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嫁国强扮演者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文 / 矮 木 编辑 / 青 蓝

“导演也好，演员也好，如果总拿一个作品说事儿，那不光荣，那是他们太懒了，丢人。”所以被问到十周年最想对《士兵突击》说的话，康洪雷说：拜拜。

和诸多生于60年代的人一样，康洪雷身上，自带天真莽撞的理想气。他崇尚阳刚、直白和顶天立地，又对少年时代那种毫无目标的宏大叙事深恶痛绝。

脸谱化、假大空、生造出的英雄面孔他都不喜欢。他喜欢鲜活和血肉，十年前拍《士兵突击》的时候，凭的就是这么一股劲儿。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部影视作品，借着对信念、情谊、真诚等美好品格的塑造和呵护，嵌入了整整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一个朴拙木讷的许三多横空出世，安抚了彼时社会各个阶层滋生出的普遍焦虑。

回头再看，这是一部显而易见的成人寓言，康洪雷最高兴的是，至少大家曾经，都真的相信了。

“男人得有个男人样儿吧”

今年八月，康洪雷参加了一个讨论军旅剧未来走向的沙龙，他在发言中提到：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军人都是一样，要牺牲自己的爱好、个性、思想，当战争来临的时候甚至还要牺牲生命，这种精神即使再过几百年，即使迎来世界和平的那一天，也依然值得赞颂和讴歌。

康洪雷是公认的中国拍摄军旅题材最好的导演。知道要做《士兵突击》十周年，他的第一反应是：瞎闹，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早该翻篇儿了。

但放眼望去，茫茫十载，始终没有超越《士兵突击》的剧作出现，“真替同行们着急，替我们的影视圈着急。”

康洪雷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士兵突击》之前，他有《激情燃烧的岁月》；《士兵突击》之后，他有《我的团长我的团》，康洪雷的作品有共通的精神内核，厌恶宏大叙事，更讨厌脸谱化的人物，这让他和有着反英雄主义情结的编剧兰晓龙一拍即合，在两人合作的作品里，英雄不多见，有的，只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种创作理念在《士兵突击》中有了极致的发挥，康洪雷很骄傲的是，他拍出了一群人，而不是一个人。许三多并非作为绝对主角出现，而是由他作为一根线，串起了现代军营中，一群有个性、有血肉、有迥异灵魂的人。

没有戏的时候，康洪雷喜欢找人聊天，经常有年轻姑娘说，没有安全感，在社会中找不到信任的感觉。“男人得有个男人样儿吧？”康洪雷想靠《士兵突击》传达的，就是他信奉的那种结结实实的阳刚美学。

不是卖肉，卖一副好看的皮囊，“你看那群王八蛋长得，一个个的，但他们的精神是美的，是值得托付的。”

“王八蛋们”是导演康洪雷和编剧兰晓龙对这群小伙子的“爱称”，陈思诚、张国强、张译、邢佳栋、段奕宏在当时，也都算不上当红演员，但康洪雷觉得自己赌对了。

“康连长”

《士兵突击》火了。

火到一塌糊涂，“不抛弃，不放弃”成了年度流行语，报纸电视广播天天都在讨论，几个月前一起吃大锅饭、在片场嬉笑打闹的”王八蛋们”，成了新晋国民男神，不是一个，是一群。

在中国电视剧的历史上，有如此造星功力的电视剧，数来数去，大约只有一部：《还珠格格》。

康洪雷倒是看得淡，演员是演员，演好戏是本分，其他的都是虚名。戏火了之后，戏中高城的扮演者张国强贱嗖嗖地给康洪雷发信息，“我说导儿，《士兵突击》太火了，它怎么这么火呀？我说这谁导的啊？”

康洪雷起初没搭理，过后，他给张国强回了一条信息：太火了容易死人的。

在任何采访中，只要提及康洪雷，张国强都会说恩师、偶像、最崇拜的男人，“他的眼里，只有作品，戏拍好了，怎么都成。”康洪雷却不愿意在采访中过度表露他对“王八蛋们”的感情：他们是职业演员，我是职业导演，就是这样的关系。

张国强说，康洪雷就这样，面对媒体和公众，他特板正、端着，艺术家嘛，但私下里，康导有特孩子气的一面，下了戏吃饭，几杯酒下肚，带着小伙子们唱歌跳舞，“他更像戏外的高城，那个连长，能把大家都拧到一块。”

演员们也喜欢跟康洪雷闹，剧中饰演草原五班李梦的演员马艺家回忆，有天没戏拍的几个家伙闲得蛋疼，合计了一下就把康洪雷的内裤挂树上了，红色的，小伙子预备着让导演找不到裤衩着急一番。结果几天过去，康洪雷根本没搭茬儿。

这起失败的恶作剧成了剧组一个总被提起的梗，康洪雷更骄傲的是，这群《士兵突击》里走出来的“王八蛋们”，如今成了影视圈的中坚力量。

明不明星他不在乎，小伙子的表演还在进步，各有所成，“心底真是为他们高兴的。”

柔软的硬汉

调教演员，康洪雷有自己的路数。

王宝强的戏，在剧中他就是个无助的农民的孩子，初到军营，他摔得满身是土，所有人都说，你应该让他哭吧。

康洪雷没让王宝强这样演，“他爬起来却露着脸笑了。你突然更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啊，懂事的心疼。我就要的这个东西。”

09年《士兵突击》斩获“飞天奖”三项大奖。

该哭的时候也不吝啬，张译扮演的班长史今退伍，坐着高城的车驶过天安门，史今哭得蜷成一团。康洪雷由他去哭。

生活中康洪雷是个心肠特别软的人。跟爱人轧马路，爱人直直地在路上走，康洪雷突然不见了。回头找，他跟在拉着一车杂物的农民车后，帮忙推一段上坡的路。

前段时间看节目，讲的是一个退伍兵，复员之后过得很艰难，节目组找到他，他说自己的愿望就是去天安门看升旗。

老兵如愿，出现在天安门广场，但他的手畏畏缩缩，想对着国旗敬礼，又不敢。后来采访中老兵解释，“自己过得不好，不敢敬礼，是觉得配不上军人的身份。”

隔着屏幕，康洪雷跟着掉眼泪，“如果说《士兵突击》做了什么，就是拍出了这群人对于部队和军营那种没有任何杂质的爱，并且这份爱，被观众们认可了。”

剧中挑战最大的角色是袁朗，康洪雷找来自己早就相中的段奕宏，“就你来演。这戏，你演到位了就不讨厌；不到位就是一个庸才，我就要这个度，我相信你行。”就这句话，在片场，康洪雷再没夸奖过段奕宏一句，戏出来了，亦正亦邪的袁朗分外出彩，成为段奕宏表演生涯的分水岭。

选段奕宏，是康洪雷知道此前他在北京打拼不易，“我喜欢用这样的演员，就是在苦难当中没把自己变灰，没有变得特别世故，或者特别虚荣，我觉得他一定有潜力。”

十年为期，段奕宏成了圈儿内公认的“戏妖”，演什么成什么，哪怕是个配角，也能把目光都吸到自己那。

敲打张国强，“你不能飘起来，你的路长着呢。”《士兵突击》之后，原班人马继续拍《我的团长我的团》，有记者来让康洪雷给张国强录一段寄语，“张国强啊，就是那个县话剧团的演员啊。”顿了顿，他说，“国强是特别好特别有天赋的演员，我希望你在繁花似锦的生活里保持热情。”

笨拙、天真和意气

康洪雷自己是个不怎么在意“繁花似锦”的人，选老婆，那些扭扭捏捏、描眉画眼的他都不喜欢，妻子弓小宁打动她的是朴素。在学校时跟人干架，砖头用完了，一帮人躲得远远的，弓小宁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抱来一摞砖头。就这么选定了相伴一生的人。

平常穿得也不讲究，结交的又是名导演又是艺术家，康洪雷总觉得只要干净就好，结果常被讥讽为要饭的。他喜欢两句诗：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士兵突击》挣的钱比之前的戏多一点，他也没买房，当时四环外都一万五，稍微入眼一点的，要两万，他觉得贵得离谱，“买不起买不起”。

康洪雷身上笨拙的天真跟许三多很像，中专毕业，进了这繁花似锦的圈子，别人都知道讨好一下领导好调动工作，他在一个窝里一猫就是八年。

也不急也不恼，片场里怎么调度，演员怎么安排，情绪怎么掌控，在那段蛰伏的岁月都摸得门儿清。一闲下来就看书，一年过他手的书有上百本，什么书都爱看。

缺点就是脾气总搂不住，给《水浒传》当副导演，有演员对群众演员骂骂咧咧，康洪雷看不下去，上去就跟人干架。对方挑衅说他是演员的爹，康洪雷说，你骂爹可以，骂群演就不行。结果对方衣服扒了罢演了。

恨不得一脚踹死对方的康洪雷又不想耽误剧组进度，他又去跟对方说，这么着，咱把戏演完，你找个地方，往死里打我，我要还手我是你孙子。

这份江湖气让康洪雷收获了好人缘，许多年之后，回到当时拍戏的影视城，有老头老太太过来问“康导在哪里呀，我们想看看他。”他帮助过的那些人，都老了。

但是热情一直没有丢，他要拍他自己想拍的东西。收视率怎么样，市场怎么样，他考虑得不多，聊着《士兵突击》，他特意气地说，你去看看我的《青衣》、我的《民工》，都是好作品。

《青衣》是部女人戏，幽怨、自恋、缠绵，结果一直以硬汉形象示人的康洪雷处理得非常好，这让小说原著、作家毕飞宇异常满意和惊喜，到《士兵突击》出来的时候，毕飞宇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康洪雷，他一直在进步，在制造不同。

同样生于六十年代，毕飞宇更懂得那一代人被理想抛弃后的断裂和迷茫。但康洪雷不同，他一直在寻求意义。

名导的光荣与愤怒

很多人都曾以为，《士兵突击》是中国军旅题材电视剧一个特别好的开始，开始说人话，以普通人的视角讲故事，结果一个完美的开始之后，这部剧成了一座逾越不了的高峰。

十年的时间里，影视业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钱像刮着风一样进来了，一直到今天，都不断有人找上门来，拿着钱和烂得不能再烂的剧本说，康导啊康导，只要你肯出马，这个戏一定能成。

康洪雷不知道对方哪来的信心。

很多人开始乱来，有钱，码人，都是大制作，请来大明星，但剧本一团乱，拍出的东西都是四不像。时至今日，康洪雷最大的烦恼都是，怎么能够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把对方拒绝了。

有段时间，康洪雷甚至不得不对媒体说，不会再拍军旅剧了，他苦恼怎么去打发那些影视圈里的投机客们。

前段时间，在士兵突击的微信群里，康洪雷发了一张图片，来自某抗战神剧的截图，八路军的桌子上，出现了一瓶21世纪的品牌矿泉水，“这他妈是搞什么呢？”

层出不穷的抗战神剧，让他又忧心又愤怒，“那么艰苦、悲惨的历史，大家不好好创作，弄出一堆雷人的片子，观众看了都觉得战争是儿戏，长此以往，我们的国民会成为什么样子？”

说到激动处，康洪雷吐出四个字：误国误民。《士兵突击》的姊妹篇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面有句台词是，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

《士兵突击》拍出了现代军营本来该有的样子，《我的团长我的团》拍出了战争原本的样子。因为几乎是原班人马，不少影迷习惯将两者视为前世今生的关系。

康洪雷并不愿意过多理会外界的解读，甚至不愿意过多地提《士兵突击》，“导演也好，演员也好，如果总拿一个作品说事儿，那不光荣，那是他们太懒了，丢人。”

所以被问到十周年最想对《士兵突击》说的话，康洪雷说：拜拜。注：部分资料选自作家张西2008年所著《奇迹—康洪雷和<士兵突击>》一书。想看更多，请移步每日人物（ID：meirirenwu）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