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木竹巴的辉煌与落寞14,帕木竹巴时期

《西藏的教派时代》第十九篇：

在上一篇《帕木竹巴的辉煌与落寞07：生机一线的转折 》里讲到，绛曲坚赞率领的帕木竹巴万户，连续击败了萨迦、雅桑、蔡巴，不但占领雅桑的大部分领地，还将蔡巴万户彻底打残，逼其割地求和，质子乃东，蔡巴万户从此一蹶不振。

降服了雅桑、蔡巴两个万户后，绛曲坚赞终于挣脱了萨迦派设置的牢笼，帕竹开始迎着烈风振翅翱翔。

1350年2月，绛曲坚赞带兵长途奔袭贡噶(今山南贡嘎县)，并一战克之。

以现代人角度看，贡噶和乃东真没多远，直线距离也就一百公里。

但对帕竹政权却具有转折性的意义，这是其政权挣脱雅桑万户阻滞后第一次向西拓展。

这一时候，卫藏地区战争的规模都很小，动员上千人对决，就是决定性的大战，能够拓展百里之地，绝对是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伟业。

和战场强势突进相比，绛曲坚赞依旧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与元帝国的臣属关系，惟恐步止贡噶举派后尘，遭到灭顶之灾。

当他得知，元朝派遣一位王子和宣政院官员来西藏巡视，马上就与其取得了联系。

当他请求名叫南喀班的院使[1]代自己向皇帝申述时，院使却建议道：“你本人若能前往朝廷叩见皇上是最好的，若不能前往，则应派嫡传或其他干练之士，一切奏请将会实现。”

院使的建议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态度，按惯例各万户长无权绕过萨迦官员，直接向皇帝上疏奏事。

之前绛曲坚赞极力拉拢萨迦官员，就是为了保证有条能上达天听的渠道。这位院使能有如此建议，估计是已了解到帕竹政权的强势，给开了一个不曾有过的先例。

见猎心喜的绛曲坚赞，马上派喜饶多吉和旺秋等人进京。

当时元朝皇帝已把国家治理得四处冒烟（次年便爆发了红巾军大起义），根本没心思顾及西藏内部的权力之争。

听明白帕竹万户的实力后，元顺帝承认了帕竹的地位，赐给“（绛曲坚赞）万户长所需的圆形银印章两枚，除开万户属民承担驿站、塘汛的差役之需外，一切差税减半。”[2]

虽然此时，绛曲坚赞尚未获得大司徒的官号，但元顺帝的封赏已表明了朝廷的认可。获得了直接奏事权的帕竹万户，对萨迦和其他万户也形成了的压力。

不过，蒙古王子和院使的到来，对帕竹也不全是好事。

没过多久，这两位上使自己掐了起来，以至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按元朝律条，院使是宣政院（元朝掌管全国佛教事宜和藏族地区军政事务的中央机关）分支机构的首脑，拥有皇帝的钦命、官阶品级和大印，权力应在王子之上。

但王子手中却有一道文书，使他独立于宣政院之外。

这导致二人的权利边界发生了重叠，谁都想在西藏说话好使，产生矛盾也就毫不意外。

老话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两位上使闹得水火不容，各万户就面临站队伍的问题。

据说，帕竹在接待王子时礼数不周，心有瑕疵的蒙古王子，便逼着帕竹表态不顺从院使管理。

绛曲坚赞也有自己的苦衷，宣政院在赴京面圣过程中给了很大帮助，转身就翻脸还真是做不出来。

绛曲坚赞暧昧的态度刺激了蒙古王子，他直接把帕竹划到了敌人的阵营。更严重的是，蒙古王子在派人刺杀院使时，恰恰是绛曲坚赞送的护卫拼死相救，才侥幸得脱。直接坏了王子的好事，更让绛曲坚赞成了眼中之钉。

帕竹和蒙古王子越来越僵，其他万户可高兴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萨迦、雅桑、蔡巴、止贡都迅速投入了，以王子为首的反帕竹集团。

别的教派视帕竹为仇寇尚可理解，止贡派也加入反帕竹联盟，就实在有点啼笑皆非。

这两个教派之间的渊源，之前已经讲过，就不再赘述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帕竹成为万户后分家单过，两派间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元1290年“止贡寺之变”时，元朝派大军进藏平叛，不但放火烧了止贡寺，帕竹主寺丹萨替寺也差点跟着遭了殃。

按照绛曲坚赞的说法，“……贡巴仁多逝世后，贡嘎仁钦……被任命为止贡贡巴（止贡派行政领袖）。那时我也照应他，两三年间，他对我言听计从，关系也不错，我去他那里时，……如同兄在弟处或叔在侄处一般融洽。”

但人是会变的，当绛曲坚赞和萨迦派撕破脸皮，被萨迦本钦（萨迦行政领袖）囚禁了93天。

止贡贡巴一看，帕竹这是要完呐，马上转变了态度。

“后来从我被本钦监禁直到获释期间，他虽装作扫‘在我身上痛在他心头的姿态，可是到底关不关心，我们替雪（地名）的人各个皆知。我出狱之后，旺尊接任了本钦的职务。……旺尊怎样趾高气扬，贡巴贡仁也总是点头哈腰。”

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1290年的“止贡寺之变”让止贡派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但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渐渐有了复起的基础。

眼看当年的小兄弟，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心中滋味就像打翻了醋坛子。尤其当帕竹军队长途奔袭拿下了贡噶(今山南贡嘎县)，此地当年可是止贡的辖区，这下眼睛更红了。

止贡贡巴派人来找绛曲坚赞说：“贡噶是止贡固有的辖区，你应该还给我们”。

绛曲坚赞差点气乐了，心想“你们和旺尊（萨迦本钦）眉来眼去，我还没吱声呢，还跑来向我要贡噶，心够大的呀！再说了，贡噶是从萨迦手里夺来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地方以前确实是止贡辖区，但止贡寺之变的时候，就被萨迦割走了，几十年都过去了，也没见止贡有什么动静。现在我刚刚抢到手，还热乎着呢，你们就来跟我说这个，觉得我是软柿子吧？！”

他也没给止贡使者好脸，坚定地说：“此地是帕竹将士沥血而得，断不能拱手相让。”

止贡贡巴（贡嘎仁钦）被硬撅了回来，感觉很没面子，再加上旺尊不停的撺掇，止贡派反倒成了进攻帕竹的急先锋。

他们派兵袭击了藏拉雅朵地方的谿卡，放火烧毁数十间房屋，掠走了周边的牲畜和属民。

绛曲坚赞顾全大局，并没有派兵追击，只是派遣使者到止贡控诉这种挑衅行为。

止贡与帕竹的紧张关系，让萨迦派内部反对旺尊的势力，都有点坐不住了。细脱拉章的大阿阁黎洛追坚赞和(前任)本钦旺秋贝，试图出面调停两派之间的争端，没想到止贡贡巴根本不买细脱拉章的面子。

在他看来，细脱拉章根本不是拉康拉章对手，早晚都得完蛋。自己抱着旺尊的大腿，足以抗衡萨迦内部这些杂鱼。

就在二人奔走调解的同时，止贡的千余军队再次进犯帕竹，纵火烧毁了“文”地的森林、牧场，洗劫谿卡，杀伤附近属民。

止贡派连续不断的挑衅，让绛曲坚赞愤怒不已，他一边派军队驱逐止贡士兵，一边修书斥责止贡贡巴，表示既然止贡不念往日旧恩，那就没有和解谈判的可能了，双方在战场上见个真章。

从两方对细脱拉章的态度就能明显看出，号称萨迦正朔的细脱拉章，这时候已混到了杂鱼的境界，甚至和另外两个拉章捆在一起，都不是拉康拉章的对手，成了被昔日小弟无视的存在。

两方军队在“文”地，展开丛林战，止贡部队大败。大量止贡士兵被俘，贡巴也被逼入绝境，帕竹军队将他和侍卫堵在一个小山谷中团团围住。

这时候就看出政治家和将领的区别了，身为政治家的绛曲坚赞，必须从更高的视角看待问题。

他虽然修书措辞严厉，声称不死不休。但毕竟帕竹和止贡源远流长，结成世仇对帕竹也没有好处。

真要把止贡贡巴杀了，或将其俘虏，后续问题将很难处理。

虽然止贡派跳出来，在他面前挥舞牛刀，但绛曲坚赞的目光，早就越过了自以为是的止贡贡巴，开始凝视后藏的神山幽谷。

他命令手下撤离山谷，放贡巴一条生路。

但手下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在路上列队围观，贡巴经过时，唱着歌嘲笑，这些垂头丧气的战败者。

《郎氏家族史》详细记载这场战役的始末，“……我们杀死和活捉了以管家崔仁为首的很多人，也可以逮住和杀死贡巴本人，但放走了他……我派遣了以白仁为首的人，他们攻破了孜卡，抓获了很多的人，前后总共达三百六十三人……。”

攻克孜卡并俘虏三百多人，以当时的战争规模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捷。丢失领土又被帕竹士兵嘲笑的贡巴，回去后憋屈得一病不起，不久便去世了。

他去世后，释迦桑布接替了位置，成了新一代止贡贡巴。

新任贡巴提出和谈、归还俘虏的请求，绛曲坚赞让止贡使者写下了保证书，释放了所有的战犯。

他之所以如此大度，是因为他太了解止贡派了，“止贡人若知自己能打败我们，纵然世尊佛陀、帕木竹巴多吉杰布和三世估主降临，止贡人也不会听从。若知打不过，必从他们一方中派来调停人。”[5]

保证书这东西有多大效力，绛曲坚赞肯定心里清楚，战俘可以释放，但夺取的土地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文、沃卡、朵热、孜卡”这几个地方是两派争夺的焦点，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绛曲坚赞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虽然止贡贡巴声称“若交出文、沃卡、朵热三地，要我(指止贡贡巴释迦桑布)磕一百个头也愿意”。但绛曲坚赞不为所动，一直牢牢得将其捏在手里。

不过，他也是有取有舍，在晚年他对子孙们交代道：“止贡人若不争夺文、沃卡和多热三地，虽然新得的封诰中，我们领有孜卡，但可让他们拥有此地，我们要和平相处。”

但那时，帕木竹巴已干翻了萨迦政权，完全掌控前后藏，止贡派再也翻不起浪花。而现在，吃到嘴里的肉想让他吐出来，那就只有战场对决了。

1353年（元至正十三年）7月，在萨迦喇嘛衮邦巴的策划下，囊扎、止贡、雅桑再次结成反帕竹联盟。雅桑兵犯雅堆，囊扎进攻桑耶，止贡兵犯“文”地，分兵三路向帕竹进逼。[6]

面对严峻的战争形势，绛曲坚赞采取了先守后攻的战争策略。

他命令“旬努尚波率领雅堆部队驻守哲木，纳协和文地的诸路军队防守各山头。以我为首的嫡系部队、雅达宇斯、充波洛陈等地的部队防守充都扎喀的山上山下”，他严令各地守军凭险固守，不得擅自出堡野战。

止贡军队狂攻“文”地，都被帕竹军队死死挡住，只在城堡前留下满地尸体。

绛曲坚赞见止贡军队士气受挫，派部队绕到后方发起突袭，前后夹击之下，止贡军队溃散。击垮止贡后，绛曲坚赞让人四处传扬战果，囊扎和雅桑见止贡溃败，只能各自撤军。

恼羞成怒的囊扎和止贡，在撤退途中大肆焚掠，甚至不顾绛曲坚赞的警告“那是吐蕃赞普兴建的寺庙，护法神威猛，而且属萨逝派经营”，放火烧毁了桑耶寺。

这座建于吐蕃王朝时期的古寺，在经过后弘期复建后，再次被毁（第一次是在朗达玛灭佛期间）。

囊扎焚烧桑耶寺的举动，令绛曲坚赞出离得愤怒，他亲率大军衔尾穷追，一直追到了后藏的谢通门。

在他的打击下，囊扎损失惨重，当追到谢通门时，这里已经是萨迦细脱拉章头领甲哇桑布的属地。

当时，甲哇桑布已在和拉康拉章的争夺中败下阵来，不得不与帕竹结盟共同抗衡旺尊。双方约定，次年在贡嘎举行盟誓会议，来解决日后协调上的一些问题。

在得到了甲哇桑布会盟的承诺后，帕竹军队缓缓退去。

回军之际，绛曲坚赞还扫荡了前藏其他不甘臣服的区域，占领了甲喀日山、宇孜扎，并再次痛击了由雅桑万户长崩扎卧亲自率领的约850人左右的部队，占据了伦波孜。

随后帕竹继续进军，横扫阿握陀、谢喀尔等地的谿卡。[7]

从此之后，前藏所有的万户都拜服在绛曲坚赞脚下，再无人敢触动他的虎威。

参考书目：

[1]、《元代西藏史研究》__伯戴克（意） 张云译；

[2]、《朗氏家族史》__大司徒·绛曲坚赞；

[3][7]、《大司徒绛曲坚赞生平再研究》__吕崇民；

[4][5]、《浅论大司徒绛曲坚赞的文韬武略》_布桑；

[6]、《西藏通史》__陈庆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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