都没有问题，家里还有自己的马车，房子都是对面坑，南北都很大。虽然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但他们家族始终也没有走出世代为农的传统，一直到韩家麟这一代，也没有出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那个年代，家里就是地再多、再有钱，如果没有人在外面工作，在农村照样受气，保长、甲长、地方官员无一不欺压百姓。

那时候的东北，地广人稀，土匪非常猖獗，经常骚扰百姓。1914年，奉系吴俊升部骑兵奉命到韩家麟的家乡附近剿匪， 韩家在当时是大户，剿匪队伍中二旅三团一支骑兵连住进了他们家里，连长就是后来的抗日名将马占山。

韩家麟的爷爷叫韩永文，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当他看到身着戎装、气宇轩昂的马占山时，马上意识到家族的机会来了。马占山带领部队离开时，他把家族里孙子辈的孩子都叫到跟前，对马占山说道：“马连长，家里的年轻后生都在这里，你看看这些男孩子，觉得哪个中意，带走伺候你去。”

一身戎装的马占山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马占山只看了一眼，就选中了韩家麟，并当即把他收为义子，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韩家麟一直与马占山相处了19年，二人也结下了深厚地情谊。韩宝轩后来说：

“在那么多孩子当中，他（马占山）就相中我父亲了。所以也能看出来，我父亲从小有那么点招人喜欢。”

那一年韩家麟16岁，大女儿韩国珍也是在这一年出生的。他们走后，韩永文自言自语地说道：“述彭啊（韩家麟的字），韩家的兴旺发达就靠你了。”其实，16岁的韩家麟不知道，年迈的韩永文更不知道，中国即将面临一场大浩劫，韩家麟的这一决定祸福难测，谁也不知道会对家庭和后代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韩家麟来到马占山身边后，勤奋好学，机灵能干，深得马占山喜爱。1927年，韩家麟升任马占山部队中校副官， 随着官职的晋升，他越发感到自身知识的不足。1930年，韩家麟考入沈阳“东北高等军事研究班”深造，隶属东北讲武堂，当时军校里还有许多日本教官。

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关东军“大脑”石原莞尔、“大刀”板垣征郎、“中国通”土肥原贤二等少壮派的策划下，关东军武力进攻北大营，一夜之间把侵略旗插上了沈阳城头，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九一八事变后，日军残杀中国人

之后，韩家麟便失踪了，这可急坏了他的家人，妻子和4 个孩子都万分焦急、提心吊胆。韩家麟的妻子叫刘志琴，1913年嫁给了15岁的韩家麟，她为人贤淑、孝敬公婆、邻里和睦，对丈夫的事业鼎力支持，一生勤俭持家，教子有方。

为预防不测，妻子刘志琴将家中能显示丈夫身份的东西全部销毁，把手枪藏在坑洞里，把他的军装偷偷地拿出去扔掉，总之就是不能让日本人发现一点的家里有军人的蛛丝马迹。

韩家麟的妻子刘志琴

原来韩家麟从军校逃走了。“九一八事变”的当夜，日军就占领了军校，日本教官开始对学生进行威逼利诱，企图迫使他们与日军合作。一些人经不住诱惑，充当了日本人的走狗，但韩家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坚决不当日本人帮凶。

韩家麟的同学马荣久，身份是东北边防军第53军军长兼黑龙江政府主席万福麟的副官，两人设法逃离了军校，在一农家人中躲藏了几日，见外面平静后，再化装潜回家中。

韩家麟回到家中后，对妻子说：“你赶快收拾东西，轻装简从，带上孩子离开沈阳，到北平去。” 韩家麟和妻子带着4个孩子，从当年张作霖遇难的皇姑屯车站硬挤上南下的火车，直到火车开进北平，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他们最大的孩子是女儿韩国珍，才17岁，儿子韩宝轩才13岁，另外还有两个小女儿， 可想而知他们这一路有多艰难。

来到北平后，韩家麟和马荣久来到驻防北平的53军军部，面见了军长万福麟，并陈述了日军在沈阳的暴行。万福麟见到此二人后大喜，立即任命韩家麟为上校副官，想让其留在53军效力。

东北边防军第53军军长兼黑龙江政府主席万福麟

“九一八事变”后，号称拥有19万精兵的国民党军队受命不抵抗，让一万多日本关东军逼入山海关，置3000万关东父老于不顾。10月中旬，日军占领辽宁、吉林后，兵锋直逼黑龙江省城齐齐哈尔。当时53军军长兼黑龙江政府主席万福麟在北平，黑龙江群龙无首。

于是，张学良和万福麟电请南京政府同意后，任命时任黑龙江省步兵第三旅中将旅长兼黑河警备司令的马占山，为黑龙江省代理主席兼军事总指挥，并赋予调动全省及周边部队的权力。

马占山

派去和马占山取得联系的重任自然落到韩家麟身上。韩宝轩后来回忆说：

“父亲从北平走的时候穿便衣，是我母亲给他做的棉裤棉衣服。还有万福麟、张学良给马占山的文件都给缝在衣服里头了。”

1931年11月4日，马占山拒绝了日军的最后通牒，气急败坏地日军向马占山的江桥阵地发起猛攻，马占山一声令下，中国军队奋起反抗，打响了“中国武装抗日第一枪”，史称“江桥抗战”。

马占山

正值马占山用人之际，韩家麟从北平携带万福麟、张学良密信赶到齐齐哈尔。见到义子于危难之中回到了自己的身边，马占山大喜过望，当即任命韩家麟为少将参议兼黑龙江省政府机要秘书，参与江桥抗战的作战筹划，成为马占山的得力助手。

韩家麟片刻不离马占山左右，协助指挥军队与日军血战，持续了半个多月，日军伤亡千余人，多门师团遭受重创，多门师团长多门二郎的胞弟被击毙，多门二郎也差点被俘，多名联队长级军官被击毙。

江桥抗战

“江桥抗战”后，国人为之大振，终于有武装力量肯打鬼子了，“马占山”三个字也成了民族英雄的代名词，上海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还特制了“马占山”牌香烟，竟然畅销全国。

马占山牌香烟

但“江桥抗战”终因孤军奋战、后继无援而失利。但在这之后，东三省各地抗日武装如雨后春笋般蜂拥而起，“义勇军”“自卫军”“救国军”遍布各地，他们各自为战，积极抗日，成为闻名中国抗战史的“东北抗日义勇军”。

“江桥抗战”失利后，，齐齐哈尔等地相继失守，马占山率领部队及省政府退守海伦。马占山也曾向南京政府求援，但蒋介石对日本人心存幻想，害怕与日军开战，使马占山孤立无援，处于十分危险之境地。

为保存实力，马占山不得不与日本和谈，其实他是诈降。1932年3月9日至4月1日，马占山当了23天的伪满洲国军政部长、伪黑龙江省省长。4月1日，马占山将日本人资助的钱粮、物资、军马、弹药等悄悄运走，并利用这些物资装备再次拉起武装抗日的大旗。

马占山通电抗日

1932年5月，马占山率部在海伦成立黑龙江抗日救国军，他自任总司令，韩家麟担任司令部少将参谋长，协助马占山，为抗日出谋划策，不遗余力，始终不渝。5月下旬，义勇军在呼兰一带大败日军，不幸的是，马占山旧部程志远被日军收买，临阵倒戈，让日军有了喘息之机，日军的援军很快赶到，在呼海铁路全线向马占山部发起强势反攻，义勇军伤亡惨重，退入小兴安岭一带。

7月，马占山与韩家麟率部在小兴安岭与日军苦战，在庆城县，也就是现在的庆安县，遭遇日本伏兵，双方激战了三天，马占山挂彩，部队剩余兵力不足200人，弹药也快用完全了。

7月22 日，在东北小兴安岭的密林处，马占山与韩家麟商量后，决定分兵突围。马占山带领42人，轻装简从向东突围，韩家麟带领剩余的100多人和50多匹马向西北突围。当时韩家麟还随身携带马占山的名贴和私人印章一枚，还有溥仪送给马占山的一套玉质镶金名贵烟具。从兵力分配以及上述情况来看，韩家麟主要任务就是掩护马占山。

前排左一为马占山，右一为韩家麟

日本人分析，向西北突围的部队人数众多，还有战马，声势浩大，马占山肯定也在其中，于是集中主要兵力对韩家麟部进行围追堵截。马占山带领40余人进入了深山老林荒无人烟的地方，很快就脱险了。

7月28日，韩家麟与马占山分别后进行突围的第六天，经过多日的激战，韩家麟部由100多人锐减至20几人，且人困马乏，部队疲惫之极。当天晚上，韩家麟率部来到海伦县罗圈甸子南部一个叫七八道林子的地方，见山间有一处民房，眼下追兵未至，遂安排大家进房休息。

不料，午夜过后，田中大队追兵赶到，将韩家麟这20余人所住的民房团团围住，日军开始向屋里人喊话、劝降。出乎日军所料的是，从屋里传出的不是投降的声音，而是愤怒的枪声，日本人急了，双方展开激战。

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当枪声逐渐停止的时候，日军冲进屋子，只见20 多名义勇军已全部牺牲，鲜血溅满了墙壁和地面，为首的将军身中数弹，脸部被子弹打的血肉模糊。

韩家麟牺牲现场

身中数弹已是要命的了，为什么脸部也被打成这样了呢？大胆地推想：当时韩家麟自知已无生还之可能，若牺牲后被敌人发现他不是马占山，被骗的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继续追击马占山，那样的话马占山就危险了，自己也白死了。有了这样的想法，在身中数弹的情况下，依然暴露自己的头部，让子弹打的血肉模糊，难以辨认身份。也就是说，临死前韩家麟心中想的仍然是马占山的安危。

日军从韩家麟身上发现了马占山的个人物品，且韩家麟的身材与马占山十分相似，也留有胡须。于是田中信男少佐认为死者必是马占山无疑。他如获至宝，立即现场拍照，并把将军的首级割下，后来悬挂在海伦县城头示众。日本人对此还进行了大肆地宣传。

19年前，韩家麟的祖父韩永文请求马占山把16岁的孙子从家中带走，本想着日后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没想到却被日本人杀害，韩家麟的人头惨不忍睹，见者无不悲情落泪。

建国后，国家民政局给韩家麟颁发了革命烈士证明书，至今仍保存在北京抗日战争纪念馆里。1950年马占山病逝北京，想必在弥留之际，他仍然记得那位曾代他悬头示众的老部下韩家麟。

韩家麟的革命烈士证明书

韩家麟遇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平家中，妻子和4个孩子陷入了无限悲痛之中，妻子哭的昏过去好几次。马占山得知韩家麟牺牲后，声泪俱下，长时间不思茶饭，他深知韩家麟是替他牺牲的。马占山视韩家麟的子女为家人，将他们收为孙子孙女，资助他们生活、上学，长大成人。

长子韩宝轩毕业于重庆复旦大学，也就是上海复旦大学，当时为了躲避战乱，一些著名大学南迁，上海复旦大学迁到了重庆。他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应征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在盟军总部任英文翻译，参加了中美联合收复滇西和广西失地的对日作战。日寇投降后，于1954年复员回重庆工作，后在锦州铁路局工作。

2012年，当韩宝轩老人观看电视剧《中国远征军》时，我想，他的内心也是非常激动的，面对记者的采访他脱口而出：既雪了国耻，也报了家仇。

韩宝轩与马志清夫妇

值得一提的是，韩宝轩长大成人后，1949年与马占山的孙女马志清结为了夫妇，马志清是一位才女，195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图书馆专业，后工作于天津大学图书馆，历任常务副馆长等职。韩家与马家相交近一个世纪，他们的后人至今仍然保持着联系，关系都非常好，延续着上辈人的友情。

长女韩国珍在韩家麟殉国时才18岁，第二年嫁人，丈夫是东北军五十三军年轻尉官聂相臣，1936年他在陕西参加过反蒋的“双二十”事变。后来韩国珍回忆说道：

“我是1933年结婚的，孩子的父亲也是军人。我母亲也真是的，自己的丈夫是个军人，为国家牺牲了，结果给自己的女儿找的还是个军人。”

我想韩国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绝不是埋怨，而是对母亲的一种深深的理解，也饱含对父亲韩家麟无限的思念之情。韩国珍于1946年肄业于四川白沙国立女子师范学院，从事教育工作。

次女韩国志毕业于北京助产学校，后随爱人在石家庄卫生局、石家庄第一医院工作，曾任石家庄市“九三学社”妇女部长。

三女韩国华1950年毕业于北京辅仁大学教育系，之后分配到人民日报社从事编辑工作。

韩家麟的妻子刘志琴于1946年夏天患乳腺癌，病逝于北平，年仅53岁，她一生辛苦，没有看到新中国的成立。

韩家麟与二弟韩家栋共有子女7人，后来有6人接受了高等教育，成为了“在外面工作的读书人”，可以说实现了其祖父韩永文的夙愿，改变了韩家世世代代为农的传统。

左侧站立的老人为韩宝轩，坐着的是马志清，右侧是他们的儿子韩明夫妇

家族的这一改变，也许真的与当年韩家麟随马占山出走有关。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韩家麟将军的血没有白流，我们终于打败了日本人和国民党，成立了新中国。

历史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中国军人，向他们致敬！

参考资料：韩宝轩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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