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这首歌讲述什么,《向往》的歌词

/引子/出世/相悦/忘忧/生死/别离/厮守/

辞别家乡来此山居，大约已经半年了，说是出外写生，其实是想暂别尘世，过一段宁静的生活。半年的山居生活，尘世的喧嚣已成了耳畔的低回，心情平和了许多也澄澈了许多。在一方宁静里沐浴，简直是无上的享受。

秋天了，满山林木已流去了翠绿，挂上了红与黄的色调。居高临下向远处望去，夏日的碧涛换成了无边的红艳。太阳洒下光辉，在一片红艳里调和。微风拂过，四处有树叶的红光反射，闪耀着炫目的温暖。一只只小鸟挥舞着翅膀在山间飘来飘去，看不清它们的面孔，如梦般轻盈。远处的山壁上挂着一缕泉水，在此处并听不到它的声响，只见它像这安详的时光，在静静地流淌。

又逢日暮，太阳站在了西边的山脊上。彩霞从山涧里飘了起来，渐渐地漫上了天空。我坐在一棵树下，背靠在树干上。霞光仿佛在随着清风摇曳，天地间一片暖暖的红晕。轻轻晃动的树木的枝丫斑驳了太阳那张笑脸，温柔的光辉渲染出无边的迷醉，迷醉……

我漫步在泻满夕阳的山路上，悠闲地看着空中掠过的鸟儿，抚弄着路旁的高草。

忽然，身后传来“哗啦”一阵碎石的声响和一声呻吟，我心里一惊，赶忙跑过去。只见一块山壁向里陷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小石口，口下散落着一些碎石。一位白头发白胡须的老人正侧伏在碎石上，咬着牙关，表情痛苦。

未及我走到他身边，老人便望向我，指着身后的石口，吃惊地问：“你……你是从那里进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的老伯，您摔着了吧？”老人闭目摇头。我走过去，发现老人身后不远有一个很陡的长坡。

我一边扶起老人一边问：“您怎么一个人到这深山里来了?您的家在哪儿？”

老人站起来，深叹一口气，缓缓地说：“不，这里不是深山，我的家就在那里。”

顺着老人的手势，我这才发现，在东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天地，不禁暗暗纳罕，怎么先前没有发现呢?

“您的腿一定还很疼，我把您送回家吧。”我说。

老人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到了家我一定好好谢谢你。”老人的目光温和了些，那温和里又透出些深邃。

我扶老人慢慢地走下坡去走上了一条向东的路。这条路先是笔直，到了远处便蜿蜒进一片丛林，望不见尽头。

老人一定摔得很重，走路踉跄着。我用力搀扶着，他才可以慢慢前行。

“小公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老人吃力地往前走，微微喘息着问。

“我叫明，今年十八岁。”

老人微微点头。我很奇怪老人为什么沉默不往下问了。他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深邃。

“老伯，您的家怎么会在……”

“啊，不用问了，你去了就会知道了。”老人打断我，他回答得令我诧异。

走了一段路，老人的疼痛好像轻些了，他开始不用我搀扶，自己慢慢地往前迈。我轻舒了一口气。

路旁开满了黄色的菜花，一大片密密地簇拥着。花开得很有力度，那是浓得欲流的黄的色彩。暗绿的叶子被封在了各种姿态的花的下面。路边的野花正在卸下绿红色着装，杂碎地散发着秋天的讯息。顺着灿烂的菜花接受的光芒的方向，我回头望身后的太阳，不觉吃了一惊，好大的太阳啊！太阳竟然不明缘故得大了许多。它那柔和的光晕也不知清晰了多少倍，我可以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它放大了的温情。

我的头脑里堆满了疑问，而面前，老人背着手，沉默地踱着步子。

不知走了多远，我似乎感觉到额头有丝丝汗水冒出。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河水碧绿澄澈。小河向北进了远方的山里，向南伸进了平旷的淡黄色调的田野，望不到尽头。河岸很平缓，仿佛是一张淡黄的缎子裹着一条玉石。西岸丛生着野草，而东岸却是几排垂柳，丝绦密密的，叶子泛着黄色，提醒着秋来的真理。柳的东边是一个林子，看不清有多大，生长着各种树木，但也看不清有什么树。此时林子里光线很暗。

老人踏过河上一座古朴的木桥走进林子，他的疼痛好像已经完全消失了，脚步轻快起来。多么健朗的老人啊，我不禁暗暗赞叹。

林子并不宽，它向南北随河绵延，而向东仅有几十排树的宽度。出了林子，眼前又是一番光景了。路的两旁是经人耕种过的土地，远处依稀有三三俩俩的人扛着农具在走动。顺着老人的目光，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木制的阁楼。似乎可以断定，那就是老人的家了。

未及我们走到楼前，就有一个粉红的身影漂了出来。一个女孩儿一边跑过来一边喊：“爹，回来了！——喂，姐姐，爹回来啦！”接着又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闪了出来，喊道：“爹，您可回来了！”两个女孩儿都跑到了我们的跟前来。

看着他们，我又惊奇又疑惑地想，身着这样的装束，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或者什么样的部落呢？

粉红装束的女孩眼睛大大的，漾着活泼的清波。而白色装束的女孩，同样的清秀，衣样发髻却又不同，目光中透着某种庄重。看着她们，我不禁地痴想了，大概还没见过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子吧。

“咦？”两个女孩几乎同时发问，“这位公子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她们看向我，推回我欣赏她们的目光。

“哦，先进屋吧，慢慢跟你们说——小公子这就是我的家了，请进屋吧。”老人说。

我答应着，女孩一边一个扶着老人走向屋里，撒娇地抱怨说：“您到哪儿去了，我们很担心呢。”

进屋前，我看了一眼西边，已经彩霞满天了。夕照明媚，却看不清我的来路。一派迷幻的暖红。

屋里的陈设多是我不曾见过的，古朴而典雅，每一件都值得我仔细观赏半天。老人跟他的女儿讲着他摔倒由被我救起的经过。他只说我来自人间却不提那石口。两个女孩早就端上了茶水。茶水很暖很香。

老人讲完后，粉红装束的女孩立即问我：“公子真是从传说中的人间来的吗？”她的眼里写满可爱的好奇。白色装束的女孩也望过来，虽然没有发问，但看得出她也同样好奇。

我正无从回答，老人说：“小逸，你去把大家叫来，带酒来，我要把明公介绍给大家。”

“噢。”粉红装束的女孩去了。我望着她飘飘地跑出去，心里为“传说中的人间”而困惑。这里不是人间吗？这是哪里呢？回过头，老人的目光慈祥而深邃。

大家很快聚集来了，当我随着老人走出屋去时，天已经黑了。男女老少一伙人都聚集在一棵苍劲的槐树下。周围燃起了火把。他们都是与我异样的衣着，与我异样的发型。他们的形象，我好像曾在某些古籍上见过。

老人带我过去，他招呼大家说：“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介绍这位明公子。今天我在田外摔倒，多亏了这位公子及时救起我，我们大家要谢谢他！”人群开始喧哗，彼此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地看向我。

“听逸儿说，明公是从人间来的，是真的吗？”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声问。

也没有人回答。老人大声说：“大家还不快倒酒感谢明公！”

人群这才行动起来，将抱在怀里的坛子里的酒倒在灰色的粗瓷碗里。大家席地而坐，两个女孩坐在老人身旁为他斟酒。不一会儿空气里便弥漫了酒香。我知道这是酒香，却不知是怎样的酒香，好像比我所闻过的更清淡，或者还有别的不同，我分辨不清。好像这酒香令人未喝酒就先有了醉时的迷离。

人们说笑着向我举杯致谢，我赶忙举杯还礼。大家畅饮起来。果然是美酒，有一种无以名状的香醇。在我仰面饮酒的宁静的一霎时，积压的疑问又浮在脑海，这是个什么地方呢？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群呢？我是到了天堂了吗？这里是我向往的世界吗？……

“芷儿去为明公倒酒。”老人吩咐白装女孩儿。女孩答应着起身。

“还是我来吧！”粉红装束的女孩跳起身来，抱起酒坛。

我赶忙捧起碗来。女孩儿带来的某种花的芳香令我的陶醉更深一层。近视那双眉目，依旧是玲珑可爱。她盯着碗倒酒，但我能感到那余光里的温度，当那余光触及我的目光，我看清了那精致的面孔上隐隐的羞涩。我仿佛是在梦里思索：这面孔为何如此亲善，犹如早已相识呵！

喝着酒，一位少年端着酒碗走过来，问我：“明公，你是哪位天神派来救我们老伯的？”他看到白衣女孩迅速看了他一眼，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摸摸脖子，又说：“一定有一位天神派你来的吧？”

我似乎已经微醉，说：“是天神助我，我才有幸来到你们这个可爱的世界呢！”大家惊呼，好像真的相信了。又彼此说笑畅饮起来。我好像真的醉了，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无声。人们的笑脸弥漫在酒香里，火把的光跳跃闪动着，为人们的欢笑伴奏。一晃神间，我会惊奇自己怎么置身在了这么一个陌生又温情的世界。

是不是因为醉了，天上的星星出奇的大，溢着玉洁的光辉；是不是因为醉了，我随着人们唱起的歌谣拍着手，将自己彻底融入那如梦似幻的温情里；是不是因为醉了，女孩的笑容会如此妩媚；是不是因为醉了，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安逸和舒爽……

火光明明暗暗，映在老人慈祥可亲的脸上。在人们的歌声与笑声里，他微笑着，眼中依旧那样深邃，我读不懂的深邃。

睡在木楼后的木质小房子里格外舒服。过了无梦的一夜。清晨出门，便看清了这个精致的小院。东西北各有小屋，门窗上都有古朴精美的雕刻。我是从北房出来，东西各屋的门都开着。院里摆着盆栽，只有几盆花开的正艳，其它的徒留各样的叶子，无花但有生气。我都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抬头仰望，太阳还没有出来。东边的天空挂起了清澈的朝霞，橙红色的，明净如洗。空气也是明净的，清新得不染纤尘。似乎它的轻柔可以感觉得到，身心不受丝毫压抑，轻盈如飘。

正当我享受这美妙新奇的晨光，粉红装束的女孩儿从不远处木楼的后门跑了过来。一脸明媚的笑：“明公，你醒了，我们去吃饭吧。”我答应着便随她向前面走来。行走的时间里那些疑问又上心头，却不知从何问起，于是首先——

“你们姐妹两个叫什么名字？”

“姐姐叫妍芷，我叫妍逸。”我点点头正要再问——“其实你不用着急呀，你住在这里，会慢慢熟悉这里的一切的。”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泛着冰雪般的亮亮的眼睛。我愉快地点头。

“我叫明，你们以后可以叫我的名字。”

“好啊，看你也像和我们一般大呢！”她笑着说，笑容恰似天边渐亮的云霞。

进了屋，我向老人问好，他也微笑着让我坐下，问我睡的好不好。我感谢他的关心，并告诉他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安恬的一夜了。老人听后笑眯眯地点头。

妍逸妍芷开始往我和老人面前的桌子上端饭菜。另外还有四个女孩，衣着不那么鲜艳，我不能确定她们是不是这家的奴婢。她们也在打点饭菜。

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各样的菜肴，散着香气。“明……”妍逸可爱地看看老人，见他微笑着开始吃饭，没有反对她叫我名字，就继续说：“明，快尝尝，你吃惯了人间的食品，不知道我们的食品你是不是喜欢。”我高兴地拿起筷子。妍逸和妍芷，还有四个女孩子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真是佳肴，样样我叫不出名字的菜都香甜无比。妍芷介绍说，这是四季所产的食物汇合制作的。我照实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真的吗？”妍逸有些高兴也有些不相信。“当然了，你们的手艺真不错！”两个女孩听了腼腆地笑。

她们时而为老人夹菜，老人一边笑呵呵地接着一边说：“你们吃你们吃。”妍逸也夹菜给我，并介绍这菜叫什么是怎样做的。我很高兴地接着，待我吃下，她会睁大眼睛看着，等我称赞好吃的时候，她就满意地笑了。妍芷则看着可爱的妹妹文静地笑笑。老人轻轻咀嚼着，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饭后走出屋子，太阳已经升高。还是那那么大，我不明白缘由。她的光芒并不因大而刺眼，相反还比从前的更柔和更温暖。我在心里感叹：这是个新世界里的新太阳啊。

这一天下来，妍逸带我四处逛。饭后老人笑说要让我尽快熟悉这里的生活，妍逸便立即愉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其实我们走过的有人烟的地方并不大，仅有一个村寨那么大。妍逸说大约有一千男女老幼。到处都是田野，只是错落的随处有些木房子。我发现，这里的空气处处一样的好，这种感觉，不能说是薄，也许是轻吧，真的全身都是轻盈盈的。当我不禁赞美时，妍逸便笑着不以为然，她不认为这里有东西会比人间好。

人们正在田里耕作，正是种小麦的季节。走在田间，妍逸为我介绍：“这是王伯……这是唐叔……”他们都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向我行礼。有的笑呵呵地说：“逸儿，等会儿带明公来我这儿吃饭啊！”有的说：“明公，等会儿来我这喝酒吧。”我向他们致意着，笑着答应着。我观察到，这里的人们虽然着装古老，而他们的耕作与我曾见的并没有大的区别。还有就是，似乎笑是他们的唯一表情，老人也好，年轻人也好，脸上虽然透着质朴，却并不挂丝毫沧桑。

这里的树木大都是我所熟悉的，而令我疑惑的是，它们生在这里就另有一种清新雅致的韵味了。

我们轻闲轻快地走着，我也深深地陶醉着。妍逸总是那么开心，她总是笑着给我讲这里的事。她会讲着讲着就停住了，去追一个从眼前飘过的美丽蝴蝶，边跑边跳，“喂！喂！”地叫喊。直到那蝴蝶高高地飞向了远处的花丛，她才转过身来，向我可爱地笑笑，不无沮丧地说：“它怎么不理我呢？”然而，令我惊奇的是，她却抓得住小鸟。她几次从树枝上捧下鸟来逗着玩，然后夸它们可爱把它们放飞。我不禁问她为什么鸟不怕人，她仿佛比我更惊奇，说：“它们为什么要怕人呢，我们又不会伤害它们？难道你们人间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有害鸟的人吗？”我只能不语摇头。“这就对了嘛！竟问些傻问题。”我暗想：这真是怎样一个和谐的天堂啊。

将近中午，我说要回家吃饭了，妍逸急忙说：“噢，忘了告诉你，我们这里不限门户，大家都是一家人，在哪儿吃饭都一样的。你看田地一块耕，饭当然一块吃了，只是在多处置有炉灶罢了。听传说，你们人间有好多户人家，很好玩，看来是真的呢！”

接着她带我走向附近一座木房，说：“我们去找几穷吧。”我就随她来到那个屋前。

不远处一个正在放马的少年扔下马跑了过来，“几穷哥哥，我和明来找你一起吃饭。”妍逸说。

正是昨天晚上向我提问题的那个男孩，“好啊，好啊，非常欢迎。”几穷笑着说，高兴全写在了脸上，“明公，你们先进屋，我爹娘都跟乔叔一块在西边种麦子呢，我去为你们做饭。”我赶忙谢谢他，妍逸早进屋去了。我进去，看到屋里虽不如老人家里的气派，倒也很雅致，窗明几净的。

几穷做的饭很好吃，我说几穷心灵手巧，妍逸又补充说几穷还很能干，而且是他们伙伴当中最勇敢的一个。几穷被说的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脖子。妍逸纠正几穷说：“以后叫他明吧，大家都是朋友了。”我和几穷都笑了。

饭后，喝着茶，几穷问：“明，你们人间一定比我们这儿好得多吧？”

“不，其实这儿比我们那里好得多呢！”

他不相信：“你真是说笑了，谁不知道人间很美好啊，我们都向往人间，都梦想着去那里，只是没有天神的帮助罢了.”

我笑笑，想说什么。想想又算了，我怕人间那些喧嚣又铺天盖地地袭上我宁静的心来。

妍逸突然问几穷：“你跟我姐怎么样了，我看她有时候织锦时独自偷笑呢！”

几穷有些脸红，低着头也不回答，傻傻地摸摸脖子。

几天里，妍逸带我四处逛，到不同的人那里吃饭。我总是很开心，感到我已和这个世界渐渐熟悉起来了。

这天，夕阳已经不见了，而妍逸说要去东山玩。我说：“快要天黑了，老伯会担心的。”她笑笑说：“担心什么，小时候爹总是担心我贪玩不吃饭。而现在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阵迷惑，然后恍然明白，真的，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这是一个如此圣洁的天地，没有一丝邪恶的存留。

东山就是东边的山，向东不知延伸到什么地方，妍逸不知道，这里谁也不知道。一条天然的石径通往山里，旁边长着灌木和柏树。柏树很挺拔，叶子已经变成了橙黄色，白干橙叶，很潇洒的样子。山里有泉有树，此时满山红叶像大山披上的彩纱，又像山涧里浮起的红云。山石很干净很峻美，裸露的山脊油亮亮的。山路虽然崎岖，但是韵味十足，令人走得悠然。我和妍逸走累了，便坐在一块大大的山石上，坐观风景。

我不由得要继续了解这个世界。就问：“你们家老伯是这里的长老吗？”

妍逸想了想，说：“可以这么说，爹年岁最大，大家很尊重他，也听他的号召。”

“那么你家那四位小姑娘是……”

“她们也是爹带大的，她们的爹娘很早就去世了。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她们很照顾我和姐姐的。”

我听了她这句话不禁一阵自责，庆幸没说出“奴婢”二字，否则就大错特错了。我不可以再玷污这个世界了，现在我有些觉得我的到来就已经玷污了这个圣洁的世界。

“大家对我好像很恭敬啊？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说。

“是啊，”她打量了一下我身上的长衫，“因为你是人间来的嘛！不是凡人啊。”

我也没解释什么，只说：“那我明天换上这里的衣服吧。”

“好啊，不过，好像没用。几穷说的对，这里的人们对人间有着无限的向往，认为那是个神圣的天堂。因此也将你看的很神圣啊。”

我问：“你呢？”

“我当然向往人间啊，不过我倒不觉的你有什么神异之处。”

我听了笑了笑，虽然有很多的不解，但我不想再多问了，因为我要将人间纷繁的记忆封死住。我想，也许他们向往人间也和我向往这里一样吧，可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向往是个错误啊……

轻轻的夜幕从天而降，月亮和星星好像是从山涧里跳上了天。星月都比从前的大，大得如梦似幻，又大得很真切。也许这个月亮才更像小船吧，它光辉温润，弯弯的斜斜的挂在轻轻的夜色里，散着温柔。星光带着通体的清爽，浸在如纱的黑暗里。这星和月一点也不遥远，一点也不朦胧，它们仿佛可以触及，让人感觉就坐在星月之间。

妍逸坐在我身边，仰头看向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玉面又添星月的光辉，更加美丽。那面容和眼睛都是如水的清澈，丝丝融融的长发以及粉红色的束发彩带再轻柔的夜风里瑟瑟的。她安静下来的样子也很动人，我痴痴地想着。

她突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小会儿，轻声说道：“喂，你长得很好看啊。”

不知道是否这里的人们都这么直爽，我听了立即看向不远处深得让人着慌的山沟，然后索性又立即看向她，说：“你才是呢！”她轻轻回过头去，面带羞涩而安静的微笑。

山里的夜静静的，习习的清风带来的，只有舒爽的暖意。“几穷哥哥和姐姐正……真希望他们好呢！”妍逸突然眼睛亮亮的说，“大家一起长大的，几穷很早就喜欢姐姐——其实也不用什么传说一样的故事，喜欢是从心里生长出来的一种朴素的东西——姐姐呢，虽然文静，但她的心思很明了，她也喜欢几穷，只有和他在一块儿，她才会快乐地在这东山里游玩一整天——姐姐常在织锦时发怔或者独自微笑，女孩子只有有了心上人才会有心事呢！”

我听她这样说着只赞许地点点头。“那你呢？”我不禁问。这话好像不是我问的，而是从迷离的夜色中飘出来的。

她一怔，“我？我……我不说。那你呢？”

“我，我也不说，可能跟你差不多。”

月光下妍逸抱住双膝微笑着侧过头去，是害羞的样子，宛如一幅画。

沐着山里的夜气，仰望星空，我对自己说，这是你向往已久的世界，你早就爱上这里的一切了。

我换上了和这里的人们一样的衣服。这是由妍芷织的布料然后妍逸用两天的时间裁做的。穿上这衣服时，我高兴地说我很荣幸，妍芷打量着在满意地笑，而妍逸则跳着围着我打量，一会夸姐姐手巧，一会夸自己手艺好，一会夸我身材好。

每天我都和妍逸四处走，她的理由是要让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有时我们去放马，有时去游山，有时和几穷等人聊天，有时我们只静静地看着人们牵牛耕作。我也常到别人那里去做客，他们很热情地接待我。谈笑间，他们几乎都会问起人间的事，我跟他们讲，这里是我久久神往的乐土，并告诉他们人间有多么纷扰，而他们只会以为这是我的谦辞。看来人间确实对他们有极大的诱惑。我始终没有纠正我来这里的途径，我只是有种感觉，那就是不想。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也许是怕这美好的一切会破碎吧。

这个世界里竟然有书，令我很吃惊。这天，妍逸带我来到她的书房。里面有好多书，有的是我见过的古书，有的是我没见过的更老的书。

“这书是从哪里来的？”我边观赏边问妍逸。

她说：“本来就有啊，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那谁教你们读书呢？”

“都是年长的教年少的，反正大家都要读书。”

都读书？我心里一惊：“你们为什么读书呢？”

“爹曾说过，读过书的人才有气质有修养，不过我倒还没感觉到。”

“因为你们都读书都有修养，没有个比较，你怎么能感觉到呢？”妍逸听了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看到一张竹几上放着笔墨纸砚和妍逸写的漂亮的字幅，便欣喜地说：“我们以后就多读书多写字吧。”

妍逸立即拍手道：“好啊，我就猜到你也读过书！”

我不禁摇头冷笑：“我读书，可远没有你们自在。”妍逸眼睛睁大，好像不明白，可没有问什么。

这样，在这美好的光阴里，我们似乎都有自己的事。妍芷常织锦，我和妍逸有时游玩有时读书写字，有时我们也和几穷等伙伴一起玩笑。而老人时常放放马，去西边散散步，有时很晚才回来，妍芷姐妹俩会撒娇似的埋怨一阵，而我只奇怪老人散步因何只选择西边。我有时会想起家乡，但那只是偶尔的烦恼。

这天午后，老人单独叫我跟他上楼，去他的书房。第一次进他的书房。这是一个很大很宽敞也很明亮的房间，墨香缭绕，非常宜人。靠窗有一张书桌，老人示意我坐到书桌那边去，他自桌那边端过一杯水来给我，我赶紧站起来接了，看到他一脸的郑重，眼神像这浓烈起来的秋风。

“你来此地已经有些时日了，”喝完一杯茶，老人终于开口，“对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了解了许多了。看得出你很爱这里。”——我点头——“而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讲。”

“有什么话老伯尽管吩咐吧。”我说。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对这里的人们提起你来这里的途径。”我又看到了老人眼里的深邃，带着难以捉摸的苍白的底色。“最初，我是想听从天命的，我知道天命难违，所以没有跟你说这些。而很奇怪，一直以来你没有说出，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我终于下决心嘱咐你一下。明，从你将我救起时，我就很感激你，也肯定了你的人品，请你千万记住我的话。”

不知为什么，我一时心潮答应了老人，并爽快地请他放心，尽管我有许多的疑问。其实我本就不会说出我的来路的，我不想。我不明白的是，老人应该怕我出去告诉人间的人有这么一个美好的世界才对，为什么他却怕我告诉这里的人们我的来路呢？我也不想迎着老人那不可捉摸的目光去寻根问底，我要到岁月的流淌中，一点一点地去找答案。

走出书房，心里沉沉的。大大的红日向西来的黄昏靠拢。来到后院，看到妍逸将书房的竹几搬到了院里，正伏在上面写字呢。远远地看到她，心就轻盈了好些。我过去同她一起写起字来，她会时而争着说这样好看，我也争论说还是那样写好看。守着可爱的她，我总觉得轻松。

一会儿几穷满脸笑容地来了，“明，妍逸，写字呢？！”

妍逸正写得投入，看他一眼，说：“又来找姐姐是吧？”然后指了指东房。几穷就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进东房去了，在门口摘了一朵盛开的秋菊。

过了一段时间，我和妍逸正收拾起笔墨纸砚，妍芷和几穷牵着手走了过来。几穷说：“晚上我们四个一起出去玩吧，月色应该很好。”

“好啊。”我和妍逸一起回答。

“那我们就去游南湖，”几穷接着说，“明还没去过吧？去了就知道有多美了！”妍逸妍芷都点头，我就说：“好啊，就这么定了。”有些兴奋好奇和迫不及待。

秋天已经深了，树木开始挥洒黄叶。落叶在风中旋转舞动，一派优美，不见那尘世的伤感。我们四个人，伴着这无边落木向着南湖走进朦胧的夜。

南湖就是南边一个不知多大的湖泊。我们穿过人们耕种过的一个广阔的平野便到达了南湖的北岸。岸边并排了几艘木船。向南远望，天空挂上了一轮圆月和数颗明星。南湖果然大，水波在淡淡的夜色里轻轻的晃。极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只如一条墨线。

妍逸先跳上了一艘木船，然后招呼我们上去。待我们在舟中坐定，几穷便开始拨桨带我们起航，他是这里最好的少年水手之一。等小船荡向湖里，北岸变得模糊，我们便置身于无边的水域里了。

深秋的夜该是凉意纵横的，而此时，夜气里夹携了水的温存就格外宜人了。水气让空气温润让身心温暖。月色也是暖的。月亮的光辉一泻千里，浸入夜幕之纱，使之有七分饱和，然后便洒在水面上。水是光最好的伙伴吧，月光星光的倒影在轻风下的水波里闪闪烁烁，使人的心情也亮晶晶明晃晃的。我们都不说话，只静静地享受这无边无限的风景。只有桨击水的声音很清越，衬托着这纯洁的宁静。一会儿，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飞鸟低空从眼前掠过，披着月色。我轻声问：“这是什么鸟？”妍芷回答说：“这是水鸥。”妍逸静静地说：“也许今夜叫它‘风鸥’会更合乎此情此景。”我说：“叫‘月鸥’也行啊。”两个女孩望着月亮赞成地点头，安静地微笑着。

不知行了多远，几穷将船摇到了西岸。来到一个河口，我想这大约是我来时所经过的那条河的起源了。我们在河口的北边泊船登了岸，岸上是一块高地，两面环水像一个小洲。高地上满是荒草，这草没有枯尽，应该是近水的缘故。我们在高地上面向南方的湖面坐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有说不出的舒爽，这夜气如果有形，我会不顾一切地与之相拥。大大的圆月西移了些，依然照得万里湖光潋滟。暖风撩拨着我们的头发，亲吻我们的脸庞。

我问：“再往南能到哪里？”

几穷说：“我们这里谁也不知道南湖的最南端到哪里。如果从这里再向南，就会到达锦云洲了。”

“锦云洲？”

“对，”妍芷说，“我娘就在锦云洲上。”

“伯母她……”

“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她的坟墓就在锦云洲上。”

一直以来，我没听说过妍逸母亲的事情，好奇心作祟，我不无冒昧地问：“能告诉我些伯母的事情吗？”

妍逸眼望着天际，轻声道：“我来说吧。”她双手抱住了双膝，说：“娘去世时很年轻，我和姐姐都很小。我对于娘的唯一印象就是曾在她的怀里依偎过。但是我听人讲述过我娘。娘长得很漂亮，是当时最漂亮的一个姑娘。她眼睛很大，头发长长的黑黑的，爱穿桃红色的长裙。她能歌善舞，爱说爱笑，而且心灵手巧，她织的锦是最精美的，人们做新衣服都会请她纺织布锦，而她也乐于帮助大家。后来大家就送她一个雅称，叫‘锦娘’，很美的一个名字。人说，姐姐继承了娘的手艺，她是如今织锦最好的，还有人说我继承了娘的相貌呢！”妍逸说着，眼睛很亮，脸上挂着丝丝笑意。“听说娘和爹曾经幸福地相爱过。他们曾经青梅竹马，非常甜蜜。娘固然优秀，爹也是年轻有为，他们是当时很令人羡慕的一对。后来爹娘幸福地结婚，幸福地生活。其实，也不要书上说的那些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我想，像爹娘这样，虽然平淡却真挚的爱才是永久的真爱。爹娘很晚才有了姐姐和我，不幸的是，好景不长，我们小的时候，娘就去世。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悲剧。从前的幸福就成了悲哀的陪衬了。爹是最痛苦的一个，当情缘走到最后，还不叫人心如刀割吗？人们敬重娘的为人就将她葬在了那块清静的水上之洲中，并在那里栽上了娘最爱的桃树梨树。‘锦云洲’也是娘去世时命名的。娘的死，爹曾久久不能释怀。记得小时候，我和姐姐常望见爹一个人怔怔的站在一个竹排上，漂在湖里向着南方，他会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任竹排轻漂。看到爹伤心，我们也哭，其实爹心里的痛楚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由任何一个人分担的。”妍逸说着，有几颗晶莹的月光从她姐妹俩的脸上滚下。“我想，我们都是幸福的，我们永远爱着娘，娘在天国也一定爱着我们，有真爱在，再大的时空距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妍逸说完，妍芷已在几穷肩头静静地泪流满面了。我感动了，这感动一下子充塞了我的全身，一切悲戚堵在心里透不出来。我轻拍依在身旁的妍逸，让彼此从心里流出的泪悄悄地流在风里。

两眼含着泪眺望月下的南湖，几点光亮闪烁，幻境从朦胧中浮现：一位粉红女郎在盛开的桃花丛里欢笑着翩翩起舞；一位少年拉着一位女孩在风中恣情地蹦跑；一个男子孤独地站在漂在水上的竹排上，两眼迷茫，两行泪水。

在这个绝美的世外之境也会有如此悲剧，我并不纳罕，唯有感动。我不想用人间的“浪漫”去玷污这个凄美的故事。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我心里的神往。这样的悲剧是温馨的，有时也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它是真爱所带来的。

有风月水星相伴的夜里，我们四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广阔的天地里。也许此刻的我们显得很渺小，但是冥冥中有四个异样的灵魂正自在地神游……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但是平和，令我满足。活在自己的向往里哪有不满足之理呢？

一天我突然想到“耕读”一词，想它该是一种境界吧。如今有书读，倒不如也耕种一块地，享受耕读滋味，虽然人们并不指望这份劳动，可那样肯定会过得更充实更快活。我把这想法告诉妍逸，她很赞成也很高兴，即说：“我早就想过了，就怕你不乐意呢。我们这就告诉爹去。”

老人也赞成我们，笑微微地说：“你们已经大了，也应该锻炼一下。只是不要太认真，我们早已丰衣足食，耕种只是一件乐事，毕竟你们还年轻。我们的北园很久没人去了，你们就到那里去吧。”妍逸拍手称好，说那里有房又有书，很好玩。

我们走时，老人牵来两匹骏马，都是平时他精心喂养的，说让我们使用。妍逸要了枣红色的一匹，我就要了白色的一匹。老人微笑着目送我们骑马走上向北的路。

北园就是北面的一个田园，要沿着弯弯的路跨过一道岭才能到达。妍逸说，北园是由老人开垦出来的，他上了年纪不耕种了，也就不常来了。她说小时候常跟小伙伴到北园玩耍，如今大了也很久没来了。岭北是很大一个平原，北园却不大，站在北园只有南边的山岭清晰可见，其他各方位只能看到山岭如一条黑带。北园里有一所木房子，只有一块可耕的地。四周也点缀着正在落叶的树，望望四处和蓝蓝的天空，我感到这是清净田地里的一隅清净天地。

我和妍逸将这里收拾一新，第二天便开始新的生活了。虽然种地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我还是津津有味地学做大人们的样子。我不用牛耕，只是徒手垦地。有一块垦好便撒上麦种，这样一块一块地种。而妍逸只是负责蹦蹦跳跳地做茶水做饭。她也曾试着帮我垦地，那样子笨得可爱，我说你女孩家天生就与粗重的工作无缘。她闲着时便逗小鸟，或坐着出神，或捧着书读，或修剪花枝。

我过的是耕读生活，却发现耕了就不可立即读书，只能喝喝茶或睡一觉，明天养足了精神再读书。真是只有实践后才可以有具体的感味啊。

耕与读，便是劳与逸，都是享受，妍逸如此解释。

这样我们就被宁静的幸福包围了。幸福在让我感到真实的汗水里，幸福在妍逸香甜的饭菜中，幸福在红色的土地中，幸福在宜人的墨香中，幸福在清晨妍逸叫我起床的唤声中，幸福在风动云浮日月起落的美景中，幸福在妍逸随意的舞蹈中。

这天，我在田里耕作，远望见一个人从南边岭上飞马而来。近了才看出那是我们的一个伙伴，那少年奔过来，马都不下，隔很远就喊：“妍逸明快去看看吧，老伯摔着了！”

我心里一惊，赶忙放下锄头跑出田去。妍逸也着了慌，丢下手中的水壶一边跑去牵马一边喊：“在什么地方？”

“在西山下！”

我们纵马同那少年赶去西山，走的便是我初来此境时的那条路。沿途的风景飞掠着，我只感到比先前萧瑟了些，却触不到来时的心情。

将近那石口，便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妍逸下马跑了过去，心慌地喊：“爹，你没事吧？”我挤过去，看到老人正躺在妍芷的怀里，眼睛轻闭，在微微地喘息。听到妍逸姐妹的哭喊，他只锁着眉头艰难地摇头。看情形是摔得不轻。

一大群人将老人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马车。忙乱中我看到一个身影，立在长坡之上，正是几穷！他站在石口怔怔地向着外面观望。一时间，一阵惶恐的冰凉，袭我全身。老人被送回家中，躺在了卧房里。人们开始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送药送汤，伺候老人。我纵然心急如焚，却一时也无从插手帮助他们，只能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经过打听，我知道原来老人在西山散步从长坡上摔了下来，幸好几穷正在西面放马，听到了他的呼救才发现了他并通知了大家。看情形老人这次摔得比我初来时那次严重得多。我意识到，什么世界，祸福都在天。

从此，妍芷妍逸一天一夜没有出老人的卧房。我进去探望过几次，看到老人一直昏睡，她们两个人守在老人身边，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我想去安慰一下她们，却又不忍心去打搅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只能叹息着离开，在心中流着泪默默祈祷。

静静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眼前人们还在来来回回出出入入地忙碌。看着人们匆匆的形色紧张的面孔，又有几穷那身影时而在眼前闪现，我无法摆脱这种不祥的预感。

直到里面传来了姐妹两个的大哭和人们的呜咽，我无力地低下头，心也就沉了下去，泪水无来由地淌了下来。心想，又一个悲剧来了。

我终于登上了锦云洲，在凄凄的秋风中。

人们将老人葬进了锦云洲，于是有了两块立在无边林木中央的墓碑，显出教人泪下的完美。正是万木萧条，落叶在深秋的风中上演冷冷的凄美。

当妍逸在我的怀里泣不成声，我的心刀割一样的疼，这种疼痛中含着恨也含着卑微的绝望。上天的安排往往让人欢喜或者绝望。伏在墓前的妍芷的泪光，周围的人们脸上的泪光，颗颗刺痛我的心。虽然我知道这里人们也会有泪水，但我终究不相信有一天成串的泪水会挂在这群人的脸上，正如我不愿相信这样美好的世界里会有悲剧，于是如今我只有心痛了。

真的是有真情的地方就会有如此的悲剧啊。

站在泪雨中，回首我的记忆，恍如一梦。我想，老人的去世是否代表这里一个年代的终结呢？

再度回到北园，一切已彻底沉寂。岭北平原上草已枯尽，树叶已经落光，花也不见踪影。我想终于有冬天的消息了，还不知这个世界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呢。夜来下起了雨，在此第一次遇见雨，又是在这样一个夜晚。雨前无风也没有其他征兆，这雨就好像随着夜幕静静地来临了，像一场灾难。雨来后，窗外才有了风声。冷雨中，有某种情愫随着田里我种下的麦子一起滋生。

妍逸拿出了她好久未碰的木琴放在了窗前灯下的桌上。她已沉默很久，我也沉默很久。有些悲哀本就无法用语言去抚慰，只有将希望寄予时光。

她弹起了木琴，悠扬的琴声中，火光的闪动下，她的侧脸宁静而温柔，此刻没有泪光。琴声飘进了雨里，似她的心声，去接受洗礼。

我想象此时若在南边山岭上望向这边，木房会很像一只小船，火光在摇晃，船也在摇晃，两个人在共济风雨。

冬天是这个世界最清闲的时节，女人还可以纺织裁衣，男人们就只有读书写字谈天下棋了。我和妍逸要在北园过冬，虽然散漫却从不无聊。我们会在旷野生起火堆聊天，也会沐浴在阳光里读书写字，要么就花费很长时间做饭然后用很长时间来吃。妍逸的泪水渐渐地少了，有时见她自己坐在一处出神流泪，我就走到她面前，不无伤心地看着她，用目光告诉她：“收起泪水！”然后她会露出笑容站起来拍我一下说：“好啦！”我就不会不笑了。

妍芷来过，姐俩又不免流了一会泪。她说几穷好几天没来找她了，也没在家，不知去了哪里。妍逸笑着安慰她：“不用担心，几穷哥哥一定是因为冬天无事就去哪里玩了，谁不知道他有好奇心又勇敢，说不定还给咱们带回好东西呢！”妍芷听了笑了，好像放心了些，我则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几天，我和妍逸终于把雪给盼来了。早听妍逸说雪景很美，果然不错。雪一来我们就兴奋起来。雪叶很大，放在手里看得清那漂亮的纹络。一会儿整个大地就全变白了，令人心胸无限开阔。又有雪花轻飘飘地错落地在半空旋转起舞，简直令人疯狂。我和妍逸在雪中无方向地奔跑，跳跃着捕捉蝴蝶似的雪花。妍逸洁白的棉裙和雪色相融，正好伴着雪花起舞。她时而转动身姿，时而跳跃，时而伸开双臂跑来跑去，真的像一只漂亮的白蝴蝶。雪中的她开心极了，眼睛雪亮，清脆的笑声可以浮起雪花。她手捧雪叶，轻轻一吹，雪叶就在她的笑声中荡漾开去了。

雪后天地都很明净，人们的心情也很明净，为什么一看到大片圣洁的白的色调我就想起童话呢？我想，我此时就在童话里了。

站在雪地上，妍逸问我：“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雪吗？”

“为什么？”

“因为雪既有涤荡天地的魄力，又有温和婉转的柔情;既有纵横千里的气派，又有轻盈可人的舞姿；既有洁白无瑕的面容，又有晶莹剔透的心灵。世界之大，这样的品质恐怕无物可比吧？”我点头，她接着说，“还有就是，雪可以令世界革新，我们尽可以把那些忧伤让雪覆盖，去迎接雪后崭新的世界。”

我说：“是啊，那就让我们在崭新的世界里写下新的更幸福的故事吧！”

妍逸开心地点头，雪地上我们的足迹，不见首尾。

这天我们散步走到了南边岭上。远望见人们正聚集在一块，却看不清在干什么。妍逸说，好像有什么事，我们去看看。于是我们就跑下岭去。当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木楼前时，看到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块了，他们的身旁放着些木箱和包裹。我的心立即绷紧。

妍逸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名男子说：“逸儿，几穷找到去人间的路了。我们正要找人通知你们呢，你们来了，我们大家就赶快动身吧！明公，你一定想家了。”

“几穷呢？”妍逸一听便着急地问。

有人回答说：“几穷和芷儿在西边等着咱们呢！”

人们开始向西动身了，可是妍逸却急得几乎哭出来：“不！你们不能走！难道你们舍得咱们的家园吗？……”

“人间多么好，比咱们这里好得多，傻孩子快走吧。”他们向西走得越来越快，全不顾追在后面的我们。

我看到妍逸流下的泪才刚回过神来，向着人群喊：“大家想清楚了，人间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好，它远不如这里，到时候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旦出去就回不来了！”可是人群也没了回应，一直坚定地往西走。

妍逸有接着哭着喊道：“我爹说过不许你们离开，否则你们会后悔的！”人群中似乎有一丝反应，可是没有停下，脚步更加坚定起来。

我们无计可施，追到西边的木桥上便停下来，妍逸伏在栏杆上哭了起来，我无奈地看着人们越走越远。

妍芷逆着人流跑了过来，妍逸迎上去。妍芷说：“逸儿，快跟我们一起走吧！”

妍逸哭着说：“不，姐姐你不能走，我们在这里长大，我们的家在这里，况且爹也曾……”

“不用说了，”妍芷说，“我也爱这个世界，我也舍不得离开，我也看了爹留下的话。可是……”她哭了出来，“可是我还有几穷，我实在……实在不能离开他。让我……怎么办呢？”

妍逸听了，忍住哭，说：“姐姐，你不用难过。你去吧，我留下来看守我们的家园。祝你们幸福。”

妍芷抱住妍逸哭得更厉害：“妹妹……姐姐爱你，你要保重……如果可能我会回来看你……我们会再见面的……明，替我照顾好我的妹妹……”她几乎哭得发不出声了。我将妍逸紧紧抱在怀里，妍芷就大哭着跑向西去。我望着她渐渐远去了，沿着我的来路。

沿着我的来路。

当我们回到木楼的时候，家里四个女孩中的两个也回来了，说要留下来陪妍逸，她们安慰了一番还在流泪的妍逸。

妍逸拿出一张纸来给我，她说这是老人生前的日志，是在老人的书房发现的。她以为只有她看到了，就将它收了起来，刚才才知道，妍芷也看过了。

纸上写的是：

“明公子的到来令我震惊。我想去补上翛关上的缺口，没想到会引得明公进入。我立即想，大密必泄，然而竟然无恙，天意难测。我们的祖先是从人间而来，为了避人间纷扰，而开辟此境。此事至今只有我知道了。而由于传说，人间已在人们心中神化，反成了他们的向往。我纵然告以此事，也必然于他们心中根深蒂固的向往无济。向往的力量是伟大的，一旦人们知道了人间通道，那便无法阻挡他们，而我实在不想他们又回到那个纷扰的地方去。我知道此境出而无回，因为翛关石口从人间看是在深山里的一个隐秘的石壁上，非万幸而不见。不知当年堵住的翛关为何今日有了缺口，我只有倾我之力去补上它了。这注定是我一个人的工作。能否守住这个秘密还看造化，祈天公助我！”

看完老人的手迹，我立刻明白，老人当日去西边放马散步原来都是为了去补那个翛关石口，真是用心良苦。我又想起了老人那深邃的目光，今日我终于将它读懂。当日我为老人不为我的来历好奇而好奇，现在我已彻底明白。不禁叹息，真是造化弄人，老人如果知道这样的结局该有多伤心啊。

我又突然想到，既然妍芷已经看了老人这篇日志，那么她去人间就不是冲着什么向往了，她竟是跟了她的爱去的。

一个绝美佳境，人们却不珍惜，一转眼人去楼空。和妍逸走在冬风里，我又一次想，向往的力量真的如此之大吗？人们对人间的向往和我曾经对这里的向往真的一样吗？可他们的向往是个悲哀的错误啊。

冬天的味道真是越来越浓了。此刻我不可能不忆起人间。记忆又一次在脑海里铺陈，原以为早已丢弃，它却依然还在，且清晰如昨。家乡的一切又压上心头，我曾确定自己不会留恋人间，所以此刻的感觉有些异样。我奇怪，是不是时间久了，回忆人间时已没有黑暗的味道了？

我们来到东山南边的山崖上面，这里已成了一片坦荡的雪原。站在这里可以望到很远。

静默了很久，妍逸收回远望的目光，问我：“是他们的错还是我的错呢？”她的神情始终呆呆的。

“也许都没有错，追求自己的向往没有错，留下来继续爱自己的家园更不会错。”

“那你呢，你为什么留下来？”她突然问。

“因为这里是我的向往啊，这里的山山水水还有你都是我的向往。老伯说的对，向往的力量是伟大的。”

“那你不想家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拉过她的手说：“我要陪你。”

妍逸的两颊上两行泪水流了下来，然而她笑了。说：“让他们去吧，有你有这个世界我就足够了。”我看到她的眼中是读不完的诉说。

妍逸指着崖下，对我说：“看到那一片桃林了吗，每年的春天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春天终于来了。

就算我是来见证这一场场欢笑与泪水的，我也坚信这个世界依然美好，这里依然是我曾经的向往。我忽略了我的过往，只知道此时我是快乐的。桃林里红云已浓，我闻着花香看妍逸在桃花间翩翩起舞。枝头莺也歌燕也舞，春风回暖，世界又明媚起来。我们沾染了一身的花香，也沾染了一身的春色。岭北平原上的生气始而滋生继而膨胀。小草绿得可爱，遍地点缀的花儿也因报春迟到而羞涩。树木新芽格外有气势，虽然星星点点，却构得成一带绿烟。世界被新生的力量所覆盖。妍逸总是舞蹈，她说春天是舞动的季节。那舞姿虽然全在不经意间，却是十分美丽。当她拥入我的怀里，春天的气息便会沁入心底。

我们来到西边的小河畔游玩时，发现夏天早已开始。因为这里的夏天没有燥热，所以也就似乎没有什么征兆了。河水碧绿，游鱼繁荣。河畔的鲜花已经十分绚烂。东岸的垂柳枝条繁密，如一道绿色屏障又如一线绿色的瀑布。在柳条中穿梭嬉戏一会儿，我便想出一个主意，就用柳条编了一个牢固的秋千。让妍逸坐上去，我推她荡起来。我看着在秋千上欢笑的妍逸，真感觉她就如同仙女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处。

柳条随风摇曳，晃动我西望的视线。我又想到了翛关，又想到了人间，又想到了离去的那些可爱的人们，又想到了我的家乡。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似乎此时的快乐也无法弥补的落寞。

当第二度秋风吹来，我似乎已经疲惫。我本想用我的一生去爱这个我向往的世界，可我竟然还是倦了。秋风里的味道与某些记忆暗合，于是想家的情绪泛滥，我无法自控。发现我也会想家，也会思念那个当初想要逃离的世界。此时向往的世界不再那么明媚，人间也不再暗淡，我只想回家。

我开始意识到我不该笑这里的人们向往人间是个错误，因为在这些想家的情绪里，我曾经对这里的向往也是一个错误！

然而为了一个人，我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有情人若无慧眼，就非有情人了。终于——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没怎么。”

“想家了是吧？……我早就知道你会想家的，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在这里待长久的！”

我不敢去看那双眼睛，我不敢面对那凛冽的目光。

“那么，你想离开这里吗？”

“是的。”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心里立即恐慌起来。

妍逸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泪水：“那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现在就走吧，现在就走！”她哭着跑进屋去，我也追了进去。“妍逸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要伤害你，我……”

“你还要解释什么？你要走我不拦你，走吧！要我送你吗？好，你等着，我这就做饭为你饯行。就算送一送我的痴梦吧！”她已泪流满面，我心里难受极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妍逸说完便一声不响地忙碌起来，真的做菜了，脸上的泪不停地流着。我叫她她不应抱她却被她甩开。两个女孩想帮忙却被她喝住。

我站着看她一边忙碌一边流泪，心如刀割。一切变得恍惚起来。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恍如梦境。眼前的妍逸一瞬间会变得陌生，我的内心一片酸痛。我想，是梦总会醒的。

一轮圆得几乎完美的月亮挂上天空。

妍逸将月下的大桌子上摆满了菜。她给我倒上一碗酒，然后沉默不语独自连饮了几碗。我去夺她的酒，被她推开了。她说：“你就要走了还不让我陪你喝个痛快吗？来喝吧！”然后她用碗碰了一下我的酒碗，就一饮而尽。我也仰面一饮而尽，这样可以看不到她喝酒的痛苦的表情。我们一碗碗喝下去，全不顾徒自飘香的菜。

酒香迷离中，妍逸漾出笑容，还是那美丽的笑容，为何看得我心如刀割？

“真好，都走了。留下这么大个世界给我。真感谢……感谢谁呢？感谢我的爹娘，感谢我的姐姐我的……父老乡亲……对了，还得感谢明公你，感谢你！干！感谢你！”

她又饮了一大碗，我也一碗碗陪她喝，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样子，只想和她一起痛苦。

“爹说过，女儿家不能多喝酒的……可是呢，我今天高兴，你要知道，我高兴……高兴你能走……你知道有你我有多害怕吗？我怕……有一天突然你就不见了，留下我一个人……我要看住你……我知道你会神奇地来也会神奇地走的……我害怕……东山里看月亮我看住你，和你游玩时要看着你……我怕……荡秋千时，你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可是，却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走……你要我心痛死吗？”

醉意里的说与听都很清晰，我听得到她心里的话。夜风吹来，带不走朦胧的酒意。火光里的妍逸，脸上泛出红晕，目光里一片茫然。她的衣衫开了上边的纽扣，我赶忙帮她系上。怕这样松散着，我们着了凉。

她抓住我的手，嘴里还在喃喃着，我恍恍惚惚地握住她的手说：“别……说了，我都知道。”

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我依然混沌。妍逸还趴在桌子上昏睡，我急忙抱起她跑进房去，把她在床上放好盖好被子。回到房里，又沉沉睡去。

好久没有做梦了，此时的梦里很热闹。父母在唤我回家，学堂的先生在唤我的姓名，好多人在焦急地等着我……

一觉醒来，还在混沌恍惚中。心里只有一个意识，就是马上逃离！我要立即回家！大约已经凌晨了，我也不知从哪里牵来了马，上马便向西奔去，心里在不停地念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凉风嗖嗖地掠着，我的意识渐渐地清醒。记忆如风一遍遍拂过脑海，扯得我心头绞痛总觉得有一个动听的声音在呼唤我：“明，明……”

“明，明——”将近翛关，妍逸飞马赶来了。我赶忙勒住马。她从马上扑下来，倒在路边的草地上。我的心一下抽痛，急忙跳下去，抱住她，她昏迷在我的怀里了。

赶忙带她回家，将她安顿好，我就不顾一切地连忙抓药煮药，然后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然后焦急又担忧地等待着。

看着那美丽的面容在憔悴地睡着，我恍恍惚惚地感受到无数的痛楚，一阵阵在心里翻滚。此时我更有千言万语待要倾诉。我趴在她的床边无数次地睡去醒来，不知过了多久，妍逸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地说：“明，我们一起去人间吧。”

我们一起去人间……

这显然是篇旧文，从贴在网上，飘零已数载，如今终于把她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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