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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往事琴儿扮演者是谁

2022-09-30来源:萧翱瘁编辑:佚名标签:

文章导读
作者:avril-429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1.师琴月作为本朝太子妃,常年盘踞大虞最招人恨女人榜榜首。因为她作为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登上正妃

作者:avril-429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1.

师琴月作为本朝太子妃,常年盘踞大虞最招人恨女人榜榜首。

因为她作为一个区区五品官的女儿嫁给太子登上正妃之位,这是有史以来家族势力最为寒酸的一届太子妃。不仅如此,素日里不近女色冷面朝天的太子对于这桩强按的婚事竟然并不排斥,反而对这位出身不高的正妃予取予求。

每每听得有人嚼舌根说师家卖女求荣,师琴月都心头火起,因为这门婚事明明是太子自己去圣上面前求!来!的!但她不敢说,也没人会信。

每当有世家女又酸又恨的说她是个悍妇时她也很无奈,只因为李陵平日不仅女色,对源源不断送上门想要做侧妃的女人更是半点不留情面,一律打发走。

可是明明她们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是为了她才守身如玉,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子。只有几个人骂她狐狸精算是骂到了点子上,她之所以能坐稳这太子妃之位,就是靠着这张和那女子相似的脸。

其实师琴月一开始也以为,她会嫁给太子是因为圣上乱拉红线的缘故。彼时她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想要毁掉这门亲事。其实师家上下对于这门亲事是很乐意的,但是因为她不乐意,她的一众哥哥加上刚刚官居五品的爹爹都据理力争,想要为她退亲。

于是当时朝堂上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所有朝臣都觉得这对于师家而言是天大的狗屎运,可偏偏师家明里暗里都不愿接这门婚事,反而是圣上一再坚持。

她的爹爹哥哥们都是老实人,为了不伤天家颜面简直把她贬的一无是处,先是说她出身不好不配做太子妃,再是说她善妒不善持家好吃懒做。

每次下朝回家哥哥向她转播朝堂盛况之时,她都听得心惊肉跳,她只是不愿做太子妃,并不是想出家做姑子,把她说成这样,她还能不能嫁人了?

不过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就这么僵持了一月有余,一日圣上屏退众人和爹爹两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回家后爹爹便松口了,叫她收拾收拾准备嫁人吧。

她吃惊的很,娘也吓的要死,退婚的事娘比她还要起劲,可能因为知女莫若母,娘很清楚她若是做了太子妃可以说是整个国朝的劫难。

“娘虽然疼你,也不愿做千古罪人啊。”娘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

她很受伤,想她师琴月虽然不精于女工,对管家一窍不通,因为爹爹娘亲感情和睦好像对宅斗也不是很拿手,但是……她掰着指头认真想了想,承认她娘说得对。

于是那日娘和爹也背着她谈了很久,师琴月趴在门口竖起耳朵,只听得零星几句娘的声音:“我可就琴月这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她这样嫁进宫里?”

爹的声音比较低沉,她听不清楚。

娘又说:“这太子正妃的位置哪是那么好当的,师家配不配你自己心里清楚!”

师琴月备受鼓舞,娘发火了,按照惯例爹该是认错退让的时候了。

“月儿的性格就算真能熬成了皇后,她没有母家作为后盾,三宫六院的争斗她能适应吗?她能活到当上皇后的时候都不一定!”

不知道爹说了什么,娘居然不说话了,又是良久的沉寂,爹才开门走出来,看见她趴在门外的姿势,却没有责备,反而叹了口气说:“月儿,也许嫁给太子殿下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房中传来娘压抑的抽泣。

她于是知道爹居然罕见的吵赢了娘,师琴月有些慌了,她真的要成太子妃了?

爹沉重的表情和娘低低的哭声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有些哭笑不得,大虞国内想要嫁给太子的女子数不胜数,她听小道消息说首辅的嫡女和辅国大将军的小女儿还为他打过架。

大哥哥还在戍守边疆,并未回京城。

她和二哥在月色下坐着,二哥安慰她:“月儿别怕,只要月儿不想嫁,哥哥会给你想办法的。”

这话四弟也说过,明明比琴月小了三岁,却跟她差不多高了,拍着琴月的肩膀说:“姐姐是我们家的宝贝,姐姐不想嫁就不嫁,谁都不能勉强姐姐。”

她提醒二哥:“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

“傻妹妹怎么想那么多,如今旨意还没下来,就还有转机。”

“我怎么听人说,大虞国十朝十二个皇后,有半数不得善终啊……”

二哥走后,她一个人又坐了很久,第二天上朝前,她顶着黑眼圈跟爹和二哥哥说,她想通了,愿意嫁给太子。

隔了两天,圣旨就送到了师家,三个月后她在所谓国师挑选的黄道吉日嫁给了李陵,大虞国的当朝太子。

她见到太子的第一面只觉得这人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她没有想到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太子,在掀开盖头看她的时候眼神满是温柔。

大哥曾随太子出征邻国,回京述职时说太子战场时杀敌勇猛,箭头插入了肩膀医官在拔出箭矢时愣是咬烂了嘴唇都不肯叫出声。

师琴月寻思着这太子怎么说也该是个五大三粗目露凶光的黑面大汉,再预想着太子对这婚事怕是不喜,她哆嗦着身子任来人撩开了盖头。

她于是望进一双春水般温柔的眼眸中,那双眼浸满了得偿所愿的惊喜和对于她的渴求,仿佛她是藏于深海不为人知的稀世珍宝而他是经年累月披荆斩棘终于寻得宝藏的猎人。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一身大红的喜服衬的面若冠玉,一把小细腰让她觉得自己的身段都自愧弗如。她怔愣着被人紧紧抱在怀中,呼出的气浮在她耳边。

太子的声音极轻,似乎怕惊动了怀中的人,语气满是珍重:“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半晌他才慢慢放开,师琴月抬起头望着他,不明就里,语气呆呆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这话似乎一颗石子投进那双眼眸里的一汪春水中,太子的眼神变了变:“是啊,我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

这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她幼时曾被爹爹带进宫,和当时的三公主极为投缘,因着三公主体弱,圣上为了哄小女儿开心,还特令她每月可进宫几天陪三公主玩耍。

后来三公主夭折了,皇宫便成了她的伤心地。

现在想来,那时她也和几位皇子也算是幼时玩伴,不过时间隔得太远她都记不大清了。太子居然还会记得,她心头感觉有几分诡异,这太子不会暗恋她吧……

这想法在她去一次宴会偷听之后得到了验证,几个嫔妃在树荫下嚼舌根,她从转角路过,听得她们说太子的婚约竟是自己向圣上求来的。

她心中恍若雷击,自己想方设法要退的婚约竟是太子向皇上亲自求来的!

她好不容易掩饰住心中的震惊,掩盖住心里的翻江倒海,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

从那之后她看李陵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怪不得他朝政繁忙还抽空带自己去京城街巷处闲逛,怪不得他总是从四处搜罗些诗书典籍哪怕她并不爱看。

故而哪怕李陵带她逛的那些夜市酒家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她还是作出第一次见那样的欣喜,哪怕她不爱诗集书法,还是努力的啃完那些自己从未看过的典籍,好在他问时能答上一两句,但也许是她积累不够,太子对她的答案总是不大满意。

现在想来有些可笑,独居深闺对街巷一无所知的并不是她,喜好诗文和他心有灵犀的也另有其人。


2.

现在再回想起自己当初心中如九曲回肠般的弯弯绕绕,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浸进护城河里洗上七七四十九遍。

她拿着镜子横七竖八的照着,自己的脸确实普普通通最多只能算清丽可人,谈不上什么绝色佳人,她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觉得太子从小就暗恋自己。

既然自己是替身,看来原主的容貌也当不得国色天香,师琴月更觉佩服,能把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宁愿把她的替身送上太子妃之位,两人定然爱的很深很痛苦。

自从知道了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师琴月便开始思索该怎样退场好成全一对苦命鸳鸯,她愿意做本朝第一个与太子和离的女人。到时候她再出一本《我的深情太子前夫》,定然把那些书生狐狸天子孤女的老生常谈挤下榜去,占据钟书阁畅销榜第一。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这神秘女子找出来,你说堂堂太子看上一个女子,为何宁可娶一个替身呢?可能是父子反目成仇的话本子看多了,她首先把目光放在了皇帝的后宫之内。

若是心爱之人被父皇看上纳为妃嫔,也怪不得太子娶个花瓶在家睹物思人了。她把近三年选秀入宫的妃嫔细细看了一遍,有的风姿绰约,有的妖冶迷人,但并没有与她相像的。

她只好扩大范围,没日没夜的往皇帝后宫跑,累的腰身都瘦了一圈,各式各样的美人看花了眼,差点黑眼圈都出来了。人是没找着,莺莺燕燕见识了一大堆,师琴月不由得感慨美色误人。

再看看太子殿下,哪怕是替身,也为了她空置后院,这等痴情之人不多见呐,将来等太子继位,定然是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她接着把目标放在了世家女中,凭李陵的身份,接触到的应该多是世家子女,听说宫外举办了赏花诗会,京城大半的世家子弟都会前去,师琴月也接到了帖子,欣然应允。

她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了,太子妃自然坐在高位,眼看着从前那些她仰赖鼻息的人一茬一茬的向她行礼,心里还是挺爽的。

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她正努力端出长辈的架势向一群可爱的姑娘露出慈爱的微笑,斜斜里伸出一个带刺的声音:“我听说太子妃得宠,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殿下今日休沐,怎么这等宴会也舍得太子妃一个人前来?”

这宴会虽说只是借了赏花的名头,其实也算氏族之间交流的平台,一对对小夫妻都是携家带口,独她一人空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孤零零的。

这也要怪她自己,替身也有几分脾气,知道真相后她慢慢觉出点意思,那原身是个喜好诗文,温柔娴静的性子,她便故意时不时的发几通不痛不痒的娇蛮脾气。

李陵给买的诗书懒得啃了,反而被他发现床底下藏着话本;逛街时也不默默闭嘴跟在后头了,随口便指着身边的酒楼如数家珍的报出那家的招牌菜名。

一旦她不再装着温柔解意,太子便渐渐觉出了她同那位的天差地别,和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给她的不再是笑脸,而是同外人一般的生疏冷漠。

适而近来京中风言风语不断,原本的琴瑟和鸣和如今的相敬如宾差距过大,有眼力见的人都纷纷传言太子与太子妃这是一年过去了,感情失调。

如今这位出言讥讽的正是曾为了太子大打出手的首辅嫡女孙苗,她掂量了一下孙家的势力,确认过这是得罪不起的人,扯出一个得体却难看的微笑,咽下涌到嘴边的反驳。

四周人都坐定,茶也喝过一轮,诗会便开始了。第一轮是以给定的词为题,限时一炷香作诗一首,择出优者再参加第二轮以眼前的花卉为场景作诗。

就这么玩了几轮,席间的气氛也热络起来,几位公子作诗便能看出功底深厚,比拼的不分伯仲,另一侧姑娘们有大胆的,见到心仪的公子接不上词来,便出言相助,往往赢得满堂喝彩。

师琴月却没细听,她今日有任务在身,正细细打量着周围姑娘的长相,人比花娇姹紫嫣红间只觉得看花了眼。

喝了一口茶歇息一会儿,却发现席间似乎是有人卡住了,隐隐听得有人在攀谈,讨论的正是那位公子。

“谢公子答了这么几轮了,怎么卡在荷花上了,这也不算偏呀。”似乎有小姑娘为他焦急不已。

荷花?

她脱口而出:“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师琴月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有人小声嘀咕着:“谢公子都说了不要别人帮忙,她做什么非要讨这个嫌来出风头。”

她无言,这才看清话题中心的那位谢公子,赫然正是新科状元谢璟臣。

一时间万般懊恼涌上心头,既怨自己冲口而出,也怨自己没看清这谢公子竟是谢璟臣。

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她,似是等着这位状元郎如刚才般不领情再想出新的诗句来,却听得男子声如筝鸣:“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璟臣想的正是这句,多谢太子妃。”

众人哑然,师琴月垂下眼帘,没有接他的话茬。

诗会又过了几轮,众人都尽了兴,便复又转回了谈话的氛围。孙苗似乎在记恨她方才的出风头,存心将话题往太子身上引:“太子都成婚一年了,至今无所出,倒是师家如今连上了两个台阶,两个儿子都晋升了。”

身旁的人附和:“就是啊,师家如今怕是只恨自己女儿生的太少,不然还可以接着嫁,升的更快。”

师琴月握紧了拳头,刚想冲上去反驳,却有人先一步开口:“师家的两位子弟,一个戍守边疆整整五年,另一个治理水患有功,晋升都依着律例,姑娘何必说这种话惹人误会。”

谢璟臣挡在她的面前,遮住了她上前的脚步,月白色的袍子落在她的脚边,像落下的一片月光。

开口的几位姑娘毕竟脸皮薄,都讪讪的住了嘴,她再待不下去,干脆一个人出了正厅去河边散步。她手中揪着一根断枝上的树叶,心中生出些委屈。

她走到第三圈时,身后伸出一方帕子,谢璟臣站在她身后。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哭。

谢璟臣有些诧异,她从小骄纵惯了,今日被孙苗几次三番出言讽刺,竟然都忍了下来,跟着她走了三圈,看她始终低着头,还以为是哭了。

他心中的不忍更甚:“他……待你好吗?”

像她那样的性子,他总是担心是否能坐稳太子妃之位。

师琴月不语,只是朝他笑笑。今日算是她失策,既没有找到那人,还遇上了谢璟臣。她心中呸呸两声,转身想要离开。

“若是他待你不好……”

“你便如何?”师琴月饶有兴致的问道,“当初婚约在身你尚且不肯娶我,如今拿的是什么身份同我说这些?”

谢璟臣失语,还想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呼唤:“琴月,过来。”

见鬼了,李陵怎么会到这里来。

她生出几分倔劲儿,挺直了腰杆对谢璟臣道:“你接着说。”

谢璟臣却躬身向太子行礼,还礼数周全的解释自己和太子妃只是偶然遇上,随意闲聊了几句。

太子冷哼一声,师琴月只好任由他拽着袖子把自己拉走,回头看到谢璟臣还站在原地,一如从前望着自己离开的模样。


3.

太子是真的生气了,伏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叫琴儿,一声比一声更急切,还逼着她叫自己的名字。

行吧,她喊了几声殿下,却被罚的更狠了,最后总算颤颤巍巍的叫出一声李陵,才算是过关。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背对着太子,心情不是很好。每次两人躺在一处,她若是背过身去,总要被他命令着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但是狗男人现下心情很好,还好声好气的哄她:“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让你四弟明日不要过来了。”

“你真的许我见四弟吗!”师琴月闻言一骨碌转过来,太子不让她与母家走的太近,师家升的太快,本来朝中就颇有微词,若是太子妃还与母家来往过密,徒留他人话柄。

借着灯光,她惊喜的脸色一览无遗。太子的心情大好,目光划过她滑溜溜的脖颈:“上次送你的玉呢?”

师琴月摸摸脖子,她不喜欢玉凉凉的贴在心口的感觉,倒是对发簪手钏更感兴趣,但此刻还是很有眼力劲的说明日就带。

太子长臂一伸将她搂进怀里:“不喜欢就别戴了,下次送你喜欢的发簪。”

她有点受宠若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大够用,既想不通他回府时是因着什么事情在发火,也搞不清他如今的好心情是为了什么。

男人的心思本就难猜,太子的心思更是令人捉摸不透。

许是累了,身旁人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她悄悄的伸出手,男人衣襟处露出一截绳结,她顺着绳将太子胸口的玉拽出来,迎着月色看得上面刻着一个若字。

被人贴着胸口戴久了,玉佩上手的触感带着温热的体温,反倒是师琴月的指尖更凉。

第二日早晨两个人都神清气爽,她开心的是要见到许久未见的弟弟,于是狗男人亲自端汤药过来,她很是爽快的仰头喝下。

太子还算言而有信,第二日四弟便上门看望她。她起了个大早,在衣裳中左翻右翻,还挑出几件陪嫁的首饰,务必把自己捯饬的富贵逼人。

一年不见,总觉得四弟长大了不少,她有些好奇,今日太子究竟是借了什么由头许她同娘家人相见。

跟着来的小厮答道:“四公子再有半年要成婚了。”

师琴月惊喜,又有些愧疚,四弟确实也到了可娶妻的年纪,可叹她出嫁后便同家里人疏远了去,竟连胞弟大婚的消息都比太子晚知道。

她忙问:“是哪家的姑娘?”

四弟拱手,如今她已是太子妃,姐弟相见也多了许多礼数:“是圣上的七公主。”

捧在手心的茶盏摔得粉碎,她的声音在发抖:“你再说一遍?”

“你……你……”她气的拿手指着他,恨自己与他不单单是当初嫡亲的姐弟关系,不然她定然抡圆了胳膊给他一个耳光,骂他没有志气。

“本朝驸马不得为官,你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话一出口,她才琢磨出点味道来。

她想起昨日赏花宴上那几个女子话中带酸的说师家接连晋升的事情,四弟幼年便被爹爹和两个哥哥带着文武兼修,寒暑雨雪不曾休憩,哪里是他不想做官,分明是圣上要断了师家最后一子的仕途。想来是太子捧得太过厉害,有人开始出手了。

七公主生母是个不受宠的宫女,早早的去了,性子沉闷内向,明明是个公主,却被皇帝这样随手指给了师家作为打压的工具。

“我……”刚刚才出口教训弟弟,师琴月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向他道歉,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连累的他娶一个不爱的女子,害得他无法建功立业。

她默然垂下头,四弟慌忙捻起袖子想为她擦去眼泪,却又觉得于礼不合,只得站定解释道:“公主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能娶公主是弟弟的福气。”

面前的少年不再稳重老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把她惹哭后费劲巴脑的哄她的时候。幼时她知道大哥二哥都懂事,不会带着她胡闹,便撺掇着四弟带着她四处调皮捣蛋。反正东窗事发了再把事情安在他头上就成了。

可怜那时四弟挨了全家最多的打,直哭的一抽一抽的也没有把她供出来。下一次她上街时还眼巴巴的跟着她,自觉地把钱袋子贡献上来给她买糖葫芦吃。

他总是一口小奶音说:“哥哥说姐姐是我们家的宝贝,要对姐姐好。”

她很是感动,于是继续把他坑的被爹爹按在板凳上打,看他哭的眼泪鼻涕横流更加愧疚。

“你不怪我?”她不敢看他,都是自己嫁给太子,才让师家沦为这么尴尬的境地。

“姐姐别哭了,我都听说了,殿下是真心爱慕姐姐才想方设法求娶,师家如今腾飞是姐姐带来的福气。”

“如今看姐姐过得好,想来大哥知道了也会很放心。”

这两句话在她心头盘旋,把她气的心绞痛。若她真是受太子真心爱慕求娶,那她就是怀着对母家深深的愧疚也只当是甜蜜的负担。

可只有她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是见证天子对另一个女人情深似海的工具,没关系,她可以忍受。

可偏偏太子非要将她的母家也当做朝堂争斗的筹码,她不知道李陵是为什么暗中扶持师家,总之不是出于对她的宠爱。

从前她以为自己遇上的一份强取豪夺的爱,她虽然不喜,却还是为他的心思动容;接着又告诉她这深情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于是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她早早的将原身找回来,和离之后又是京城一枝花。

可是有些错误不是被纠正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师家被捧杀是谁的错?

她弟弟十年寒窗苦读一朝被葬送由谁来赔?

她远在北疆的大哥苦守数年未得的功名,被人冠上卖女求荣的名号予以抹杀找谁清算?

天家之间隐秘的权力斗争,当朝太子求而不得的爱情,他们痛苦,便要把他人也拽入这无间地狱?

师琴月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连胞弟的婚宴都不曾前去,从前她每次闯祸,总觉得挤眼泪和装哭是最难的事情,可如今她成了太子妃,才发觉原来装的开心更难。

最近她渐渐琢磨出点规律,太子每次没来由的火气,似乎都是在下朝之后,而每次当日的朝堂,总会有关于北疆战事的舌战。

听说太子几次想前去北疆巡查,都被圣上驳回,有一次火大了,甚至当着朝臣的面命太子不许踏出京城半步。

她破天荒的借了本史书翻开,发现跟北疆有关的事还真不少。

不得不少北疆确实是个地广人稀的蛮荒之地,气候寒冷粮食匮乏不说,而屡屡发生战事,适而也成了流放的首选之地。

当今圣上在位三十余年,抄家灭族的事不多,其中最为严重的是秦家,秦家一族已绵延百年,鼎盛时官至首辅,但数年前因涉及党争,以妄图残害皇嗣为名抄家。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剩余女眷一律流放北疆。

这种事明面上的信息并不多,但联想到月光下玉佩上的若字,她这才发现自己是绕了多大一个圈子。

数年前,秦若其人,是整个大虞国与太子最为般配的女子。当时秦家正当鼎盛,秦若身为嫡女,性格娴静淡雅,精通诗文,颇得太后喜爱,时常进宫陪伴,在李陵尚未被册封为太子时,两人便是青梅竹马。

本来按秦家的家室,秦若做太子妃是再合适不过的,只可惜秦家倒台后秦若也被流放至北疆。太子甚至为她自请去边疆征战只为了寻回心上人。

圣上大怒,本以为太子只是一时意气,后来直接将太子诏回京城拘着,再后来……

再后来她就成了太子妃。

她恨啊!秦若之人她虽没见过也至少如雷贯耳,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之最,无数闺阁女儿的楷模,只是后来秦家倒台,她虽然知道她同太子的往事,也没放在心上。

小春念着信鸽送来的密报时,她正剥着橘子心不在焉的吃着,淡黄的汁水溅在桌面上,看的小春恨不能上手替她剥。

她摆摆手示意不用,有些事总要自己来,吃进嘴里的东西才有点味道。

“秦若……”她漫不经心的问丫鬟,“她比起我如何?”

小春顺口答道:“小姐忘了吗,从前夫人教训小姐的时候都是拿的秦小姐作比。”

师琴月一梗,橘子卡在喉咙里下不去,剧烈的咳嗽起来,小春恨铁不成钢的帮她大力拍着背:“秦小姐才女之名扬名京城,精于女工,一手簪花小楷可是连太后都夸过。”

说着很悲痛的扫了她一眼:“小姐这样,可怎么抓住殿下的心啊?”

“放什么……”她大怒,对上小春不赞同的目光,“放什么厥词。”

“你懂什么,他见惯了那些大家闺秀,冷不丁碰上我这样的,才叫人难以忘怀。”

“行行行……”小春赶紧哄她,“殿下快回来了,吩咐您习得字帖还差大半张呢。”

她没想到躲开了娘亲以秦若为楷模的教导,竟然等来了直接让她当替身的狗太子。

“难道我有这张五分清丽七分相似十分姿色的脸还不够吗,这年头当替身这么累了?”她嘴上骂骂咧咧,手下抄的飞起。


4.

太子回府的时候情绪还是平稳的,常常皱紧的眉头破天荒是平缓的,连唤她过来的声音也是平静的。

但当他看到那张她最后半个时辰极限手速临摹出的字帖,便又迅速变回了师琴月熟悉的那个样子:“把教太子妃习字的先生辞了,教的什么东西!”他黑着脸憋出了一句话,师琴月觉出大事不妙,乖觉的将字收起来退下吩咐下人伺候他用膳,准备开溜。

“站住!”

她只好站住,预想中的暴风雨的却没有到来,太子咳了几声说让师琴月准备跟他出去一趟,大概半个月,让她带上随行的小厮和换洗的衣物。

“去哪里?”师琴月不大明白。

“我有事要去南城一趟,你陪我一起。”

师琴月大惊失色,说这是朝政,再说了太子微服出宫,想来也是什么要紧事,带着她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她一向不掺和太子在官场上的政事,怕知道的太多半夜被咔嚓了。

太子皱眉:“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在府里能干什么?”

笑话!她能干的事可多了,上能打牌搓麻将,下能逛街下馆子,等李陵继位她便要一辈子困在宫中不能出去,一个人在太子府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但太子显然不会如她所愿,撂下一句这是命令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每次看到太子摔门而去师琴月都觉得挺搞笑的,这架势这动静她第一次见识还以为是要分府的节奏,结果每到晚上又是憋着怒气冲冲的脸进屋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太子在给她台阶,说到底还是馋她的身子。

既然是秘密行事,她挑了几件不是那么华贵的衣裳,出门时站在金丝银边秀袍的太子身边,衬的她像什么霸道王爷的下堂妻。

师琴月有心想要避开太子和丫鬟一起乘马车,谁想李陵回身一个眼神扫过来,她装作没有看见,还是被他一把拽上了马车,于是小春便跟着其他小厮坐了下一辆马车。

马车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端坐车中一言不发。还是太子先打破了沉默:“笛子学的如何了?”

来了来了!她心头一紧,在他嘱咐小春把笛子带上时她就知道这遭是跑不了了,只好硬着头皮凑到唇边准备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演奏她学到现在唯一能吹出的曲子,这还是她昨天晚上集训的结果。

“你这是在干什么?”太子打断她。

她还没吹呢……他到底有什么好指教的。

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不要告诉我,这半年你学的都是竖笛……”

师琴月心中咯噔一声,这么说来秦若拿手的分明是长笛啊!但她初学时还不知道秦若的存在,听他说学笛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竖笛。“这……这能怪我吗?是你自己没说清楚!”

太子左手扶上前额,遮去了几条冒出的青筋,师琴月吓得连忙挪挪屁股坐的离他远了些。“罢了……”

他硬生生咽下一口气,只感觉自己手痒想要把面前瑟瑟发抖的小女人收拾一顿,翻开她的天灵盖看看这漂亮的小脑壳里是不是专门储存了将他气死的108种方法。他努力压下火气挥挥手道:“就这么着吧。”

师琴月如蒙大赦,腮帮子鼓足一口气开始了演奏。车厢中飘摇出第一个音符之时整个车队都抖了一抖,几个随侍在车旁离得近的差点脚一软跪了下去。师琴月还沉浸在昨日的练习中,一门心思记着曲谱想要将一曲吹完,没看着眼前人越来越黑的脸色。

到了后半曲,师琴月明显气息不足,吹出的音调支离破碎彼此之间离得十万八千里。若说一开始太子还是愤怒,现下便是存心想要瞧瞧这么一首街知巷闻的童谣究竟能被她吹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样子。

一曲吹毕,师琴月心知自己水平有限,放下笛子,按着她寻来的画像上的样子,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和秦若十分相像的温婉微笑。

太子也微微扬起嘴角,双手还为她鼓了鼓掌。她有些受宠若惊,这是她第一次得到如此大的肯定,心里很想为知己再演奏上一曲,实在是心有余而肚子里无货了。

“殿下若是喜欢,琴月再吹一遍……”

她举起的笛子还没放到唇边便被人一把夺去:“师琴月,你……你很好。”

马车旁随侍的侍卫无不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没想到惯来冷面的太子对着太子妃如此惨绝人寰的演奏也能闭眼夸,当下只想抽那些造谣说太子妃失宠的人一个大嘴巴子,再罚他们循环听太子妃吹笛十遍。

不在场的侍卫自然看不到说这话的太子殿下是如何七窍生烟,师琴月听懂了他的嘲讽之意,心中也是一团火气,侧过身去坐着,眼不见为净。

这不转身不要紧,一转身就让李陵瞧着发髻上插着发簪,是时下流行的新样式,银色的钗身缀着几缕流苏,正随着马车的晃动轻微的摆动。

他用力的将师琴月的身子掰过来,惯常光溜溜的脖颈上如今倒是缀着条细细的金链子,显然不是出自他的审美,衬的她的脖子愈发细长白皙。

太子冷哼出声:“别人的东西就有那么好?成天就知道这些首饰玩意儿,我让你学的东西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自己看看满京城的姑娘家有哪个像你一样!”

她本已一忍再忍,连压箱底的技艺都献出来讨他开心了,可他非要说些刺人的鬼话:“你有完没完啊,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自去讨了来就是,想来你的要求也不算高,不过是吹笛习字,比我好的一抓一大把。”

想嫁给太子的女人千千万,她就不信没有比自己更像秦若更会讨得他欢心的。

“你以为我真不会找?”太子被她激得也来了火气。

“行啊,你不找你是狗!你当初是怎么逼我爹爹把我嫁给你的你自己心里清楚,等你找到了你就早点把我休了,我到时候一定烧香拜佛敲锣打鼓满京城转三圈庆祝我重返自由。”

太子没有跟她计较把天子称之为狗的大逆不道之举,反而捏住她的脸沉声道:“你想的倒好,让我休了你你好去找那个穷书生?你休想,我就是在冷宫里关你一辈子也不可能放你出去跟别人!”

什么穷书生?师琴月的脑袋里一团浆糊,她有点被那句在冷宫里关一辈子吓到了,大虞史上感情最为不睦的一对帝后就是如此,废后被关在冷宫中郁郁而终。她纵然是个不入流的替代品,李陵也不可能随随便便休了她,更别提放她另嫁。

她从未有一刻像当下一般,感到自己如同身处一潭死水,即使再用力的蹦跶也至多能溅起些许水花,最终还是不得不窒息腐烂。

眼见得把师琴月吓得狠了,太子反而有些不自然,这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怎么都不舒服,也开不了口首先服软,最终还是用了惯常的一招——拂袖而去。

见得夫妇吵架竟然是太子被赶出车厢骑马,甚至还把太子妃的随侍丫鬟叫进去陪着,侍卫都看傻了眼。有隔得远的好奇的打听两人在吵什么,离得近的侍卫偷偷解释。

“我听得太子似乎是嫌太子妃不如其他闺秀般有拿得出手的才艺,太子妃听得恼了,在那里喊着什么你娶人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小春进马车时听得如此劲爆的对话,吓得差点摔下来,苦着脸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把太子气成这样。

“我哪里知道,一早上跟吃了火药似的。”

小春只好闭上嘴,但摸着良心说,一大早上的听见师琴月的笛声,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侍卫还在那里窃窃私语:“我怎么听见殿下说要休了太子妃啊?”

“年轻人懂什么,”年长一些的对此不屑一顾,“吵架斗嘴这都是天家的夫妻情趣。”

享受情趣的二人,只有太子一人骑在马背上认真的在生气,师琴月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摸出她带在身上的话本津津有味的看着,封皮上的书名赫然正写着《和我的青梅竹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5.

身为一个替身最怕遇上什么?第一是原主回归,她现在暂时没有这个烦恼,因为秦若判了流放远在北疆,即使是太子也无可奈何,这第二嘛,是遇上比她还像的人……

师琴月望着高楼上一身凤披霞冠打扮的美人儿,总觉得有些眼熟。再转头一看,太子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似是失魂落魄,直直的望着那女子。

这是他们来到南城的第二天,也不知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见他出门办事,倒是拽着自己四处闲逛,这一逛倒是看到不少新鲜事,她看着一个高楼上一个女子正做新娘的打扮,底下围了一圈人正在起哄。

抛绣球招亲?她还没见过这等热闹,挣开了太子的手兀自挤进人堆里。太子一惊,怕她走散,只好也跟着挤进去,好不容易寻着她,正想把她骂一顿,却顺着她的眼神看见了站在楼上的女子,恍然间如见故人。

师琴月此刻体会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变成她扯着太子而那人纹丝不动了。僵持不下之时,绣球如长了眼睛一般正正砸在太子身上。

这还得了?她悚然一惊,迅速夺回绣球扬手给扔回了楼上。

场面寂静的有些诡异,一时间楼上楼下的人都愣住了。师琴月不慌不忙的摆一摆手:“我们不是南城人,我们那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的,绣球能扔下来,自然还能抛回去。”

围观的群众也看愣了,抛绣球还能扔回去,还有这种事?

楼上美人一双望穿秋水的眸子依旧盈盈的勾着李陵,美人身旁的父亲倒是见怪不怪,捧着绣球下楼来,她赶紧开口:“你可别碰瓷啊,他已经娶过亲了。”

美人作出哀伤的样子道:“公子气度不凡,若是能够嫁与公子这样的人,莹莹甘愿为妾。”

师琴月倒抽一口气回望太子,这人看着自己与人家争得面红耳赤,他倒是好整以暇的站着,不时同楼上的美人眉目传情。她悄悄伸出手来,在太子腰间狠狠的掐了一把。

太子将她作乱的手从腰间扯出来,这才不慌不慢的说自己家中确然已有妻室,还说这样的美人应被人如珠如宝的待着,嫁给他做妾室是轻慢了她。

她听得好笑,只怕太子并不是觉着作妾会唐突了佳人,而是觉得这无名无姓的女子不配做他大虞太子的女人罢。

听罢这话美人的父亲脸上的失望之色丝毫不掩,听闻他们二人是从京城来办事,还热心的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一尽地主之谊。

还不等师琴月拒绝,太子施施然的应声:“金老爷既然诚心相邀,某等却之不恭。”

她恨极了他这幅见色起意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去扯他的袖子:“李陵亏你还是个太子,连这么明显的局都看不出来,那绣球怎么就偏偏扔中了你,还不是看着你穿的这身人模狗样的漂亮衣裳,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再说你讲一口官话,一开口人家就知道是从京城来的,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家你也敢住?”

太子心情大好,用扇子将她抓在自己袍袖上的手扒拉开:“夫人自重。”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在金府住下了。她才知道金家出身商贾,虽然地位不高,但在南城也算是富甲一方,而那美人唤作金莹莹,生了一副好面貌,总喜欢娇娇柔柔的唤李陵为陵公子,听得师琴月一身鸡皮疙瘩。

金家很显然不想放过这个肥羊,变着法的让金莹莹带李陵出去逛逛,太子象征性的推拒了几个回合,也就答应了。

“师公子,你看这冠可好看?”金莹莹含羞带怯的指给他看。

太子化名师陵,自称和师琴月是师家旁支的兄妹,每次听得金莹莹叫他师公子,师琴月都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太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把视线游荡在对面酒楼的师琴月揪过来:“你不是喜欢首饰吗,自己挑,赶紧给我把头上脖子上这些便宜货换了,省的走出去丢我的脸。”

很是不用好吗?她觉得她戴的这些就挺好看的,不过想到他可能是想在美人面前显出自己是个慷慨而体贴的好男人,只好随意选了两只,把原先的替换了下来。明明不是很好看,还得做作的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喜爱与感激。

“你就没什么要同我说的?”太子盯着她。

“谢谢……兄长。”她咬牙切齿。

太子满意的受了这一句兄长,却仍不满意:“还有呢?”

“我送你这么多东西,你就不知道帮自己的兄长也挑挑吗?”

师琴月一阵头疼,她可不想抢了金莹莹的活,但视线随意一扫,伸手拿下一块玉佩,这玉通体翠绿,正面雕琢的花纹是竹。

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

君子如竹,倒是好寓意。

她本意不是选这块玉佩给他,只是这竹令她想起一个故人,与这玉佩倒很是合适,况且她私心里觉着,太子其人,是配不上这竹的。按照他的审美,自己该给他选个十七八两重的大金粗链子,俗人嘛,都喜欢这样的。

但李陵直接伸手拿了过去:“给我戴上。”这话一出,便是满意了。

师琴月不知怎的,心情有些低落,还是依言解开绳结将这玉佩绕过他的脖子。她动作一僵,他脖子上已经带着一块玉佩,心中暗骂自己走了神,赶紧蹲下身将玉佩系在他的腰间。

太子却止住她的动作,解开那玉佩递给她:“罢了,我既已经有了更好的,这块你收着吧。”

是夜,太子睡梦中将那一幕翻来覆去的播放,绳结绕过锁骨,在后面打了个细巧的结,师琴月纤细而冰凉的指尖轻触在他的脖颈上,带起一阵战栗。

而她破天荒的失眠了,玉佩被她摆在桌上,借着月色那“若”字若隐若现,她有些不明白太子究竟想做什么。

第二日她顶着个黑眼圈起了个大早,为了避免再被金莹莹如刀似剜的眼神凌迟一整天,她一早上就出门了说自己出去逛逛,侍卫都是跟着太子的,她一个人乐得清闲。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心绪却无法平静,背后仿佛被人盯着,像是昨日两人靠近时太子直白的视线。她摇摇头,决心这么珍贵的玉佩不能由她收着,万一丢了碎了,她岂不是小命不保。

下定决心往回走,想着这时辰金莹莹应该已经缠着太子出府二人世界了,她正好回去收拾包袱,太子见色忘义非要住在金府,她宁可一个人去住客栈。

快走回金府,路过一道小巷时她身后伸出一只手猛然将她拉住扯进巷中,整个人被死死按在胸膛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那人渐渐放开她,对上她惊恐的眼神:“今日怎么没有带原先的簪子?”

6.

看清面容,她把来不及喊出的惊叫声硬生生咽了回去。偏偏那人还在笑:“我怎么从未听闻,京中有把扔下来的绣球再抛回去的习俗?”

这下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我出京你便一直跟着我?”

“谢璟臣你是不是疯了!”

“若是被他知道,你会被砍头的!”

谢璟臣觉得她气鼓鼓的脸颊像是两人从前养的金鱼,低低的笑出声,恍惚中想起幼时她央着他帮着一起抄书时也是说:“璟臣哥哥,你就帮帮我吧,若是夫子再向我爹娘告状,我会被砍头的!”

太阳直直的照进狭小的窄巷,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两人靠的极近,近的就像是中间不曾隔着离了她变得漫长而孤单的岁月。

“你笑什么?”她觉得谢璟臣是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你不愿见我,我就去太子府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也不会见你。”她毫不留情。

这话是真的,那些费尽心思攒出的饭局宴席,他每次从开宴坐到席终,盏中的酒满了浅浅了又满都没能见到她一个影子。他是大虞的状元郎,所有人都给他面子,端着不知是为何的虚假笑容对他阿谀奉承。可那些人中没有她,她在躲着自己,这个认识让他恐惧。

“月儿这样心狠,”谢璟臣的脸上还残余着因回忆而泛起的笑意,“也不知是谁亲口同我说,这辈子只喜欢谢璟臣一人。”

“是我又如何,”她退开半步,“谢大人记性这么好,想必自己说过的话,不用我来提醒你。”

话音刚落,谢璟臣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这话中带刺的模样于他而言甚是陌生,其实她虽然被几个兄弟宠着长大,脾气却很好,对他总是笑盈盈的。

初见时她才不过丁点大,未长开的身子像个小萝卜墩似的,见了陌生人也不害怕,糯糯的喊他璟臣哥哥。

他当时双亲离世伶仃一人,师大人应了恩师的嘱托,将他从家中接来悉心教养。他面上装着极乖巧的模样喊她月儿妹妹,转身就甩开那双拉着他的小手。

她也不恼,迈开短腿噌噌的跟上他,朝他摊开汗津津的小手,掌心躺着她从口袋中小心翼翼掏出的蜜饯:“喏,给你吃。”

小璟臣年纪轻轻就被族中各个叔叔姨母当做拖油瓶踢来踢去,看不上师琴月这样娇宠的大小姐。骤然面对这样明显的示好,第一反应便是嫌弃,可是看到她有些心疼的在鼓鼓囊囊的小口袋里翻翻捡捡,才小气吧啦的递给他一颗蜜饯的样子,坏心眼的一把塞在嘴里,还故意嚼给她看。

小琴月眼巴巴的看着他嚼吧嚼吧,咽了口口水问他:“好吃吗?这个口味的,我还没尝过呢。”

溢了满口的甜让他说不出话,甜的有些发苦,他虽然知道这是好东西,但不嗜甜的人吃了直觉得齁嗓子。他挑眉看着小丫头,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又伸出手示意还要一颗。

小琴月喜甜,最宝贝的就是挂在身上的零食兜兜,大哥二哥时常去街市给她寻些好吃的将小口袋装的满满当当。人生头一次遇上人不给她吃的还反问她要,扁了扁嘴,老大不情愿。

幼时的谢璟臣虽然总是吃不饱,但身量不矮,瘦高的身材配上白兮兮的小脸在小琴月眼里还算好看,她对好看的人向来宽容,于是眼泪汪汪的解下身上的兜兜套在小璟臣脖子上,壮士断腕道:“都给你了。”

谢璟臣生平头一次问人讨一颗糖吃,得了满满一兜子,小丫头将身上最宝贝的零食袋子尽数给了他,还踮起脚费力的拍拍他的肩:“你别怕,爹爹很好的,他不会丢下你不要的。”

这话说在他心坎上,竟然让他砸下两滴眼泪,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师家比谢家要好的太多,他像走在钢丝上,嘴边的笑意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惹了人不高兴被送回去。众人都夸他小小年纪便气度不凡,却只她一人看出他的恐惧,安慰他别怕。

骤然惹得人哭了,小琴月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也委屈的很,想想自己心爱的零食兜兜越想越伤心,两个人面对面哭的涕泗横流。

此后谢璟臣将问她要糖吃这一臭不要脸的行为发扬光大,小时候喜欢看的是她万分不舍皱着小脸的样子,大一点喜欢的是别人碰不得的零食袋子却偏偏被他频频染指的感觉。

零食兜兜是她的宝贝,比零食兜兜更宝贝的是谢璟臣。这个认知让他通体舒畅。

两人一路青梅竹马磕磕绊绊的长大,谢璟臣长成了温润端方君子如玉的少年,师琴月的画风有些不对,往打架逃学上蹿下跳的小霸王路数上一骑绝尘。幸而谢璟臣治得住她,每每她撒泼打滚之时,他只横一眼过来,分明眼角眉梢依旧是笑着的,师琴月却觉得冷飕飕,乖乖的在他身旁坐下。

师家上下都琢磨不通,师家父母的棍棒教育、大哥二哥连哄带骗都治不了的三小姐为何偏偏对着毫无杀伤力的谢公子如此听话。

不过两人的地位在当事人看来其实并非如此,没人知道谢璟臣的字反而是重头学的,为了和她的字迹相像好替她抄书写功课,更没人知道只要她一句好哥哥便能磨得一个半大小伙红着脸去书摊替她挑些不入流的话本。

没人知道,在他心中的小丫头皎若明月,哪怕安静悬在空中也是发着光的,他只能奋力奔跑,才能求得那月光照亮一片自己。

师大人仕途平稳,师琴月性子跳脱也能和同窗打成一片,从小到大明里暗里喜欢她的人谢璟臣把脚趾头全加上也数不清楚。

他自知自己如今和她并不算般配,暗中出手挡下了她大半的桃花,只是有一年她生辰时,送来的贺礼堆了满地,书塾中有一个世家子弟更是送她一只纯金打造的发钗,引得书塾中的人起哄不已。

他站在人群中,手中的簪子刺入掌心。是啊,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攒下了半年的银钱才买了她心心念念看中的那个簪子。呵,可是她如今有了那金钗,怎么还看得上他的。

适而她蹦跳着来讨生辰礼时,谢璟臣抿着唇说:“我没准备。”

“别逗我了,我知道你瞒着我偷偷去了那家首饰铺子,快点,我的簪子呢?”

他没力气挂上惯常的笑容,反问她:“我扔了。不是有那金钗了吗,何必还来问我讨这么一只破簪子;那个什么胡公子家中有权有势,我自然是比不了,既然如此就不拿这簪子碍你的眼了。”

她的脸登时黑了下来:“那金钗我还给他了,之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想下他的面子。”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是这样想的?”她面沉如水,不哭不闹,静静的望着他,见他半晌不答话,眼中尽是失望,转身便走。

谢璟臣莫名觉得心慌,追上去几步将人圈在怀里:“我错了。我只是看那么多人说你和他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心里……嘶……”

话还未说完,腰间被人重重的掐了一把,疼的他直抽冷气。

她转过身来语气恼怒:“谢璟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一个人的高度从来都不是由他的出身决定的,我看中的从来也不是金钱和权势。对,你如今是籍籍无名,但你的才情志气我比谁都清楚。”

“金钗再名贵又如何,我想要的只是你送我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旁人对我再好又如何,他们都不是谢璟臣,我要的只你一人。”

“我不知道现下谁和我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只知道假以时日,那个人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

谢璟臣惊觉,她生气的不是钗子发簪这样的小事,而是他的自轻自贱。

她比世上所有人都要相信自己,容不得任何人看轻他,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她觉出环在腰间的双手收的更紧了,身后人一声叹息:“我知道错了,只是……只是你那样好,我好害怕,怕我配不上你。”

谢璟臣此人心机深沉就在于此,他善于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只要那样能让她心软,不再生他的气,怎样都好。

“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气了,”话这样说,她已经转过身来,“簪子去给我捡回来,不找回来我绝对不原谅你。”

少年垂首,作出一副惆怅的模样,惹得她一阵心软差点脱口而出找不到也没有关系,结果看到他微颤着肩膀强忍住笑意才明白自己又上了他的当。

“我没有扔,是骗你的,送你的簪子我哪里舍得扔,”他自怀中掏出那根簪插进少女的发髻中,凑的很近深深望着她,“很美。”

直惹得她面颊通红了,又恍若不解的说:“月儿脸红什么,我夸的是这簪。”

非得把她气急了捏起拳头砸他,这才握住她的手将人拽进怀中,少年的睫毛很长,和他轻轻浅浅的呼吸一道扫在她的脸上,于是两人在桃树下第一次接吻,红的也不知是那落下的花瓣,还是豆蔻年华中少年少女的脸庞。


7.

“月儿,别把我推出你的生活,那对我而言,太过残忍了。”他将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极轻的恳求她。

她却未如往常般心软,不可思议的问道:“我残忍?为了前程放弃了我的是你,亲口跟我说婚约不作数的也是你,我哭着求你带我走,我跟你说我想嫁的只有你,可是你呢……”

谢璟臣心道,你可曾想过我这一年多是怎么过的。他日日沉默,翻开的书页里,毫无生机的师府中,每一处角落藏满的是他们的回忆。

是,他是自私。可他们之间从未真正平等过,他只是一个寄人篱下未曾考取功名的穷书生,彼时若是想娶她便只能入赘,他不愿,他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她娶进门,他要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艳羡和嫉妒。

只可恨太子求娶的时机竟那样猝不及防,哪怕再晚一年……等他考得状元……

可他哪里舍得看她万念俱灰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她离去时孤单的背影他便后悔了,于是他疯了似的跑去找她,想告诉她什么前程什么面子他统统不要了,他只要有她就够了。哪怕因为娶她得罪了太子此生无法出人头地他也无所谓,他可以做个教书先生,哪怕所有人说他攀附师家居心不良,哪怕所有人以轻蔑以不屑俯视他,只要此生她还会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说,她要的只有谢璟臣一人。

月光下她焦急的守在房门前,等待着师大人和夫人商量的结果。谢璟臣从后门处绕过去想捂住她的眼睛给她一个惊喜,看她用那双哭红的眼睛恼怒的瞪着自己推开自己,再同她说他想清楚了,他要娶她,越快越好。

师大人的声音从门后隐隐传过来,他定住了脚步想要听个清楚。

“我知道你因为怕璟臣被人误会,一直没把月儿和他的婚约往外说,想等他明年考了科举,可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势,你再不说就晚了!”师夫人语气焦灼,她是个性情有些风风火火的妇人,也是府里唯一舍得狠下心来打琴月手板心的人,也许琴月的跳脱正是继承自她的母亲。

师夫人脾气急躁,反倒是师大人温厚宽和,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过他二人对谢璟臣都是极好的,在他和琴月定下婚约之后,才偶然会露出一两分对于女婿的挑剔。

师大人把声音压的极低,似是怕被人听见:“你以为圣上找我去说了什么,他早就知道了我想拿月儿同璟臣的婚约退了这桩婚事,同我说这婚事可以退,就是此后万一太子过于神伤迁怒于师家,便怪不得他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过后又说道:“我这把年纪是可以告老还乡了,可是月儿的两个哥哥呢?他们的仕途才刚刚起步,幺儿苦读十数年,难道让他放弃吗……”

房中传来师夫人压抑的哭声,直说着造孽,不知师琴月到底是哪点入了圣上的眼非要她嫁给太子。

他其实不这样觉得,他早知道师琴月有多好,若是世人都以他的眼看她,世人都会如他一般爱她。

他站在阴影里冷眼看着师大人从房中出来,身影似乎有些佝偻着说嫁给太子也许没有那么糟。他没有上前,他知道一切已尘埃落定,任他如何挣扎忍让都不会再有半分不同。

阴暗在心中疯狂的滋长,这世上有的人能用整个师家来逼她就范,而他还固守着可笑的自尊和骄傲将她越推越远。

他将话题绕过去,轻轻抚着她额间的碎发:“那簪子,你是喜欢的对不对?为什么不戴了?”

她还如从前一样,思绪轻而易举的被他带着走,眼神中透着迷茫望着自己,那样子看的他觉着有点危险。

师琴月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和谢璟臣这两个大男人都同她头上的簪子较上劲了,说来那簪子也不知是哪个哥哥送她的,近来总是有人把东西交给门房就走了,有时是一只白玉雕成的小兔子,有时是一盏纸糊的灯笼,上头精细的绘着春景图。

不对!大哥在北疆,连家书都是时有时无;二哥新官上任三把火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一点银子掰开揉碎了花,怎会有闲心闲钱送她这些小玩意儿;四弟从小审美就不大好,很早就学乖了,每次直接送她银钱,省的挑的东西合不上她的心意。

“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也怨她自己从未深想,若是早知道是他,自己绝不会要的。

嚯,合着太子这几日以来的反常举动,莫不是早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他这是……醋了?所以才不敢放她一个人在府中,怕她趁此机会和谢璟臣重修旧好?她一阵恶寒,先是秦若后有金莹莹,这男人也配吃醋?

师琴月深觉自己不能再放任谢璟臣胡闹下去了,她斟酌着用词,尽量使话语得体委婉:“谢大人,你是儒生,该知道什么是仁义礼智信,什么是忠诚。”

“忠诚?”真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戳人肺管子了,她最近反省自己说话的艺术退步良多,这太子和谢璟臣都是说不到两句又开始急赤白脸的,“你跟我谈忠诚,你知道李陵他把你当做……”

后面的话语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口了,她警惕的抬头,这人莫不是知道什么吧:“当做什么?”

“我只是担心他待你不好。”

“他待我很好,”她没有想要打肿脸充胖子,只是担心万一谢璟臣知道了秦若的事情又要横生枝节,于是闭着眼睛开始瞎吹,“你没见他出门办事都带着我吗,我们关系特、别、好。”

谢璟臣心底一软,看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同他说和谁要好,带着份显而易见的心虚。

其实平心而论,她不是不能理解谢璟臣放弃她,易地而处,若是她是谢璟臣,从小这样长大,一定也很渴望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不是看中了师家吃软饭的人。他又是这样心高气傲、才华横溢的人,若是因为娶她被太子迁怒打压,无法施展才能,怕是会一生都郁郁不得志。

她蓦然生出几分遗憾来,可惜那时谁都不知道太子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好看的花瓶,若是真的同谢璟臣成婚,太子和圣上也未必有那闲工夫去为难他。

等一年过后,谢璟臣得了状元,满京城便没有谁再会说他们不般配了,他们也许会生一个可爱的女儿,谢璟臣会像红着脸给她念话本那样,抱着他们的女儿,给她唱睡前的童谣。

他早先答应过自己,家中的账本不用她来操心,但若是他当官之后太忙,她还是愿意学一学的,她同娘亲学过几道简单的菜肴,还没有烧给他吃过。

可正是因为她那样爱过他,又怎么能对他的退缩和懦弱不气、不怨呢?

“谢璟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人生就是这样的,没有人能怪你弃了哪条路,择了哪条路,可你不能做完了选择,占尽了好处,又回过头来后悔,觉得处处都不如意,想起另一条的好处来。”

“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如今做的很好,就不要回头看来时的路了,也许那些事……都是上天为了你今日的成就而铺下的道路,你会有很好的前程。”

他红了眼:“可是往后那些路,无论哪一个岔口,无论我怎么选择,都不会再有你了,是吗?”

“是。”


8.

这么一折腾,她回金府时已经不早了,金莹莹竟然望穿秋水的等着她,还问她师公子怎么没有同她一起回来。

她一头雾水,自己又不是跟太子一起出来的,怎么会知道他去了哪。

金莹莹很是不快:“你这妹妹怎么当的,连兄长去哪里了都不知道,也一点不关心。”

她一定打死也想不到他们二人不是兄妹,而是夫妻吧。师琴月这样想着,觉着金莹莹的脾气着实不大好,若是太子真的动了心想办法金屋藏娇,这位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金小姐别急,我去找找他。”碍于面前这位将来很可能比她还要受宠,师琴月明智的决定避其锋芒,绝对不和她起任何冲突。

太子即使是微服出宫身旁自然也会跟着暗卫,她随便挑了个留在金府的侍卫问了一句才知道,太子今日独自前去酒楼宴请南城大大小小的地主乡绅去了。

“太子妃对殿下也太不关心了,连殿下来南城是为了筹赈灾款项都不知道吗?”侍卫的目光中饱含着批判,一时间让她想起了许久不见的爹娘。

不过这太子身边的侍卫也太不靠谱了,随随便便就把太子的私事告诉她,看来不是什么核心人物,看着也面生,居然连他们夫妇二人不和都不知道,什么都敢跟她说。

行吧,那她便跑一趟。她是为了金莹莹才去找到太子,跟什么南城第一的酒楼一点关系也没有。

随着暗卫找到那处灯红酒绿的酒楼,迎面而来一股脂粉气,底层一个穿着甚是清凉的女子正半遮着面纱抚琴,一旁的侍卫都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果真是少年心性,这般不坚定,她啧啧两声,这女子美则美矣,琴弹得可是一般般,不过来这酒楼的人,又有几个是为了听琴?一旁的侍卫眼带谴责,目光中写满了“你怎么好意思嫌人家弹得一般”。

好不容易爬到顶楼,珠帘后传来觥筹交错之声,还不时传来几声媚入人骨的嘤咛,侍卫不敢打扰,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自己进去。她柳眉倒竖——他不敢进去坏自家主子的好事,她就敢了?

在暗卫古怪的眼神中,她悄悄的撩开珠帘掀开帐子的一角偷眼往里瞧,里面的圆桌旁围坐了十来人,个个锦衣华服,不过身材臃肿脑满肠肥,还不时的有美人上前斟酒,看的她一阵作呕。

眼神一阵搜索,总算在中心位找到了端坐其中的太子,他身着镶着金线的黑袍,坐在一群中年男子间显得格外突出,因而那些美人对他也最为殷勤,又是捶腿又是喂葡萄,就差坐在他大腿上了。

她对太子还算熟悉,看他此刻的表情便知那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尽力压抑着心底的厌恶之感,一边不着痕迹的将美人裸露的手臂从身上拿下去,一边挨个接受那些人的敬酒,她瞪大了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是金老爷。

“你主子还挺能耐,”她撇过头去看和她一起钻进一个头偷看的小侍卫,“他想泡人家姑娘,还敢带着人家爹来这里喝花酒?”

小侍卫很生气,硬着声气为太子辩驳:“你胡说,殿下这般洁身自好之人,怎会做……做这般龌龊之人,殿下若不是被逼无奈,才不会来这般烟花之地。”

小侍卫挺可爱的,她起了心思逗他:“你家殿下可是大虞未来的皇帝,他被逼无奈来这种地方,啧啧啧,谁信啊。”

被她气的脸通红,小侍卫扭过头去不再搭理她,师琴月也闭起嘴专心听那几人在说什么。

“金老爷前日送我的那株红玉珊瑚还在,如今却说商行经营不善,我看不像啊……莫非那日说这珊瑚价值千金是假的,是不知道本宫的身份,故意诓本宫的?”是太子的声音,明明是调笑,却听的人打了个哆嗦。

金老爷肥胖的身子颤了颤,慌忙跪在地上:“不敢不敢……只是殿下要的这数目着实过于……金某还需筹措些时日。”

旁边的几个男子看到有人做了出头鸟,也连忙都跪在地上嚷嚷着要太子多给他们点时间,太子摸摸手上的玉扳指,朗声道:“行啊,本宫也不急,既然金老爷要时间,那本宫只好在府上多叨扰些时日了。”

这话便是说,若是一日筹措不出足够的数目,他便一日不会离开南城。席上众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就在师琴月都担心他们快翻桌子之时,太子却摆出一副笑脸,将金老爷扶起来:“您这是做什么,赈灾款一事本就是南城县令行事不妥,同各位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见他无意追究他们架空县令中饱私囊,都悄悄的松了口气,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原本不松口的金老爷也见好就收,说三日内定筹足数目送到太子手中。

“这帮老东西忒不要脸,”小侍卫骂道,“明明就是他们克扣百姓中饱私囊,南城才筹不出足够的款项,还敢跟殿下推三阻四。”

她有些惊讶,南城这事她略有耳闻,掌管南城一带的巡抚是太子的人,迟迟未能缴足规定的赈灾款,他手底下的人闯出来的祸,居然还要堂堂太子亲自过来收拾残局。她倒是第一次见平时吆五喝六的太子这样客气的同人讲话,不由得感叹这地方上的乡绅地主看起来无权无势,可实际富得流油,暗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连太子也不敢贸贸然对他们下手。

怪不得他非要住在金府,想来也是为了打探清楚这些人究竟有多少羊毛可薅,再正正好好报出一个让他们肉痛又不至于狗急跳墙的数目来。

这么说来,前几日在心中痛骂他见色忘义,是自己错怪他了?

她内心光顾着天人交战,没觉出自己这颗头戳在帘子缝中着实有些惹眼了,等发觉有人看见了她再想脚底抹油已经晚了。

太子顺着那人的目光看过来,嘴角抽了抽:“琴儿,过来。”

她只好垂头丧气的走过去,任由太子低头轻声训斥她:“堂堂太子妃做这种事,像什么样子。”然后又转过身去向着众人,“太子妃年幼顽劣,让诸位见笑了。”

金老爷如今已是抖得像筛糠了,想到自己在太子妃面前丑态百出的想把女儿塞到太子身边,恨不得登时两眼一抹黑晕过去。

众人忙起身向她行礼,一派恭敬的模样,稍稍打了几声招呼,众人便起身告辞。她来的正巧,前边尽是无意义的寒暄,谈正事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等人都走空了,几个美人知道了李陵的身份,还扭捏着不肯走,师琴月拍拍桌子提醒她们自己还在这,几人这才万分不舍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太子看的好笑,吩咐人重新上酒菜,带着她在桌边坐下。师琴月还想做做样子推拒一番,但是太子对她的心思明白的很,上来的菜一道接一道分去了她的注意力,吃的很是快意。

“开心了?”让她在外头听了这么久,如今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坚持住在金府了。太子知道她这几日是在跟自己赌气,但又不好放下身段主动去解释。

“我不说来南城是干什么,你就不知道自己问吗?”只知道冷言冷语的同他置气,他还盼望着这女人能有点危机感,吃醋之后知道主动过来哄哄自己,谁想等了三天也没等到,还得他费尽心思让她“不经意”的撞见这场鸿门宴。

眼见得她吃饱了,太子便招呼侍卫回金府收拾东西,她问道:“怎么,不回金府了?”

他明明知道师琴月心中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却故意不正面回答:“事情都办完了,还回去干什么。怎么,你很喜欢金府?”

她干笑两声摇摇头,幸好不用回去面对金莹莹,不然怎么解释她出了趟府寻人回来就变成了太子妃呢?

行吧,她心下确定,此事确然是她错怪了太子,看来他也不是这么荤素不忌,见到个同秦若相像的就失了理智。可转念想到当初他力排众议立自己为太子妃,又觉得此生若真有什么逆鳞能让他失去理智,定然就是秦若了。

9.

因着这份错怪他的歉疚,再加上几分瞒着他同谢璟臣相见的心虚,是夜太子在客栈爬上她的床时,便给了他几分面子,没有将他踹下床去。

只是看着他脖子上挂着自己挑的那枚玉佩,越看越古怪,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玉佩。作乱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拉过来,整个人被迫贴在他胸口:“乱摸什么呢。”

“谁要摸你了!”她气的不行,想要离他些许,后背处却被人紧紧的箍着,叫她进退维谷,只好继续被他抱着,“哎,我今日才发现,亏你还是个太子呢,平日对着我趾高气扬的,到那些老头面前倒是憋屈的很。”

黑暗中太子睁开眼睛盯着她:“你觉得我憋屈?”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本来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去金府并不是看上了那个金莹莹,但是趁此机会能让她知晓一点自己身为太子的不易也是好的。

“是啊,堂堂大虞太子,为了几两银子跟那些官职都没有的土财主喝酒,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眉毛都快连成一根了!谁叫你平时识人不清,偏偏找了个办事不力的巡抚,现在傻眼了吧,还要亲自去……”

她还在滔滔不绝的分析那巡抚有多么的不靠谱,太子出声:“是啊,是我用人不当,若是父皇知道我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指不定哪天就褫夺了我的太子之位。”

“不……不至于吧。”他很少讲自己的事情,师琴月也摸不准他这是在自嘲还是开玩笑,“靠爹娘是没有前途的,你看我二哥,还不到三十,在官场已经能跟我爹平起平坐了。万事都要靠自己……”

她说着说着没声了,她想起来李陵不是谢璟臣,能靠自己的努力和才华谋得一席之地,他无论如何努力,只有两种结局,要不做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要不做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而这两条大相径庭的道路,只凭天子一句话而已。

她于是调转了话题,讲起了小时候的往事,想令沉闷的气氛轻松些许:“小时候我爹让两个哥哥学武,结果他们两个学了一整年都打不过我。”

“我爹还说,我娘以前脾气很好的,就是因为连生了我的两个哥哥,整日被他们气的脑仁疼。”

也许是因为澄清了来南城的目的,太子总觉得她今日比起前几日来生动活泼了许多,让他有些惊讶,原来她不生气顺毛起来是这样子的:“所以便把你宠成今日这个样子?当朝太子妃,扒着帘子看男人喝酒,你还能更出格一点吗?”

她就不爱听太子说这个,话里话外都是嫌她不够文静端正:“谁说的,我娘打我手板心可凶了,要不是有我四弟替我背黑锅,我肯定隔三差五被揍一顿。”

打手板心?他从来没被打过,即使偶尔落下了功课,只要父皇略带责备的看他一眼,他便如芒在背,自会发奋读书迎头赶上。

听说他没被打过,这可是个好机会,师琴月兴致勃勃的揪着他的手摊开手心,五指并拢给他来了一记,也算是为自己这些日子在金莹莹面前伏低做小而报仇。太子捂住火辣辣的掌心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狗男人看什么看,她还存着几分理智没照着心意把巴掌往他脑袋上招呼呢。师琴月往被子里躲:“是你说你没被打过,这说明你没有童年,我是替你……圆梦……”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

太子突然能理解师夫人被气得脑仁疼的感觉,把人从被子里掏出来也在掌心打了一下,看着师琴月迅速变红的眼眶有些不知所措,他没用力啊……这就把人打哭了?

她吸吸鼻子:“我知道,殿下自从见到金姑娘便嫌我没人家长得好看,人家做什么都是得体的,我只是想让殿下感受一下平常人家夫妇之间的情趣,殿下却……”

说罢还殷切的哭了几声,笑话,她师琴月闯祸,一靠别人背黑锅,二就是靠自己撒泼打滚把事情赖过去,她若是存心想要撒娇卖乖,还没有人能狠的心来接着生气,当然她娘除外。

还真把人气哭了,太子有些局促,捻起袖子来擦她脸颊上并不存在的泪,试探的问:“那……再感受一下?”

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回她不客气了,照着太子的脑门用力来了一个板栗:“我教殿下,这个叫做爆栗,我娘平日打我用的就是这招。”

“……”太子心觉,这平常人家夫妇间的情趣,着实太疼了些。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太子额上还留着一个清晰的红痕,他总算相信了师琴月说两个哥哥打不过她,兴许是真的。

师琴月觉着,这太子自从觉得解开了误会,就开始有点蹬鼻子上脸,时时刻刻黏在她的身边,看的一众侍卫肠胃不适。

譬如这时她躺在榻上吃着客栈送来的点心,太子就在对面托着腮静静的望着自己;吃完了东西她拿着新淘来的话本翻了没两页,太子就在榻边踱步,走过去,走回来。

她实在忍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书都看不进去了,你有话说话行不行?”

见得她终于搭理了自己,太子轻咳两声:“我们夫妇二人好不容易来一次南城,你就不想,去街上走走?”

“还走?”师琴月很抗拒,明明金莹莹带着他们已经快把南城走遍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前几日逛得还不够啊?”

“那怎么能一样?”太子只好说的再直白些,“我是说,就我们两个人。”

“两个人看到的风景跟三个人有什么不同吗?不去不去。”她挥挥手,且不说她已经逛够了,谢璟臣昨日可是就在城中,她可不敢贸贸然跟太子上街,生怕两人撞见,必是一场腥风血雨。谢璟臣脑子拎不清,她可还清醒着,于是坚定的表示就在客栈呆着,哪里也不去。

太子很气恼,把她的《和青梅竹马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从窗口扔了出去,只准她看另外带的一本《爱上霸道太子殿下》。

就这么磨蹭到了第三日,她已经将话本看的差不多了,连带着太子也看了一遍,一边看还要一边质疑作者的政治常识:“笑话,这太子居然能爱上前朝的遗孤公主,等着旧朝扯旗造反啊,肯定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把她砍头了,这都五十八章了居然还活着?”

“这太子为了公主还答应放过前朝的旧臣?就这水平还没被废呢?”

听得师琴月心头火起恨不得拿洗脚的抹布将他这张烦人的嘴给堵上,太子嘴上说着难看,还径直看到了大结局,看完还要轻蔑的嘲讽几句:“就这?就这?你平时就看这些玩意儿?”

“谁叫你把那本《青梅竹马二三事》给扔了!那才是畅享榜的榜首,这《霸道太子》就是因为写的太烂了卖不出去当做赠品送的!”

那边厢太子还在感叹书中男女主人公阴阳两隔的悲情结局,甚至颇为动情的拉着她的手承诺:“琴儿,你放心,你不是那前朝公主,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此处插播一个表情包:说好不让我受一点委屈,果然不止一点点.jpg 我懒得找了大嘎凑合看看)

她面无表情的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滚滚滚,三日之期到了,快点去金府把银票拿走,我们准备回京了。”

也不知道太子去一趟金府为什么带走了大半的侍卫,留下的尽是些生面孔,她看着下人把东西往马车上般,无聊之时见到一个老面孔,正是和她一起去酒楼偷窥太子喝花酒的那个小侍卫,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还有剩下的这些侍卫,我好像在太子府都未曾见过。”

小侍卫叫连昭,并不是太子身边的侍卫,而是皇宫中的侍卫,平时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今次才奉了皇帝的指令护送太子来南城。

“太子府又不缺人,此行也不算凶险,皇上为何特地派人护送?”

连昭露出几分笑意:“陛下是听说近来京中流言四起,都说殿下同太子妃感情不和,才特地命我们跟随一探究竟,不过以属下看来,太子妃和殿下琴瑟和鸣,感情甚笃。等属下回京禀报了圣上,想来圣上也能放心了。”

说罢连昭便继续指挥着下人往马车上搬行李,只留师琴月一人站在原地。

“他待我很好,你没见他出门办事都得带上我吗?我们关系特别好。”她同谢璟臣逞强说的话言犹在耳,许是粉饰太平装的久了,连她都忘记了自己同太子之间,原是没有这样亲密深厚的情谊的。

可笑她还以为他是因谢璟臣的事情吃醋,却原来,他只是借此机会同她演了一出夫唱妇随的戏码来安抚皇帝。

她只是个替身,为什么自己总是忘记呢?

等太子从金府回来,还不知道情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依旧一上了马车便贴着她身侧坐下,从怀中掏出几本话本,是他路过书铺时替她买回来的,分别是《我的太子夫君》、《帅气太子爱上我》和《冰山太子俏公主》,兴冲冲的递到她眼前,想着同她一起看。

她没有接,只是冷冰冰的瞧着他:“你能不能离我远些,你身上的香味熏着我了。”

太子提起衣袖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味道来,只当她因着自己去金府而生气,好言好语的哄了几句也不见好转,当下便恼了:“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幅阴晴不定的样子。”

真不知道好端端的他又哪里惹到她了,明明二人新婚之时也过了一段顺遂的日子,那时她明明是一副跳脱的性子,却因着自己努力啃书本作出娴静乖巧的模样他很是喜欢,可不知从哪日起她就变了,总是同他对着干,不阴不阳的拿话刺他。

好不容易这几日在他筹划下她的态度有所好转,只是去了趟金府回来又是这冷冰冰的模样:“你能不能拿出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难道要我这个太子日日哄着你顺着你不成?你这般拈风吃醋将来如何做得皇后母仪天下?”

她总算有了点反应,抬眼瞧着他觉得万分讽刺,他当自己稀罕这个皇后之位不成?若是嫌她做不好这太子妃,倒不如早日休了她娶那个金莹莹。反正都是替身,还有人比自己更像不是吗,可别等她成了皇后,看见三宫六院里的人尽是一个面孔!

可她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太子一个翻身压倒在车厢地上。

滴在面上温热的液体让她意识渐渐回笼,一只利箭直直穿过窗户钉在她原先坐着的位置,太子将她护在身下,袖子被擦破,手臂上露出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



10.

“你看看你,没有秦若长得温婉可人,就连脾气也比不上人家。”太子冲她喊。

“闭嘴吧你,你的脾气跟谢璟臣比还不是臭的跟个倔驴似的!”她听见自己不甘示弱的回击。

“我同秦若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呸,我跟谢璟臣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师琴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自己素来是很识相的,怎么会有这个勇气同太子叫骂呢?再说这个互相攀比前任的操作是不是有点奇怪?果然,太子大为光火,命人砍去自己的双腿。

倏忽之间她便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她的腿自然还在,只是被太子死沉的脑袋压了许久,现下已经发麻了。

环顾四周,两人所在之处是一间破庙。记忆渐渐回笼,她总算回想起自己和太子回京路上遭遇了刺杀,一路逃难至此。

当时她战战兢兢的撩开帘子,入眼处尽是一片刀光剑影,十几个黑衣人正和随行的侍卫打的不可开交,太子则一手拿剑一手拎着自己往林中去。

回想起他被砍时鲜血溅出的模样,她不可抑制的抖了抖,一阵作呕。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的肚子也应景的响了几声。

“你……没受伤吧?”枕着她腿的太子醒了,嘴唇发白,语气很是虚浮。

她一阵无言,一场荒唐的梦境似乎把她的火气都耗光了,毕竟人家是舍命救了自己才受了如此重的伤,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救命之恩面前替身不替身的都是小事了。

“我没事,”她还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太子皱着眉动了动身子,疼的抽了口气,师琴月赶忙把他扶起来坐着,还腾出手来敲了敲自己被枕的有些发麻的腿。

“咳咳……不生气了?”

乖乖,瞧着他干裂的嘴唇和惨白的脸色,还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问她生不生气,她觉着她要是答还生气似乎就是个畜生。

“多谢你救我……”,眼见着人又虚弱着往她身上靠,她有些别扭的往旁边挪了挪。

似乎牵动了伤口,太子抽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别动,我疼。”她只好僵住身子任由他靠着,心中默念: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但她又想起,太子胸口最深的一道口子是他自己作出来的,明明已经跑出去十多米了,又折回去拿什么东西,才挨了一刀,“还不是怪你自己,什么宝贝东西非得这时候折回去拿,挨这刀活该!”

话是这样说着,还是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来,想给他包扎。太子却伸手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掌心摊开,是那玉佩,月光入窗,竹叶幽幽的泛出盈绿的光:“就是这宝贝东西,你打的绳结太松了,跑的时候掉了。”

她心中警惕大盛,不知道这鸡贼太子又想干什么。这样想着,手上缠布条的动作重了些,惹得太子一阵呼痛:“你轻点行不行啊?”

她生硬回道:“不过一块破玉佩而已。”还是他自己掏的银子,严格来说都不算她送的。

“什么叫破玉佩。”包扎完毕,太子又歪在她身上,整个人的重量压的她差点倒下去,“这是琴儿送我的第一样东西。”

师琴月由他靠着,突然想起那块带着若字的玉佩,心虚的坦白:“你让我收着的玉佩,我放马车上了……”

沉默半晌,太子没如她预料般发火,反而只是说,丢了便丢了罢,轻描淡写的仿佛那不是他心上人的定情信物一般。

“那块玉佩,是你初恋情人送你的吧。”察觉到他探究的视线,她连忙说,“我瞎猜的。”

太子没有深究,也没有回答她:“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在我还不是太子的时候,她便相信我将来定会是万人之上。是她陪着我,走过了夺嫡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可惜我真正坐上太子之位不久,她便离开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纵然是太子,也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坦白的同她讲这些,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捉摸不透,就好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我一直知道,你不喜四书五经,不读女则女戒,性子还那么跳脱,偏偏你我刚成婚时,你还非要装出一副文雅娴静的样子,我瞧着便觉得很有趣。你在我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实际上敢在宫宴上为了我和太后争执。”

师琴月恍惚还记得,那是他们成婚几月之后,她去参加中秋宴,太后不喜她出自小门小户,言语颇多刁难,她忍了许久,可太后还不依不饶的说起太子眼界粗浅竟看上她这般女子。她被气得够呛,那时以为太子从小暗恋自己,便挺身而出替他据理力争。

当时宴桌上只有女眷,回去她还提心吊胆的怕太子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训斥自己,可是他一直没提,她便以为他不知道。

她想提醒他,自己之所以据理力争不是为了他,太后说太子眼界粗浅归根结底是在指桑骂槐的埋汰自己,着实跟他无甚大干系。

“我在深宫中,从未瞧见过如你这般没规矩的女子。其实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从来没有人为了我敢和太后叫板。只是我怕,我护不住那样的你。”

太子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琴儿,你是大虞太子妃,未来会是我的皇后,是这世上唯一能和我并肩而立的人,你是我的,是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他的鼻息拂过她的颈侧,似是一个孩童在撒娇,“我有时骂你不是真的同你生气,你别同我怄气。答应我琴儿,答应我你会陪在我身边。”

她思考了片刻,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太子轻笑,将头往她颈窝钻了钻,两个人躺了不知多久,直到月上中天了,她不免有些怨念,也不知道侍卫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她轻轻推了推太子,想跟他说自己出去找点果子来,可他一动不动,她用上几分力气再推,太子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这下师琴月慌了,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滚烫:“李陵!李陵你别死啊!”

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太子身上,往山中跑想要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可是夜已深了,山林中时不时还传出一声乌鸦的啼叫,她忍着恐惧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走了不知多久隐隐见得前面有人举着火把似乎在找人。

她连忙蹲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这是残余的杀手来了结他们的性命,火把越靠越近,她看不清跳动的火焰映衬出的人脸,背上冷汗岑岑——她之前还想着若是太子死了自己便是寡妇,如今想来寡妇起码还活着啊!

“月儿!月儿!”

举着火把的人喊叫起来,听得熟悉的声音,她眼泪哗的流了下来,那人听得隐约的哭声,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时,师琴月站起身子径直扑进他怀里:“谢璟臣!”

谢璟臣一怔,猛地抱住怀中颤抖不已的身躯,师琴月吓得瘫软的身子已是哭得站都站不住了,被谢璟臣捞住才没有滑到地上。

谢璟臣举起火把仔仔细细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身上的血不是她的才松了口气,背上也已被冷汗浸透——幸好,幸好她没有事。

“谢璟臣,刚刚马车那里来了好多杀手……太子晕过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人……”她哭得哽咽着,话说的颠三倒四,半晌才说明白太子受伤正在破庙里。

谢璟臣想要开口,却被她的哭声夹杂着话语堵了回去,她说着说着,竟是给他跪了下去!

“谢璟臣,我知道你恨他,可是他不能死,我求求你,你救救他好不好……”她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将话说的那么死,若是他连自己都记恨上了现下岂不是死路一条。

他呆立在面前没有动,直到师琴月几乎要给他磕头,他才一把将她拽起来:“太子已经得救了,我是来找你的!”

她满眼泪痕,似乎正努力消化着他的话。月色下挂在脸上欲坠未坠的泪滴衬的她十分脆弱,那泪仿佛径直流进他心里,化作淌着的血流经他的心肝脾肺肾,灼烧着疼痛。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卑劣无耻的人吗?”他恨极,可看着她吃痛的表情还是不忍,放松了手劲改为扶着她。

她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出自己刚才的丢人举动不大妥当,隔着火把有些无措的望着他,终于缓上一口气,突然冒出一个不知是哭的还是饿出的嗝来。

“月儿……”谢璟臣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怒火,不无悲哀的说,“只要你还是太子妃一天,我就不会动他。



11.

她近日做梦总是记起从前的事来,例如现下她梦到正被娘亲罚跪在祠堂中,因着她出门招猫逗狗领着帮小娃娃四处瞎逛,人家爹娘都告到府里来了,四弟不巧正卧病在床,没了给她遮掩的人,气的娘拿着鸡毛掸子狠狠打了她手心。

谢璟臣知道她遭此大难,下学回到府中便连忙去求情,说她平日很是乖巧,只是今日他疏于管教,以后对她一定更加严格云云……

师夫人还没消气,又气又怜的对谢璟臣说纵然月儿迟早是他的媳妇也不可如此纵容,将来他在朝为官若是让人知道家中有个如此不成器的娘子定是会被人笑话的。

她连忙蓄出两汪泪水可怜巴巴的瞧着他,谢璟臣拿出张卷子给师夫人看,是夫子布置的课业,她答得很好,夫子朱笔批下有进步三个字,这才让娘亲收了火气。

她总算能站起身子揉揉膝盖,看着谢璟臣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的表情,怕他怪罪自己,连忙可怜巴巴的冲着他说疼,这下他哪还有什么脾气舍得对自己发,连忙帮她揉着膝盖擦药膏。

那边厢师夫人回过神来,师琴月都没去书塾去哪里交的课业,分明是谢璟臣替她写完了专程拿这卷子哄自己的,登时火冒三丈的杀回去。门半开着,只看得师琴月姿势豪放的坐在椅子上撩起裤腿,谢璟臣半蹲在她腿前细细的为她涂着药膏,看到她掌心的红痕心疼的轻声哄她。

师夫人叹口气,她哪里忍心下得了狠手,这么点印子就叫他心疼成这样,八成是臭丫头唬他的,纠结了许久,既然自己女婿都不嫌弃月儿,她也懒得做这恶人。

谢璟臣替她上好药,看她还气鼓鼓的样子,温声劝她:“师夫人不是真的觉着你丢脸,是怕我现下太过宠你,将来又嫌你不着调,冷落了你。”

他站在跟前,师琴月坐着,拉了他的手捏着玩:“那你会吗?”

他捏住小丫头两颊的肉晃了晃:“不会,你玩去吧,下次别再被发现了,看着挺机灵,怎么傻乎乎的。”

见事情得逞,她揪住谢璟臣的领子迫他低下头来,仰起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心满意足的跑出去了。明明刚刚还恹恹的叫着膝盖疼,此刻蹦蹦跳跳的看不出半分行动不便的模样来,谢璟臣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她迷迷糊糊中觉出自己约莫是在做梦,可是膝盖处却真觉得火辣辣的疼,又有人拿冰凉的药膏细细的涂着,跟梦境中同步播放。她忍了一会儿开始嫌热了,将被子掀到一边,一只手将被子捻了一个角盖在她肚子上,她再掀又被盖上。

就在她快恼了时,有人低低的在她耳边道:“乖,会着凉的。”

那手又将她额间的碎发理顺,惹得她有些痒,抬手将那讨厌的手打掉,不过脑子的咕哝了一声:“谢璟臣,别闹。”

这话一出,她顿时清醒了一半。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床边的男人果然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她的裤腿还撩起着,药涂了一半,膝盖处有些深深浅浅的划痕,大概是在灌木丛时划得。

“谢璟臣你干嘛!”她警惕的卷起被子缩到一边,出嫁的女子怎么能这般不设防的将腿露出来,从前两人婚约在身她才不怎么避讳,现下却不一样了。

适而太子进门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谢璟臣坐在榻边,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处,光洁纤细的小腿还露出一截在外面。

“谢璟臣!”太子厉声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掼在墙上,急的她直叫唤这是在给她上药,可两人之间已是噼里啪啦空气中都要烧起火星子,没人听她在讲些什么。

她连忙故技重施三分真情七分做作的叫唤起来:“啊……哎呦,疼!”

谢璟臣率先松开拳头,焦急的过来想替她擦药,却被太子挡在一边:“我的太子妃,不劳谢大人费心,男女有别,谢大人还是出去的好!”

说着便把她的裤腿往上卷,露出有些狰狞的伤痕来,她啪的一声打掉太子的手:“干什么呢?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占我便宜。”

“你我夫妻二人之间,谈什么占便宜。”这话故意说得十分暧昧,是说给谢璟臣听得。

谢璟臣却冷冷的在后头道:“太子伤势未愈,还是好好休息吧。”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时,师琴月迅速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你们都出去,让小春帮我上药就行了。”

她一手指着太子:“你,回去躺着养伤。”另一手指着谢璟臣,“你……该去哪去哪。你们两个都出去,出去!”

说完又有些担心太子会为难谢璟臣,虽然说太子现在有伤在身,但谢璟臣可未曾习武,万一真打起来免不得要吃亏,于是将太子拽至床边叮嘱:“你给我太平些,人家好歹救了咱们的命,对人客气点,不许给我惹是生非。”

太子本就没打算对他做什么,对一个文臣出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面子了,但谢璟臣就跟在他身后死盯着自己,盯得他万分不爽:“真巧,本宫前脚带着太子妃离京,后脚就能在南城碰上谢大人。”

谢璟臣冷哼一声:“我劝太子收敛些,殿下是为什么来的南城,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作出这番夫妻情深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师琴月竖起耳朵听了听,也不知二人出去都说了些什么,总之是没再打起来,才安下心来让小春给自己上药。

是夜,她卷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手心里还揪着谢璟臣此前悄悄塞进来的纸团,约她子时相见,她明明心知不妥,但依他的性子若是见不到自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只好披起衣服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同他讲清楚。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客栈走廊,没看见谢璟臣,倒是看见太子房中隐隐透出说话声,不会是谢璟臣没等着自己去找太子麻烦了吧?

门微微开着一条缝,她凑过去,太子身边围着五六个眼熟的侍卫,正是太子带去金府的那些出自太子府的侍卫,她突然觉得奇怪,想起两人上马车时她光顾着生气,似乎没发现太子带去金府的侍卫只带回了一个。

刺客行刺时她也觉得奇怪,离京时护卫队少说也有数十人,怎么连十几个刺客都能将他们逼得弃车而逃。

思及此处,她附耳过去想听他们在说什么。

“金莹莹现下如何?”是太子在问。

一个人答道:“应该已经出城了,至多再十日便能到北疆。”

太子颔首:“看牢点,别让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殿下放心,属下来时喂她吃了药,须得每月服下解药,金小姐答应会安安分分的呆在北疆。”

“那秦若那边呢?”

“北疆那边也已安排妥当,秦小姐随时能走,只等金小姐一来便能替了她。”

太子这才满意,师琴月已是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是她听错了吗?太子绑了金莹莹想从北疆把秦若换回来?

屋内侍卫还在说话:“殿下这么做真的值得吗?秦小姐戴罪之身私回京城,若是被人发现……”

太子打断了他:“秦若待我情深义重,在我不是太子之前便答应过她,此生绝不负她。我此去南城多番打点,就是为了金莹莹,她二人本就相似,只要悉心教导一番,北疆那边不会发现的。”

“可是殿下即使能接回秦小姐,要想替秦家翻案,只怕……”

“不急……”太子缓缓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此事光我一人是不行,我扶植师家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讨些回礼了。”

她一阵骇然,咣当一声坐倒在地上,这动静瞒不过屋中的人,侍卫喊了一声谁迅速拉开房门。她跌坐在地上和太子四目相对,竟觉得他此时决然冷漠的面孔陌生至极。

她此刻明明万分恐惧,心绪却不由自主的想到被她丢在马车上的那枚玉佩还有他云淡风轻的脸,原来如此,原身都要回来了,确实不用再对着玉佩睹物思人。

下一步他想做什么……

自己这个太子妃之位,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替另一人占着的?



12.

太子见她惊恐的望着自己,似是见到了什么吃人的妖怪,心中竟然生出几丝慌乱来,伸出手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却被她甩开。

“李陵……你怎么能做这种事?金莹莹她是个人啊,她是个有爹有娘活生生的人啊。你为了秦若竟然真的什么都能做出来……”

北疆是什么地方,秦若一个女子在北疆固然也很可怜,但金莹莹更是无辜,她不明白,难道在太子眼中,金家无权无势,所以金莹莹便是一个可以随意弃置北疆的物件吗!

“她是人,秦若便不是吗?秦家当初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害的她在北疆熬了这么多年,我必须把她救出来!”太子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以为这件事情金家就不知道吗,是她爹娘亲手把她交出去的,为了换得荣华富贵!”

“你闭嘴!”她一个耳光打得太子偏过头去,一旁的侍卫连忙起身拔出佩刀,被太子制止,“你是太子,你许他家滔天富贵,官运亨通,是你把他们逼成亲自卖了女儿的畜生!他们固然枉为人父人母,可你太子,更加恶心。”

太子阴恻恻的看着她冷笑:“我恶心?我当然恶心,是我一手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我害得你不能同谢璟臣双宿双飞。”

“是,都是因为你!”她崩溃的喊道,“你同秦若心心相印,我和谢璟臣就不是青梅竹马了吗,你和秦若的爱情铭心刻骨,别人的爱情就只配做你的垫脚石!”

“你拆散我和谢璟臣,我忍了;你把我当做替身,我也可以忍;自从嫁到太子府,我没有一天不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让我习字学笛背诗,你说什么我就照着做什么。”纵然……她做的确实差强人意,“你究竟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我爹爹和哥哥被你一路强捧,在朝堂上为你做了多少事?我这样百般的讨好你,整个师家都为你卖命……你还是要把秦若接回来,我的努力在你眼里都是一个笑话,因为我的作用,从始至终就是帮你占着正妻的位子,等着她回来李代桃僵?”

“你怎么会这么想?”太子皱起眉,他从未想过要让秦若替了她的位子,秦若与他自幼一起长大,一路陪伴他登至太子之位。抄家一事原本就是父皇看不惯秦家功高盖主,他成了太子反而加速了秦家的灭亡。皇帝不可能眼看着秦家在如此鼎盛之时再出一个皇后,在秦若离开后更是对自己明言,让他对秦若死心。

除了对秦若的愧疚,他更无法接受皇帝对于他无处不在的控制欲,将所有人都当做工具,他默许秦若和自己暗生情愫,利用秦家为自己铺路,等自己获得了秦家大半的势力坐稳了太子之位,便毫不留情的将秦家抄家灭族。

他第一次发觉皇位上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一个阴狠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亲生儿子都可以利用的皇帝。

原本对于秦若情窦初开的好感和青梅竹马的情谊,搅合着二人骤然别离的不舍和歉疚,让他日日辗转难眠,在见到师琴月画卷的第一眼时,这种情感达到了顶峰。他突然生出了一个恶毒的法子,能让皇帝觉得如鲠在喉。

于是在父皇屡次催自己成婚后,他择中了师琴月。

父皇因着对他婚事的着急,即使师家家世欠缺也不大在意了,却在见到师琴月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他自心底深处涌出一股隐秘的快感。这着实是个两全的法子,既能恶心了皇帝,又能全了自己对于秦若的思念和愧疚。

可惜,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丑恶的心思,会对无辜的人造成多大的伤害,甚至最终,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一开始自己固然是把她当做替身,可这些时日来他无法欺骗自己,当做从未对她动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师琴月的性格分明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家世于他而言没有丝毫助力,长相若不是和秦若有七分相似,他甚至不会注意到她。

可就是这样的她,会在他挑起盖头时瑟瑟发抖的喊“参见太子殿下”;会因为不想练字讨好的亲他;会在把他惹生气之后软绵绵的喊他李陵;会为了他勉强自己装成另一个样子。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开始认清师琴月和秦若,是根本不相像的两个人。他抹去了一切和秦若有关的痕迹,命令下人在她面前三缄其口,他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原本那些龌龊的心思。

他开始介意谢璟臣,介意她的过去,介意谢璟臣送来的簪子能被她挽在发中而自己的礼物却被束之高阁,介意到明明两个人在冷战,还是一听说宴席上有谢璟臣就急匆匆的跑过去。

他庆幸自己娶了师琴月,给大虞找到了称职的皇后,给父皇找到了不会危及皇室地位的儿媳,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找到了能携手一生的人。她何其完美,完美到他心中甚至想不出第二个人配和他一同接受万民朝拜。

“那你就是等着她回来同我和离?其实你只要知会我一声,我会很乖的把太子妃之位让出来的。你要和离,我也不会有二话的,可你为什么要把我的家人牵扯进去,师家现在在朝堂已经是四面树敌了,若我不再是太子妃,他们不会放过爹爹和哥哥的……”

太子知道她现下太过激动,努力忍下怒火平静的同她讲话:“琴儿,我不会同你和离。”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猛地抬起头抓住他的袖子恳求道:“那你能不能不要把秦若接回来,不要利用爹爹和哥哥做你为秦家翻案的筹码,这事有多凶险你知道的。我保证,我不再去见谢璟臣,我……我会好好习字插花,学习宫务,我什么都听你的。”

太子沉默,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唯独这件事不可以,他欠秦若良多,这是他必须偿还的,他会努力不让师家涉险,也会保住她太子妃的尊荣,但是秦若他必须接回来。

眼见得她快绝望了,太子拉住袖上的手向她保证:“她就算回来,你还是太子妃,我答应你不会有任何人能威胁到你的位子。”

师琴月的手颓然的垂了下去,她比不过秦若的,无论她怎么做都比不过:“殿下不愧是圣上看中的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呵……我们大虞国未来的皇帝,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相信你,这个王朝到了你手里,会达到鼎盛的。”

到底是夫妻,师琴月心灰意冷的一句话竟能精准的戳在太子的痛点之上,引得他一阵暴怒:“我心狠手辣,对,那也比谢璟臣软弱无能的好,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娶不了,他若是个男人便应了和你的婚约,我自然无可奈何,是他亲手放弃了你。”

师琴月冷笑:“他软弱无能,殿下你呢?你护住了你心爱的女人吗?秦家全族流放,你敢在圣上面前替她说一句话吗,你不敢,因为你没有拿太子之位来赌的勇气。是,是谢璟臣自己放弃的我,可在这一点上,殿下同他还真是半斤八两。”

太子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被他扫在地上碎成几瓣:“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他凭什么升这么快,还不是投靠了宣王。你以为他是为了你和我作对,你太天真了,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一把可以利用来对付我的刀。”

“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宣王,还有谁想要置我于死地,而宣王远在京城,又是谁能看准守卫最薄弱的地方对我下手?你还以为是谢璟臣救了我,他可没那么好心,是他看到我的侍卫赶回来,自己知道这次刺杀失败了才顺手救得你罢了!”

她心中已是怒极,只余一腔想要报复的怒火:“是吗,那又如何?起码我爱他,我心甘情愿为了他去死。可是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利用师家做一颗棋子成全你和秦若!”

这话一出,太子本已是勉力压制的怒火爆发开来,捏住她的下颌咬牙切齿道:“我说过了,你别想着和他双宿双飞,我就是在冷宫里关你一辈子,也不会放你走。”

说罢,他扬手吩咐侍卫:“把太子妃送回太子府,没我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待师琴月被人绑着上了马车,他满身的戾气再也无法掩饰:“去查,是谁把秦若的事情告诉了她,给我找出来,拔了他的舌头!”

侍卫看着他的眼神很是复杂,还是应了一声离开了。

人生总是这样,在她以为一切已经够糟的时候给她重重一击,告诉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13.

师琴月连夜发起了高烧,掌心中还握着那张谢璟臣给她的纸条,手汗将字迹浸的模糊不清,子时相见……子时相见……他算得可真准,她真想好好请教他,是怎么把太子和自己的心态摸得如此通透,才好设下这样一个局。

师家被她连累至此,太子逼着她和秦若共侍一夫,连她倾心爱过的人,也可以一边说着甜蜜的情话,一边毫不留情的利用她。

她想问问谢璟臣,在南城时对她说过的话,到底存了几分真心,几分利用。但是她想,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是假的,也许从前他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是真的爱她的罢,只是这爱,终究抵不过权力和地位。

迷糊中,她感觉有人握着她的手,将手埋在她的掌心痛苦的呢喃。

她费力的想睁开眼睛,却看到谢璟臣在朝她招手,她颠颠的跑过去,被人捧起脸用丝帕擦去脸上的尘土:“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快洗洗手过来吃西瓜吧。”

正是盛夏的天,日光晒的人头晕目眩,大哥顶着烈日炎炎在练习今日新学的剑法,二哥坐在树荫底下同谢璟臣下棋,身旁还放着张躺椅,是给她备着的。她坐过去,怀里还抱着年幼的四弟,她把西瓜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喂给四弟吃。

可怜的四弟吃西瓜吃到兴起,却感受到旁边传来两个人因嫉妒而愤恨的目光,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急的师琴月将人搂在怀中小声的唱着童谣,哄着他不哭。

她几乎醉倒在这夏日的蝉鸣和暖而干燥的风中,意识渐渐的模糊。

耳畔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大哥还在北疆,你难道舍得让他回来,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吗?”

太子也觉得惶恐,他只能用这种威胁的办法留住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管用。他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同厌恶的父皇并无差别。他也意识到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但是,神明在上,他愿意拿一切东西去换和她的长相厮守。

她紧蹙着眉头,胡说!大哥分明就在自己跟前……她再凝神细看,大哥、二哥、谢璟臣,连同着怀中的四弟都如烟消散。

她正惶然无措,却看到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四弟跪在地上接了圣旨,那道断了他仕途的圣旨,二哥和爹爹在朝堂上被众人弹劾,娘亲在家中哭泣,怨她是个丧门星。

不是啊!她也想保护他们的,他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帷帐,大口的喘着气。

太子听得下人来报她醒了,第一时间跑过去看她,可踏至门槛的脚却顿住了,想起她昏迷时流着泪一声声的喊谢璟臣的名字,捏紧了拳头,既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到她,又怕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嫉恨伤了她。

犹豫了许久,心中的担忧占了上风,他阴沉着脸踱至床榻前,刚想硬下心肠同她说自己不可能放她走,却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叫他心如擂鼓,一时间失了言语。

“殿下别走,”师琴月仰头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哀婉的祈求,“琴儿知错了,不会再胡闹了,殿下别丢下琴儿一人。”

几日的昏迷让她更显瘦弱,及腰的头发长长的垂下,盖住瘦削的肩头,连眼中的神采也失了几分颜色,可她这样哀切专注的望着自己,眼中只他一人的感觉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难得的朝她服软:“琴儿不怕,本宫的太子妃只你一人,不会有别人。”

她柔顺的依偎在太子怀里,许是太久没有进食,胃里只觉得翻江倒海的一阵恶心,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患得患失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牵肠挂肚一番。

她抽噎几声,软软的靠在他怀中点头。太子轻轻摸着她乌黑的长发,眼中尽是眷恋之意——幸而上天待他不薄,他们二人错过了许久,总算还来得及。

*

小春这几日哭的眼睛都肿了,昼夜不分的守在她身侧,见到师琴月软下脾气向太子低头,心中恨得咬牙切齿,却碍于太子的身份,还要笑脸送着人出去。

她向小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你去外头瞧瞧,就说……我大病初愈,想吃西街的桂花糕,看看他们让不让你出去。”她此刻得步步谨慎,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小春点头领命,才刚出去没多久,又有人候在门边:“太子妃饿了?小春回来还要些时间,可要属下去拿些吃的先垫垫肚子?”

“连昭?你怎么在这里?”她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怎么他还未回宫。

小侍卫恭敬的行了个礼,面上担忧之色不减:“圣上听说太子妃病重,很是忧心,让臣等都守在太子府,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圣上……确实,太子遇刺非同小可,加强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

连昭是亲眼见着南城时太子夫妇是如何恩爱,却不知为何短短几日事态大变,两人似乎又闹的不轻,听说太子妃是被绑着回府的,回来之后便高烧不退:“太子妃可是同殿下吵嘴了,如此郁郁寡欢。”

她笑着说不是:“你也知道,我出自小门小户,突然遇到这些事情,有些吓着了。”

连昭觉得太子妃挺可怜的,约莫是吓得狠了,整个人周身的气质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她眼尖的瞧见门口小春回来了,怕她嘴上没把门的说漏什么,突然扬声问他:“连昭,我一个人待着怪闷的,你想听琴吗?”

果然小春顿住了脚步,在门口探头张望。

连昭不大愿意,他对于太子妃的笛声还有些后遗症,并不想再经历一次洗礼,但是瞧见她期待的眼神,只好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硬着头皮跟她走,气沉丹田表情无比肃穆。

她抱着琴跟连昭走出去,给小春使了个眼色,桌上放着一封她写好的信,小春了然的点头,机灵的绕开了连昭溜进后院。

连昭紧闭的眸子试探着张开,皱成一团的脸渐渐舒展,嘴巴张大成一个o,他原本以为太子妃是没有音乐细胞的,却原来她只是不擅长笛子,他虽然不是很懂,却也明白她的琴弹得极好,跟南城酒楼里的琴女比起来,她果真是有资格评价一句“不过尔尔”的。

他还未从琴音中走出,碧空湛蓝如洗,鸽子扑腾着翅膀哗啦啦的自他头顶飞过,师琴月一曲弹罢:“小春回来了,连侍卫也去忙吧,还烦请你替我同圣上说一声我如今已是大好了。”

连昭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小春这才赶忙跑出来:“小姐,奴婢刚刚出去,确实没有人拦着,但是奴婢留心了,自出了太子府,便有人一路跟着。”

这也不算意外,她早料到了太子不可能这么快对她放下戒心:“没事,等我进宫一趟,自然就能找到借口出去了。”

太子对秦若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一边千方百计要把秦若从北疆救出来,一边把自己像囚犯一般圈禁在府中,若是在两年前,自己恐怕又要脑子进水的觉得是太子对自己情根深种了。但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也因此,她半分也不相信太子说的话,等秦若回来,如自己一般娇滴滴的在他面前哭一次,太子只怕是会将对自己的保证抛诸脑后。

小春刚刚忙着偷偷找鸽子送信,一面还要防着被连昭看见,手劲有点狠了,捏的鸽子狠狠啄了她两口,现在还没缓过神来:“殿下把您看的这么紧,咱们怎么入宫啊?”

“自然有人会替我想办法。”她暗自想着:连昭,可别让她失望啊。

她看的很清楚,师家虽然表面光鲜,实际都是空中楼阁,全是仰赖太子鼻息,她要跟太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小春哦了一声又问:“可是进宫干什么?”

“自然是找能代替我办事,又不怕得罪他的人。”

小春听得满头问号,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喃喃着:“这郎中不行啊,小姐这是还烧着呢吧,脑袋都烧糊涂了。”

师琴月无语,想想太子身边的暗卫、密探,哪个不是文武双全机敏过人,一时间气的心绞痛,一样是人,这智商差距怎么就那么大?也许是人以类聚吧,自己从小在书塾玩得好的同学也尽是些没头脑的,她勉强压下了火气,努力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小春还在替她忙前忙后:“小姐别急,先吃块桂花糕,奴婢去请郎中,一定会把小姐的脑袋治好的。”

她抬手将桂花糕塞在小春喋喋不休的嘴巴里:“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看你长得像桂花糕。”


14.

一连在府中关了半月,小春最近觉出自家小姐确实同以前不大一样了,就比如前脚她想破了头皮也没能让侍卫放师琴月出门半步,后脚皇帝就下旨宣小姐进宫,还偏偏挑的是太子千载难逢不在府中的时候。

她更想不明白,好不容易去宫中见了圣上一面,小姐怎么没有趁此机会说秦若的事情,尽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师琴月恨铁不成钢的告诉她,有些事与其自己说出口,比不上别人看在眼里。

她没听明白,她只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太子若是提前知道了,定会想出诸多借口阻止小姐进宫拆穿他要把秦若接回京城的计划,还好此时他不在。

等太子回府时师琴月已经端正的坐在家中安安分分的习字了。太子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奋笔疾书,凑上前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脖颈上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笔都快拿不住,赶紧捧起纸塞到太子眼前:“殿下看我今日习得字。”

他一蹙眉,旁边的小春几乎要撅倒,不知自家小姐是哪里来的勇气将那篇半个时辰赶出来的字拿给殿下看。

“怎么练了那么久还没有半点长进?”

她一抖,似乎回到了从前被娘亲打板子逼着练字的时候。

察觉到怀中人的紧绷,他叹口气,执笔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写,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屋中旖旎的气氛蔓延开来,下人都悄悄的退下。谁想他却放开她的手,沉声道:“我就坐对面看着,你把这字帖重写一遍。”

师琴月大惊失色,狠了狠心转身凑上去亲他,还是继续亲亲吧。

事实证明太子确实没有她娘亲狠得下心,见她难得如此主动,便从善如流的继续刚才未完的事,字帖便被搁置一边。

一直折腾到深夜,两人躺在榻上,师琴月困得很,偏生太子在她耳边叨吧叨吧,还伸出手来拨她的头发:“你今日进宫同父皇说了什么?”

她欲睡未睡,没有理他,却觉得一双手在掐她腰上的软肉,生生掐的她清醒了。她心头火起,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说秦若的事情,要是说了太子怎么可能还让自己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

“还不理我?”

觉察出那双手有向上的趋势,她被迫开口:“圣上就是听说我病了看看而已,还问我你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哦?”太子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我怎么听说父皇还说了些别的,唔……”

她就知道皇帝身边有他的人!圣上不过是随口提了几句他们二人成婚至今尚未有子嗣,要她务必养好身子,这都被他知道了……

师琴月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巴,手下的人却笑起来,笑得她掌心麻麻的只好放开他,那人却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整张床都在颤。她觉得丢了面子,恨恨的扯过被子恶声恶气道:“睡觉!”

晨起时太子说今日带她去市集上逛逛,她摇摇头说今日要去寺庙。

“去寺庙做什么?”

“昨天入宫时,娘娘说紫云山上的庙求子最为灵验,让我得空去拜一拜。”

太子的眼神蓦然变得幽深,她却恍然未觉,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今日于她而言是个重要日子,她特地从梳妆匣底翻出那支许久不戴的簪子,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挑了件朴素的有些简陋的裙子。太子问时,她言之凿凿的说,穿的素净才显得出她求佛祖的心诚。

紫云庙她去过许多次了,有为了求大哥在战场平安的,有为了求二哥考取功名的,有……为了求与一人姻缘的。

但她今日特地没有走惯常走的那条道,择了条后山有些陡峭的小路,这路人迹罕至,深一脚浅一脚的泥与露水将她的裙摆弄的有些脏了。小春心疼的替她提着裙摆问为什么有大路不走。

她叹了口气:“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惯常今日会来紫云寺的,我怕遇着他。”

小春不明白,就算是碰着又如何,只是默然点头搀扶着她往前走,身后的一个人影却一顿,目光复杂的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自从他设计师琴月知道秦若一事害的她高烧不退,谢璟臣便打定主意不再靠近她。这才换了条后门的小路,却没想到二人之间的默契让他们避无可避的碰在了一块。

他自高中榜首便投靠了宣王,他自知同太子之间素有嫌隙不可能被重用,不如投靠宣王,宣王野心勃勃,几年来从未放弃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他只有取得了宣王的信任,才能提前知道她可能面临的危险。

去南城正是因为他知道宣王会在南城对太子下手,也是他通知了太子的侍卫赶来相救,可去到庙中那些侍卫只顾着救太子,无一人关心不知所踪的太子妃,看到庙中只有太子一人,他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不管不顾的只身一人上山去救她。

他原本也想让她什么都不用知道,继续当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他自会想办法护她周全,可是太子要将秦若接回京城,必会威胁到她,他必须让她知晓。

他也知道自己设的局匆忙,自己投靠宣王的事也瞒不过太子,但他知道师家对于琴月而言有多重要,他宁可自己被她误会,也好过看她一无所知的面对即将到来的秦若。眼看着她和太子日渐亲密,他没有把握师琴月还能相信自己空口无凭的话,这才出此下策让她亲耳听见真相,却没想到惹得她如此伤心。

她的衣裙为何如此单薄?自两人上次南城一别,她似乎瘦了不少,是因太子而神伤吗。他不是故意害她伤心,只是太子将人藏的极好,靠他一人无法阻止秦若进京,他又不能让宣王知道这件事,免得以此来对付太子,她是太子妃,他不能让太子真的出事,只能靠这种拙劣的法子提醒她。

本想下山寻个客栈待她走了再上山,可是瞥见她发间那根银白色的簪子,还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如果连说话都不能,那跟着她远远的看上一眼总归不算逾距了吧。他看着师琴月跪在蒲团上,瘦弱的身躯不断的磕着头,无比虔敬的模样。

他跪在不远处抬头望着庄严肃穆的佛像,心道:璟臣别无所愿,无论她求什么,他都愿她心中所求,皆能如她所愿。而他,会永远站在她身后,护她一生无虞。

眼看着她起身,眼中竟已满是泪痕,他有些不解。匆匆跟上去,只见得她站在僻静的树荫处,似乎低着头正在啜泣,他默然望了许久,见到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让随侍的小春去把一张纸扔掉。

他跟上了小春,展开被人揉乱的纸条,是一张药方。他并不是全都认得,但认出有一位是女子避孕的药物,心头疑惑更甚,太子成婚许久太子妃至今无所出,怎么会看这避孕的方子?

想起她垂泪的模样,谢璟臣再顾不得许多,只想追上她问个清楚,可只是一会子功夫,小春和师琴月都已不见了。

*

师琴月坐在禅房中,桌上的普洱散发出馨香,面前的人淡淡的呷了一口:“他何其无辜?”

“无辜?”她像听见了好笑的笑话,“四弟何其无辜?爹爹几十年来兢兢业业,如今朝中人人都可参一本,又何其无辜?他利用我,做他与太子之间纷争的筹码,这也叫无辜?”

面前之人默然无语,半晌才道:“你是属意他的,真的不后悔吗?”

她面前的清茶泛起涟漪,砸下去的是一滴泪。男子想要起身为她拭去泪痕,她已抬起头来:“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胆小懦弱放弃了我,这样的人我还属意他做什么?”

“他若是安安分分离我远些,我自然动不得他,可他偏要惺惺作态百般接近,利用我作为他的棋子,耗尽了我们二人之间最后的情分……这便怪不得我。”

男子叹息:“他高中状元郎,如今身居要职,你袒露真心,他未必不愿意带你走,何必使这些法子。”

“他不配!”她有些激动,“我付出过真心!可是结果呢?他们都不配!”

她在太子这里已经上过了当,这两年她为了师家曲意逢迎刻意讨好,结果呢?谢璟臣如今好不容易傍上了宣王,要不是她作为太子妃于他而言还有剩余价值,他根本不会再看自己一眼。更遑论带自己走!

男子顿首,给她指出另一条明路:“那退一步说,太子心里未必没有你。”

她冷笑:“他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师家和他绑在一条船上,这是我不动他的唯一理由。他不爱我,我不在意,他爱我,那与我而言更是有利。”

男子垂眸,不再相劝:“我只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今日所作的决定。”

师琴月低下头去,极力掩饰落下的泪,男子想要抚上她发丝的手紧捏成拳。没有退路了,她既然走了这条路,他只能推着她接着走下去,谁都回不了头。

她怕自己护不住师家,可他又何尝不怨自己不够强大,护不住她呢。


15.

马车行至太子府时,小春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小姐,少爷果真候在后门处。”

她嗯了一声,马车接着向前,停在街边的一处小巷处,她放慢了脚步,果然被人猛地拉住。“月儿!”

她惊慌失措的回头,是一路跑过来的谢璟臣,正死死拉住她的手:“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不敢想象,月儿是不是去找了太子摊牌,太子又会怎么对她,他不该这样着急……他该再想个办法……

他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去面对残酷的真相,那是他从小护着长大的姑娘啊!

师琴月低下头去,不敢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她心中是有些心虚的,面对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她没有把握自己能骗过他。

“他让你喝避子汤?”他手中死死捏着那张药方,难以想象她究竟受了多少委屈。

“你怎么知道!”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张方子,复又倔强的将他推开:“关你什么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只是拿我做秦若的替身。”

“你一直在看我笑话吧,笑我努力的想要做一个称职的太子妃,都看不到他心中藏着另一个人。”她几乎要把毕生的演技拿出来了,好不容易蓄出的泪滴含在眼眸中,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演技还算不错,就像是话本中总能将男主骗的晕头转向的白莲花反派一样,楚楚可怜中含着几分倔强,倔强中又隐隐透出悲伤。

看着情绪渲染的差不多了,她甩开谢璟臣的手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反正这太子妃之位我也坐不了多久了,秦若马上要回来了,你满意了吧。”

谢璟臣如她所愿怔在原地:“怎么会……你不是进宫了吗?你没有跟圣上说么?”

“我怎么说!”她哭喊,“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会传到他的耳中,只要我敢说出半个字,他不会放过我的!”

正好,这场戏剧完结在情绪最饱满之时,她拉着小春转身离去,小春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这真的管用吗?我们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少爷真能把秦若找出来吗?”

她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对小春的智商已经习以为常:“靠他当然不行,我赌的就是他为了我不会把秦若的事情告诉宣王,但是少了宣王的助力,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找到被太子藏得严严实实的人。”

小春愈加摸不着头脑:“啊?那我们演这一场戏不是白费力气吗。”

“是啊……所以咱们得找个人帮他,”她用手绢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望着门口冲小春道,“瞧,帮咱们的人来了。”

小春看过去,连侍卫?

师琴月装作刚刚才看到他的样子:“连昭,你怎么来了?”

连昭立在门口,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心虚,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那日他去向圣上复命说太子妃已经苏醒了,圣上问她看起来如何,他便老老实实的说太子妃似乎是和太子吵嘴了,心情很是低落。

师琴月被圣上召入宫中那天她也在,明明身着锦衣华服,可瘦弱的身躯看着让人心疼,分明脸上是笑着的,眼底却藏着深深的不安。

他奉圣上之命暗查太子近日的行踪,发现太子近来总是去城郊的一处别苑,听说别苑中养着的是一个女子。他头一次觉得从小崇敬的太子竟然也是这样的男人,明明太子妃这样好,还要做这些金屋藏娇的丑事。

但其实天家的秘辛他也听得不少,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打击,直到圣上将秦若的事情告诉自己,让自己将一切真相和秦若的位置转告太子妃,他才是真的目瞪口呆。

太子从一开始就是将太子妃当做替身?连昭第一个念头是,太子妃知道吗?若是她不知道,那自己若是让她见到这样残忍的真相,她真的受得了吗?

他有些呆愣愣的望着师琴月,像是头一次杀鸡的屠夫,举起了铡刀,竟然动起了恻隐之心。她反而好脾气的问自己:“是圣上有话要对我说吗?”

连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师琴月又问:“那你是来找太子殿下?他最近许是朝堂上事太忙了,已经许久没回过府了。”

她看不下去连昭这磨磨蹭蹭的性子了,她不急,可是谢璟臣还等在门外呢,万一他等不及先走了呢?

果然这句话逼得连昭下定了决心,对她说圣上命自己带她去一个地方。他心中万分纠结,只敢骑马引着马车朝前走,给了小春和师琴月咬耳朵的机会,小春再三确定谢璟臣跟了上来才放下心来,心中对自己的小姐充满了崇敬。

“原来如此,小姐算准了圣上会替您找出来秦若的位置,所以故意把少爷引过去?”

感天动地,小春还不算太蠢。圣上知道了秦若的事情,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但是如今有了师家做出头鸟,肯定会把这件棘手的事情推给自己,指望着自己能因一时的吃醋或是嫉妒把秦若干掉。

这样皇帝便能双手干净的把整桩事情安在师家头上,既替他除去了心头大患,又能离间自己与太子,好遏制师家太过快速的飞升。

只可惜自己并不是会为了太子吃醋昏头的人设,她要把秦若留在自己手里,这于她而言是个与太子抗衡最有用的筹码。

这件事情她不能用师家的手做,一来怕太子知道后迁怒于师家,二来她辛苦瞒了这么久,就是不想让爹娘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此为难,既然爹娘还以为她高枕无忧的做着太子妃,便让他们一直这样认为下去吧。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谢璟臣这一个人能够为她所用,更何况谢璟臣背后有宣王,足以让太子投鼠忌器。她百般算计引他见到了秦若,便是指望着他会把秦若带走不至于影响到自己,况且谢璟臣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性子,秦若在他手上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她必须为自己留下一个筹码,才不至于和太子相处时手无寸铁被人牵着鼻子走,也能在朝堂上为师家脱离太子掌控争取时间。

这样想着,在远远见到别苑中的秦若时她目露精光差一点笑出声来,还好连昭内心正无比煎熬,闭紧了眼睛不敢看自己,她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一副震惊而受伤的模样,柔柔的靠在小春身上,一副要昏过去的表情。

“你说……这里有太子娶我的理由……你是说……他拿我当做替身?”

小春打心眼里佩服自家小姐,明明早就把秦若的事情了解的滚瓜烂熟,还能装成这样,实属天赋异禀。

可怜连昭在暗卫营打打杀杀一路过来,都没有如这刻般觉得如此煎熬,平生第一次在心中大逆不道的暗骂圣上和太子都是混蛋,竟然如此伤害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他闭紧眼睛梗着脖子道:“圣上说,殿下此举实属不忠不孝……秦小姐……任凭太子妃处置。”

来了来了!她装模作样的拂去眼泪:“我……我听不懂圣上的意思……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就当今日从未来过!”她一路哭着跑了出去,好险,再晚一步她的眼泪就干了。再跑到谢璟臣躲着的转角处,她捂住脸干嚎了两声,确保他听到自己走了。

只余连昭站在原地——太子妃果然如他所想是个如此柔弱善良的女子!他就知道她是舍不得下狠手的,多好的姑娘啊……

等到连昭也离去,谢璟臣站在远处目光深邃的盯着别苑……秦若是无辜的,他不会伤害她,但是为了琴月,他不能让秦若继续待在太子身边了。

在府中干巴巴等了两日,她快把天空中飞来的鸽子打了个遍了,总算等到了自己的那只,迫不及待的从鸽子腿上解下卷成卷的纸条。展开后纸条上写了一句话,已得手。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小春本来很是担心,就算秦若失踪的事跟师家确无关系,但是师琴月去过别苑,只怕东窗事发太子还是会疑心到她头上来。但是担心了数月都没什么动静,反而是师琴月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的说:“怕什么,我已经知会过了二哥,让他在朝堂上给太子找点麻烦,只怕他现在是忙的焦头烂额。”

再说了谢璟臣也不傻,他既然能做出劫走秦若的事情,便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不过事情确实出了点差错,偏离了她原先的计划,本来她还没想好到底要用秦若同太子换些什么,但没想到连老天都帮她,给她乃至整个师家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后盾。




16.

这几个月来她还算听话,太子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她现在能独自带着小春上街不被人跟着了。她踏出太子府大门时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心知这是她最好的机会,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这座困了她两年的牢笼一眼,这一去,也许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她有些感慨,这座深不见底的府邸,终究还是把自己也变成了那样的人。她毫不犹豫的转头拉着小春往外面奔去,看门的侍卫多看了一眼,心下有点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太子妃刚入府时那样活泼的样子了。

这轻松维持了没多久,她又得换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只是等她真的走到谢府门口,才觉得这心情是真实的,并不是她装出来的。自他考上状元,便自己出来立了府,只是她从没来过,也没有想到,他买下的这处府邸,竟然是这里。

她现在终于觉得谢璟臣真的是发达了,怪不得他从前偷偷送到太子府那么多好东西也不肉疼,这处宅子身处闹市却闹中取静,一看就要价不菲,最妙的是出门一炷香时间内便能找到全京城最大的酒楼,还有她最爱的小吃一条街。

说来这个宅子还是她先找到的,嘱咐谢璟臣好好念书将来赚大钱买了这座宅子做他们的家,谢璟臣弹了下她的额头说也行,但是条件是她得少吃点给他省点银子。

果然,没有她在他身边挥霍银子,他真的攒足了钱买到了这处宅子,她不无遗憾的想,他们两个,为何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立了不知道多久,门倏忽间开了,谢璟臣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师琴月可不能发呆,她得抓紧时间。

咬了咬牙,她朝他跪了下去:“璟臣哥哥,救救我吧。”

“我怀孕了。”

*

她盘算着要在谢璟臣家里住多久狗太子才会发现她不见了,结果整整等了大半个月也不见人来,小春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师琴月倒是乐得清闲。她原本以为自己要吃不少白眼和苦头,但是谢璟臣根本没有为难自己,她现在清闲的很。

太子最好干脆等孩子生下来再来找她,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谁还敢动师家。

那日她哭着求他收留自己,扯着半真半假的谎说太子不愿意让她生下嫡长子,她实在无处可去。大概是之前寺庙中避子汤那出戏演的还不错,她话还没有说完谢璟臣就信了。

平心而论,谢璟臣着实是个很称职的前任了,虽然说也利用了她,但是自己也讨回来了,再说府上这些好吃好喝的日子,能看出他是在用心照顾自己的,她其实有点不爽,觉得这样衬的她特别小人。

掰着手指头数数,谢璟臣已经三日没有回府了,她还吃着葡萄翻着他从外头带回来的话本,心里有点乱,什么也看不进去。小春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朝她喊了一句什么,她还没听清,门口一人便铁青着脸踏进了房间,他生的很高,站在门处将光线遮的死死的。

屋中一下子黑了下来,两人的呼吸听得很清晰,一道愤怒,一道慌乱而恐惧。

她不知自己已多久没有见过他了,瞧着太子似乎瘦了些,下巴上还残余着胡渣,不知是几日没睡,这幅样子她从未见过,也许是他在她面前从未真正的显现出可怕的那一面,此刻她望着太子的眼睛,手不由自主的护住了小腹。

见到她一副防御的动作,他戾气更甚:“跟我回去。”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她还是有些怕,该死的谢璟臣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偏偏这时候不在,她瑟缩着动了动身子,脑袋飞速的转着想拖延会儿时间。

可太子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在等谢璟臣?他不会来了。他现在就被我关在地牢里。”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太子,“他是朝廷重臣,是宣王的人,你不敢动他的……”

“你看我敢不敢!”

李陵他疯了……师琴月一时间有些无措,事情没有朝她想象的发展,不该是这样的,她没有想连累谢璟臣的……谢璟臣有宣王作盾牌,太子动他等于把秦若的事情拱手放到宣王面前,他不会这么做的。

可是看着太子如今的模样,她也不敢确定了。

太子冷笑:“怎么,你要等我砍下他一只手送到你面前,才肯跟我回去是吗?”

她总算慌了神,冲口而出:“我知道秦若在哪里!你放了谢璟臣,我把秦若给你。”话一出口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秦若是该留着换这孩子一条命的,但她现在只知道,谢璟臣不能死。

她循循善诱:“你放了谢璟臣,我把太子妃的身份还给秦若。或者你不想让她顶着我的名号活着,我可以同你和离,师家也可以帮你……”

太子却未如她想的一般点头,反而一字一句:“你休想。”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朝他喊。

“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他目光扫过她平坦的小腹,语气松了些许,不想她过于激动,“都跟我回去。”

“你休想!”她叫起来,“他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为了秦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了手吗!”

太子皱眉,一时又是痛极,他在她心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让她觉得自己让她回去是想要动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你在说什么,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不会动的。”

“你还想骗我!”师琴月有点歇斯底里,“你以为我不知道每次的汤药里放了些什么,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生下孩子的。你想把我骗回去,李陵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太子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话能反驳,他一开始自然不可能让一个替身生下嫡长子,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那药早就换了,早就换成了普通的补药,如今她却不愿意信。

他耐下性子跟她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想,你若是真的喝了两年那药,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府中的药材支出都有记录,你可以去看。”

“我向你保证,绝不动你和孩子,而且若是个儿子,他便是下一任的太子,再没有人敢动师家半分,师家便是未来皇帝的母族,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猛然被人戳中了心思,师琴月终于冷静下来,太子真的……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那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她要保证谢璟臣没有事。

她如愿在地牢中见到了谢璟臣,只短短一眼她便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一袭白袍已经脏的不成样子,可他只是那样站在那里,便让人想起那个芝兰玉树的状元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其实放榜那天,她偷偷去街上看了一眼,那是她为数不多,可以躲在人群中,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光明正大的看他一眼的机会。

他骑着高头大马,马身上挂着大红的绸缎,不时的有高楼上的女子羞红着脸把手上的花砸在他身上,他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只是拉着缰绳,木然的完成着绕城一周的任务。

他任由那花砸在身上,再落到地上,分不到他半丝怜惜和注意。




17.

太子背过身去,算是给她告别的时间,谢璟臣看到来人,眼睛突然灿若星辰的亮起来,启唇轻轻的唤她:“月儿……”

她觉得大概是因为最近演的戏太多了,此刻眼泪正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流,她抬手轻轻抚上谢璟臣的脸,生怕伤了他,语气如诱似哄:“他们待你很不好,是不是?”

谢璟臣已是疲惫万分,却还是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她偏过头去不想在他面前流泪,头却被人温柔的掰过来,他那样急切的看着她,似乎不想错过任何一刻:“月儿不怕,我不会有事的,秦若的事情,我都替你安排好了。”

他已经拿到了宣王全部谋士的名单,此后宣王再不能对太子造成任何威胁,秦若的所在他替她守的很好,他本来还安排好了她和孩子的去处,但是看着太子看她的眼神,那是他很熟悉的目光,于是他便想,算了,还是让她留在太子身边。

师琴月胡乱的点着头,拇指摩挲着他脸上的污迹,想把他的脸擦干净,她后悔了,她不想看他这样,她从来不想害他变成这样。他是大虞的状元郎,是那么多闺阁女儿的春闺梦里人,是她从前藏在深处的心上人。

跟着太子离开时她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一步一回头的走着,怕他做出什么傻事还向他保证:“你放心,太子很快会放你走的。”

谢璟臣依旧是定定的看着她,好脾气的笑着,明明身处幽暗的地牢,却让她想起小时候无数次下学路上他站在树下等着自己,也是这样温柔的眼神,朝着自己伸出手唤道:“月儿,你来了。”。

她撑着已经不算清晰的思绪认真思考应该怎么跟太子讨价还价,比如说既然这个孩子他是想要的,那秦若便可以拿来换谢璟臣的命。这段时间师家也并没有闲着,朝堂上太子的爪牙有小半收归二哥所有,虽然她的计划并不算非常成功,起码师家不再是太子可以随意弃之敝履的弃子。

谢璟臣帮她这么多,她救他一命,他们之间也算是两清了。至于太子……此后不管是太子要同她和离还是拿她和秦若交换,她都能保得师家无恙。

她的思路骤然间被人打乱,太子的侍卫跪在门前领罪:“殿下恕罪,属下一时不察,谢公子……自尽了。”

太子似乎比师琴月还要激动,他自心底漫出不可抑制的惶恐,也许是他知道,自谢璟臣死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拉师琴月,却被她头也不回的甩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疯了似的跑回地牢,谢璟臣静静的躺在污浊不堪的地上,刚刚她悉心擦干净的脸庞一如从前般俊朗,如果不是嘴角淌下的血迹,她会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她听得侍卫在向太子报告,说他的毒是早就藏在身上的,只是前几日一直没出事,他们也没想到。

她突然明白,谢璟臣是故意的。他就是在等自己来见他最后一面。

“谢璟臣,你起来啊……”她捧着谢璟臣的头,一声声的唤他,这感觉来的如此汹涌,叫她分不清是痛还是悔,“你起来啊!你不是想带我走吗……我跟你走啊……”

她不是让他等着吗!太子会放他走的啊!她不敢相信自己只是慢了这么一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谢璟臣你这个傻子!我都是骗你的,我是为了让你帮我对付秦若故意的,你不是很聪明吗,你怎么看不出我在骗你啊!干嘛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明明她从小说的那些蹩脚的谎他能一一识破啊,是她装的太像了吗,连他都心软了?

她将头轻轻贴在谢璟臣的脸上,那里还残余着他的体温,就像他无数次捧起她的脸温柔的吻她,而此刻那个人再也不会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最近哭的太多了,她此刻眼睛干涸的可怕,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连心也觉不出痛来,不只是痛,分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都随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走了。

她努力压下哽咽,把话说的清楚些,不然谢璟臣会听不懂的:“二哥真的很有本事,他替我把爹娘和大哥都照看的很好,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了,他威胁不到我们了。”

“你买那么大一个宅子一个人住也太小气了。”

“谢璟臣你这个混蛋,你这样让我怎么继续恨你啊……”

*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爹娘二哥和四弟,甚至连大哥都回来了呢,娘哭着将她抱紧:“是爹娘对不住你……让月儿吃了那么多苦……”

她搞不清楚状况,她这是在哪里,她慌乱的看向二哥:“二哥,我刚刚梦到谢璟臣死了,我在做梦对不对,他怎么会死呢?”

可是二哥的沉默让她心慌,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大哥死死的按住:“璟臣他……已经下葬了。”

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甩开大哥的桎梏,前厅处还放着一把剑,是大哥北疆平乱有功,陛下赏赐的宝剑。

她一把将剑从鞘中抽出,被大哥拦住:“月儿,你干什么?”

她提着剑双目通红:“我去杀了他,他害死了谢璟臣,我要他偿命!”太子算什么东西!她忍够了!他毁了师家平静的生活,毁了她青梅竹马的爱情,毁了四弟寒窗苦读的仕途,现在还害死了谢璟臣。

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看着这把剑直直的刺进太子的心脏。

眼见的大哥拦不住她,二哥大步上前将她骂醒:“行,你去吧,我们兄弟三个还有爹娘,还有四弟未出生的孩子,我们通通不要命了,我们通通把脑袋别在你的裤腰带上,赌你那点功夫能杀得了他!”

她慌乱起来,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保护他们啊……

“那我便去杀了秦若!他害死了谢璟臣,我要让他也尝到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她此时已是在勉力支撑,那柄剑着实比她预想的要重了许多,“秦若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子私自带她回京城,他不敢声张的……”

大哥再也听不下去,劈手将剑夺了过去:“你在说什么?此事是太子对不住你,秦若是无辜的,爹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滥杀无辜的吗!”

是啊,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可是皇帝、太子,他们就像是一个恐怖的漩涡,硬生生的将自己逼成了这样:“是我,是我亲手害死了谢璟臣,是我设局让他心软来帮我。我没有想害他的,都是我的错……”

二哥挡在她和大哥中间:“大哥,这事不是月儿的错,你要怪就怪我,这事是我安排的。”

“月儿,真的不是你的错,”二哥转身扶起她,怕她将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他一早就知道的。”

她抬起头,对上二哥沉痛的目光:“他早就知道你让我盯住他,也知道你演那出戏是为了让他帮你劫走秦若,他一直都知道。”

“你以为光靠我一个人,怎么能那么快帮师家脱离太子的同时站稳脚跟?是他一直在帮我,连秦若的事也是我和他一起做的。”

“月儿,他是自愿被太子抓住的,他把宣王那边的名单全部给了我,让我在他死后帮太子除掉宣王。”

师琴月终于抓住了重点:“你早知道他想死?”

二哥顿了一顿才点头:“太子其实未对他用重刑,纵然他不肯说出秦若的下落,太子也不敢动他的,但是他活不下去了你明白吗?他得罪了宣王,太子也不可能保他……他本来也活下去了。”

有件事情他藏在心里很久,既然师家承了谢璟臣这么大的恩,他还是得说清楚:“一次我与他喝酒,他说漏了嘴,他说其实他原本想好了,愿意入赘娶你的,只是那天晚上听到爹和娘说话,说圣上拿整个师家逼爹把你嫁给太子。”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的望着爹娘,而后者也惊愕的望着二哥,似是惊讶他竟然会知道这件事。

爹似乎老了许多,满带悔恨的说:“是爹的错……”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她能怪谁呢?若是她早知道如此,只怕就算谢璟臣愿意娶她,她都会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我跟你传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在紫云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把我整个计划都告诉了你,我告诉你我要利用他对付秦若,我告诉你我要利用他保住这个孩子……”

“我什么都告诉你,可你呢!你知道他没有对不起我你不说,你知道他没有利用我也不告诉我!”

若是她知道,她怎么可能恨他这么久……

“那时你与太子新婚不久,两个人相处的也不错,我怕你一时激动会抛下太子跟他走……后来等我知道了真相,太子又突生事端……偏偏你的计划里,没有谢璟臣不行……”

“你要恨就恨我,是我明知道他没有对不起你却不告诉你,是我明知道你误会了他还放任你利用他……你是我的妹妹,在你和他之间,我选择了你。”

“他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二哥沉声道,“他之所以选择自杀,也是为了你能没有顾忌的坐稳太子妃的位置,他最后想做的也是保住你,让你如愿。”

“所以,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他,就好好活下去。”

此刻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心剧烈的跳动着,无比清晰的疼痛着,叫她几乎无法忍受。

她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根本没有想过自己那些拙劣的演技怎么可能瞒得过从小一起长大的谢璟臣,而他看着自己拿半真半假的谎话骗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啊……

可笑她还觉得自己是下棋人,现在才发现,自始至终她能利用的,她能骗过的,只有愿意将一腔真心都用来爱她的人。


终章

师琴月作为本朝皇后,常年盘踞大虞最招人恨女人榜榜首。

因为她不仅从一个五品官员的女儿一朝翻身成为太子妃,继而成为皇后,更招人嫉妒的是自她诞下李悦后,这满宫的嫔妃竟然没一个再能给皇上生下一个皇子。

这么说来,作为唯一的皇子的亲生母亲兼皇后,生下的李悦占尽了一个嫡字一个长字,显然是坐定了太子的位置,而她也坐稳当了将来太后的位置。

李悦觉得自己这个太子着实当的太容易了些,听说父皇在位时要和十几个兄弟争太子之位,而他就完全没这个烦恼。

自李悦记事起,自己的母妃便是大虞交口称赞的皇后,甚至连那些惯于找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奏找麻烦的言官也对母后赞不绝口,听说朝中嘴巴最毒的司大人在父皇为秦氏翻案,还立秦若为贵妃之时把父皇骂的狗血喷头,可是对着母后,司大人总会赞一句她是国朝行事最板正的皇后,是大虞氏族女子立身的楷模。

父皇身上靠近心口处,有一道极深的剑痕,贯穿整个胸膛。据说是用先皇在世时御赐的宝剑刺出的伤口,宫中对此有两个传闻,一说是母后还是太子妃时捅伤的父皇,他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像母后这样娴雅文静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忤逆犯上的事呢?二说则是这道疤是父皇自己拿着剑捅进去的,这种他也不怎么信,父皇好端端的刺自己一剑作甚。

在李悦小时候,他总觉得母后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总是微笑的望着他,在他被父皇骂哭时给他糖吃哄他不哭,即使自己身为储君偶尔课业不好,师琴月也会温柔的摸着他的头让他下次加油。

时间久了,李悦总觉得母后完美的不像个寻常人家时不时发火的娘亲,而是一个半步都不会行差踏错的皇后。

母后是爱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渐渐觉出来师琴月不大喜欢的是自己太子的身份。

他以前遇上了一些朝政人际上的难事,怕父皇误会他结党营私,他就暗戳戳的去问母后,但是师琴月面色不大好看,他敏感的觉出母后不喜欢这种话题,此后便不再提了。

他本来以为母后不教他,是真的因为不通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人际往来,但后来他才知道,母后在此方面反而是个极厉害的人。

他的母族师家,如今在朝堂上说不得一手遮天那也是举足轻重了,偏偏行事还滴水不漏,叫别人恨得牙痒痒还找不出任何错漏之初,师家的盛况除了靠他天赋异禀的二叔就是靠他母后。不过母后和他二叔的关系不是很好,两人极少来往,只除了宣王之事。

李悦之所以认定母后是个厉害角色,就是此故。母后一向不插手朝堂之事,师家也极少在朝臣中树敌,但宣王是个例外,宣王在父皇还是太子时能同他平分秋色,但近年来在师家刻意的打压下已经显出了颓势。

他有一日竟然偷偷听到母后难得同二叔心平气和的讲话,就是在讨论怎么整治宣王。后来在他们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打之下,宣王终于交出了兵权,被父皇下旨遣至北疆,终生不得回京。

宣王临行前来拜会过师琴月,咬牙切齿的问她,他自问没有得罪后皇后娘娘,师家何至于痛打落水狗至此。

宣王走后母后去见了二叔,他第一次见到母后哭的那么惨,一边哭一边问二叔:“我是不是很残忍……我明明知道这件事并不能全然怪宣王,可他想要的我此生是给不了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二叔轻拍着她的肩,像在哄一个哭闹的小孩。

报仇?给谁报仇?

他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从宣王落马之后,母后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像是撑着所有精气神的丝被抽走了,于是她迅速的病倒了。

母后病倒之后清醒的时间很少,大多时候都迷迷糊糊的昏睡着,御医说这是早年间高烧留下的毛病。

父皇也来看过她,多是在母后昏睡不醒的时候,有时候他看着母后醒了遣人去叫父皇,父皇却不是说有要事在忙就是说改日再来。他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父皇母后之间有些怪,不过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起码就他见到的而言,母后和父皇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明明同在宫中,就是有本事过得像海角天涯。偶尔遇上大日子帝后共同出席,他便觉得母后眉宇中笼着的愁绪像是山顶经年不化的积雪,尤其是在父皇面前,连一个笑容都吝惜给予。

但要说帝后不和吧,母后对父皇也挺尊重的,行事都依着规矩礼法。他小时候希望自己长大后娶的娘子也能跟母后一般端庄明礼,但等他真正情窦初开了,又希望将来能娶个朝气一点的姑娘,会在自己贪杯喝多了酒之后骂自己两句,也会在自己忙于朝政无法陪她时撒撒娇。

母后在位时最出格的事便是每年一次的祭奠,宫中私自祭奠是大不敬,但这事父皇瞒的很好,也没让言官找到话柄。

母后走的那天正是她惯常会在宫中祭祀的那天,他守在床边掉了眼泪,心中问出了藏了许久的话:“母后一直不喜我做太子,是不是嫌悦儿太过蠢笨了?”

师琴月费力的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顶:“傻悦儿,你是母后的儿子,在母后心中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好的孩子。”

他于是放下心来,又问:“那父皇呢?”

“你父皇他……”母后似乎是疲惫了,“他年纪大了,你此后须得更加勤勉,认真的辅佐好他。”

“悦儿,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宝贵的,不过人心二字。即使你将来做了皇帝也不要忘记,人与人之间无论贵贱,谁都没有资格去利用、践踏他人的真心,知道吗?”

他哭着点点头,努力的不让鼻涕淌下来。

但是后来他知道,原来那天,他不是哭的最惨最难看的那个。

母后走后,父皇和朝臣在定谥号时发了好大的火,依李悦看来,大臣献上的那些谥号都挺好的,比如明德孝仁、懿贞惠顺,其实还把母后的性格描述的挺准的。但是父皇不允,他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懂母后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悦很想问问父皇,朝臣们不懂,父皇就懂吗?

自母后走后,秦氏贵妃就成为了宫里最受宠的女人。他们父子之间,少了母后在中调和,话也越发的少了,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皇帝,而父皇也渐渐的老去。

待父皇走的那天,他跪在龙榻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父皇,我应了母后会照看好谢家。”

师家早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如果不是为了他,也许母后根本不会在宫中待这么久。

这些年来,他听宫中一个名唤连昭的老侍卫说了不少事,虽然他很敬爱父皇,可是他更想替半生都被困在宫中的母后做点事情。

父皇没有如他预料般发火,只是盯着他的眉眼感叹:“你和你母后,长得真的很像。”

李悦的相貌其实很巧妙的融合了他们两人的长相,而如今李悦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帝王,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已经走了那么久了。

说罢他静静的望着龙榻顶上的帷幔,掌心紧紧的攥住那块玉闭起了眼睛。

他似乎回到小时候,在宫中第一次见到陪着三公主玩耍的小丫头,地上水里玩的不亦乐乎,两个人疯得很。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活的那样肆意乖张,像皇宫里每日照进来的阳光一般令人移不开眼。

看到她爬在树干上摘果子,他心里明明馋得很,却碍于身份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嘴里还斥了一句成何体统。

小姑娘坐在枝丫上晃着腿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冷不丁摘下一个梨子扔在自己怀里。他咽了口口水没舍得扔,拿袖子擦了擦梨子,抬头鬼使神差的问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大胆的很,从树上径直跳下来,落在自己面前,惊起一片的飞鸟,一片啪塔啪塔的拍翅膀声音和内侍的惊叫中,整个世界居然恍若一片寂静,他听得小丫头甜甜的声音夹杂着一阵花香萦绕心间:“琴月,我叫师琴月。”


番外

(此章为小谢线结局,和上一章太子线是平行的两个结局,设定为女主假怀孕,这是加出来的结局,要圆回来篇幅太长,所以略去不写,给大家阅读带来困难不好意思。)

近来师琴月和二哥的关系有些紧张,自从知道了是他和谢璟臣串通设计了假死一事,她既后悔自己那日对二哥的愤恨,又有些下不来台的尴尬。

于是这份尴尬便被转嫁到了谢璟臣的身上,起初他还能一边看着师琴月哭的潸然泪下一边逗她说如果不是假死这一出自己怎么能听见她的真心话,但后来她哭累了,说出的便是“谢璟臣你有毛病吧!这种事情是能开玩笑的吗!”

他于是便知道,师琴月缓过劲来了,开始有力气骂人了。好在二哥分摊去了她大半的火力,明明她什么都告诉二哥,但临了却被他们联合着摆了一道,深觉有种背叛之感。

她总想着得找一出机会报复回来,没想到这机会总算给她盼来了。

他们二人的婚宴摆在谢璟臣的故乡扬州。他今日格外的开心,一路上连讨喜钱的乞儿都能得他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师琴月站在人群中望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啧啧赞叹:“小春你看,谢璟臣穿红色真好看。”

小春在一旁苦着脸劝她:“小姐,咱们别玩了好吗,让姑爷发现可怎么是好啊。”

没错,现下轿中坐着的人正是二哥。

她正苦于那些从早忙到晚的繁琐礼节时忽然想起来二哥答应她的一个承诺,于是强逼着二哥替她上了花轿,非要看看谢璟臣撩起盖头时的表情。他们俩不是关系好吗,不是瞒着她偷偷算计吗?

吉时已到,暮色四合,沉沉的夜幕上骤然绽出几朵烟花,接着越来越多,空中一时间像是开满了火树银花。

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说是今日娶亲的公子为了讨得新娘子欢心准备的惊喜。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样的月明之夜衬上漫天的烟花,应是浪漫至极——如果此刻一身喜服站在桥头与谢璟臣执手的人不是她二哥的话!

师琴月气的脑壳疼,他就没有发现拉着手有些大吗?他就没发现站着的新娘子快跟他一般高了吗?

她是想让两人出一次糗,不是想让二哥和谢璟臣拉着手欣赏如此良辰美景的!

思及此处,她撩起裙摆气势汹汹的将桥头拉着手的两个人扯开,谢璟臣还是一副惊愕的模样,她转头向二哥开炮:“谁准你拉璟臣哥哥的手了!”谢璟臣的手,只能牵她一个人!现在被她二哥沾惹了,她气的心绞痛。

二哥实在忍不住了,撩起盖头坐在桥头笑得喘不过气:“璟臣,还是你有办法,居然能气的她自己出来,这次算你赢了。”

新婚之夜的新郎官有的是办法哄得师琴月开心,只是苦了她二哥,此后被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跑,而此时谢璟臣就搬着板凳坐在一旁给她剥瓜子,偶尔还唤她过来,拿帕子给她擦擦汗,义正言辞的同他说:“你跑的慢些,瞧把月儿累的。”

她二哥于是看清了,纵然是谢璟臣这样的君子,也能面不改色的为了媳妇背叛兄弟。

*

后来她真的找到了给二哥添堵的法子,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二哥带着二嫂来她家串门的时候,正遇着她数落谢璟臣。她怀着孕嘴馋,谢璟臣就变着法的下厨给她烧好吃的。她每次见到厨房灶台上从头摆到尾的食材和谢璟臣粘着面粉的花脸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拉着二嫂的手埋怨:“你瞧瞧他那个样子,几个铜板就能买回来的包子非要自己拿着面粉做,做出来还没有西街边的好吃,再等他烧水和面蒸包子,我饿的都眼冒金星了。”

谢璟臣好脾气的笑,说自己做的卫生些,惹得二嫂瞪了二哥一眼。

她还恍若未觉,半是嗔怪半是甜蜜的说他将灶台摆的满满当当,最后还不是要自己来收拾。

二哥向谢璟臣投来求救的目光,他于是施施然的看了师琴月一眼,后者便很乖觉的住嘴。

看的二哥一阵诧异,直说从小这个最难管教的三妹就只听他的话,谢璟臣笑得很无辜:“是啊,月儿很听我的话的。”

师琴月总觉得,二哥和二嫂要是吵嘴了,八成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

谢婉的名字是师琴月亲自取的,只盼着这个女儿能多像点谢璟臣,不要像她自己一般做个混世魔王。只可惜谢婉除了名字温婉些,性子将师琴月的顽劣调皮学了个十成十。

第八次被邻居告状说谢婉将隔壁的小男孩欺负哭之后,师琴月终于忍不住了,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撵着谢婉跑。

谢婉多精明的一个丫头,迅速躲到谢璟臣身后,作出一副抽抽搭搭的模样含泪望着他:“爹爹救我!”

“今天你就是叫祖爷爷我也要将你一通整治!”说罢伸手要去谢璟臣身后把她揪出来暴打一顿。

谢璟臣不紧不慢的拦住师琴月,等谢婉跑远了才松开手,把她气的眼神如刀直往他身上刺:“谢璟臣!她已经不小了,不能再这样惯着她了,都是你把她惯得这样无法无……”

话还没说完,唇已被人堵住,一个深吻过后她被亲的七荤八素,勉勉强强还记得一些自己的雄心壮志:“谢璟臣你……你不能这样……你再这样,我就连你一起……”

说罢又是一个吻,谢璟臣朝气喘吁吁的师琴月问:“就怎样?”他的手背到身后朝谢婉比了个快跑的手势,他如今已经能很熟练的操作这一套流程了。

师琴月已经被人亲的思绪混乱了:“都怪你把婉儿惯坏了。”

他双手将她抱起:“那你便给婉儿生个弟弟罢,让弟弟罩着她,就像月儿小时候那样。”她一边被他一个接一个的吻打的措手不及,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事后又觉出不对劲来,他怎么能保证生出来一定是个弟弟?

谢婉悲壮的看了爹爹一眼,逃跑之前觉得自己着实有些混蛋,每次闯下祸来都要爹爹出卖色相从娘亲手底下把她救出来。

不过爹爹看起来也不是很抗拒的样子,她转念又想到隔壁被她惹哭的小哥哥,她就想不通了,纵然小哥哥一副文文静静看起来就打不过她的样子,但怎么就能这么轻易被自己欺负哭了呢?她明明是想让人家喜欢上自己的呀……

要说她这个惊世骇俗的追求方法还是师承自她的亲亲娘亲,小时候的师琴月就是靠这样的方法追到了谢璟臣。这是个秘密,娘亲嘱咐她不能告诉别人是她追的爹爹。

小时候的谢璟臣对别人脾气都挺好的,偏偏对她有点奇怪,说讨厌她吧,帮她抄书背她爬山这些事他从无怨言,说喜欢她吧,又总是喜欢抢她最喜欢的糖吃,她喜欢什么他就抢什么。

她有点摸不准谢璟臣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便去问书塾里玩的要好的伙伴。小胖子跟她说,谢璟臣是借住在她家的,适而帮她抄书背她这等小事也可能是因为报恩。

她气的要死,把桌子拍得砰砰响,谁要他报恩了,她要谢璟臣喜欢上她,无可自拔的那种喜欢!

小胖子还在那边侃侃而谈,说自己喜欢同桌的小花,如果小花有什么爱吃的零食,他跑着去给她买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抢来吃呢?

其他人纷纷表示小胖子说的有理,小琴月觉着小胖子是个男生,谢璟臣也是个男的,应该想的都差不多,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得出了结论——谢璟臣不喜欢她,只是为了报师家的养育之恩。

小琴月经验不足,怎么会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越喜欢一个女生,就越会欺负她,于是对一众小伙伴深信不疑,不无遗憾的摸摸鼻子说:“真糟糕,得想个办法让他喜欢上我。”

书塾的二楼,谢璟臣手持书卷坐在窗边,露出一丝笑意。

他倒要看看,她打算使些什么法子让一个本来就倾心于她的人,喜欢上她。

因为有了准备,是夜师琴月可怜巴巴的敲开自己的门说脚崴了要他帮忙擦药时,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将她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起身要去找郎中过来。

“哎哎哎你等等!”小琴月急了,连忙去追他,结果脚踝一痛摔在地上,疼的她龇牙咧嘴。她原本是没打算作出如此大的牺牲的,不过区区崴脚,她装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但这次许是想着要来泡谢璟臣太过兴奋,她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还真崴着了。

谢璟臣本以为她是装可怜诓自己的,可是看她脸上的痛苦不似作伪,他慌了神,检查过后发现她是真的伤着了,心中顿时一团火气,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哪怕是为了追自己也不行!

看着谢璟臣一瞬间黑了脸把自己打横抱起,面上是毫不遮掩的火气,小琴月有点懵,连她最拿手的扯袖子嘟嘟嘴都没有用了,他那次整整气了自己半个月。

直到她伤好了重新去书塾上课,小伙伴都围上来指责她怎么信也不回,她更加茫然,什么信,她还在生气自己养伤期间一个来看她的人都没有呢。

小胖子摇头晃脑的说自己把压箱底的宝贝风车都送给她解闷了,别的小伙伴有的给她写了信有的给她送了零食。

她什么都没收到啊?她不信邪问道:“我真的什么都没收到,你们都过来送东西了,干嘛不直接进来看我啊!”

小胖子说不是他们不想去,只是每次去的时候都碰到她不在府中。

“谁跟你们说的?”她明明躺了半个月哪里都没去!

“谢璟臣啊,他说你去医馆了。我们送的东西也全部给他了。”

哦?

她心中生出一个猜测,下学之后飞奔去找谢璟臣。他见得一个粉团子远远地朝自己奔来,连忙让她扑在自己怀里生怕她摔着,皱起眉头训她:“刚养好就这样乱跑!”

她自怀中扬起脸,带着得意的笑:“谢璟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他板起脸,也知道自己对那几个小娃娃的迁怒让她起了疑心,还是嘴硬不肯承认:“谁说的。”

师琴月嘟起嘴巴:“小气,就知道占我便宜,连喜欢我都不肯。”

他一个趔趄,说说说什么呢!他什么时候占过她便宜了!

小琴月言之凿凿的说:“你每个礼拜要吃我多少东西,这还不算占便宜啊?”

他松了一口气,嘱咐她不要乱说话,着实是吓人的很,若是被人听见那还得了。

两个人一边走师琴月还要逗他:“那你说嘛,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

“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我?”

“不是。”

“是不是我怎样你都喜欢,就像爹爹对娘那样!”

“……是。”

“我的作业从今天开始就都是你的了,因为我是你的,所以我的课业我的考试我的罚抄都是你的,还有小考大考策论……”

“???”

“你以后只能娶我一个,长大了要像爹爹那样把钱袋子交给我,但是府中的事务得你来管,我算不来帐,还有……”

谢璟臣听得头大,只想捂住她的嘴,算了,要不起。

谢婉越想越觉得气恼,去问爹爹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自己也是照着娘亲的步骤来的,只不过隔壁小哥哥别说背她了,连替她抄作业都不肯,她苦苦相逼把人家惹哭了。

谢璟臣云淡风轻的说:“谁叫你信了你娘呢。”

她很不服气:“可是娘说她就是靠这招追到你的。你替她抄书,背她上下学。”

她说着说着快哭出来了,谢璟臣无奈的说:“可是我在那之前,就喜欢你娘了啊。”

*

有时候宫中设宴,所有大臣都会携家带口,但是娘亲从来不愿意去,只有爹爹只带着她一个人,告罪说家中娘子身体不好,适而朝臣们都打趣说,不知道谢大人在家中储了位多么沉鱼落雁的娇妻,连面都不让见。

谢婉挺喜欢宫中那个总是凶凶的皇帝,大概是因为皇帝时不时的送些名贵的小玩意儿给她,有时是江南新采的龙井,有时是西洋流行的小鼻烟壶。

皇帝每次在她拿着礼物玩的最开心的时候才会不经意的问上一句,问她的娘亲身体如何。谢婉玩的正起劲,就说漏了嘴娘亲好得很,是她不想来罢了。

于是便是良久的沉默。

谢璟臣也知道李陵是想见她一面,可别说月儿不愿意,就是月儿愿意他都不愿意,是他的退却让他失去了她整整几年,即使现下这条路再难走,也好过再次失去她。

“大不了我就辞官,带着你和婉儿回扬州去。”

这可不行,师琴月知道他虽然恨李陵,但从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忠君爱国,渴望一展宏图的少年。

她安慰道:“谢璟臣我没觉得你居然这么小气啊,你算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多少年,干嘛老是介意那两年的事情……”

正是因为他们二人始终相生相伴,谢璟臣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缺席她的生命,而那两年是他心上最深的一道疤,提醒着她师琴月的生命中有两年的空缺,找不到他的位置。

“不行,”她软磨硬泡,“你好不容易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我跟他平时也碰不到一块,朝臣对你的才华有目共睹,他才舍不得放你走呢。”

她敏感的觉出谢璟臣现下的心情不大好,讨好的蹭蹭他的头,窝在他怀中像一只乖巧温顺的猫。

谢璟臣叹了口气,复又将人拥至怀中,这一切如此美满,仿佛不是真的:“你再说一遍,你从前对我说的那句话好不好。”

她打了个哈欠,这些年她不知道说了几遍,老练的冲他发誓:“我师琴月,此生只要谢璟臣一人。”

月光静静的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如今他终于相信,他费尽半生追逐的月亮,已经完完全全的只属于他一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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